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跑了一段後,二郎轉為快走,之後逐漸減慢速度。他不知不覺迷失了方向,無論怎麼繞都無法抵達玉村邸,在同一條路上不停地兜圈子,不知不覺中誤闖進郊外一座黑糊糊的森林裡。林木間隱約透出一縷閃爍的燈火,大概是天上看不到月亮,也可能是老樹林立,二郎有種誤闖深山的倉皇感。大森的山手地區,像這樣不知道是森林還是小樹林的空地到處都是,白天在裡麵走倒不覺得什麼,可是到了夜裡就特彆嚇人,再加上二郎最近遭受到的精神折磨,更是覺得自己身處噩夢中。二郎不停地走著,可就是走不出去。不,他甚至聯想到更可怕的事。小時候常聽到這樣的鬼故事:一個孩子走過伸手不見五指的街角,碰見一個長著張血盆大口的妖怪,嚇得孩子當場“哇”地掉頭就逃。好不容易跑到另一個街角,又碰到一名陌生大叔,於是他驚恐地說出方才的遭遇。“那妖怪長這樣嗎?”大叔問著順勢湊近,一轉眼那臉竟變得和剛才的妖怪一模一樣,有一張血盆大口。二郎光幻想著這些驚悚的畫麵,就渾身汗毛倒豎了。“那家夥一定躲在這森林裡的什麼地方,隨時會大叫一聲蹦出來。”渾渾噩噩的二郎不斷胡思亂想著。“那家夥”當然是指音吉老頭?“就要來了,就要來了……”他念經似的在腦子裡反複叨念,下一刻果真在前方樹下瞧見一個蹲著的不尋常的人影。“瞧,我就說吧,那絕對是音吉。”二郎躲在黑暗中觀察,越看越堅信那必定是音吉的背影。他終於壓抑住了想狂叫一聲的欲望,極力喚回逐漸渙散的思考力,接著藏身樹下,不動聲色地觀察對方。原來音吉也專注地觀察著大樹的另一頭。他究竟在看什麼?二郎苦苦觀察,無奈音吉用來掩護的樹乾擋住了所有的視線,加上四周暗無光亮,看不清太遠的景象,讓他心急如焚。忍耐了好一會兒,二郎瞥到音吉對麵的暗處另有一條蠢動的黑影。驚魂未定之際,黑影已走過來了。下一瞬間,隨著一聲嘶吼,兩條黑影糾纏在一起。原來是音吉撲上了那名男子。兩人在地上翻滾、扭打。對方身手不弱,難以理解的是,音吉明明是個老頭,臂力卻大得驚人。不久,男子被音吉壓製住了,淒厲地慘叫不已。雖然不清楚狀況,但二郎沒理由幫助音吉,何況聽對方嘶啞地慘叫著像快被掐死了。“混賬!”二郎直覺地大吼,撲向音吉。緊接著,三道黑影都撞在樹乾上,滾作一團又扭打在一起。然而,不管身手多矯健,一個人終究不是兩個人的對手。原本已被製伏的男子猝然跳起,猛地推開音吉,迅速往後彈開,一眨眼就逃進黑暗中了。留在原地的二郎就慘了。音吉沒料到主人會來這種地方,下手毫不留情,於是二郎一樣被製伏在地。“你是誰!”想不到音吉老頭的聲音如此洪亮。“放手!我是你的主人,玉村二郎!”“咦,二郎少爺?”音吉訝異地放開手,站了起來,“少爺怎麼跑到這種地方?”“你怎麼會在這裡?你想對剛才那個人做什麼?”為防音吉逃跑,二郎緊揪住他反問。“不,沒什麼。”音吉裝傻,“這不是少爺該知道的事。喏,請放手吧。”“我不放!”“那麼,少爺要如何處置我這個老頭?”“這還用說?我要把你交給警方!”“交給警方?少爺對我大概有什麼誤會。”“不可能是誤會。我全都想明白了,你就是凶手。殺害福田叔叔、傷害妙子和大哥、綁架洋子小姐的,全是你這家夥。我都知道了!”“這就是誤會。我早隱約察覺到你的懷疑,萬萬沒料到你竟跑來礙事。”“礙事?我妨礙你什麼了?礙到你殺害剛才那個人嗎?”“啊,現在追也來不及了,那幫人肯定藏到彆處去了。嘖,沒想到竟碰上這尷尬的意外。”音吉遺憾地咋舌,忽地改變心意說,“為消除你的疑慮,有樣東西讓你瞧瞧,過來吧,我也得確定一下。”二郎暗忖這可能是圈套,絲毫不敢大意,揪著音吉的衣袖跟上。“你帶了火柴就自己劃一根。”音吉說道。二郎緊抓著他的衣袖,用另一隻空手掏出口袋裡的打火機,“啪”的一聲打著了。音吉借著閃爍的火光四處查看了一會兒後,指著地麵一處小聲嘟囔了一句:“就是這裡。”仔細一瞧,約三尺見方的泥土地麵仿佛不久前才被人大肆翻過,和旁邊泥土的顏色明顯不同,地上還扔著一把鐵鍬。接著,音吉拾起鐵鍬就開始挖起土來。音吉說要讓他看樣東西,似乎不是謊言。二郎多少也放心了些,就鬆開一直抓著的衣袖,將打火機移近,幫助音吉照亮地麵。“裡麵有什麼?”“還不太確定,但依我的推測……”音吉邊揮動鐵鍬邊答道。“依你的推測?”“是非常可怕的東西。”說完這一句後音吉就一聲不吭地開始挖土了。不久,挖開的泥土中出現了一隻看起來像是麻袋的物品。二郎的腦子中電光火石般地閃過一個恐怖的想法。“不可能有這種事的。”他立刻打消這個念頭,然而想象卻越來越清晰地帶著狠毒的血色在他心中擴散。“喏,請幫個忙吧。”二郎依音吉的吩咐拉起麻袋。這隻袋子沉得必須兩個人合力才抬得動。“音吉,袋裡究竟裝著什麼?”二郎的聲音發顫。“我越來越確定就是我猜的東西,但你恐怕沒有打開的勇氣!”二郎確實很想扔下袋子逃得遠遠的。“請再點一下火。”二郎重新點亮打火機。在淡淡微光的映照下,音吉解開袋口,接著攫住袋底用力一抖,滾落出來的是……情況發展至此,早一步察覺事態可疑的二郎和音吉,當親眼看到那些殘肢斷臂時,仍禁不住發出“哇”的一聲驚叫,向後退去。“那不是人偶,果然是真人!”二郎沙啞地嘶吼。“沒錯。”音吉似乎也看了剛才美人解體術的全過程。“那麼,這究竟是誰的屍體?”“這是我們必須確定的事。”二郎與音吉互相瞪著彼此。其實根本用不著確認,兩人心裡非常清楚這到底是誰的屍體。音吉從袋底翻出仍蒙著雙眼的腦袋,挪近二郎的打火機。接著,他單手解開蒙眼布,出現的是——啊啊,果然是二郎下落不明的女友,花園洋子的臉孔已經麵目全非了。“瘋子!凶手簡直是瘋子!”二郎僅僅瞥了一眼,就瘋狂大叫起來,“要不然誰做得出這麼喪心病狂的事,有必要在數千名觀眾前做出如此喪儘天良的事嗎?要不是瘋了,怎麼會將殺人當成表演,簡直是泯滅人性的畜生!”“這是複仇。”音吉低聲回應,“喏,你忘了嗎?隅田川的獄門舟事件,惡賊也是出於相同的恨。把犧牲者折磨致死,在儘可能多的人麵前辱殺,這就是凶手的目的。”音吉沉靜的嗓音使二郎更為恐懼,他頓時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換句話說,故意在我眼前挖出洋子的屍體,也是凶手計劃的環節之一,是吧?”二郎鼓起最後一絲勇氣諷刺道。“這話什麼意思?”“意思是,你果然就是凶手。若非如此,一個掃院子的老頭為什麼在這反常的時刻出現在這種詭異的地方?為什麼每次發生凶案,你都在現場現身?還有,用彈弓襲擊妙子、假裝擦掉玄關門口的暗號數字引起我注意的又是誰?”難挨的沉默在兩人間蔓延,音吉似乎猶豫著什麼。一會兒後,他突然用完全陌生的嗓音自嘲:“你仍在懷疑我,這也難怪。二郎,你且看仔細了。”音吉順勢拉過二郎拿著打火機的手,照亮自己的臉。眼前站著一名陌生的粗獷男子。音吉原本佝僂的腰杆也挺直了,耷拉著的腦袋也抬得高高的。“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嗎?”音吉抓下斑白的假發,撕下假眉毛,扯下花白的胡子。除去偽裝下的(儘管老人斑及黝黑的膚色一時無法擦除)是一名隻有三十多歲的精乾男子的麵孔。二郎啞然失聲,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他一下想起來眼前的人是誰了,頓時一臉蒼白,仿佛見到幽靈似的搖搖晃晃地往後退。他曾在照片上見過這個人,此刻叉著腿站在眼前的男子,麵貌與那張照片上的一模一樣,這不能不令他惶恐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