明智進後台逐一查看團員的休息室,多利落啊,惡賊早不知去向,眼前竟不見半個人影。他繞過布景,往舞台一看,已經閉幕了,底下傳來觀眾的喧鬨聲,其間甚至摻雜著女人的尖叫。“喂,我是警察,剛才有沒有人逃往觀眾席?”明智抓住正拿著繩索忙著綁布幕的道具人員問。“哦,沒有,全逃到後台了。”明智一看就知道這個人和魔術師不是一夥的,確實是這家劇場的道具管理人員。舞台上還放著表演魔術時用的黑天鵝絨布大木箱,底下地板上血水流了一地。觀眾與道具人員都相信這是道具紅墨水,並沒有人生疑。可見惡賊的手段超乎想象,絕對是老奸巨猾。慎重起見,明智打開貼著天鵝絨布的魔術道具箱查看,裡麵空無一物。確實,惡賊總不能還躲在這種地方。明智命道具管理人員帶路,折回後台。穿過並排的大道具,走到地下室入口時,另一名留守的道具人員壓低嗓音說:“他們逃到那邊去了。喏,就是那個堆滿魔術道具的角落。”寬敞的後台,有一角堆著表演歌舞伎時九九藏書用的轎子、紙糊的水盆、塗料斑駁的大樹乾,還有魔術用的大小道具、繡著金銀絲線鮮豔墜飾的天鵝絨布,雜亂擺放著。隻有一盞電燈從高高的天花板上往下垂,淩亂的角落暗如黑夜,是最理想的藏身處。“沒有人逃進地下室嗎?”“嗯,我一直守在這裡,沒看到有什麼人。”明智徑直走向道具人員指的幽暗的角落,後麵兩名道具人員也悄悄跟上。對精力十足的他們來說,再沒有比追捕竊賊更讓他們興奮的了。明智走進道具迷宮。這裡有鋸美人用的大箱子、發出冷光的大板刀梯子、鑲著整片玻璃的水槽、四隻腳都貼上鏡麵的桌子等,處處都是詭譎的暗影,哪兒都可以藏身。“刑警先生,看到了,看到了。”一名道具人員湊上來低聲報告,明智似乎真被當成了刑警。“在哪兒?”“喏,那個箱子。”道具管理員指著一個長棺材似的黑箱子,以小得幾乎聽不見的音量說,“我剛才從蓋子的細縫裡往裡一瞧……嚇死人了,竟然有個穿著怪異服裝的家夥躺在裡頭。”三個人紛紛圍住箱子,明智掀起蓋子。裡麵的家夥沒發出半點兒聲響,或許正準備箱子一打開就飛撲上來,也可能握著足以索命的凶器。這一刻,讓人緊張得呼吸都快停止了。下一刻,蓋子啪地掀開了,三個人全神戒備,卻沒有人突然蹦出來。凝神細看,漆黑的箱子裡確實躺著一個膚色白皙,衣著華麗的女人。“哈哈哈,太可笑了。”另一名道具人員一伸手抓起女人。原來那是一尊套上衣服、手腳都可分離的女人偶。“是人偶啦。喏,是那個‘美人解體術’的道具。”於是,三個人又往後台深處前進,來到一個堆滿大布景道具的地方,這裡像極了建材倉庫,更加黑暗,到處都是陰影,四處都可藏身。三個人在布景與布景堆成的洞穴裡穿來穿去。漆黑之中,隻聞得到蜘蛛網、灰塵和顏料散發出來的氣味。明智敏銳地察覺到人的氣息。他伸手攫住懸在頭上的兩根木棒,是腳,逃亡者像一隻蜘蛛似的趴在布景上方。明智用力一扯,傳來布景破裂的聲響。沒想到那家夥竟一聲不吭徑直滾落在地上。拖到亮處一看,那不是扮成小醜的首領,而是穿著一身古典晚禮服的魔術助手。“團長在什麼地方?”明智反扭著男子的手臂逼問,他采取了非常的手段,男子很快就屈服了,結結巴巴地答道:“那裡,那裡。”朝他所指的方向一望,布景隧道的另一頭,可見一個模糊的小醜身影。三個人隨即扔下助手,悄悄地往另一頭逼近。領頭的是年輕的道具人員。那小醜依舊站在原地不動。令人百思不解的是,他的兩隻胳膊像鳥翼一樣伸展著,緩緩舞動。“喂,等一下!”明智驚覺有機關而出聲警告,但領頭的道具人員已撲上去了,額頭撞了個正著,還倒彈了回來。那是魔術中經常使用的大鏡子。不知身在何方的小醜倒映在斜擺的鏡麵上,因四周光線昏暗,才會讓人誤以為是真人。既然如此,真人究竟在哪裡?兩名道具人員循著明智的視線仰望,出乎意料的,小醜竟站在舞台天花板的鋼絲上,正伸展著雙手以保持平衡,腳下緩慢地移動著試圖穿過天花板。魔術師正滑稽可笑地表演走鋼絲。這藏身處實在出人意料。如果沒有鏡子,一時間或許發現不了。舞台左首的出入口附近,有一把直通天花板的梯子。三人轉而跑向梯子,迅速爬上天花板。道具人員十分熟練,明智也不遜於他們,他們簡直就像三隻猴子。小醜看到追兵萬分詫異,好不容易走過鋼絲,旋即沿著閣樓的橫木躥向觀眾席頂上的天花板。三個人也緊接著從同一處洞口爬進去。閣樓上迅速展開了一場你追我趕的追捕遊戲。從格子天花板的縫隙裡透進來幾束昏暗的光線,落在閣樓的地板上。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光源,眼前依舊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魔術師套著空蕩蕩的小醜服裝穿過影影綽綽的白色光影。破舊的天花板上處處都是破洞,一不小心便會一腳踩空。在天花板上爬行的時候,透過洞口往下看,距離遙遠的觀眾席位卻像一伸手就能摸到似的,那邊現在已空無一人,大概是被意外發生的事情嚇到,觀眾們爭先恐後逃了出去。隻有五六名好管閒事的人留在劇場等著看熱鬨,劇場事務所的職員可能是聽說了惡徒逃進閣樓,紛紛往舞台的方向跑,其中還有玉村二郎的身影。警方也趕到現場了,警員們穿過木門蜂擁而入。就算是了不起的魔術師,這下也成為甕中之鱉了。不久,惡賊被逼到閣樓的一角。一對三,他插翅難飛了,這回死定了。惡賊蹲在狹小的三角形角落裡,一動也不動,那姿勢仿佛老鼠被貓逼到牆角,走投無路之際索性決定反撲上來,那破釜沉舟的勁頭讓三位追兵不禁有些忌憚。從地板的破洞裡透上來的光線把他的身軀割成一條條的,景象更顯詭譎。追兵分成三路步步逼近獵物。猛地,惡賊右手閃過一道冷光。啊,是一把短刀!他果然打算以命相搏。兩名道具管理人員作勢要逃。明智則站穩腳步,準備應戰,進而繼續朝敵人逼近。不料,此時情況卻發生了不可思議的大逆轉。惡賊並沒有把短刀對準追兵,反而抵在自己的咽喉上,一副隨時要自殺了結的架勢。明智頓時驚訝地倒退了一步,惡賊見狀便放下短刀,明智一往前,刀尖又抵上喉嚨。啊,怎麼有這種事?一上前惡賊就用自殺要挾。但是看他反複把短刀拿起來又放下的架勢,想來惡賊根本沒有切斷自己咽喉的勇氣,這像是讓世人震驚的惡賊嗎?這會是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複仇大業的人該有的行為嗎?相比眼前怯懦的態度,他以前目中無人的行徑似乎是另一個人所為。思及此,明智的胸中掠過一個讓他不安的疑惑。“糟了!”名偵探前胸後背都滲出了冷汗。不,不可能的。魔術團中穿小醜服的隻有團長,人數不多的魔術團裡不可能出現兩個打扮一模一樣的小醜。連道具管理人員也說“那是團長”,並且深信不疑地跟著明智一起追擊,不是嗎?“喂,你不是團長吧?”角落裡的人已經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你到底是誰?你要不是團長,為什麼打扮成小醜?”“我不是團長。”對方總算戰戰兢兢地開口了,“我是雜技師木野。”明智一聽,不顧對方握著凶器,立刻撲上去揪住他的衣襟,將他的臉用力扳向有光亮的地方。一看才發現那根本是另一個人,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夥子。古怪的妝容隱匿了他的真實容貌,昏暗的光線下增加了辨彆的難度,但輪廓確實和舞台上的小醜不同。由於距離遠、四周昏暗,在此之前,實在看不出他的年紀和輪廓。明智把年輕人一把推開,返回原來的梯子。雖然已經錯過最佳時機,他還是回後台盤查了一番。他快步來到閣樓的入口處,往下一看,梯子旁已經聚了一群人。警員、劇場工作人員、看熱鬨的,還有玉村二郎,全圍在閣樓周圍。“二郎,我不是請你在後台門口看守嗎?”明智厲聲問道。“這時候還管什麼後台出口,手下逃走一兩個沒關係,關鍵是要逮到賊頭。”二郎滿不在乎地回話。這也難怪,身穿小醜服的惡賊被明智逼進閣樓裡,沒必要安排人手監視前門、後門。更重要的任務是協助明智,逮住閣樓上的惡賊。二郎想儘快見到殘殺戀人的仇敵的嘴臉,他有這種想法也是人之常情。連二郎都這麼想,不了解情況的警員和劇場人員更以為已逮到凶手,便糊裡糊塗地聚集到閣樓下。明智立刻命警方展開地毯式搜索,但已慢了一步。不論是賊頭、手下或是女兒文代都已不知去向了。警察開始訊問穿著小醜服的青年。原來他從前老板那邊卷了一筆款潛逃了,之後被魔術師團收留。“美人解體術”的表演結束不久,團長便告訴他“後門那邊來了個看起來像刑警的家夥,為小心起見,你穿上我的小醜服,抹上白粉避一避吧”。他連忙聽從,不曾想竟引發了一場大追捕。他深信警察是來抓自己的,還好自己雜技本領高強,索性走鋼索逃進閣樓。也不知他以前怎麼就犯下盜竊案了,明明就是個沒什麼膽識的人,卻也隨身備著把短刀,原來大概也是計劃著要是被捕受辱,不如割自己一刀一了百了,隻是緊要關頭卻下不了手,最後乖乖束手就擒。這是怪物為從容逃離而布下的局,了不起如明智小五郎也未能在事前猜到這一步,眼睜睜看著煮熟的鴨子飛走,徒留滿腔的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