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在當天上午九點到十點間發生的,地點在白髯橋(正確名稱是白髭橋,架在隅田川上聯結台東區橋場二丁目與墨田區堤通一丁目。大正三年(1914)有誌之士建起座木橋,十四年被東京政府買下,並於昭和六年(1931)改建為鐵橋。下遊處自古就有座白髭渡橋,名稱取自墨田東向島的白髭神社。昭和初年起,附近逐漸建起許多工廠。)。寒意漸濃的秋日清晨,河麵上,夏日時繁忙穿梭的遊船已不見蹤影,唯有貨船間或一艘兩艘地通過橋洞,孤單地滑過平靜的水麵。偶爾,聞名當地的公共蒸汽船嘟嘟地駛近,泛起一圈圈的漣漪後逐漸遠去。有趣的是,徒步走過白髯橋的人,除非有特彆緊急的事,否則都會在橋上駐足片刻,倚著欄杆俯視河麵,仿佛陷入沉思。這會兒早已過了夏季,觀河不能說是為了納涼。那麼,是橋樁下河水旋渦的黑暗中,暗藏著什麼吸引人的力量嗎?同一天早上,跟往常一樣,幾名男女倚著橋梁兩側的欄杆,眺望由遠而近的江水。突然間,麵向上遊的兩三個人發現了一個古怪的物體。再過十餘天,時序就進入十二月了,竟有個瘋狂的男子在晚秋的隅田川裡遊泳。起初看起來像是塊漂浮在水麵的木頭,等離得近了,人們才看清那是一個人的頭,再仔細一瞧,看得出那並不是年輕人,而是一個留著胡子、頗有些年紀的男性。“哇,好個身強體健的老爺爺。天這麼冷,真虧他敢下水遊泳。”一名推著自行車,穿著哢嘰布料褲子的小夥子,忍不住對身旁穿西裝的推銷員說。“就是啊,不過離冬泳的季節還早了點兒,到底在乾什麼?依他的年紀,八成是什麼門派的武術師傅,但似乎沒在報上見過他啊。”推銷員狐疑地繼續盯著老泳者。異常熱衷的圍觀、討論引起來另一側欄杆邊上的人和其他路人的好奇,他們迅速圍攏過來,於是麵對上遊欄杆的人瞬間多了不少。那個隻露出頭奮力遊泳的老者,很快就來到距橋身僅有半町遠的水麵上,在水流的助力下一間(一間約為一點八米。)一間地逼近。在橋上看熱鬨的人越來越多,遠遠望去橋上黑糊糊的腦袋宛如一座小山。“不太對勁兒啊,有這麼遊泳的嗎?會不會太安靜了?難道這是遊泳不激起水花的特殊流派?”推銷員不禁道出內心的疑惑,圍觀的人也隨之附和,“是啊”、“真奇怪”的話語此起彼落。“看!”有人叫道,“看那張臉,那麼蒼白,他怎麼眨也不眨眼?那是死人呀!”“胡說八道,哪有那樣的溺死鬼?溺死的話全身都會浮上來的。”另一個人反駁。確實是名罕見的泳者。他的下巴以下全沒在水下,一動也不動。他順著水流,像幽魂般靜靜逼近。話雖如此,沒有人見過這樣溺水的屍體,正麵朝上,像正在立泳,隨波逐流。這個疑問很快就被解開了。隨著那名泳者十間、五間地接近橋身,人們得以從正上方俯視,終於看清了從遠處看不見的水麵下的秘密。眼皮底下的不是普通的溺死鬼,更是個沒有生命的泳者。讀者應該已經猜到那是什麼,並對筆者絮絮叨叨的描述十分不耐煩了吧?沒錯,如同各位猜想的,那正是兩天前從臥室神秘消失的福田得二郎的頭顱。那麼,沉重的頭顱是怎麼穩穩地漂浮在水麵上的呢?從橋上往下看,頭顱用一條繩子綁在下方一塊船形的細長木板上,木板歪歪扭扭地沉在水麵下,若隱若現。換言之,頭顱的重量使得船形木板沉沒在水裡,福田的頭顱乘舟載沉載浮順流而來。圍觀眾人的驚訝自是不言而喻,在此不贅述。他們從未見識、也從未聽聞過這般宛若地獄景象的人頭船,人群中“哇”的驚呼聲不絕於耳。看到橋上黑壓壓的人頭,橋頭派出所的巡查直覺不太對勁兒,周圍的氣氛有些怪,打一開始他就混在人群裡了。他當然不認得福田,但既然漂過來的是人頭,勢必不能置之不理。不僅如此,他甚至推測這是一宗重大犯罪的開端,內心異常振奮,立即要求恰巧行船至附近的貨船船夫撈起那艘詭異的人頭小舟。綁著頭顱的木板顯然是一隻小舟的模型,看著像船頭。不知是否意味著船名,木板上以渾厚的筆跡寫著“獄門舟”三個字。啊啊,獄門舟,多麼令人聞風喪膽的名稱,取代了人們熟知的斬首示眾的獄門台(即斷頭台。),人頭順著水流移動。不用說,凶手對福田一定懷著深仇大恨,為了對死者施行最大的侮辱才想出來的點子,這真是最恐怖的私刑。這件事通過轄區警署傳到警視廳,很快查出那是福田得二郎的頭。凶手目中無人、無法無天的做法讓波越警部再三蒙受奇恥大辱,魔鬼警部波越再也沉不住氣了。他以自己的名聲下注,立即組織了一支刑警搜索隊,決心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凶手揪出來。他亦身先士卒,就像過篩子般仔細調查、詢問了白髯橋上遊的兩岸,還有當時疑似停泊在那一帶的貨船、渡船等,卻仍一無所獲。白髯橋上遊幾乎見不到什麼橋梁,且河道幾乎呈直角曲折,有許多視線看不到的死角。所以,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在水裡放一個詭異的物品,可說是再適合也不過的地點。不僅如此,還有綾瀨川等眾多支流與峽灣,搜查範圍非常廣闊,要依靠有限的警力在這當中展開無目的的搜索,簡直就是大海撈針。圍繞著凶手的怪談、獄門舟的妖異詭譎,加上當紅的明智偵探遭到綁架的傳聞。對報社的編輯來說,這無疑是最值得炒作的題材。社會版完全被福田命案淹沒,而其引發的轟動效應,也一天更勝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