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一個月,警方全力搜索大江春泥,我也拜托本田及其他報社、雜誌編輯多加關注,有機會就問是否知道大江春泥的下落。無論我們多努力搜尋,春泥卻仿佛人間蒸發般,蹤跡全無。若他隻是孤家寡人也就罷了,但他還有個可能成為絆腳石的妻子,他到底能躲到哪裡?難道他真的如係崎檢察官所猜測的,逃亡到了海外?奇怪的是,六郎離奇死亡後,恐嚇信也不再寄來了。或許是春泥害怕警方追查,決定先暫停殺害靜子的計劃,全心全意躲起來了吧!不、不,聰明狡詐如他,不可能沒預料到這種情況。那麼,他現今應該還潛伏於東京一隅,靜靜等候殺害靜子的時機才是。象瀉警署署長命令手下的刑警,調查春泥最後的住處上野櫻木町三十二番地附近,像我之前做過的。不愧是專家,在刑警的不懈努力下,終於找到了春泥搬家時雇用的搬家公司(同樣在上野,但這家小公司在黑門町,離春泥家還有些距離),由此追查到他的下一個住處。結果,得知春泥離開櫻木町之後,搬到本所區柳島町、向島須崎町(柳島町是江戶時期到昭和七年的街道名稱。位於橫十間川西側。明治二十二年,編入本所區。昭和六到七年,成為太平町四丁目和錦係町四丁目。向島須崎町則是明治二十四年到昭和三十九年的街道名。原屬本所町,但昭和六年起分彆成為隅田公園、小梅三丁目、同島二至三丁目的一部分。昭和二十二年,被劃至墨田區。昭和三十九年,成為現在的向島四到五丁目。)等地,他的居住環境逐步惡劣,在須崎町落腳的房屋簡直就像是臨時搭建的工棚——坐落在兩家工廠之間,臟亂不堪。他一次付清了好幾個月的房租,當刑警前往調查時,房東還以為他一直住在那裡。警方進入屋子裡後,發現什麼家具也沒有,滿地灰塵,無法判斷這裡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空屋的。警方一一查訪附近鄰居及工廠員工,由於這一帶居民不喜歡管閒事,問了半天也問不出個所以然。至於博文館的本田,本來就很喜歡這一類稀奇古怪的事情,隨著事態逐漸明朗,他更加投入、積極地參與調查。他選定之前與春泥碰過一麵的淺草公園為中心點,趁著催稿的空當,玩起了偵探遊戲。首先,他想到春泥曾經做過發廣告傳單的工作,便跑去淺草附近的兩三家廣告公司,調查是否有人雇用疑似春泥的男子。麻煩的是,這些廣告公司一忙起來便到處雇人,連淺草公園附近的流浪漢也不放過,讓他們換上衣服工作,按日計酬。因此即便是詳細描述外貌,那些人還是沒有絲毫印象,隻是肯定本田所見的應該是個流浪漢這一點。於是,本田接下來改成在深夜前往淺草公園,仔細檢查樹蔭下的每一張坐椅;或者故意到流浪漢出沒的廉價旅社留宿,與房客攀交情,四處詢問是否見過貌似春泥的男人。可惜的是,他花了如此多的工夫,卻連一點兒線索也沒找到。本田每周都會到我的住處一趟,聊一聊他是如何費儘心思。有一次,他照樣亮著財神爺般的招牌笑臉,嘻嘻哈哈地對我說了一件事:“寒川先生,前陣子我突然注意起畸形秀(原文為“見世物”。在街頭等空地上搭起臨時帳篷、小屋,展示稀奇古怪的生物、表演雜耍特技等展演活動,觀賞者需購票進場。)來。我突然覺得這是一條很棒的線索。最近各地不是正流行蜘蛛女(利用鏡子,讓觀賞的人產生錯覺,展示人頭蜘蛛身的畸形秀。)之類隻有頭顱沒有身體的雜耍畸形秀嗎?我發現一段類似的綜藝秀,不過這次的表演和以往的方式相反,這次隻有身體沒有頭顱,在一個被分成三段的長箱子裡,下麵兩段躺著一個女人的身體和雙腿,原本應該有頭顱的地方卻什麼也沒有。也就是說,這個長箱子裡躺著一個沒有頭的女人,這個無頭女是活生生的,因為那女人的手腳偶爾會動一下,看起來既恐怖又性感。戲法的真相,是箱內斜放著一麵鏡子,利用反射使其看起來空無一物,說穿了倒也挺幼稚的。話說回來,有一次我在牛込的江戶川橋(江戶川上某一座橋的名稱,架設於文京區音羽一丁目與水道二丁目交界處至新宿區關口一丁目之間,年月不詳。),就是往護國寺方向的那片空地上看到這種無頭戲法。隻不過,跟一般的無頭表演方式不同的是,那次上場的是個穿著油亮臟汙小醜裝的肥胖男子。”本田講到這裡,突然變得緊張了起來,仿佛接下來要講什麼重要事情似的抿緊了嘴,確定我被挑起好奇心後,又開始講了下去。“您懂吧!我是這麼想,一個男人在眾人麵前暴露身體,卻又能完全隱藏行蹤的手法之一,就是表演這種畸形秀。您看,這不是一種相當出人意料的絕妙方法嗎?他把目標顯著的麵孔隱藏起來,隻要躺上一整天即可,這不是相當具有大江春泥風格的遁世法嗎?特彆是大江春泥自己也很喜歡寫關於畸形秀的,他最喜歡這一類稀奇變態的事情了。”“然後呢?”我覺得本田如果真的發現春泥的下落,以目前的態度似乎也太冷靜了,便催促他繼續講下去。“所以,我馬上跑到江戶川橋那裡,幸虧那兒還真在表演畸形秀,我買了票推開木門走進去,站在那個無頭肥男麵前,想方設法一窺究竟——他的長相。後來我想,這小子總不可能躺一整天不上廁所吧?於是我便耐著性子等他上廁所。不久,現場觀眾幾乎都離開了,隻剩下我一個。我繼續等著,結果箱子裡的無頭男突然啪啪啪地拍起手來,我正覺得奇怪,負責解說的男子跑到我麵前說,表演暫停,中場休息時間請我先行離開。我感覺機不可失,一離開立刻偷偷繞到帳篷後麵,從篷布的破洞往裡麵偷看。果然,無頭男在那個解說員的協助下從箱子裡爬出來,當然啦,頭還是好好地在他脖子上的啊。他跑到觀眾席的一角,嘩啦嘩啦地撒起尿來。剛才的拍手啊,你說好不好笑,竟然是上廁所的信號啊,哈哈哈……”“你在說相聲啊,少開玩笑了。”我故作生氣,本田立刻收起笑臉,辯解說:“沒有啦,結果長相完全不一樣,真是太失望了。不過啊……真的很辛苦哦。說這個故事隻想告訴你為了找春泥我到底費了多少心思!”隻是一段小插曲,卻是我們搜索春泥的真實寫照,就像這樣,完全不見一絲曙光。不過,在此必須先交代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我覺得這件事或許能成為解開事件謎團的關鍵。經過調查,我覺得六郎頭上的那頂假發,似乎是出自於淺草附近。於是我訪遍淺草出售假發的店鋪,終於在千束町找到一位姓鬆居的師傅。他描述的假發竟然與死者頭上的那頂一模一樣,但委托定製的客戶,與我預期的完全相反,甚至令我大吃一驚,客戶竟然是小山田六郎本人。師傅大致描述了訂購者的外貌,與六郎的完全一致,而且客戶委托時留下的聯係姓名也是小山田。假發做好後(大概是去年年底),也是他親自來領取的。當時,六郎表示想掩飾禿頭,然而,就連他妻子靜子也不曾在他生前見過他戴假發,這又是為什麼?我怎麼想也解不開這個不可思議的謎團。另一方麵,靜子(現已成了未亡人)與我之間的關係以六郎的死為界,迅速親密了起來。我順理成章地成了靜子的商量對象,同時也成了她的保護者。六郎那邊的親戚得知我爬上天花板調查之後的種種儘心儘力,也不好多說什麼。就連係崎檢察官也忍不住在一旁敲邊鼓,幫我說好話,既然發生這種事,要我好好把握時機經常去小山田家走走,多多關心未亡人身邊的大小事。於是我開始公然出入小山田宅邸。正如本文開頭提到的,靜子與我在博物館偶遇時,得知我是她喜歡的推理家,當時就已對我頗有好感。之後我們之間又陸續發生了那麼多奇奇怪怪的事情,關係日漸緊密,到現在她會把我當做唯一倚賴的對象,實為理所當然。但是像這樣一天到晚見麵,特彆是看到她已成了寡婦,原本覺得那遙不可及、虛無縹緲的蒼白的熱情,夾雜著一觸即失的性感魅力,帶著生動的現實色彩向我襲來。特彆是有一次,我在她的臥室裡看到一把外國製的小鞭子時,那惱人的欲火立刻以火上澆油的氣勢熊熊燃燒了起來。我不經意地指著那鞭子問:“您先生以前學過騎馬嗎?”她一開始還聽不懂,看到鞭子那一刻臉色陡然變得更為蒼白,一會兒又慢慢地現出粉色,直到像一個熟透了的蘋果。接著,她幽幽地回答:“不……”愚蠢如我,直到此時,才解開她脖頸間那條細長紅血痕的謎團。仔細—想,她的傷痕每次出現的部位與形狀都有些微不同。當時也覺得奇怪,但萬萬沒料到,她那看似溫厚的禿頭丈夫,竟是個令人作嘔的性虐待狂。六郎死後一個月的現在,她脖頸間再也找不到那些醜陋的血痕,豈不說明了一切?綜合上述跡象,即使不聽她直截了當的說明,也能證明我的想象絕對無誤。但是,知道這個事實之後,我不知為什麼開始心癢難耐了起來。難道說我和已故的六郎一樣,也是個性變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