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畫家們的藝術有怎樣的評論具有某種重要性,斯特裡克蘭對於過去偉大的藝術家們有何看法,我應該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寫出來,很自然地放到書中。但是恐怕我不值得把它們記下來,因為斯特裡克蘭不是一個健談的人,他沒有什麼才能把自己的話用能讓聽眾記住的詞句突出體現。他並不機智,但幽默中充滿譏諷,如果我能成功地再現他說話方式的話,這些都能看到。他對彆人觀點的反駁十分粗魯,有時因為實話實說,惹人發笑,但這也是幽默方式的一種。正是因為斯特裡克蘭的幽默與眾不同而顯得更有力量,如果大家都這樣說的話,它也就失去了讓人覺得好玩的效果了。我不得不說,斯特裡克蘭不是一個有大智慧的人,他對繪畫藝術的一些看法也不比普通人高明多少。我從沒聽他評論過一些和他風格類似畫家的作品——比如說塞尚(保羅·塞尚(1839—1906),法國著名畫家,從19世紀末便被推崇為“新藝術之父”,作為現代藝術的先驅,西方現代畫家稱他為“現代藝術之父”、“造型之父”或“現代繪畫之父”。他對物體體積感的追求和表現,為“立體派”開啟了思路;塞尚重視色彩視覺的真實性,其“客觀地”觀察自然色彩的獨特性大大區彆於以往的“理智地”或“主觀地”觀察自然色彩的畫家。),或者凡·高(文森特·威廉·凡·高(1857—1890),荷蘭後印象派畫家。出生於新教牧師家庭,是後印象主義的先驅,並深深地影響了20世紀藝術,尤其是野獸派與表現主義。代表作品有《星夜》、《向日葵》與《有烏鴉的麥田》等。)的作品,我甚至非常懷疑他是否看過這些畫家的作品。他對印象派畫家的作品也興趣不大,雖然他們的繪畫技巧讓他印象深刻,但我想象他肯定認為這些人對待藝術創作的態度是平庸的。當斯特裡克蘭對莫奈的出類拔萃大加評論時,他卻說:“我更喜歡溫特爾哈爾特(弗朗茲·伊可薩維爾·溫特爾哈爾特(1805—1873),德國畫家,以浪漫主義風格所作宮廷肖像畫著稱。)的作品。”但是,我敢說他說這話是為了氣人,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做到了。讓我感到失望的是,不能記錄他在評論老一輩大師們時的放縱言論。他的性格太古怪,如果他對這些人的評論是令人無法容忍的,我覺得倒能使他的形象更完整些。我認為需要把他歸類為對前輩們的藝術,愛用一些荒誕理論妄加評論的人,但事實上我的希望幻滅了,我得承認他對他們的看法與一般人沒有什麼兩樣。我認為他根本不知道艾爾·格列柯,他對委拉斯開茲青睞有加,儘管懷有某種厭煩不耐的情緒。夏爾丹的作品能使他愉悅,倫勃朗(倫勃朗·哈爾曼鬆·凡·萊因(1606—1669),歐洲17世紀最偉大的畫家之一,也是荷蘭曆史上最偉大的畫家。代表作有《木匠家庭》、《以馬忤斯的晚餐》等。)的作品能夠讓他狂喜。他描述倫勃朗的作品留給他的印象時,話說得非常粗俗,讓我不能重複。唯一令他感興趣的畫家是老布魯蓋爾(老布魯蓋爾,即彼得·布魯蓋爾(1522—1569),16世紀最偉大的佛蘭德斯畫家,作品尤以尼德蘭地區(相當於今天的荷蘭、比利時、盧森堡和法國東北部的一部分)風景和農民生活為特色;其子揚·布魯蓋爾(1568—1625)亦為畫家。),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當時對這位畫家了解不多,而斯特裡克蘭又沒有能力把自己的想法解釋清楚,我現在還能記得他關於這位畫家所說的下麵這句話,是因為他說得過於粗俗,詞不達意,不能讓人滿意。“他還可以,”斯特裡克蘭說,“我敢打賭他發現了畫畫如下地獄。”後來在維也納,我看到彼得·布魯蓋爾的幾幅畫作,我想我才理解了為什麼這位畫家會引起斯特裡克蘭的關注,因為他也是一個對世界有著自己獨特幻象的畫家。我在當時記了大量的筆記,打算寫一些關於他的文字,但是後來我的筆記遺失了,現在留下的隻是一種感情的回憶了。彼得·布魯蓋爾似乎把他的同類看成是怪誕的,他對他們奇形怪狀的樣子很生氣,生活是一種混沌,充滿了滑稽可笑與肮臟卑鄙的事情,隻能給人們提供笑料,然而,這種笑也是一種哀傷的笑。布魯蓋爾給我的印象是,他想用一種手段努力表達隻適合於另一種方式表達的感情,正是這一點,在模模糊糊的意識裡激起了斯特裡克蘭的同感。也許他們兩人正試圖用繪畫表達思想,而實際上這些思想更適合用文學的方式來表達。斯特裡克蘭這個時候一定接近四十七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