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寧總,你好了嗎?”王秘書敲了敲門,探進頭來催促,“該出發了。董事長已經到樓下了。”一整天看文件看得頭昏腦漲,寧思音從桌子上爬起來,把合同最後一頁附件完,簽上名字,打著嗬欠起身把文件交給她,“我已經簽過字了,拿去給湯總監吧。”她拿上外套下樓,寧光啟的車在樓下等著。寧思音上車,問他:“今天複查怎麼樣?醫生怎麼說?是不是也說你瘦太多了,讓你多吃點。”寧光啟無奈道:“你啊,比你爸還囉嗦。”“誰讓你總是不好好吃飯。”寧思音又問,“爺爺,今天要去見誰啊?”“我的一個老同學,也是咱們的合作夥伴。我跟他是同鄉,當年一起考上的大學,畢業之後又一起進了設計院。後來我出來創業,他去了港城發展,好多年沒見了。”寧光啟說到這裡好像想起什麼,表情一凝。“怎麼了?”寧思音問。“有個老朋友托我給他帶一封信,今天去醫院複查,出門忘記帶了。”寧光啟吩咐司機,“老馮,先回家一趟吧。”寧思音看了眼手表:“已經六點了,你不是和他約了六點半見麵嗎,現在回家就趕不上了。”寧光啟蹙著眉。“那封信很重要嗎?”寧光啟道:“是一個對他很重要的人寫的。”“那我回家取吧。爺爺你先去和他見麵,我取了信就過去。”寧思音說,“馮叔,前麵路口把我放下來就好。”寧思音在路口下車,攔了輛車回寧家取東西。爺爺的書房平常是不讓人隨便進的,她遍沒叫傭人,自己進去,走到辦公桌後麵。爺爺說信放在抽屜裡,她打開第一層沒發現,便繼續往下翻找。最後一格抽屜打開便看到了一個黃牛皮紙信封,封皮上沒有寫字,信封口用火漆蠟封著。應該就是這個。她拿出信封,隨手將抽屜關上,正要離開卻忽然頓住。寧思音停了一秒,低頭,重新拉開那扇抽屜。原本的信封拿走之後,露出抽屜底部一張二十多年前的舊照片。照片上兩個年輕人,一個玉樹臨風,一個文秀漂亮,男人輕摟著女人的肩,相依而立,笑容甜蜜。寧思音慢慢將照片拿起。男人她自然認識,寧晨音,她那個英年早逝的爸。寧思音曾經在其他的照片上見過,隻是那些都不夠這張久遠。寧晨音看上去那麼年青,頂多二十出頭的樣子。寧思音的眉眼跟寧晨音是有幾分相似的,這也正是當時嚴智所說,找她來假扮的原因之一。但寧思音沒有想到,其實她更相似的,竟然是照片上這個女人。如果照片已經泛黃,明顯年份太久;如果不是她清楚知道自己並未拍攝過這張照片,她甚至要懷疑,這上麵的人就是自己。寧家沒有任何關於寧思音的親生母親的照片。她一直知道爺爺並不喜歡那個女人,那個名字在寧家諱莫如深。出於一些原因,她從未試圖去探究。如果寧思音曾產生過好奇心,曾去了解當年故事的全部,也許會早一點發現。怎麼會?寧思音的腦袋中像有一座鐘被重重敲擊了一下,嗡嗡地震動作響。她為什麼跟這個女人長得這麼像?太奇怪了。沒有任何線索能證明照片上女人的身份。和寧思音長得如此相像,肯定就是她的親生母親、當年那個曾經和寧晨音有過一段感情的女人了嘛——這個邏輯簡直順理成章並且無懈可擊。可荒謬的是,她是個冒牌貨,她根本不是寧晨音的女兒。樓梯上響起腳步聲,寧思音從愕然中回過神,將照片和信封一起放在手中,推上抽屜離開書房-爺爺正和老同學相談甚歡,回憶往昔歲月,寧思音將信帶到,打過招呼便安靜坐在一旁。並不插話,甚至不怎麼動,乖巧得像不存在。兩位老人聊著聊著,話題不知怎麼轉到她身上。老同學稱讚道:“你家思音很乖。”寧光啟笑笑,“是啊,思音是個好孩子。”老同學感慨萬分:“小恒去世的時候,我見你受了那麼重打擊,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被抽走了,真怕你邁不過那個坎。幸好,孫女被你找到了,能陪伴在你身邊。”寧光啟歎了聲:“其實我一直很後悔,那麼多年都沒試著找過她。我應該早點把她找到,帶她回家。這孩子,那些年在外麵,受苦了。”寧思音忽然覺得,某種程度上來說,她確實就是“寧思音”。都是從小被遺棄在福利院,沒人要的孩子。並非沒有親人,而是親人並不想要找回她們。回程的車上,寧思音從口袋拿出那張照片來看。寧光啟從一旁瞧見,目光微微一頓。“這張照片怎麼被你翻出來了。”寧思音看著照片問:“這是我媽媽嗎?跟我長得很像。”關於這個話題,之前在爺爺麵前,她從不敢多問。今天問了。也許是因為剛剛見過老朋友,勾起一些往事回憶,寧光啟並未生氣,反而神色裡有些懷緬。“是啊。你像你爸,但更像你媽媽。”寧思音對著照片許久沒出聲,快到寧家時她將照片收起,送寧光啟回去休息。若無其事的樣子,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回到蔣家,寧思音在臥室看到一簇薔薇花,□□相間,新鮮嬌豔地盛於白色瓷瓶中。第一批薔薇已然盛放,寧思音忽然意識到,距離她第一次在花園裡見到蔣措,已整整一年。花應該是傭人摘的,蔣措知道她最喜歡那一叢黑薔薇。寧思音拿手撥了撥嬌嫩的花瓣,這時聽到頭頂鐵蛋背起詩。“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寧思音剛提到嘴角的笑容一秒消失,她捏掉一片花瓣扔向破壞氣氛的鐵蛋。“能不能背點吉利的。”鐵蛋不愧是個健身選手,張嘴準確接住花瓣,然後吧砸吧砸吃掉。“好吃!好吃!”然後蹦下來落到桌子上,探著腦袋就去啄花瓣。寧思音彈它腦袋,“這不是給你吃的。”鐵蛋從花瓶裡扯出來一枝花便叼著飛走了。寧思音沒去管它,又拿起那張照片。蔣措要是知道她是冒牌貨,會怎麼想?整晚寧思音都在研究那張照片。蔣措回來時,收到了來自她的靈魂一問。“如果我是個窮光蛋,你會娶我嗎?”蔣措正解領帶,聞言輕輕淡淡的目光向她瞥來:“受什麼刺激了。”“回答我的問題。”寧思音說。蔣措將領帶摘下放在椅背上:“我娶你的時候,你並不是。”這個答案零分。不過她的問法存在bug,寧思音又重新換了一個角度:“如果我現在變成窮光蛋,你會不會馬上要求跟我離婚?”蔣措略作思考,回答:“不會。”“為什麼?”其實寧思音是不信的,不過她很好奇蔣措這樣回答的原因。以她對蔣措的了解,他從來不說謊,更不存在通常男性在伴侶麵前的求生欲。“因為,我娶你並不是出於你的富有。”蔣措道。寧思音:“那是出於什麼?”她的表情格外認真,看起來確實很在意這個問題。蔣措看她一眼,輕笑:“可能是因為你的幽默吧。”寧思音:“……”信了你的鬼。算了,才不指望他會不論貧窮富有不離不棄呢。反正她也沒有-翌日,上午。寧光啟出門沒多久,傭人正在做打掃,一輛車開進院子,寧思音從駕駛座下來,走進門。何姨剛好從樓下上來,見她訝異道:“小姐,你怎麼這個時間回來了?”“回來幫爺爺拿件東西。你忙吧,不用管我。”“老爺又忘帶東西啦?”寧思音微微一笑。她徑直上樓來到寧光啟的臥室,閃身進去關上門。房間內纖塵不染,床鋪得像酒店一樣平順整潔。還是來晚了,傭人已經打掃過了。寧思音走到床邊,彎下腰,目光在枕頭上一寸一寸逡巡。嚴謹仔細的程度,堪比警察在犯罪現場取證。寧家雖然沒有女主人管理家政,傭人大多是在這裡工作十來年以上的老人兒了,不偷奸不耍滑,乾活都很細致。通常情況下這是一個優秀品質,但對於今天的寧思音來說,不是。她費了很大功夫,眼睛都快用瞎了,總算在床單一角找到一根頭發。長度在三到四厘米之間,顏色灰白,肯定是爺爺的沒錯了。就在這時,門鎖傳來被轉動的聲響。有人來了!電光火石之間,寧思音反應敏捷地直起腰,轉身。門打開,嚴智出現在門外。“你在這裡乾什麼?”嚴智站在那裡看向她。也許是寧思音做賊心虛,她覺得嚴智此刻的目光陰惻惻的。那一瞬間的緊張,沒有詞彙可以準確表達。寧思音背上汗毛倒立,她甚至能聽到空氣流動的聲音。和嚴智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半年,從未有任何時刻,覺得他如此可怕。時間的流速仿佛都變慢,寧思音抬起左手,晃了晃手裡的藥瓶:“幫爺爺拿藥。”嚴智的視線掠過藥瓶,移回她臉上,似在探究。寧思音強行壓製住自己的緊繃,從容不迫朝門口走去。嚴智的右手握在門把手,並未有鬆開的意思。她看向嚴智:“嚴管家?”嚴智意味不明盯她數秒,這才鬆手,側身把路讓開。寧思音從他身旁走過,神態鎮定,步伐穩健,幾米之後轉過彎下樓。何姨見她下來道:“我早上蒸了你喜歡吃的馬蹄糕,要不要吃一點……”寧思音腳步匆匆毫無停頓。“不用了何姨,我趕時間。”直到鑽進車裡,關上車門,寧思音吊在嗓子眼的心才落回原本該在的位置。她翻出一個小透明袋,將一直捏在右手指間的那根白發放進去。做完這一切才發覺,因為太過用力,手指都僵了-親子鑒定中心一般需要3到7個工作日才能出結果發報告,可以加急,加急最快也需要24個小時。但金錢的力量是無窮的,在寧思音“我要在最短時間內拿到結果,不然你們鑒定中心就彆乾了”的友好交流下,技術員戰戰兢兢表示可以縮短到四個小時。寧思音坐在光啟專門為CEO準備的辦公室,在這四個小時裡,領悟了度日如年的真諦。下午有個會需要她參與,但寧思音不知為何有些心神不寧,屢屢走神。所有的發言都是嚴秉堅替她做的。會議結束她甚至都不知道,嚴秉堅叫了她幾聲,她醒過神才發現會議室的人已經都走了。寧思音看了眼手表,時間到了。她等不及回辦公室,在電梯便打開手機查看郵箱。五分鐘之前剛剛收到一封新郵件,來自戴迪親子鑒定中心。郵件內容是一份電子報告,有兩頁,末尾蓋有鑒定中心的紅色印章。從心臟迸出的血液加速湧上大腦,寧思音心跳得過快,眼睛幾乎看不進字。她直接跳到報告最後。“依據現有資料和DNA分析結果,支持樣本A為樣本B的生物學祖父。”寧思音用右手扶住牆,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嚴智……嚴智!太可笑了。她自詡聰明,結果被人玩弄於股掌。身旁的嚴秉堅看向她:“你今天狀態很差,身體不舒服?”寧思音睜開眼,站直身體。她下頜緊咬,冷冷的目光刮過嚴秉堅的臉,極具諷刺地扯起唇,沒有理會他便大步離開電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