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沙漫天的塞外,正上演著一幕血流成河的悲歌,沙場征伐,對於誰來說都是一種殘酷。但是這個亂世漩渦,一旦陷進去了,便是誰也無法脫身了。遠在千裡的鄴城,月揚樓的雅閣,一名男子手下的筆如行雲流水般在紙上遊走,骨節明顯,似是用了很大的精力來做這幅圖。男子身旁立著一名少年和少女,正是靖軒和鄭嫣。兩人今日不過是來月揚樓吃頓飯而已,卻沒想到會碰到孝瑜。這一次,隻碰到了孝瑜一人,鄭嫣心中不禁鬆了一口氣。想起高湛看著自己時複雜的眼神,鄭嫣心中便覺得有種難以名狀的彆扭和心驚。三人在雅閣的門口遇見,簡單的打過招呼後,孝瑜竟邀請靖軒和鄭嫣進到雅閣來,然後什麼話也沒說就開始作畫,這讓鄭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是看到孝瑜筆下如神般的畫時,心中儘是佩服和驚歎,而靖軒亦是一臉微笑的看著孝瑜筆下的畫。三人就這麼沉默的呆在雅閣裡,每個人的視線都在那幅畫上。終於,孝瑜放下筆,望了望身旁的兩人,問道:“如何?”靖軒將視線從畫上收回,說道:“你的畫工本就大成,這幅春景的山水圖堪稱完美了。”“隻是”靖軒頓了頓,正準備接著說的時候,鄭嫣卻突然喃喃接道:“可惜這畫畫之人的心境卻不比這畫中春景的意喻了。”靖軒和孝瑜聞言,都轉頭看向還在看畫的鄭嫣。孝瑜眼中有些驚異,這幅畫自己已經是很努力的去壓製自己的心情了,隻是無意間想畫幅春景圖罷了,卻不想如此還是被眼前兩人看穿了。隻是靖軒與自己相識多年,能看出來其中的心境,倒不驚奇,隻是這丫頭,竟也能看出。孝瑜眼神柔和,儘是讚歎,心中對鄭嫣的喜愛更增,難怪長恭總說這丫頭冰雪聰明,看來平日裡自己還是看低她了。孝瑜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問道:“那嫣兒,你說說這畫和我的心境有何不同啊?”鄭嫣將視線收回,有些認真的看著孝瑜說道:“今日看孝瑜哥哥的畫,方才知道孝瑜哥哥的本來性情了。”說完不等孝瑜詢問,鄭嫣接著說道:“這幅畫的春景自然是美不勝收,萬花綻放,奔濤河流,遠處群山若隱若現,再加上孝瑜哥哥超群的畫工,自然描繪的酣暢淋漓。隻是”鄭嫣停了停,複又看向那幅畫,有些惋惜的說道:“隻是那江中一葉扁舟,在奔騰的江麵上飄搖,似是隨時隨地都要沉入江底一般,而那舟上之人卻似乎什麼也沒感覺般,依舊倔強的坐在舟中,未免徒增了些傷愁和無奈罷了。”說完,鄭嫣將視線轉向孝瑜,“孝瑜哥哥,人若是太過於倔強便是逞強了。”孝瑜有些釋然的一笑,臉上閃過一絲錯愣,卻又瞬間恢複了往日玩世不恭的模樣,靖軒心中微微歎息,其實身不由己的人又何止自己一個。鄭嫣也捕捉到了孝瑜臉上那一閃而逝的表情,但是還是什麼也沒說,隻是走到案前,提筆在畫中的空白處寫下四行詩文:春花落儘成秋色四月微風輕似夢奈何生於帝王家風雨飄搖成孤影放下筆,鄭嫣便突然笑道:“靖軒哥哥,我餓了,我們去吃東西吧。”說完望著此時斂去笑容的孝瑜,問道:“孝瑜哥哥,你也沒吃吧,不然一起吃好了。”孝瑜對鄭嫣微微一笑,“你們先去,我隨後就到。”鄭嫣點點頭,便拉著靖軒離開了雅閣。畫上筆墨未乾,望著鄭嫣娟秀的字,孝瑜眉頭微皺,奈何生在帝王家,風雨飄搖成孤影。竟是字字應正自己的心境,沒想到這丫頭竟能看的這麼透徹。隻是這風雨,自己已經無可選擇,不管自己有多麼不願,卻還是無從選擇。很多事情,從一開始就早已注定了。宿命如此,任由你如何掙紮,也是於事無補了。孤影也好,帝王家也好,此生,既已如此,來生隻望不再投身於這濁世之中。孝瑜無奈的自嘲一笑,待墨跡乾了,將畫小心的卷起,細心的收好,關好雅閣的門,向鄭嫣所在的雅閣走去。水墨愁思,隻是筆下暈開的點點墨跡,待到風波平靜時,一切又似乎是那樣的順理成章。多年後,雅閣中,這一幅淡墨山水,獨自懸掛在牆上,染上了幾許塵埃,卻早已無人打理。誰也無法去選擇該怎樣去活著,這漩渦隻會越來越深,卷進來的人也隻會越來越多,誰都不能逃脫。我們像那些戲台上被人操控的木偶,一生戲曲,等到人走茶涼,便會被拋於角落,再無人記起。鄭嫣和靖軒所在雅間門被打開,兩人回頭望著孝瑜,三人俱是淡然一笑。有些人有些事,不需要再去點破,也不需要再去勸慰什麼,身不由己,並不是獨屬某一個人。正因為如此的感同身受,所以才不必言說太多。三人坐定,鄭嫣問道:“孝瑜哥哥,可有前線的消息啊?”孝瑜打開手中的折扇,挑眉一笑:“嫣兒,你這是在問前線戰況呢還是隻是要問長恭的情況呢?”鄭嫣有些心虛的低了低頭,但卻還是底氣十足的回道:“當然是前線的戰況了,我問長恭乾嘛。”孝瑜輕聲笑了笑,然後眉色間有些擔憂的說道:“還未有什麼消息,但是斛律將軍和段將軍領軍,應該會萬無一失。”鄭嫣點點頭,見沒有前線的消息,不禁有些失落,靖軒見此輕輕拍了拍鄭嫣的肩膀。鄭嫣抬頭對靖軒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沒事。三人靜默,一室靜謐。但各自的思緒卻都飄向了千裡之外的塞外,那裡應該與此時此地的靜默完全相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