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1 / 1)

懺悔錄 盧梭 6623 字 1天前

大使閣下不在館裡吃晚飯,隨員們和我晚上單開一桌,比尼斯神父和見習隨員們也和我們共餐。就是在最簡陋的小飯館裡,席麵也布置得乾淨些、整齊些,桌布也不會那麼臟,吃的也要好一些。我們隻有一支臟的小蠟燭,錫碟子,鐵叉子。吃飯反正在家裡,倒也罷了,可是連我的專用貢多拉都取消了。在所有大使館的秘書當中,隻有我一個人要臨時租用貢多拉,否則就隻好步行,從此,除了到參議院外,我就沒有六使閣下的仆役相隨了。而且,使館裡發生了什麼事,全城都知道。大使手下的官員個個都嚷起來了。事情雖然都是多米尼克引起來的,他卻叫得比誰都凶,因為他知道,我們受到的這種不成體統的待遇,我比誰都更感到難堪。全使館隻有我一人不肯把家醜外揚,但是,我在大使跟前表示了強烈的不滿,我責怪其餘的人,也怪他本人,而他卻出於他那肮臟的靈魂,每天總給我來一個新的侮辱。為了不至於在其他大使館的秘書前麵相形見絀,為我的職位撐麵子,我就不能不多所耗費,而我的薪金卻又一文錢也省不出來。我一向他要錢,他就說他怎樣器重我,怎樣信任我,仿佛信任就能充實我的腰包,應付一切開支似的。那兩個惡棍最後使他們那位頭腦本來就不太清楚的主人完全暈頭轉向了,他們慫恿他不斷地做舊貨生意,使他虧儘血本,明明是受騙的買賣,他們硬叫他相信是賺錢的交易。他們叫他花了雙倍的代價在伯倫塔河岸租了一所彆墅,他們將多出的錢和屋主均分了。彆墅裡的房間都依當地的習慣鑲嵌著瓷磚,飾有很美的大理石做的圓柱和方柱,蒙太居先生卻花大錢,叫人把這一切都用杉木板蓋起來,唯一理由就是在巴黎房間的牆壁都釘上一層護牆板。在駐威尼斯的各國大使中間,隻有他一個人不讓他的見習隨員佩劍,不讓他的隨身侍役執仗,其理由也和上述相似。他就是這麼一個人,他也許是出於同樣的動機而把我看作眼中釘,唯一的理由就是我忠實地為他服務。他的嫌惡,他的暴躁,他的虐待,我都耐心地忍受了,隻要我認為那都是性情脾氣的問題,而不是出於仇恨。但是,我一旦發現他有意要剝奪我由於良好的服務而掙得的那點榮譽的時候,我就決心不再忍耐下去了。我第一次領教了他那壞心眼,是在他招待當時在威尼斯的摩德納公爵和家屬吃飯的那一次。他通知我說宴會上沒有我的席位。我雖然沒有生氣,卻滿心不快地回答他說,既然我很榮幸天天都和大使在一起吃飯,那末就是摩德納公爵來館時親自要求我不去同席,為了大使閣下的尊嚴和我本身職位的尊嚴,他的要求也應該拒絕。“怎麼!”他氣勢洶洶地對我說,“我的秘書,連起碼的貴族都不是,竟想與一國元首同席?我的隨員們都不同席呢。”“是呀,先生,”我反駁說,“閣下給我的這個職位本身就使我是高貴的,隻要我在職一天,我比你的隨員,不論是貴族或自稱貴族,都要高一級。他們不能參與的地方我能參與。你不是不知道,將來你正式回朝那天,儀節上以及自古以來的習慣上都規定我要穿著大禮服跟隨著你。在聖·馬克官賜宴席上也有與你同席的光榮。我就不懂,一個人能夠並且應該參加威尼斯元首和參議院的公宴,為什麼反而不能參加招待摩德納公爵先生的私宴。”雖然我的理由無法辯駁,大使卻不肯讓步。不過,我們並沒有再起爭執的機會,因為摩德納公爵根本就沒有來大使館吃飯。從此以後,他就不斷地給我找些不痛快,給我不公正的待遇,極力設法把屬於我的職位的許多小特權都剝奪掉,讓給他那親愛的維塔利。我確信,如果他有膽子派他代替我到參議院去的話,他一定會這樣乾的。他通常都是讓比尼斯神父在他的書房裡替他寫私人信件,現在他又讓他來給莫爾巴先生寫奧利維船長案件的報告了。這案子隻有我一個人參預,他在報告裡卻不提我,甚至連附在報告裡的筆錄副本,也不說那是我寫的,反而說是帕蒂才爾寫的,其實帕蒂才爾連半句話也沒有說。他是想折辱我,討他那個寵兒的歡心,倒還並不是想擺脫我。他也感覺到,想找一個人來接替我,也不會象當時接替福羅那麼容易了。福羅已經把他的為人到處宣揚開了。他絕對需要一個懂意大利文的秘書,因為參議院複文都是用意大利文寫的;這秘書又能為他辦公文,辦事務,一點不要他操心,還能在服務良好之外,再加上對他那些無用的隨員老爺們卑躬屈節地奉承。因此,他又要留我,又要整我,把我扣在離我的祖國和他的祖國都很遠的地方,沒有路費回去。如果他做得溫和一點,也許他會達到目的的。然而維塔利卻彆有用心,他要逼我下決心,結果他如願以償了。當我發現我的一切勤勞都是白費,大使看我為他效力,不以為恩,反以為仇,我今後在他那裡所能希望的,在館內隻有不快,在館外隻有不平,而且他已經把自己搞得到處聲名狼藉,損害我固然於我不利,善待我也於我無益,我便打定主意,向他請長假,同時給他留下時間,讓他另找一個秘書。他對我的辭職,不置可否,一切照常。我看情況毫無轉機,他又不積極找人接手,就寫信給他的老兄,詳細說明動機,請他轉請大使閣下準我的長假,並且說無論如何我是不可能再待下去了。我等候了很久,沒有回信,我開始感到為難了。但是大使最後收到了他兄長的一封信,這封信的措辭一定很厲害,因為他雖然好發傻脾氣,我卻從來沒見過象這次發的那麼凶。他先以不堪入耳的話破口大罵,然後呢,不知道再有什麼可說的了,便說我出賣了他的密碼。我笑了起來,用譏嘲的口吻問他是不是相信在全威尼斯能有一個傻子肯出一個埃居來買這種東西。這個回答把他氣得白沫直流,他裝樣子要喊他的仆從來,說是要把我從窗口扔出去。直到那時為止,我都還是很鎮定的,但一聽到這個威脅,我也就發起火來,憤慨之至了。我奔向門口,把插銷一拉,把門從裡麵扣起來,然後踱著方步回到他麵前,對他說:“彆這樣,伯爵先生,你的仆從不必過問這件事,讓我們兩個人來解決。”我的行動和我的態度登時叫他冷靜了下來:他的舉止顯示出他的驚訝和恐懼。我看他怒氣消了,就用簡短的幾句話向他告辭,然後,不等他答複,就去把門打開,跨了出去,昂然地從他的仆從叢中穿過。仆從們照例站了起來,看樣子,與其說他們會幫他打我,倒不如說要幫我打他。我沒有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卻立即走下樓梯,登時離開使館,永遠不再回去了。我徑直到勒·布隆先生家裡對他說明了事件經過。他並不怎麼驚訝,他知道大使的為人。他留我吃了午飯,這頓午飯,雖然是臨時備辦的,卻極精致。所有在威尼斯的有聲望的法國人都在座,但大使的人一個也沒有。領事把我的事跟大家說了。大家聽了這段敘述,都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這一叫當然不是同情大使閣下的。大使閣下沒有跟我結賬,沒有給我半文錢,我隻有隨身帶的幾個路易,回程的路費都成問題。這時大家都解囊相助,我在勒·布隆先生手裡拿了二十來個西昆,在聖-西爾先生手裡也拿了同樣的數目。除了勒·布隆外,我和聖-西爾先生的關係處得最深了。其餘所有的人的幫助我都謝絕了。在等待啟程期間,我在領事館秘書家裡住下,以便向社會上證明,法蘭西這個國家並不是大使的那種種不平待遇的同謀者。大使看到我倒了黴反而受到大家歡迎,而他儘管是大使,卻受到冷落,便氣極了,完全失掉了理智,所作所為簡直象個瘋子。他竟然不顧體統,給參議院去了一個備忘錄,要求逮捕我。我一得到比尼斯神父給我的這個消息,就決定再待十五天,不照原來打算的那樣,第三天就動身。大家已經看到我的做法,都很讚成,我受到了社會上的一致敬佩。參議院諸公對大使的那份莫名其妙的備忘錄,認為不屑於答複,並且請領事轉告我,我愛在威尼斯待多久就待多久,不必顧慮一個狂人的活動。我照舊去看望朋友:我去向西班牙大使辭行,他很好地接待了我;我又去向那不勒斯的大臣菲諾切蒂伯爵辭行,他不在家,我就寫了一封信給他,他回了我一封極其客氣的信。最後,我啟程了,儘管手頭拮據,卻並沒有留下彆的債,隻有上述的兩筆借款和另外一名叫作莫郎迪的商人的五十來個埃居,這筆欠款,卡利約負責為我清償了,雖然後來我們常常會麵,我卻沒有還給卡利約;至於上麵所說的那兩筆借款,我後來一有可能就立刻如數還清了。我不能離開威尼斯而不談一談這個城市的那些著名的娛樂,至少要談一談我居留時期所曾參加的那很小的一部分。讀者已經看到,在我少年時代,我是很少追求這種年齡所特好的那些歡樂的,或者說,至少我很少追求一般人所謂的少年歡樂。我在威尼斯並沒有改變我的愛好;我的公務繁忙,使我想尋歡逐樂也不可能,但卻使我對我所認為無傷大雅的那些簡單的消遣更有興味。第一個消遣,同時也是最愉快的消遣,就是和一些才智之士交遊,如勒·布隆,聖-西爾,卡利約,阿爾蒂納諸先生。還有一個福爾蘭那地方的紳士,我非常抱歉把他的名字忘了,但他那可愛的儀表,每一想起都不能使我無動於衷:在我平生所認識的人中間,他的心是最和我相通的。我們還和兩三個英國人相交甚密,他們都是才氣橫溢、知識廣博,和我們一樣熱愛音樂。這些先生們都有他們的妻子、女友或情婦;這些情婦差不多都是有教養的女人,大家就在她們家唱歌跳舞。大家也在她們家裡賭博,但是次數很少,強烈的美感、藝術的才能、以及對戲劇的欣賞使我們感到賭博這種娛樂太無味了。賭博隻是寂寞無聊的人們的消遣。在巴黎,人們對意大利音樂是懷有成見的,我本來也從巴黎帶來了這種成見,但是我又從大自然那裡秉受了可以破除一切成見的那種銳敏感。不久我就對意大利音樂產生了它在知音人心裡所引起的那種熱愛了。我聽著威尼斯的船夫曲,就覺得在此以前一直都沒有聽到過唱歌。不久,我又對歌劇入迷到這樣程度,以至當我一心想聽演唱而被彆人在包廂裡談笑、吃東西、嬉鬨吵得不耐煩的時候,時常偷偷地拋開遊伴跑到一邊去。我獨自一人關在我的包廂裡,儘情享受著聽歌之樂,儘管歌劇很長,也一直聽到底。有一天,在聖·克利梭斯托姆劇院,我竟然睡著了,睡得比在床上還熟。嘈雜而宏亮的歌曲也不能把我吵醒。但是,把我驚醒的那支歌曲,其甜美的和聲、天仙般的歌喉所給予我的那種美妙的感覺,又有誰能表達出來呢?當我同時張開耳朵、睜開眼睛的時候,那是多麼愉快的覺醒、多麼醉迷的喜悅、多麼出神入化的境界啊!我第一個感覺就是以為身在天堂了。這支迷人的歌曲,我現在還記得,一輩子也不會忘掉,是這樣開始的;servamibelChesim’adeilocr.我想要這支歌曲的譜子,不久就弄到手了,並且把它保存了很久,但是紙上的曲子和心上的不一樣。音符相同,情韻卻不一樣。這支神妙的曲子永遠隻能在我的頭腦裡奏得出來,恰如它驚醒我的那天所奏的那樣。還有一種音樂,我覺得比歌劇院的還要好,不但在意大利,就是在全世界也無可比擬,那就是scuole的音樂。所謂scuole,就是一些慈善性質的學校,專門教育貧苦女孩子,養成後由共和國資助,或者出嫁,或者進修道院。在教給這些女孩子的技藝之中,音樂占首要地位。每星期日,在四所學校的每一所教堂裡,晚課時間都有聖曲,由規模很大的合唱隊和樂隊演奏,演奏者和指揮都是意大利的第一流大師,演唱者都站在裝著柵欄的舞台上,全是女孩子,最大的還不到二十歲。我真想象不到任何東西能象這種音樂一樣悅耳和動人:內容的豐富、歌聲的幽雅、嗓音的美妙、演奏的準確,這一切配合起來給人一種印象,當然踉宗教的氣氛不是那麼協調,但是我相信沒有一個人的心能不受感動的。卡利約和我對曼蒂岡迪學校的晚課從來沒有缺過一次,而且每次必到的還不僅我們兩人而已。那個教堂裡充滿了愛好音樂的聽眾,就是歌劇院的演員們也來根據這些絕妙的標本培養自己真正的鑒賞趣味。最使我掃興的是那道可惡的柵欄,隻放出歌聲,卻不讓我看到那些容貌足與歌聲媲美的天神。我老是這樣嚷著。有一天我在勒·布隆先生家裡又談起了這件事,他就對我說:“如果你是那麼好奇,一定要看看那些小姑娘,你的願望是容易滿足的。我是這所學校的董事之一,我要在學校裡請你跟她們一起吃點心。”他一天沒有踐約,我就一天不讓他安寧。當我走進那所關著我所渴慕已久的那些美女的沙龍的時候,我感到一陣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愛的衝動。勒·布隆先生把那些著名的歌手為我—一作了介紹,她們都是我隻聞其聲、隻知其名的。“來,莎菲……”,莎菲長得令人作嘔。“來,卡蒂娜……”,卡蒂娜隻有一隻眼。“來,白蒂娜……”,白蒂娜長了一臉大麻子。差不多沒有一個姑娘沒有明顯的缺陷。我那個專會折磨人的朋友看到我驚愕難堪的苦樣子,直自發笑。然而我覺得也有兩三個長的還過得去,但她們都隻是在合唱隊裡唱歌的。我真是失望極了。在午茶的時九*九*藏*書*網候,人家逗她們玩,她們也都快樂起來了。通常,醜陋並不排除風韻,我發現她們都還風韻可人。我心裡想:“沒有心靈就不能這樣歌唱,她們是有心靈的。”最後,我對她們的看法完全改變了,以至我出門時幾乎愛上了所有那些醜丫頭。我簡直不敢再去聽她們的晚課了,但是一聽又使我安了心。我依然覺得她們的歌聲是美妙的,她們的嗓音太能夠掩蓋她們的麵容了,以至於隻要她們是在唱歌,我總是不管眼睛所得的印象如何,硬要把她們想象為仙子。在意大利,聽音樂太便宜了,隻要你喜愛它,你就可以隨便欣賞。我租了一架鋼琴,花一個小埃居,就請了四、五個演奏家每星期到我家裡來一次,跟他們一起練習歌劇院裡最使我喜愛的歌曲。我在家裡也把我的《風流詩神》裡的合奏曲試奏了幾段。也許它們當真動聽,也許人家要奉承我,聖·克利梭斯托姆歌劇院的芭蕾舞師托人向我要去了兩曲。我很高興地聽到這兩曲由那個絕妙的樂隊演奏出來,並由一個叫白蒂娜的小姑娘擔任舞蹈。這個小白蒂娜長得很漂亮,是個特彆可愛的女孩子,曾由我們朋友中一個西班牙人法瓜迦扶養,我們常在她家消磨夜晚。但是,說到女人,在象威尼斯這樣一個城市裡,人們是不能一塵不染的。有人很可能問我:你在這方麵就沒有一點可懺悔的麼?有的,我正要說一點呢。我將以曾經有過的那同樣的坦率態度來懺悔。對於娼妓,我始終是厭惡的,可是我當時在威尼斯又沒有可能接觸其他女人,由於我的職務關係,當地的人家大部分都不得問津。勒·布隆先生的幾個女兒都很可愛,但是不容易接近,而且我太尊重她們的父親和母親了,打她們的主意,連想也不敢想。我倒更傾心於一個名叫卡塔妮奧小姐的姑娘,她是普魯士國王外交特派員的女兒,但是卡利約已經愛上她了,甚至還談到結婚的事。他很富裕,而我卻是個窮光蛋;他的薪金是一百金路易,而我隻有一百個皮斯托爾;除了我不願挖朋友的牆腳外,我還知道無論在什麼地方,尤其是在威尼斯,象我這樣囊空如洗的人,是不應該亂插手去搞風流韻事的。我還沒有擺脫掉我欺騙自己的那種傷身的習慣;而且我太忙,對當地的天氣所引起的此種需要並不那麼強烈,所以我在威尼斯將近有一年的時間,都和我過去在巴黎時一樣的老實,到十八個月後離開這裡的時候,除了下述的兩次特殊的機會外,我沒有接觸過異性。第一次機會就是那位正人君子維塔利給我的,在我逼他給我正式道歉之後不久。一天,大家在餐桌上談起威尼斯的種種消遣,那些先生們都責怪我不該對所有消遣中最有趣味的一種消遣那麼冷漠,他們吹噓威尼斯的妓女是如何媚人,說全世界再也找不到妓女能和她們相比。多米尼克說我一定要認識一下其中最可愛的一個,說他願意帶我去,保管我滿意。我聽到他這樣獻殷勤,就笑起來了;而庇阿蒂伯爵是一個年紀較大、令人尊敬的人,他又以我預料不到的一個意大利人會有的那種坦率態度說,他認為我很聰明,絕不會讓我的仇人帶我去逛妓院。實際也是如此,我既無此意圖,又無此欲望。然而,儘管如此,由於一種連我自己也莫名其妙的矛盾心理,我最後還是讓他拖去了。這既不合我的興趣,又不合我的心情,更不合我的理智,甚至還違背了我的意誌,完全是由於一時軟弱,怕顯出對彆人的疑忌,也如當地人所說,Pernoroppocoglione(為了不至於顯得太傻)。我們去逛的那個帕多瓦姑娘容貌蠻好看,甚至可以說得上美,但不是我所歡喜的那種美。多米尼克把我撇在她家了。我打發人買了幾杯冰索貝來,叫她唱唱歌,半小時後,我拿出一個杜卡托放在桌上並準備走開。但是她的心理怪得很,不付出代價就不肯接受這一個杜卡托,而我也傻得出奇,就接受了她的代價,免得她過意不去。我回到使館,深信染上梅毒了,所以進門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找外科醫生,向他要藥吃。三星期當中,我感到的精神不安簡直無可比擬,而實際上並無任何真正的不適和明顯的征候足以成為精神不安的理由。我就不能想象從帕多瓦姑娘懷裡出來的人會能一無感染。就連那位外科醫生費儘九牛二虎之力說服我,也不能使我放心。最後他對我說明,我的體質與眾不同,不易受到感染,這才使我相信了。雖然我比任何人都少做這種試驗,但是我的健康在這方麵既然從來沒有受到損害,這也就是一個證據,證明醫生的話是不錯的。不過,他這種意見卻從來沒有使我變得輕率從事。如果我真是這樣得天獨厚,我也可以說我絕不曾因有恃無恐而胡作非為。我另一次豔遇,雖然也是一個妓女,但不論在起因或後果方麵,性質都迥然不同。我已經說過,奧利維船長曾在他的船上宴請過我,我還帶了西班牙大使館的秘書同去。我指望會受到禮炮歡迎的,船員列隊夾道迎接了我們,但是沒有鳴一響禮炮。這使我痛苦萬分,因為有卡利約在一起,我看他有點生氣。可不是麼,在商船上,身份確實比不上我們的人還受到禮炮歡迎呢,何況我覺得我做的事值得受到船長的另眼看待。我的情緒無法掩飾,因為我一向不能掩飾內心,儘管筵席很好,奧利維也儘情招待,我一上來就不高興,吃得很少,話說得更少。到了第一次祝酒,我想總該有禮炮了吧:還是沒有。卡利約知道我的心思,看我嘰嘰咕咕象個孩子,就暗自發笑。飯吃到三分之一,我看見一艘貢多拉越來越近了。“天哪,先生,”船長對我說,“你提防著吧,冤家來了。”我問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他用一個笑話回答了我。貢多拉靠船了,隻見走出一個十分漂亮的年青女人,她光彩照人,服飾豔麗,步履輕盈利落,三跳兩跳就到了房間裡。我還沒注意到有人在我旁邊擺上了一份餐具,她就在我身邊坐了下來。她又嫵媚,又活潑,棕色的頭發,年齡至多不過二十歲。她隻會說意大利語。單憑她那聲調就夠叫我暈頭轉向的了。她邊吃邊說,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然後突然叫道:“聖母啊!原來是我親愛的布雷蒙,我好久沒有看見你了!”說著就往我懷裡一撲,把嘴唇貼在我的嘴唇上,把我摟得幾乎透不過氣來。她那雙東方型的大黑眼珠把火一樣的熱情射進我的心裡,雖然先是一陣驚訝使我有些不知所措,但是肉感之樂很快就把我迷住了,以至於儘管有許多人看著,還是需要那個美人兒親自使我有所克製,因為我醉了,或者毋寧說是發狂了。當她看到我已經顛倒到她所預期的程度,她的愛撫便緩和了些,但是她的火熱勁兒並沒有稍減。她高興地把她那興奮的原因(誰知道是真是假)解釋給我們聽,她說我長得跟托斯卡海關監督布雷蒙先生一模一樣,差一點把我當作是他了。她說她曾經迷戀過布雷蒙,現在還在迷戀他,而她丟掉布雷蒙,隻怪自己太傻,現在她就要拿我代替布雷蒙了,她要愛我,因為她看中了我,以同樣的理由,我也得愛她,她高興愛我多久,我就得愛她多久,將來她把我扔掉了,我也得和她那親愛的布雷蒙一樣,耐下性子等著。她這樣說了,就這樣做了。她把我當作她手底下的人那樣擺布,把她的手套、扇子、腰帶、帽子都交給我保管,她命令我到這到那,做這做那,我都—一唯命是從。她叫我去把她的貢多拉打發走,因為她要坐我的貢多拉,我就去了,她叫我把位子讓開,叫我請卡利約來坐,因為她有話對他說,我也就照辦了。他們倆在一起竊竊私語,談了很久,我也就讓他們談去。後來她喊我,我又回來了。“聽著,查內托,”她對我說,“我不願意接受法國式的愛,這樣的愛沒有用處。等你覺得膩了,你就走。我有言在先,辦什麼事可得乾脆利落。”飯後。我們就一起到繆拉諾鎮去參觀玻璃廠。她買了許多小玩意兒,毫不客氣地讓我們付了錢,但是她到處賞人家小費,花的錢比我們多得多。看她自己揮霍和讓我們揮霍的那種不在乎勁兒,很明顯地她是把金錢看得連糞土也不如。她要彆人在她身上花錢,我相信是出於虛榮者多,出於貪婪者少:千金買笑,她才感到快意。晚上,我們把她送回家了。當我談話的時候,我看到她梳樁台上有兩支手槍。“哈!哈!”我拿起一支來,對她說,“這是個新式的胭脂盒子。請問這是做什麼用的?我看你有的是要人命的武器,比這厲害多了。”她以同樣的口吻開了幾句玩笑之後,帶著一種使她更加嫵媚的天真、高傲的口吻對我們說:“凡是我不愛的人,我對他們表示開恩的時候,我就要他們出錢來補償他們帶給我的厭煩,這是再公平不過的了。可是,我雖然能忍受他們的愛撫,卻不願受他們的侮辱。誰對我失禮,我就給誰一槍。”我離開她的時候,跟她約定第二天再去看她。我沒有勞她久候,隻見她是iodifidenza(人約黃昏後的打扮),穿著一件妖豔不過的便裝。這種便裝隻有在南歐各國才能見到,雖然我記憶猶新,也不想多費筆墨去描寫了。我隻說一點,就是袖口和胸口都鑲著絲線,綴著玫瑰色的絨球。我覺得這就把美麗的膚色襯得格外鮮豔。後來我發現這是威尼斯的時裝,穿在身上是如此迷人,而居然沒有傳到法國,真令人不解。對於正在等待著我的那種感官的享受,我是想象不到的。我曾經滿懷激情地說起過拉爾納熱夫人,現在回憶起來,有時還使我如醉如癡,但是,要是和我的徐麗埃妲比起來,她是多麼老醜和冷漠啊!讀者不要枉費心機去想象這個迷人的姑娘的那些嫵媚和風韻吧,你想來想去都會離實際太遠的。修院裡的童貞女也沒有她那麼鮮豔,後宮裡的佳麗也沒有她那麼妖嬈,天堂裡的仙女也沒有她那麼動人。凡人的心靈和感官從來也沒有接受過這樣溫馨的享受。啊!如果我懂得把這種享受充分地、完整地品嘗一下,就是一刹那也好呀!……我倒是嘗到了,但是索然無味,我把一切妙趣都衝淡了,我仿佛有意要把那一切妙趣都毀滅淨儘似的。大自然生我絕不是為著享受的。它在我的心裡放進了欲望,渴望著這妙不可言的幸福,卻又在我的狂悖的腦子放進了毒藥,毒害著這妙不可言的幸福。如果在我的一生中有一件事最足以描畫出我的本性,那就是我就要敘述的這件事了。我此刻正努力記住我寫本書的宗旨,這個努力將使我在這裡厭棄妨礙實現本書宗旨的那種假道學。不管你是誰,你若是想認識一個人的話,就大著膽子把下麵的兩三頁讀下去吧,這樣你就會徹底了解讓-雅克·盧梭這個人了。我走進一個妓女的臥室,就跟走進愛與美的神廟裡一樣,我仿佛在她身上見到了美神和愛神。我絕對不能相信,如果你沒有敬慕之意和尊重之心,你竟能感到象她使我感到的那種情感。當我剛從最初的親昵之中認識到她的媚態與愛撫的價值,就唯恐失去它的果實,急於要去摘取。忽然我感到,不是欲火在燃燒著我的全身,而是冰塊在我的血管裡奔流,我的兩腿發軟了,我幾乎暈倒了,我趕快坐下來,哭得和小孩一樣。誰能猜到我的眼淚是怎麼來的,誰能猜到我當時腦子裡想的是什麼呢?我對自己說:“我所支配的這個對象是大自然和愛神的傑作。她的精神、她的肉體、她的一切都是儘善儘美的,他既善良又高貴,正如她既可愛又美好一樣。王公大人都應該做她的奴隸,君主的權杖都應該放在她的腳底。然而,你看她竟做了可憐的娼妓,供人蹂躪;一個商船船長竟支配著她,她竟撲到我的懷裡來,明明知道我一無所有,而我這點才能她又不能認識,因此在她眼裡便等於零。這裡麵必然有點不可思議的原因。要麼是我的心靈欺騙了我,欺騙了我的感覺,把一個醜娼婦看成了天仙,要麼就一定有點什麼我不知道的暗疾,破壞了她的妍媚的效果,使原該爭奪她的人們對她生厭。”於是我開始聚精會神地探索這個暗疾了,可是我連想也沒想到這裡頭會有什麼梅毒的問題。她的肌肉的鮮豔、膚色的光澤、牙齒的潔白、呼吸的溫馨、渾身的清潔樣兒,都絕對使我想不到這一點,以至於我不但對自從跟帕多瓦姑娘接觸以來的身體還有所懷疑,而且還顧慮我不夠健全,配不上她呢。我深信,這一次,我的自信是正確的。這些思緒,趕在這個好時候,攪得我心神不安,以至於哭將起來。徐麗埃妲在這種場合下看到這樣的怪現象,當然感到十分新奇,一時竟不知所措。但是她在房間裡兜了一個圈子,又照照鏡子,就了解到——並且我的眼光也向她肯定——我這種泄氣絕不是由於嫌惡。她當然不難把我這陣泄氣醫好,驅散掉我那小小的羞愧感。但是,當我正準備在她那仿佛是第一次要被男人的嘴和手接觸的胸上真個銷魂的時候,我忽然發現她有一隻奶頭是癟的。我一驚,細細看了一下,覺得這隻奶頭和另一個長得不一樣。我立刻就在腦子裡盤算起來了,一個女人怎麼會有個癟奶頭呢,因為我深信這是由於某種重大的天生暗疾,並把這個念頭轉了又轉,所以我就明明白白看出我想象中的最美妙的人兒,此刻抱在我懷裡的,原來隻是一個畸形的怪物,隻是大自然的次品,男人的棄物,床第間的贗貨。我竟傻到這種地步,居然跟她談起這隻癟奶頭來了。她先拿我這話當作一句玩笑,並且逞著她那輕佻的脾氣說出一些話和做出一些動作來,真逗得我愛煞急煞。然而,我始終有一點無法向她掩飾的不安心情,隻見她終於臉紅了,整了整衣裳,爬起來,一言不發地跑去伏在窗口。我想去坐到她的身邊,她卻又走開了,找了張躺椅坐下,一忽兒又站起來,在房裡踱來踱去,一麵搖著扇子,以冷淡而嫌惡的語調對我說:“查內托,scialedoudiamatematica(丟開女人,研究數學去吧)。”在離開她之前,我要求第二天再來相會,她把時間推到第三天,並且帶著嘲諷的微笑補了一句,說我也需要將息將息。這段時間我過得很不是滋味,心裡隻惦記著她的媚姿和風韻,痛感自己的荒唐,一個勁兒地自咎,悔恨我把那大好的時光就那麼白白糟蹋了。要不是我那麼糊塗,那時光就是我一生最美滿的時光啊,我以最急躁的心情等著去補償損失,但不管怎樣,我心裡總是不安,總覺得那個愛煞人的姑娘長得那麼完美而身份又那麼卑賤,這中間的矛盾簡直無法克服。到了約定的時刻,我就往她那裡跑,往她那裡飛了。我不知道她那火熱的氣質是不是會對我這次的拜訪感到快慰一些。我想,她那種傲氣至少是會得到一點滿足的,於是我心裡就預先嘗到一種美妙的滋味了,打算千方百計地讓她看看,我是多麼善於彌補自己的過錯。她把這一場考驗給我免除掉了。我一攏岸就派貢多拉上的船夫去通報。他回來對我說,她頭天就到佛羅倫薩去了。如果說當我占有她的時候沒有感覺到我的全部愛情,當我失掉她的時候,我卻強烈地感覺到了。這份悔恨之情始終沒有離開我的心頭。儘管她在我的眼裡是那麼可愛,那麼嫵媚,我還是能夠為失去她而自遣。而我真正不能自遣的,老實說,就是我給她留下了一個可鄙的印象。以上就是我的兩段豔遇。除此之外,我在威尼斯的那十八月裡就沒有什麼可說的了,至多還有一段未遂的情史。卡利約是很風流的,他往彆人包定的姑娘家裡跑厭了,便異想天開,自己也來包她一個。因為我們倆形影不離,他便向我提議一個在威尼斯屢見不鮮的辦法,由我們兩人合包一個姑娘。我同意了。問題是怎樣找到一個靠得住的。他找來找去,居然找到了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她的狠心的母親正在設法把她賣出去。我們倆一起去看她。我一見這姑娘,肺腑都感動了。她是個金發美人,溫柔得象隻羔羊,你絕不會相信她是意大利人。在威尼斯,生活程度很低。我們給了母親幾個錢,負責供養她的女兒。這孩子嗓子很好,為了培養她一個謀生的技藝,就給她買了一架小鋼琴,為她請了個教唱的老師。這一切,我們每人每月還花不到兩個西昆,而為我們省下來的其他花費卻不在此數。不過,由於得等到她成年。這也就未免在收獲之前播種得過早了。然而,我們隻在晚上沒事的時候到那裡去,跟那孩子天真無邪地談談、玩玩,我們的這種消遣也許比占有她更有意味。女人最使我們留戀的,並不一定在於感官的享受,主要還在於生活在她們身邊的某種情趣,這話一點不錯!不知不覺地,我的心就依戀上那個小安佐蕾妲了,但是那是一種慈父般的感情,毫無肉欲摻雜其中,以至於這種感情越增漲,我就越不能在這裡麵摻進肉欲的成份。我感到,將來這孩子長大了,我要是接觸她,一定會毛骨悚然,和犯了亂倫罪一樣。我看那善良的卡利約,他的感情也不自覺地轉到了這同一方麵。我們沒想到自己尋來的這許多歡樂,雖和我們原先所計劃的一樣溫馨,而性質卻截然不同。我敢擔保,不管這可憐的孩子將來長得怎樣美,我們絕對不會成為她的童貞的破壞者,而相反地會成為她的童貞的保護人。我的災難在這之後不久就發生了,沒有讓我有時間去參與這一善舉,我在這件事上隻能誇獎我自己其誌可嘉而已。現在再回頭談談我的旅行吧。我從蒙太居先生家裡出來,最初的打算是回到日內瓦,等運氣轉好一點,為我掃除掉障礙。好讓我跟我那可憐的媽媽重新和好。但是,蒙太居和我那場爭吵已經鬨得滿城風雨,而他又太愚蠢,把這事報告了朝廷,這就使得我作出決定,親自到朝廷去為我的行為作個交代,並控訴這個瘋子對我的所作所為。我從威尼斯就把我這個決定函報給在阿梅洛先生死後代理外交部部務的泰伊先生。我寫了信就動身,取道貝加摩、科摩和多摩多索拉,我穿過新普倫關。在錫昂,法國代辦複尼翁先生待我十分優厚。在日內瓦,克洛蘇爾先生也是一樣;我又再度見到果弗古爾先生,因為我有一點錢要從他手裡取回。我經過尼翁市,不曾去看我父親,心裡並非不極其難過,但是我下不了決心在倒黴之後還到我的繼母跟前露麵,因為我深信她一定怪我不好,不願聽我解釋。開書店的迪維亞爾是我父親的老朋友,他對我嚴加指責。我對他說明了不去看父親的原因後,為了彌補這個過失,同時又避免見到繼母,我就在日內瓦雇了一輛車,同他一起回到尼翁,住在一個小酒店裡。迪維亞爾去找我父親,我父親聽到消息就奔來擁抱我。我們在一起用了晚餐,過了使我十分快慰的一宿。我在第二天早晨和迪維亞爾回到日內瓦。他這次為我做了一件大好事,我一直對他是銘感在心的。我的最直接的路線並不經過裡昂,但是我要路過裡昂一下,以便核實蒙太居先生的一個十分卑鄙的詐騙行為。我曾托人從巴黎寄出一口小箱子,裡麵裝了一件金縷繡花上衣,幾副套袖、大雙白絲襪,如此而已。由於他主動向我建議,我就把這小箱子,或者更正確地說,把這個小盒子附在他的行李裡。在他想抵銷我的薪金而親手寫的那張滿紙花賬的單子上,他載明這口箱子——他稱為大件行李——重十一公擔,曾替我付出一筆極大的運費。承羅甘先生為我介紹的他的外甥波瓦·德·拉·杜爾先生幫忙,我在裡昂和馬賽兩關的記錄簿上查實了那個所謂大件行李隻重四十五斤,並且隻依這個重量付了運費。我把這份正式證明附在蒙太居先生的賬單上,然後就帶著這些證件以及其他好幾份有同等份量的材料,動身到巴黎去,急於加以利用。在整個這次長途旅行中,我在科摩城,在瓦萊,以及其他地方,都有過一些小小的奇遇。我看到許多東西,其中有波羅美島,都很值得描寫一番。但是我現在時間緊迫,又有暗探釘著我,我不得不急促地、草率地完成這部作品,這本來是需要清閒和安靜的,而我卻缺乏這種清閒和安靜。如果有朝一日老天開恩,讓我能過上比較安寧的日子,我定要把這部作品改寫一遍,或者至少加上一個補編,我想這是很有必要的。我這樁公案,消息早在我之前就傳到了巴黎。我一到,就發現所有的人,無論是機關裡還是社會上的,都對大使的狂悖行為憤慨不已。但是,儘管如此,儘管威尼斯的公眾也有一致的呼聲,儘管我拿出了無可辯駁的證據,我卻得不到任何公平處理。我不但得不到道歉和賠償,連薪水也不叫大使補發,唯一的理由就是我不是法國人,無權受國家保護,這件事隻是他和我之間的一件私事。大家都跟我一樣,認為我是受了侮辱,受了損害,是不幸的,而大使是個荒唐鬼,既殘忍又不公平,這樁公案使得他永遠沒臉見人。然而,他究竟是大使,我呢,隻是秘書。體統,或者說,一般人所謂的體統,硬要我得不到任何公平處理,因此我也就沒得到任何公平處理了。我想,隻要我拚命嚷嚷,公開罵這個狂人,這是他罪有應得,到最後總會有人叫我住口的,我所期待的也正是如此,我決心要到政府正式表態時才服從。但是當時沒有外交大臣。人家讓我吵翻了天,人家甚至還鼓勵我,附和我,但是事情還是毫無進展,直到最後,我感到人家總是說我有理,而我卻總是得不到公平處理,自己也失掉勇氣了,便乾脆罷手,不了了之。唯一對待我冷淡的人,就是伯藏瓦爾夫人,我最料想不到有這種不公平的待遇。她滿腦子的名位和貴族的特權思想,總是不能想象一個大使會對不起他的秘書。她接待我的那個態度是同她這種成見一致的。我太受刺激了,所以一離開她家就給她寫了一封信,也許是我生平最強烈、最厲害的一封信,從此就再也不跨進她的大門。卡斯太爾神父待我比較好些,但是透過他那耶穌會派的花言巧語,我看出他還是相當忠實地遵循著社會上最重要的處世箴言之一,就是隨時隨地都要弱者為強者作出犧牲。我對自己這件事強烈地感到有理,而且我生來又很高傲,這就不容許我耐心地忍受他這種偏私態度。從此我就不再去看卡斯太爾神父了,也不再到耶穌會去了,我在那兒本來就隻認識他一個人。而且,他那些會友的專橫和陰險,跟那位好心的海麥神父的善良純樸太不相同,使我對他們避之唯恐不速,所以從那時候起,我就沒有見過他們中間的任何一人,隻有貝蒂埃神父是例外,我在杜賓先生家裡和他見過兩三次麵,他那時正跟杜賓先生一起,竭儘全力批駁孟德斯鳩。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