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麵相打開門,剛進了玄關的門廳,聽到動靜的部下便探出頭來。眼前的男人披頭散發,滿臉胡楂兒,穿一身臟得要命的西服。“老大回來了……很順利吧?”部下笑嘻嘻地問道。看來他還什麼都不知道呢。“順利?喂喂,你在說什麼夢話?我可是在下水道裡過了一夜呢。已經很久不曾敗得這麼慘了。”二十麵相越說越生氣。“可是,黃金塔不是已經得手了嗎?”“黃金塔?那玩意兒趁早給我扔了。我們拿回來的是假的。這次又是明智那家夥多管閒事。還有那個可恨的小林。他假扮成女傭,明明隻是個小屁孩,卻偏偏一肚子鬼點子。”部下被老大這麼一頓脾氣嚇得不知所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一點兒也摸不著頭緒。”部下的臉上浮現出不解的神色。“算了,已經發生的事也不重要了。現在要緊的是,我困得不得了。一切都等我睡醒再說。之後,我要卷土重來。啊……”二十麵相打著哈欠,搖搖晃晃地朝最後麵的臥室走去。部下跟著二十麵相,送他到臥室門口,輕輕掩上房門。之後,他獨自佇立在昏暗的走廊上,不知在想些什麼。部下就這麼在外頭站了五分鐘左右。房門內,筋疲力儘的二十麵相似乎連衣服也沒換倒頭便睡,很快就發出輕微的鼾聲。聽到鼾聲響起,滿臉胡子的部下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笑了起來,喜滋滋地離開臥室門口,他再次折返玄關,走到大門外,朝對麵的樹林用力地揮了三次右手,那模樣就好像是在朝躲在林中的什麼人打暗號。天才剛亮,還不到五點,林子裡昨晚的夜色遲遲不肯退去,昏暗一片。這麼一大清早,到底有什麼人躲在那裡呢?然而,這邊的揮手剛結束,對麵茂密的樹林枝葉馬上晃動了起來,枝葉間隱約露出一個白白的圓形物體。由於四下昏暗看不清楚,但那似乎是人臉。這時,站在建築物門口的邋遢部下雙手向上伸得筆直,往左右兩側一上一下擺動,像小鳥在拍翅膀,重複了三次。事情越來越奇怪了。他的確是在打暗號,對方是什麼人呢?以目前的狀況來看,判斷不出那到底是二十麵相的敵人還是同黨。奇怪的暗號比完後,越發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剛才在林子中若隱若現的“人臉”突然消失了,轉而林間枝葉瑟瑟抖動,似乎正有一頭猛獸穿過,還沒想明白到底是什麼,隻見一道黑影飛也似的一閃而逝,轉眼間消失在林子的另一頭。那道黑影到底是何方神聖?還有那名胡子拉碴的部下,他的暗號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好了,讓我們的故事先跳到七個小時後的事情上去吧。這時,呼呼大睡的二十麵相終於醒了。他睡得很好,因此昨晚的疲勞也得以一掃而空,又恢複了往日精力充沛的模樣。二十麵相走進浴室洗了個澡,按照每天的習慣打開過道深處的秘門,來到地下的藝術品收藏室。洋房底下增建了寬敞的地下室,現在被怪盜改裝成秘密藝術品展覽室。誠如各位讀者所知道的,二十麵相與世間慣常的惡人稍有不同,他從來不乾燒殺擄掠的勾當,他的興趣是各種各樣的藝術品。在此之前,他的老巢在帝國博物館事件中被明智偵探發現,偷來的各種寶物也儘數被奪了回去。那事情過後,二十麵相又偷了不少藝術品,很快就填滿了新大本營地下室裡的秘密寶庫。這寶庫約有二十張榻榻米大,布置得很氣派,華麗得簡直不像是地下室。四麵牆上掛滿了日本畫掛軸,以及大大小小、千姿百態的西洋畫,底下是成排整齊的玻璃櫃,陳列著令人眼花繚亂的貴金屬及珠寶類的小藝術品。此外,牆邊還有古老的木雕佛像共十一尊,安放在蓮花台座上。這些藝術品,每一件都大有來曆,堪稱古董精品,這規模等同於一家私人博物館了。這是地下室,牆壁上不開窗戶,隻在頂上的天花板開了一扇小天窗,鑲上厚厚的玻璃,唯一的光線來自於此,因此就算是白天,展覽室也暗如薄暮。房間的天花板懸掛著一盞無比漂亮的裝飾吊燈,但二十麵相除非是得到新的寶物,否則不開燈。他實在愛極了寺院佛堂昏暗曖昧的氛圍。在昏暗的光線下,古老的畫作和佛像也仿佛更添了一層古典與高貴。二十麵相現在站在這間陳列室中央,視線滿足地一一撫過各種寶物。“哼哼,明智大偵探,你以為反將我一軍,還揚揚自得,但黃金塔算什麼。那東西失手也就失手了,反正我還收集了這麼多寶貝。就算明智大偵探再厲害,也料想不到我這裡會有如此可觀的收藏,嗬嗬嗬……”怪盜自言自語,笑得極為愉快。二十麵相走近房間角落的一尊佛像前。“簡直是巧奪天工。畢竟可是國寶,跟真人相差無二。”他說著來回撫摸佛像的肩頭,但不知怎的,突然停下手,驚訝地仔細打量起佛像的麵孔。那佛像竟然有溫度。不隻溫度,還感受得到撲通撲通的脈動,似正在呼吸般,胸口不停地上下起伏著。就算佛像像極了真人,也不可能跟真人一樣有呼吸和心跳。不太對勁兒,難不成是鬨鬼了。二十麵相一臉的難以置信,拍打佛像的胸口。結果,沒聽到往常那種咚咚咚的硬物撞擊的聲音,手底下傳來的觸感竟然非常柔軟。電光火石間,二十麵相的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喂,臭小子,你是誰!”又驚又怒下,連聲音都變了,但氣勢絲毫不減。於是,啊,這是怎麼回事?眼前的佛像竟然緩緩動了起來。緊接著,黝黑的破衣衫底下伸出來一把手槍,牢牢瞄準怪盜的胸口。“臭小子,你是小林那小鬼吧!”二十麵相恍然大悟。他之前就吃過這種虧。但是,佛像並沒有回答他。隻是默默地舉起左手,指了指二十麵相的後方。那模樣實在太詭異了,怪盜不由自主地轉過身向後,結果,這到底怎麼了?房間裡的佛像居然全部在蓮花台座上緩緩動了起來。那些佛像的右手都握著把閃著冷光的手槍。十一尊佛像從四麵八方拿著手槍對準怪盜。縱然二十麵相見多識廣,但這意外的景象還是把他嚇得呆立原地,瞪大了眼睛四下張望。“我該不會是在做夢吧?還是我已經瘋了?十一尊佛像居然一起活生生地動了起來,還拿手槍瞄準我,這麼荒謬的事,真有可能發生嗎?”二十麵相的腦中一團混亂,已經什麼都分不清了。他覺得頭暈目眩,似乎下一刻就要昏過去了。“咦,你怎麼了?臉色很糟糕呢。”這個聲音來得突然,原來是今早那個胡子拉碴的部下,他剛好走進展覽室。“嗯,我有些頭暈。喂,你給我好好檢查一下這些佛像,這佛像好古怪……”二十麵相抱著頭,窩囊地抱怨。這時,他的部下突然笑了出來:“哈哈哈……你是說佛像活生生動了起來吧?這是報應,是老天爺給二十麵相的報應。”部下說出莫名其妙的話。“啊?你說什麼?”“我說這是報應。我說二十麵相的好運終於用儘了。”二十麵相錯愕地盯著對方。不僅是木雕佛像動起來,就連他信任的部下也說出這般瘋話。事到如今,他覺得自己快神經錯亂了。“哈哈哈……喂喂,二十麵相這麼厲害的人物竟被這點小事嚇成這樣,未免太窩囊了吧?哈哈哈……你的表情簡直就像挨了槍子兒的鴿子。”部下的聲音忽地一變,原本沙啞的嗓音眨眼間變得清亮悅耳。二十麵相覺得這嗓音很熟悉。啊,該不會……是那家夥吧?一定是他!可惡。肯定是那家夥。可是,他太害怕了,那個名字都不敢說出口。“哈哈哈……你還不明白嗎?是我啊。是我。”部下一麵朗聲大笑,一麵像剝皮一樣扯下臉上整片的假胡子。於是,胡子底下是一張笑容滿麵的青年紳士的麵孔。“啊,是你,明智小五郎!”“沒錯!看來我喬裝的本領也不差,居然能騙過你這個祖師爺。不過,這是因為今早天剛亮,光線昏暗,這地下室本就暗,所以我也沒什麼好得意的就是了。”啊,意外的是,說話的竟是我們的明智偵探。二十麵相不愧是怪盜,很快就鎮定下來,臉色也恢複如常。“那麼,你打算怎麼辦?偵探先生。”怒火在他心裡越燒越旺,卻裝作若無其事地往地下室出口走。“我要逮捕你。”偵探猛推了一把二十麵相。“那麼,如果我不肯呢?佛像就會一起開槍是嗎?嗬嗬嗬……你少嚇唬我。”怪盜算準了對方不敢拿他怎麼樣,反過來想一把推開明智偵探。“如果你不肯,我就這樣!”眼看著兩團肉彈挾著猛烈的風勢正要撞成一團,“嘭”的一聲悶響後,二十麵相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這招柔道過肩摔得漂亮極了。倒在地上的二十麵相,好像很驚訝,愣在原地。因為直到今天這一刻為止,他做夢也想不到明智偵探居然有這麼驚人的臂力。二十麵相也懂些柔道,因此他很清楚不同段彆的對手有多大力量(明智在《黃金假麵》(昭和五年至昭和六年)中是柔道二段,到了《怪盜二十麵相》(昭和十一年)則升為三段。敗給他的二十麵相,之後也許是為了對抗明智而勤加練習,到了《我是二十麵相》(昭和二十五年至昭和三十六年)一躍成為柔道五段,在《怪人與少年偵探》(同年)中出現他是三段的記述。)。同時,他心裡也很清楚,就算自己拚儘全力,也不是明智的對手。“這次是我輸了。嗬嗬嗬……二十麵相竟然也有這麼窩囊的下場。”他露出苦笑勉強站了起來,仿佛認命了般,狠狠地瞪向明智偵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