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大結局(1 / 1)

——他不叫他二哥。自從蔣坤宇從牢裡出來,蔣措便從未叫過他一聲二哥。僵持的沉默在周遭蔓延,蔣坤宇的視線挨個掃過這些人,懇切的神色一點一點消失。“看來你們早就沆瀣一氣了。”許是知道大勢已去,戲唱不下去,蔣坤宇便也不再裝了,狹長的眼盯著蔣措:“大哥,我們才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從小一起長大,同甘共苦,血脈相連,現如今你竟然跟他合起夥來對付我?他跟他媽一樣,都不是省油的燈!裝得清高,心裡比誰都貪婪,爸他老糊塗,才會被他們哄騙,你也糊塗了嗎?!現在家業已經落到他手裡了,咱們兩個都是他案板上的魚肉,唇亡齒寒,沒了我,還有誰跟你共進退?你真的以為他會放過你讓你安度晚年嗎?——彆忘了他媽是怎麼死的!”可蔣乾州縱橫商場數十年,被他算計一次不夠,怎會再相信他所謂的“共進退”。“坤宇,不要再一錯再錯了。我年輕時,也做過錯事,到了這個年級,該看開了。種因得果,一個人的罪孽,早晚都會報應在自己身上。”他歎口氣,狠心道,“這次,我也救不了你了。”蔣季凡眼看形勢不利,急忙站出來替他父親說話。“三叔,這次雖然是我爸做得不對,他不應該存心害人。但他之所以會這麼做,也是因為你先陷害他在先,你害他坐了半年牢,要不是爺爺出麵,我爸現在還在監獄裡。你作為弟弟,到現在都沒跟我爸道過一句歉。”蔣坤宇入獄的事雖已過去,卻在二房人心裡都留了疙瘩。真要論起來,陷害他的是蔣叔信,算不到蔣措頭上,但背後挑唆的是他,事後得勢的也是他,二房的怨恨自然也都落到他身上。蔣季凡心中早就憋了一口氣,不過眼下,最重要的是先保住他爸。“既然現在你和三嬸都沒受傷,也沒什麼損失,大家就算扯平了,一筆勾銷吧。”“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談一筆勾銷。”蔣措抬起眼,目光沒有溫度。話對蔣季凡說,眼睛卻冷冷看著蔣坤宇,“我母親一條人命,讓他坐半年牢,已經便宜他了。”“你母親的死,跟我爸有什麼關係?”“你這是把你媽的死算到我頭上了?老三,飯能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她是突發心臟病死的,還是在大哥麵前發的病,她死之前,我見都沒見過她,你想往我頭上扣,那你倒是說說,跟我到底有什麼關係?”蔣季凡道:“我爸不可能害她。三叔,你說是我爸害的,得拿出證據來。”“對呀,哪有空口白牙冤枉人的。”六太太仿佛找到立腳點,氣勢漲了回來。蔣坤宇有恃無恐地一笑:“方蕎的屍體早就化成灰了,他要是真有證據,早就在老爺子活著的時候去揭發我了,還會不聲不響藏到現在。”寧思音有點毛。彆說有沒有證據,就蔣坤宇這個態度,絕對是他乾的。怪不得他會用下毒這種手法,原來早就輕車熟路了。可畢竟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屍首早就火化深埋地下,就是想做屍檢也不可能了。蔣乾州眉心深深攏起,意味不明地沉默片刻,對蔣措說道:“當時醫生說,你母親工作勞累過度,才導致心臟出了問題,說起來,也是為了我們蔣家。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現在也無從查證……”蔣措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招了下手,助理和保鏢從外麵進來。國字臉粗暴地將一個人推進來,腆著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戴一副黑框眼鏡,唯唯諾諾地先看了蔣措一眼。那眼神看起來十分懼怕蔣措。寧思音眼尖地瞧見,蔣坤宇在看到這人的瞬間,臉色不太尋常。眼鏡男有些心虛地看看他:“二、二爺……”“這誰?”蔣乾州疑惑。助理恭敬解釋:“他叫胡偉,曾在方總的辦公室做行政工作,方總去世之後,他就離職消失了。”蔣乾州立刻明白什麼,擰眉質問:“你做過什麼?”眼鏡男十分緊張,結結巴巴回答:“我……我當時被高利貸追債,二爺找到我,說能幫我解決,還承諾給我一大筆錢,讓我,讓我連著一個月,每天往方總的咖啡裡加一種藥。”“什麼藥?”“我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麼藥……”“是一種強心藥,可用於治療心衰,原產地是北美,效力很強,臨床出過一些事故,當時國內並為引進,屬於違禁品,是二爺通過走私途徑得到的。這種藥有效劑量與中毒劑量很接近,過量會引起心律失常。”不止蔣乾州、蔣季凡,寧思音也愣住。原來如此……蔣季凡怔愣片刻,底氣明顯不足:“你、你有證據嗎?”“要證據?”蔣措接過助理遞來的一遝資料,扔出去,撒了一桌子。蔣季凡鐵青著臉,硬邦邦地站在那,沒有動。也許他自己都清楚,蔣措說的,全部都是真的。寧思音走過去,撿起來一頁一頁地翻看。當時蔣坤宇與胡偉之間的轉賬記錄、一些信息往來,利豐拍賣行走私那批藥的記錄……她心驚膽寒。這些證據鏈之詳儘,可見蔣措將這件事深挖到何種程度,倘若不是因為事發在二十年前,隻需測一測血藥濃度,就能證明方蕎的死不是意外。於是更讓人心疼蔣措,明明知道是誰謀害了自己的母親,明明已經找到了所有他能找到的證據,卻沒辦法定他的罪。真叫人憋屈。遠處似乎響起警笛聲,蔣措擺了擺手,保鏢拽著眼鏡男出去。蔣坤宇站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竟誰都沒有發覺,他手裡一直藏著東西。寧思音皺著眉看那些資料,隻覺餘光裡有什麼東西一閃。也許是幾次三番從鬼門關前路過,讓她對危險培養出了感應。她當時便頭皮一炸,急忙大喊:“小心!”眾人猝不及防一驚,隻見蔣坤宇驟然衝向蔣措,手中竟抓著一把水果刀。眼中迸出森然暗芒,那是陰狠的惡意。寧思音根本來不及思考,想也沒想地朝蔣措身上撲去。蔣措在那一瞬蹙眉,身體募地繃緊,電光火石之間抱住她側身一轉,避開那衝著心窩去的一刀。刀鋒險險擦著他手臂刺過,瞬間將衣服化開一道口子。寧思音和蔣措一起撞到牆上,蔣坤宇一下撲空,趔趄兩步,立刻又朝他們刺去。他口中大喊:“大哥!弄死他們,蔣家還是我們的!”寧思音真沒想到他會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眼看著那閃著寒芒的刀再次捅來,這次竟直直衝著她。國字臉大喝一聲:“三爺!太太!”訓練有素的保鏢像一頭雄獅,氣勢洶洶衝過來。蔣措橫在寧思音身前,結結實實擋住了她。那刀逼近他麵前,募地停在半空,是他攥住了蔣坤宇的手。一個乾癟的老頭兒,終究不敵年輕男人的力量,蔣坤宇被死死鉗製住,迅速卸掉那把刀。邦——刀掉落在地。國字臉凶神惡煞地衝到跟前,抓住蔣坤宇的胳膊反手一擰,同時往膝窩一踹,蔣坤宇便跪在地上。“爸!”蔣聽月尖叫一聲跑進來。二奶奶緊隨其後,一向優雅得體的她腳步十分匆忙,疾步走進來,一臉怒容:“你們在乾什麼?放開他!”國字臉隻聽老板命令,任憑兩人對他推搡踢打,製服著蔣坤宇不為所動。蔣聽月推不動,罵道:“滾開!”國字臉依然不動二奶奶目光在眾人之間轉了一遭,轉身看向蔣措,儘管儘力壓製,臉色依然十分難看:“老三,你這是什麼意思?!”接著質問蔣乾州:“大哥,你就看著他這樣對坤宇?”無人回答。蔣聽月站起來,視線投向寧思音:“到底怎麼了?”偏偏她是二房的人。寧思音看著這個她最好的朋友,心情不可謂不複雜。她不想瞞蔣聽月,卻也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她,你爸想殺我們,不幸沒殺成。“寧思音,你說話!”被保鏢押在地上的是她爸爸,蔣聽月怎麼可能不急。這時一個傭人忍不住出聲,替思音回答:“二爺在送給三爺的魚肚子投了毒,想害三爺和三奶奶,幸好提前發現了。還有半個月前,三爺的生日蛋糕也被二爺下毒了,要不是旺仔嘴饞舔了一口,三爺和三奶奶差點就吃了。可憐旺仔,差點丟了小命……”“胡說八道!”二奶奶喝斥。蔣聽月如遭雷擊,臉色慘白,仍然看著寧思音,她的朋友。“你有證據嗎?”寧思音說:“有。”蔣聽月站在原地,嘴唇抿得很緊,一字一句問:“媽,你今天非要我陪你去看舅舅,是不是為了支開我?”“你在胡說什麼!”二奶奶堅決否認,“你爸不會做這種事,不要聽彆人的一麵之詞。”她又看向寧思音,眼神十分不友善:“事情還沒有查清楚,你就冤枉你二哥,你什麼居心?”寧思音不欲與她爭辯。再爭吵,夾在中間最難受的,是蔣聽月。“既然有人下毒,那就報警讓警察來查,看看到底是誰下的毒。我們國家的法律是證據說話,不是你們……”“夠了!”蔣聽月忽然暴喝一聲。二奶奶被她吼得一愣。“你真以為我傻,什麼都不知道嗎?”蔣聽月紅著眼,咬著牙似的,越質問越歇斯底裡,“你們為什麼非要這麼做?爺爺給你們的還不夠多嗎?我就不明白,為什麼你們一定要去爭,去搶,每天算計來算計去,一家人勾心鬥角,現在還要殺人!”“聽月……”二奶奶伸出手想要拉她,蔣聽月卻躲開了。“彆碰我。”此時境地,二奶奶不可能軟下來。她有些冷硬地要求蔣措:“讓你的保鏢放開坤宇。”蔣措衣袖上劃開的口子,隱隱有血跡在冒出。他似乎沒有感覺,緊緊握著寧思音的手,轉頭時,眼神是冷的。即便二奶奶早就知道,這個弟弟並非他們以為的病貓,而是一直會咬人的虎。此時還是被他冷下來的眼睛震懾了幾分。蔣措一直對她還算客氣,包括此刻。“二嫂,你我都清楚,這些事你參與了多少。不論真心與否,這些年承蒙你的照顧,往事我不再追究,但也到此為止。年後你們一家搬出去吧,以後除了年節、爸的忌日,不必往來。”不必往來——這四個字,蔣措說得輕,意義卻太重。蔣季凡夫婦愣在當場。六太太有點著急地推她丈夫,可蔣季凡又能有什麼辦法。老宅如今屬於蔣措,這是要趕他們出去了。警笛聲已然抵達院子,一陣腳步聲在這時逼近。二奶奶臉色沉下來-問話取證,直至深夜方才結束。警察帶走了蔣坤宇,聚集起來的人們又四散而去。寧思音送走蔣乾州,四處不見蔣措。她找了一圈,最後在老爺子的房間找到。他獨自坐在紅木沙發上,正對著老爺子的書桌,後麵的牆上懸著裝裱起來的字。——樹木同株,聞將分斫,所以憔悴這是老爺子親手寫的字,寧思音還記得,她當時問過老爺子。這是一個典故,京兆田真三兄弟分割財產,打算將堂前的紫荊樹分為三片,樹聽說要被砍斷分開,便枯死了。直至此刻,她好像才明白老爺子的用意。寧思音走到蔣措身旁,發現他衣袖的破口已有血跡滲出來,那把刀太鋒利,到底把皮肉化開了一道。所幸傷口不深,回到三樓,寧思音拿醫藥箱幫他消毒上藥。家裡異常得安靜,蔣措的襯衣脫掉了,裸著上身坐在燈下。用紗布貼好傷口,寧思音把藥收進箱子,蔣措換上乾淨的上衣,寧思音走到他身後,把額頭戳道他背上。蔣措微頓:“嚇到了?”寧思音搖搖頭。她是見過大世麵的人,這種小場麵不至於嚇到她。說不上來什麼感受,就是覺得唏噓,為蔣措、為蔣家、為複雜的人性。還好,一波一難都過去了,壞人最後落網,他們的生活終於得以平靜-接下來的調查進展得很順利。偽造的證據不可能天衣無縫,既然已經知道真凶是誰,順藤摸瓜,搜集證據隻是時間問題。而蔣坤宇被帶走之後,終究是沒能再出來。幾天後,蔣聽月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辭去工作,準備回國外去。二奶奶沉默地坐在一旁,看著她收拾行李。從那天之後,蔣聽月就不肯和她說話。這幾日不斷被傳訊,事情的發展已經完全脫離他們的安排,二奶奶焦頭爛額,幾經好幾晚沒睡好覺,整個人看著都憔悴許多。“聽月,我和你爸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們啊……”蔣聽月不聲不響,背對著她,身影透著冷硬。二奶奶眼眶濕潤,低聲歎息:“你不明白我們的苦心。你走了也好。你爸現在的情況不太好,你大伯跟老三聯手了,你爸孤立無援,怎麼是他們的對手。這次你爸要是栽進去,往後我們家的日子不會好過,你出去也好。”她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蔣聽月不知何時停了動作,坐在地上,看著她床中央那隻陪了她好些年頭的星黛露。“媽,”她忽然出聲,“你和我一起走吧。”二奶奶怔住:“聽月,我……”她放不下還在拘留中的丈夫,放不下那些兒孫,放不下家裡的一切。隻是猶豫的兩三秒,蔣聽月便已重新開始動作,合上箱子:“算了。”司機將一箱箱行李搬上車,蔣聽月把最後一個箱子放上去,轉身看到寧思音站在門口。她頓了頓。寧思音從台階上走下來。蔣聽月沒有說話,在自己父母謀害她最好的朋友失敗之後,她不知該用什麼表情麵對她的朋友。寧思音卻和以前無異,張開手臂抱了抱她,自然親昵地說:“找個法國帥哥結婚吧,我最近想要個混血孫子。”蔣聽月笑起來:“想要混血兒自己離婚找外國帥哥生去。”“那我也生不出來孫子啊。”寧思音說,“我現在覺得做奶奶挺好的。”蔣聽月啐她:“美不死你。”她回抱寧思音,很快鬆開,瀟灑地轉身:“走啦。彆想我。”“怎麼辦,我現在就已經開始想你了。”蔣聽月沒被她惡心死:“……你怎麼這麼肉麻。”“確實有點。”寧思音擺擺手,“那你快滾吧。下次記得給我帶個法國孫子回來。”-這個春節,過得相當之潦草。二爺又進去了,而誰都知道,這次沒有人能再救他。家裡發生這種事,二房的人愁雲慘淡,大房又何嘗提得起興致。初一過完便走的走,搬的搬,家裡的人口一下少了大半。西林堂隻剩下寧思音和蔣措,還有一條狗,一隻鳥,和從前的傭人們。最初有些不習慣,過於安靜。但慢慢地,隻剩下一種平靜的閒適。無人打擾,更沒有那些虛與委蛇鉤心鬥角,這才是正常人的生活。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蔣家二爺再次被帶走的消息,慢慢還是走漏了風聲。短短數月,老爺子過世、二爺二進宮,連失兩位核心人物,對蔣家來說是不小的動蕩。蔣伯堯帶走蔣氏實業骨乾自立門戶,是蘇城最近一段時間的大新聞。蔣措上任之初,集團內部便經曆了一場大換血,各個重要部門都部署了他自己的人,蔣伯堯的出走並未造成太大打擊,但外界對此的疑問一直不少。為平複外界疑問,穩定股價,春季的周年慶典決定隆重舉辦。如此重要的場合,作為“老板娘”,寧思音勢必要盛裝出席。黑色摸胸長裙是蔣措給她挑的,簡約但不簡單,綢緞質地光澤感極好。挽起長發,頭頂皇冠與頸上的珍珠項鏈相得益彰,十足貴氣的公主。蔣措穿了身黑色正裝,兩人出雙入對,一對璧人。寧思音挽著蔣措臂彎,和他一起笑吟吟地應酬賓客。高跟鞋累腳,她站得腳疼,偷偷把一隻腳從鞋裡放出來,單腳站不穩,便往蔣措身上倚靠。這隻休息一會兒,再換另一隻。她笑得依然優雅得體,除了蔣措,沒人知道她此刻有多“不端莊”。蔣氏的慶典,倒給寧思音忙得夠嗆。有太多的人需要應酬,中間她和蔣措分開,去陪女賓客。一群貴婦貴小姐坐在一起聊天,寧思音雖然年輕,卻已隱隱成為中心。政界來的人物也不少,幾位太太年長優雅,跟她合得來,也看重她,不免和她多聊了一些。家裡都有父兄或丈夫官居高位,話語間多多少少會露出一些外麵得不到的重要信息。一幫人聊得起興,到舞會開始,男賓過來邀請跳舞,才意猶未儘地散了。寧思音起身去找蔣措,舞會一開,燈光就調暗了些,放的舞曲也好聽,情調氛圍都很到位。從舞池外圍繞過去,遠遠瞧見蔣措跟前站著一個年輕女人,穿一條薰衣草紫的禮服裙,個子高挑,身材也算前凸後翹。也是盛裝打扮過的,寧思音隻瞧見個側臉,覺得眼熟,沒認出來。心裡已經泛起酸味了,她這人心眼小,隔老遠就覺得那女人瞧蔣措的眼神不對勁。不知蔣措說了什麼,那女人摸了摸頭發,笑得有那些許含羞,望著蔣措的眼神情意綿綿的,乾嘛呢。寧思音皺起鼻子不高興,等越走越近,發現那女人不是彆人,還是上回、以及上上回,蔣措那個總讓她看不順眼的女同事、女下屬,她就更不高興了。她急著往那邊走,出於一種說不清楚的心思,又不想讓那兩人發現。她想看看,蔣措背著她是不是亂勾搭小姑娘了。家裡有個如花似玉的老公,誰能放心?大家沉浸在舞會的氛圍當中,竟也沒人發現她。寧思音靠得足夠近了,聽見兩人的對話。梁雨溪今天精心打扮過,原本有些忐忑,不過蔣措說了一句“很漂亮”之後,儘管知道那可能隻是出於禮貌,她還是抑製不住地高興起來。蔣措話太少,和他在一塊的時候,除非自己找話說,否則蔣措絕對不會主動跟她聊天。可平時除了工作,她也沒什麼話題可以找。尤其是蔣措離開人事部之後,她和他在工作上的交集也沒了,能見麵的機會都少之又少。她本想借她媽媽的關係調到總裁辦去,不論如何,能離他近些她就很滿意了。她媽是人事部的頭頭,原本這種調動是不難的,但蔣措上任之後,總裁辦的人都是他親自篩選的,想調過去,必須要他親自點頭。且不說蔣措會不會點頭,她揣著那點不能說、也不打算說的心情,怎麼開得了口。此時氣氛溫柔歡愉,梁雨溪看看舞池中翩翩起舞的男男女女,心想要是能和他一起跳支舞,就此生無憾了。她醞釀許久,起起伏伏,最後還是冒著膽子問:“你可以請我跳支舞嗎?”察覺蔣措的眼神落在臉上,她有些緊張,但還是儘量做出自然的樣子,大大方方說:“要是舞會沒人邀請,好像有點丟臉,回頭要被他們笑了。”她自認這個理由是合理的,不會暴露她隱秘的願望,敢鼓足勇氣說出來,是因為她知道,蔣措一直都是一個很紳士的人,應該不會讓她難堪。跳舞而已,也不算過分的事情。“抱歉。”蔣措仍然彬彬有禮,態度客氣又淡漠。梁雨溪沒想到蔣措會拒絕。與此同時,聽到他慢條斯理而又認真地給出理由:“我答應過我太太,隻和她跳舞。”梁雨溪的心一下失落到穀底裡去。無論是“我太太”這樣親昵的稱呼,還是他竟然願意答應一個女人,如此小心眼而又微不足道的要求。寧思音原本攢了一肚子的怒氣值,聽到這句一下子消了大半,臉上要來找茬似的氣勢也隨風而散。心裡哼哼,算他識相。“老公~”寧思音甜滋滋的嗓音叫。兩人同時轉頭,寧思音提著裙擺走過來,沒骨頭似的往蔣措身上一靠。“老公,我腳腳疼。”蔣措仿佛沒看出她矯揉造作的秀恩愛,極自然地攬住她腰,將她的重量都圈住。“我抱你去休息。”寧思音都被他的配合驚到,真上道。梁雨溪的表情管理儘管很不錯,還是有些掩飾不了的尷尬。她客氣地向寧思音打了招呼,便識趣地離開。人一走,寧思音就從蔣措身上起來了,哼一聲,酸唧唧地說:“蔣總怎麼不請人家女同事跳支舞啊。”蔣措挑了下眉,也慢悠悠回她:“我太太心眼小,不準我和其他女人跳舞。”寧思音:“……”你當著我麵內涵我合適嗎?她仿佛故意找茬:“意思是我不同意你才不跟人家跳,我要是同意,你就跳咯?那我現在同意了,你趕緊找人家跳去吧。”蔣措笑了聲,不接她無理取鬨的茬,隻朝她伸出手。寧思音瞥一眼:“乾嘛?”“我太太同意了。”蔣措看著她說,“可以請你跳支舞嗎。”“……”到底還是被他牽著進了舞池。跳舞是很浪漫的事情,兩個人麵對麵,畫出一個小天地,這天地裡隻有彼此。你看得到我,我看得到你,氣息融合,步調同一,渾然一體。這世上恐怕沒人能頂得住蔣措的目光,當他專注地看著你時。寧思音心裡哪還剩一丁點的氣。她輕輕把頭靠在蔣措身上,跟著他慢慢搖晃,心想,這樣的日子真好。輕飄飄的,像踩在雲上-在雲上容易踩空,寧思音的幸福感沒過幾天,便一腳掉回現實。傍晚下班,她被一個小姑娘堵在公司門口。小姑娘拎著厚厚一摞用帶子捆起來的紙,往她跟前一遞:“不好意思,之前放寒假我出去玩了,忘記把這個給你了。已經抄完了。”寧思音愣愣地被塞個滿懷,那麼重一大摞,差點被抱住。她怎麼又把這茬忘了呢,她和蔣措現在是待離婚的關係。換作一個多月前,收到這九十九份手抄協議,寧思音肯定立刻馬不停蹄拎去蔣措辦公室,拍到他桌子上,叉著腰跟他說:“一百份抄完了,趕緊兌現諾言,離婚!”現在……現在她清楚地知道,她不想離了。她喜歡蔣措,從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在和他相處的每一天裡。曾經她誤會了蔣措,誤會他變成了另一個樣子,但正是那段時間,正是那個誤會,讓她明白,她喜歡蔣措,愛著蔣措。可她現在該怎麼跟蔣措說,哈嘍,我又不想跟你離婚了,要不我們再湊合湊合?那多丟人。萬一蔣措想和她離呢?他肯定覺得她言而無信反複無常無理取鬨。寧思音一個頭兩個大,憂愁地看著小姑娘:“你怎麼這麼快就抄完了?”永遠抄不完,或者乾脆把這事忘了多好。小姑娘眨眨眼睛:“你不是說越快越好嗎?你付了那麼多錢,我肯定給你辦得妥妥的。一共九十九份,你檢查一下。”“九十九份?”寧思音仿佛突然看到一絲曙光,“不是一百份嗎。”小姑娘用“你是不是傻”的眼神看著她:“你那不是有一份抄好的嘛,加起來剛好一百份呀。”哦。是哦。曙光冒個頭又走了。寧思音歎口氣,拎著帶子:“那好吧。謝謝你,辛苦了。”“謝什麼,我拿錢辦事。”小姑娘瀟灑地說,“交易完成了,再見。”寧思音跟她揮揮手,心想要不把這摞紙當廢品扔了得了。一抬頭,蔣措的車已經停在跟前。那可不是巧了麼。想扔也來不及了,自動車門打開,蔣措坐在車裡看著她。寧思音硬著頭皮拎著紙上車,還徒勞地試圖藏了藏,可惜頂頭上“離婚協議書”幾個加粗的字,除非八百度近視,實在很難看不見。蔣措視線從上頭掃過,有短暫的停頓。寧思音發現了,於是並不情願地確定,蔣措看見了。安靜幾秒。“抄完了?”蔣措說。寧思音:“啊。”蔣措:“辛苦了。”寧思音:“不辛苦。”然後一起陷入沉默。寧思音心如死灰,心一橫,想不就是在他麵前打臉呢,這臉她今天不要了,丟人就丟人吧,打得瀟灑一點不就行了。她就耍賴皮了怎麼樣。想開了,就不惆悵了,到西林堂,她拎著那摞紙昂首挺胸下車,上樓,往書房一放,打算跟蔣措攤牌去。一轉身,發現蔣措跟了進來。他把外套擱下,從抽屜拿出那份打印好的協議,拿起一隻鋼筆,旋開筆帽。寧思音愣住。他旋轉的動作那麼慢,擰的好像是她的心臟。“你……要簽字嗎?”心裡一下就怪不是滋味的。他還真想跟她離婚啊?“上次答應過你,等你抄完,就辦手續。”蔣措和她說話,還是那副溫柔平穩的語氣,“我不能食言。”原本準備不要的臉皮,這時候又覺得隱隱作痛。蔣措如此冷靜地打算簽字,她是如何都乾不出耍賴皮的事了。“你不再挽留一下我嗎?”她揣著最後一點希冀,說好了愛慘了她的呢。你快挽留一下,我馬上答應。蔣措沒有挽留。他平靜地說:“你覺得離開我更快樂,我沒有道理綁著你。”寧思音看著他,從他臉上看不出一絲不舍。這個發現讓她瓦涼瓦涼的,她有些心酸地想,看來他也並沒有舍不得她。那她還舍不得個什麼勁呢。片刻,蔣措問:“一一,你還有什麼要和我說的嗎?”寧思音搖搖頭。她感覺自己可能上回腦震蕩有後遺症了,一搖頭心口疼。屋子裡靜默著。在那片靜默裡,紙張的微響、筆尖劃過紙麵的沙沙聲,一切都清晰得像被放大了無數倍。寧思音鼻子發酸,卻忍著不吸鼻子,她不想被蔣措知道,她想哭。可是她再努力控製,眼前還慢慢氤起霧氣。她不想讓蔣措看見,等他簽完字,頭也沒抬,把協議拖到麵前,提筆簽名。視線完全不清楚了,她忍受不住地眨眼睛,豆大的淚珠落下去,砸到紙上。她覺得這下丟人丟大發了。離就離吧,有什麼大不了的,但是怎麼能讓他看見自己哭呢。她更氣了,一氣眼淚更多,又把眼睛糊住了。再一眨眼,啪嗒啪嗒落下好幾滴。視野恢複了清晰,她緊緊攥著筆往下落。餘光瞟見旁邊那個簽好的名字,忽然一愣。不對啊,他的名字不是兩個字麼,那怎麼寫了三個字?寧思音把視線挪過去,眨眨眼。甲方,冒號,後麵跟著遒勁漂亮的字體,確實是三個。我、愛、你……寧思音呆住,腦子跟宕機似的,反應不過來。過了半分鐘,她死機的腦袋突然一下重啟,轉頭,蔣措坐在一旁,靜靜地望著她。“你故意的!”寧思音的眼淚一下繃不住,嘩啦啦跟決堤似的往下掉。難過的餘勁還未散,現在又多了一腔氣憤。她忿忿地扔下筆起身就要走。人就蔣措拖回來,要抱她,寧思音氣死了,不給抱,惡狠狠地推他。她臉上掛著兩條寬麵條似的淚河,邊哭邊罵:“你耍我!你玩弄我的感情!你就是故意的,你知不知道我很難過……”蔣措任她如何罵都不還嘴,隻把人牢牢抱在自己懷裡。等寧思音那股勁兒過了,終於消停下來,不罵了,但還是氣不過,要求他:“你道歉。”蔣措用指腹抹去她的眼淚,低聲說:“一一,我隻是希望你知道,當你說出離婚的時候,我的心情。很難過,是不是?我也一樣。我們都不能承受這兩個字的重量,所以,以後也不要再輕易說,好嗎?”寧思音一下不氣憤了,好歹是個董事長呢,她是個講道理的人。“對不起。”她說,“那個時候我不知道我喜歡你……也不是,我以為你變了,我喜歡的不是那個你……以後不會了。太難過了。”說著剛才的難過勁又上來,眼淚又嘩嘩滾落,她氣憤地罵:“你臭王八!”蔣措失笑,輕吻她的眼睛,洶湧的淚水讓她的眼皮發燙。“好,我臭王八。”要說的話說完,他願意多讓她一步,受她一句罵。“寧一一,還有件事希望你知道。”寧思音睜開眼:“嗯?”蔣措垂眸看著她,眼睫投下陰影,讓那眼神顯得更專注,帶著溫柔的情意:“我很愛你。比你認為的、想象的,還要更愛你。在這件事上,你可以再自信一點。”她從小沒有得到過太多的愛,也沒有真正地愛過什麼人,雖然有時自美,也說蔣措肯定愛慘她了。但在她心底,從不敢自信地認為誰有多麼愛自己。他怎麼能這麼溫柔呢?保護著她連自己都不曾察覺的軟弱。寧思音胸口一熱,眼淚又有滾落的趨勢:“我也愛你。蔣措,我真的愛死你了。”她彎腰拿筆,在那份協議上的乙方後麵,像他一樣,端正地寫上“我愛你”三字。她的字體和蔣措一比,那麼稚嫩,跟小學生似的,但是工工整整,一筆一劃都傾訴著心聲。簽完字,她重又抱住蔣措,閉眼,仰起頭吻他的唇。“這次不是裝的。”——正文完——作者有話說:這本到這裡結束啦,感謝大家的陪伴和寬容,最近的狀態很差,因為疫情又隻能待在家,一直沒調整過來,雖然過程緩慢而艱難,幸而堅持下來了,謝謝一直陪伴到最後的你們。明天休息一天,後天補個番外,就全文完結啦。其實本來番外想了兩個,晚上睡覺前想得好好的,醒來給忘了,想起不來是什麼了,就先寫一個吧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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