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魔術(1 / 1)

魔術師 江戶川亂步 2002 字 1天前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警方確定花園洋子遭到了綁架。不管是東京的女音樂家住處、洋子郊外的住處以及其他可能的地點,警方全都派人打聽過了,都說不知道洋子的下落。這期間,二郎依舊密切監視音吉老頭的動向,但找不到任何不對勁的舉止。偶爾,音吉會外出半小時或一小時的,那也是知道他的去向和所辦的事的。報社記者與警視廳似乎暗中較上勁兒了,爭著到處尋找花園洋子的下落。各報紙的社會版都被玉村家的離奇事件湮沒,除此之外的一切新聞,編輯們都毫不猶豫地扔進廢紙簍裡。事態的發展早已不受控製。尤其是對玉村二郎來說,這一個月來的種種折磨,簡直就是一場噩夢。儘管日升日落,時間一日複一日地無情流逝,案情依然毫無轉明的跡象。若這不是夢,難不成是我瘋了?往後,我是否都得活在這駭人的幻影中?事實上,二郎或許真的有些失常了。但無論是誰,遇上戀人人間蒸發似的在眼前消失,他覺得整個世界都變得異常,這也不難理解。二郎已經無法思考,隻能像一隻無頭蒼蠅般漫無目的地四處亂走。先是在庭院裡,再到宅院外頭的鄰鎮,到處遊蕩著。偶爾,內心也會湧起一個縹緲的希望,下一刻也許洋子會不期然從一個樹蔭下或屋簷下走出來。這天,二郎依舊茫然地走在大森的街道上,猛一回神才驚覺自己已置身於一條從來沒來過的街道,道路兩旁彌漫著極為濃厚的異國氛圍。眼前是一棟古色古香的舊劇場,周圍豎立著幾十根旗幟,在冬季的天空下“嘩啦啦”作響。旗麵上印著二郎從來沒聽說過的魔術師名號。“哦,魔術啊。”二郎呆滯、空洞的目光入神地盯著掛在劇場屋簷下的廣告畫,那上麵描繪著魔術表演的不同場景,濃豔的油彩細致入微地展現了獵奇、古怪的每一個細節,傳統的骸骨舞蹈、水中美人、吞下木棍後自如行走的人、在桌上大笑的頭顱……不論哪一幅都再現了一個世紀前(一個世紀前的說法稍有誇張,這裡應指明治初年,最早引進西洋魔術的鬆旭齊天一(853—92)的全盛時期。天一將原隻在寄席(大眾演藝場)上表演的魔術獨立出來,發展成能單獨舉辦公演的項目,並在明治三十四年實現在美國、歐洲巡回公演,甚至曾到明治天皇禦前演出。)的魔術鼎盛期中,魔術師經常表演的魔術,那場景真讓人懷念啊!是受神秘的預感驅使嗎?他突然就冒出進去看看的念頭。當時還是傍晚,重頭的表演節目還沒開始,但是仍喚起了他久遠的、少年時代那遺忘已久的好奇心,接連不斷的小魔術強烈吸引著他全部的心神。此刻觀看這些天真有趣的魔術,對於大腦緊繃的二郎而言,是難得的休息。節目一個一個往下進行著,天黑以後,開始表演大型魔術。領班的魔術師戴一個拴著鈴鐺的尖帽子,臉上塗著白粉,穿著西洋小醜服裝登場。儘管來到這種鄉下巡回演出,他的戲法依舊精湛,連見了不少世麵的二郎都對那變幻莫測的手法驚歎不已。水中美人、骸骨舞蹈、大笑的頭顱……表演漸入佳境,一幕比一幕精彩。觀眾們似乎來到怪奇夢幻的國度,閃閃發亮的雙眼被牢牢膠在舞台的神技上,看得如癡如醉。此時二郎毫不知情,但倘若各位讀者也是這場魔術秀的觀眾之一,看到舞台上的一名演員,勢必驚恐地失神尖叫。因為表演水中美人時,躺在巨大玻璃水槽中的女子,還有頭顱被切下並擺在桌上哈哈大笑的女子,正是與逝去的明智小五郎邂逅在品川海域汽船中的怪人的女兒——那名叫文代的美麗姑娘。這麼說來,扮成小醜的就是當時舉著索命毒針欲加害明智的複仇魔王嘍?他們該不會是假扮成魔術師,潛進垂涎已久的玉村大宅所在地,也就是大森鎮吧。這夥人膽子真大啊,萬一有人認出文代怎麼辦?但通盤思考後,知道文代是怪賊女兒的,世上除明智小五郎外再無他人。然而,明智小五郎早已喪命。因此惡賊乍看之下有勇無謀的魔術巡回演出,其實是極為安全的障眼法。在毫不知情的二郎麵前,幕布又一次升起。幕布下的背景是一整麵黑天鵝絨布,所有的燈光都熄滅了,舞台和觀眾席一片漆黑,隻有一道聚光燈般的蒼白光線打在舞台上,照著正中央如玉座般奢華的椅子。就在這個時候,出來一名身穿燕尾服的紳士,他上場報幕:“接下來,即將表演本魔術團最受歡迎的節目——神秘莫測的大魔術,是團長遊曆歐美期間習得的。待會兒將有一名女性坐在那把椅子上,團長親自執劍,一一斬斷美女的頭、胳膊、腿,再重新把七零八落的軀體組合起來,使該女性恢複原貌。而一度死去的美女,亦將起身向各位微笑致謝。這段表演,我們稱之為美人解體術。”紳士解說員退場後,二郎雖不認得,但惡賊的女兒文代身穿一襲美麗的洋裝來到舞台上。緊接著,剛才的小醜提著一把青龍刀般的大板刀走了出來。向觀眾致意後,文代正麵朝著觀眾坐在椅子上。團長和兩名助手擋在她前方,剝下她的衣物。待他們同時退開,隻見一名叫人羞於正視的赤裸的年輕姑娘被嚴嚴實實地綁在椅子上,一塊寬幅布巾蒙住眼睛,幾乎蓋住了整張臉,嘴巴甚至也被堵上了。不必說,大費周章地出動三個人,站在姑娘麵前並脫掉她的衣服,其實正是魔術手法。這段期間,舞台上的坐椅一轉,換上和姑娘長相酷似的裸體人偶,而真正的姑娘早消失到黑天鵝絨布幕後麵了。儘管二郎很清楚這類小把戲,但裸體人偶製作得惟妙惟肖,讓他不由得懷疑自己眼花了。就像文樂舞台上的傀儡人偶好像會呼吸一樣,眼前這具等身大小的魔術人偶也確實呼吸著。到底是蒼白的聚光燈微微搖晃,抑或人偶真有心跳?這恐怕是幻覺,但那飽滿的胸部看起來確實在上下起伏著。二郎兩眼發直地瞅著裸體人偶,看著看著開始突發奇想,難道那會是個真人?笑麵人般邪惡的小醜,是不是每天都能鎮靜地殺害一名活生生的姑娘?不僅如此,人偶的身體看起來那麼熟悉,無論是豐潤的大腿、隆起的乳房還是優雅的頸項和下巴曲線,似乎都不是初次見到。二郎心中油然生起一種識曾相識的感覺,越看越像某人。“啊,難道我還在噩夢中?”二郎最近動不動就有一種奇特的感覺,像要暈倒的人,眼前飛舞著藍的紅的、氣球般的幻影。好,美人解體終於正式開始了。笑麵小醜掄起那把巨大得有些滑稽的大板刀,伴隨著“呀”的一聲吆喝直直劈向裸體人偶的大腿。鮮紅的血水猛地噴了出來,美人的大腿滾向舞台前方,被堵住的嘴裡發出低不可聞的痛苦呻吟。人偶當然不會呻吟的,一定是有人在黑幕後模仿著發出痛苦的聲音。儘管理智暗示自己要如此認定,二郎聽見時仍吃驚得差點兒跳起來。啊,這一刻他總算驚醒過來。那身體、那嗓音,裸體人偶從頭到腳處處都像花園洋子!大板刀即將砍向右手的瞬間,二郎猛地站了起來,擺出想衝上舞台的架勢,忽然又意識到了什麼,總算克製住自己。看到這場殘虐無比的魔術而神智錯亂的不止二郎,不少女性觀眾忍不住尖叫著蒙住臉,還有人差點兒昏厥,匆匆離席而去。舞台上,美人解體作業還在進行著,雙手雙腳都切斷後,隻見沉重的大板刀一揮,美女的頭顱像顆球似的飛過半空,從斷口噴出來的紅色液體瀑布般噴濺而出。猩紅的頭顱和四肢都滾落在舞台上,現場簡直成了食人部落的居所。椅子上,沒有腦袋和四肢的軀乾孤零零地坐著,像一尊中了奇毒而畸形的蠟像。親眼目睹這慘絕人寰的一幕,二郎.99lib?覺得這就是花園洋子遭遇到的巨大不幸,他嘴唇頓失血色,渾身不住地哆嗦。不會發生這樣的悲劇的。他不斷責備自己,但依然克製不住湧上心頭的恐懼。大概魔術師也害怕觀眾受到過度的驚嚇,肢解的殘酷場麵一眨眼便結束了,組裝美女的戲碼迅速上演。樂師們唐突地奏起歡快的曲目,在樂隊的伴奏下,魔術師以誇張又滑稽的動作一一拾起散落舞台上的人偶腦袋和四肢,一一扔向椅子上的軀乾。令人驚歎的是,隻見四肢一下子就歸位了,四分五裂的身軀轉瞬合而為一。最後,一放上頭顱,美女隨即展露燦爛的笑容。小醜迅速解開繩索,取下堵嘴物,美女便站了起來,踩著優美的步伐來到舞台正前方,親手解下蒙眼布,婀娜地向觀眾行禮。那張臉毫無疑問就是剛才美豔的女演員,也就是惡賊的女兒文代。二郎深知組裝美人的魔術手法。小醜不動聲色地轉回椅子,借與背景相同的黑天鵝絨布遮住姑娘的頭和手腳,僅露出軀乾。而魔術師隨意扔回殘肢,遮住美女四肢的黑天鵝絨布也一塊一塊掉下,至於那些道具則依序被藏進背景的縫隙裡,看起來就像手腳再生長了出來。然而,讓二郎感到驚恐的並非手法。剛才遭大板刀解體的人偶,該不會和此刻起身行禮的姑娘一樣是活生生的人?該不會噴出的根本不是紅墨水,而是真正的血?該不會那痛苦的呻吟也是千真萬確的垂死前痛苦的呻吟?儘管天氣寒冷,二郎的汗水卻不受控製地往下流,緊盯著放下的布幕。當舞台上的姑娘走到帷幕後方時,雖然短促,但確實傳來“呀”的年輕女子獨有的驚叫聲。“啊,那姑娘肯定是看見了另一名慘遭分屍的姑娘,嚇得叫出聲時被人強捂住了嘴巴。”如此這般,二郎腦海中可怕的幻象逐漸擴散開來。後麵還有幾個節目,隻是二郎坐不下去了,更是無心觀賞。他搖搖晃晃起身,穿過麻木不仁大地笑著的觀眾走出了劇場的大門。劇場外,在美麗的星空下,一排排黑壓壓的建築無聲地佇立著。這鄉下小鎮的路上未見行人,整條街靜得像一座墳場。打算回家的二郎走了五六步後,突然停下腳步,總覺得不能就此離開這充滿罪惡的劇場。於是,他掉頭折返,也沒有什麼確切的想法,隻是踩著夢遊般的步伐,來到劇場後門。他拐過轉角,往建築物後方一望,隻見一扇約半間大的小門開著,幽微的燈火在地麵上投射出一條淡淡的長方形光亮,當中映出一個詭異大漢的影子,大概是有人站在門口附近吧。二郎像個竊賊,躡手躡腳、戰戰兢兢地靠近,然後攀住出入口的木門,悄悄探頭偷窺。此處和大劇場不同,後門根本無人看守,僅橫著一條空蕩蕩的走道。而就在二郎停住腳步的出入口前方,一名男子背對著他不知道在做什麼,一動也不動地戳著,活像具人偶。這時,二郎扶著的木門突然受不住身體的重量,發出“嘎”的一聲。他慌得不知所措,正要縮回頭,受到驚嚇的男子猛地轉過頭。兩人的視線不期然撞在一塊兒。二郎一看到對方,——像看見了鬼似的,“哇”地大吼一聲。連忙轉身,沒命地跑出去,仿佛那頭怪物在後頭追趕。他萬萬沒想到,或者該說都在意料中也可以,佇立在後門的男子,就是他連日來懷疑、恐懼的那個清掃庭院的老頭音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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