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裡無雲,似乎是個好日子,可是鄴城城北的一處地方卻是一片哀嚎。一族全滅,楊喑眼中不舍內疚的一一掃過法場上被自己無辜牽連的家人,突然閉上雙眼,不忍再看一眼。這時高湛帶著些嘲弄的聲音傳來:“楊大人,你可得仔細看看這些被你無辜連累的族人,不然待會身首異處,想看都來不及了。”聞言,楊喑猛的睜開眼睛,幽幽的盯住法場監斬的高湛,然後冷冷一笑:“這個就不勞王爺費心了,楊喑自知此生對不起全族的親人,死後到了陰間必然為他們承受一切。隻是王爺你,可有何麵目去麵見自己的父兄?”高湛臉色微微一變,但是很快便恢複了常態,然後冷聲吩咐早已執刀待命的儈子手:“死到臨頭還要嘴硬,來人,行刑!”“是!”高湛的命令一下,儈子手手中的大刀便高高舉起,然後瞬間準確無誤的落下。動作乾淨利落,頓時血濺三尺。長恭伸手遮住了鄭嫣的眼睛,但是她還是從指縫中隱隱看到了那一幕。殷紅的血噴灑了一地,地上儘是雙目圓睜的頭顱。強忍住胸中翻滾的惡心,鄭嫣再也不看那法場一眼,轉身離去。而長恭隻是淡淡瞟了眼法場上眸色間帶著些許得意的高湛,便也隨著鄭嫣而去。高湛突然覺得有道不具名的眼神盯住自己,斂住臉上的神色,在人群中掃視了一番,卻未見有何異常,頓時不覺有些自嘲。自那日長定殿之事後,便總是覺得有一道莫名的眼神緊盯在自己身上,但是每次卻都發現是自己多心。回過神來,高湛打量了周圍的一片血流成河,便見楊愔圓睜雙目的頭顱正盯住自己,眉頭微皺,高湛揮手吩咐道:“皇上有旨,楊愔**雖然罪大惡極,但是念在他為丞相這幾年,為我朝鞠躬儘瘁,特允厚葬。”說完,便拂袖而去。“嫣兒。”長恭拉住快步向前的鄭嫣。鄭嫣被長恭拉住牽絆住腳步,微微抬眸望著長恭,皺眉問道:“這便是君要臣死嗎?我們明知事實並非如此,為何還要假裝無事一般的袖手旁觀。爹爹如此,斛律叔叔如此,就連你和靖軒哥哥也如此。我不明白,一個人鞠躬儘瘁,一心效忠,為何今日換來的是這樣的結局?”“你說的沒錯,”長恭微微歎息一聲,然後將視線投向快要西斜的火紅落日上,眼神中帶著些惋惜,“楊愔一生為高家死而後已,立下不少汗馬功勞,而且又才情橫溢,是難得的賢臣。隻是你可知他漢臣的身份要受到多少忌諱。而且他千不該萬不該在新皇登基不久,便想動我六叔和九叔。還意欲架空他們和太皇太後的權力,這是大忌。”長恭頓了頓,接著說道:“太皇太後一向不喜漢人,就連當今太後,她亦是反感。楊愔想要皇上收攬所有的權力,就必要犯這大忌。而這場爭鬥,他並非沒有勝算,隻是他錯在太過聰明太過算計了,加上皇上一直孝恭,自然不敢忤逆太皇太後。所以,他的死其實早就成了定局。何況就算沒有這樁事,他也未必能安享晚年。你以為太皇太後和我那兩位叔叔會允許一個外臣在他們麵前指手畫腳嗎?”聽到長恭的這些話,鄭嫣隻覺這中間的緣由複雜,牽連的實在太廣。“流放在外,也未嘗不可,這樣不是更能彰顯皇上的仁慈,也能顯示常山王的大度。”長恭聞言輕聲一笑,搖了搖頭,“嫣兒,都說你聰慧萬分,怎麼現在倒糊塗了呢。每每如此,你總是要那樣善良的去看待這種事端。斬草不除根,必有後患。六叔的作風一向雷厲風行,他絕不會允許有任何障礙和威脅存在的,再說,除去楊愔,對他來說,以後的路要好走的多。”“以後的路?”鄭嫣猛然抬頭,雖然自己心中早已確認了但是此時聽長恭說起還是有微微的震驚,“你是說”鄭嫣沒有說下去,因為他從長恭眼中看出了篤定。兩人沉默了一會,長恭安慰的拍了拍鄭嫣的肩膀,“天快黑了,我送你回府,有些事必定不是我們能夠控製,何況當今皇上又如何能坐穩這皇位。”鄭嫣沒有答話,心中卻亦和長恭的想法一致。有一直忌諱漢人的太皇太後,還有虎視眈眈的常山王,再加上高殷有時還會因往事夢繞而神誌不清,再加上如今左膀右臂儘除,這般不利的條件,那龍椅豈是那樣好坐的。所以當得知高殷頒旨讓位於常山王高演時,鄭嫣一點也不驚訝。這本就是,命定的事情。乾明元年,北齊皇帝高殷宣旨讓位於常山王高演,太皇太後下旨廢高殷為濟南王,出居彆宮。高演即皇帝位,是為孝昭肅宗。尊母親婁氏為太後,居光華殿。廢帝母李祖娥遷居昭信殿,尊為昭信皇後。——《北齊書》昭信殿外,高殷站在門外,遲遲沒有進去。而李祖娥亦是知道高殷此時就在殿外,隻是她隻是任由鶯兒扶著站在門邊,卻沒有讓鶯兒上前開門。“娘娘,不給皇不給王爺開門嗎?”鶯兒輕聲問道。李祖娥淡淡搖了搖頭,“不必了,何必相見,他心中有苦,我怎會不知道,隻是本宮隻要他平安就好,這皇位誰願意坐便由誰坐去罷。離開這兒,對他也好。”鶯兒眼中不禁湧上淚水,但還是轉頭拭去,然後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娘娘的苦心,王爺那般聰慧,必定是明白的。”這時,殿外高殷熟悉的聲音透過緊閉的殿門清晰傳來,“兒子今日便在此拜彆母親了,還望母親能夠原諒兒子的不孝,不能侍奉左右。”話罷,李祖娥便隱隱聽到外麵青石台階上傳來悶悶的三聲響動,心中一疼,本能的就像打開殿門製止高殷那重重的磕頭聲。但是剛剛觸碰到殿門時,李祖娥便又飛快的縮回了雙手,一臉心酸的望著掩住的殿門,終是轉過身去,閉上雙眼,淚也隨之劃落臉龐。高殷額頭青腫,但他似是一點也感覺不到疼痛般,慢慢站起身來,望著那誰也沒有打開的殿門,心中愧疚和疼痛溢滿整個心臟,但是卻無可奈何。不舍的轉身,身後的昭信殿漸漸離了視線,變成了再也尋不到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