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們要討論的是愛情。在群山之中,在適當的地點,在花崗石般內心的特殊私密處,在做得像鄰近的斑駁岩石一樣子——伸直長頸,然後彎曲,喙狀頭部下垂,頸部再次伸直。這一切使他自己感到羞愧,但是他又停不下來,她也無法理解,因為在這種時候,他總是想不出適當的話語,合適的水草。儘管她並不可愛,但是他還是愛她。阿爾曼達有許多令人厭煩(雖然未必罕見)的特點,他把這些特點全都看成一個巧妙的謎團中的荒謬線索。她當麵叫她母親是“笨蛋”——她自然沒有意識到,母親和休一起前往紐約,會死在那裡,她就再也見不到她了。她喜歡舉辦精心策劃的各種派對,無論這一個或那一個親切的聚會發生在多久以前(十個月,十五個月,甚至在她結婚之前,在布魯塞爾或維特她母親的屋子裡),每一個派對和主題都永遠留存在她純淨心靈的醉人白霜裡。她回顧這些派對時,把它們視為跌宕起伏的人生經曆帷幔上的星星,客人們則是她自己個性的極端體現:是一些弱點,這些弱點此後必須以懷舊的慎重態度來對待。如果朱莉婭或瓊信口胡言說她們從未見過藝術評論家C.(已故查爾斯·查瑪的表親),而在阿爾曼達的記憶中她們倆都參加過那一次派對,這樣的話她就會很生氣,以輕蔑的態度拉長聲調對這一錯誤進行痛斥,同時輔以肚皮舞的扭身姿勢:“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來自伊戈老頭(一家特殊商店)的小三明治你們一定也忘了,可當時你們吃得那麼高興。”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火暴的脾氣,如此病態的自尊心,如此自我中心的性格。朱莉婭曾經和她一起滑雪溜冰,覺得她很可愛,但是多數女人對她都持批評態度,彼此電話聊天時愛模仿她那些攻擊和反駁的可憐小伎倆。如果有人開口說“在我折一條腿之前不久……”,她會得意洋洋地插話說:“我小時候兩條腿都折過!”出於某種神秘的原因,她在公眾場合對她丈夫說話,喜歡用挖苦的、總體上令人討厭的腔調。她有一些奇怪的突然想到的念頭。他們在斯特雷紮度蜜月期間,在最後一個晚上(他的紐約辦公室已經在吵嚷著要他回去了),她認定說,從統計數據來看,在沒有安全出口的旅館裡,最後幾個晚上是最危險的,而他們住的旅館是舊式的大旅館,一看就是最容易著火的。出於這樣那樣的原因,電視製片人認為,最上鏡而且具有普遍吸引力的,莫過於一場大火。阿爾曼達過去在觀看意大利電視新聞時,曾深感失望地,或者是裝出深感失望的樣子(她喜歡讓彆人覺得她好玩)在當地熒屏上看到下麵這樣一場火災——小的火焰像障礙滑雪賽場上插的小旗子,大的像突然出現的惡魔,用來滅火的水柱構成交叉的弧形,像許多洛可可式(rococo,一種建築裝飾藝術風格,其特點是精巧、繁瑣、華麗。十八世紀初起源於法國,十八世紀後半期盛行於歐洲。)的噴泉;身著發亮防水油布製服的一點沒有緊張樣子的人在不真實的煙霧和毀損的場景中,指導出各種各樣的混亂行動。那天晚上,在斯特雷紮,她堅持認為他們要演練一次在災難降臨之前的黑暗中像雜技表演似的逃生(他穿著短睡褲,她穿Chudo-Yudo牌睡衣),從他們住的四樓順著旅館過分裝飾的表麵往下爬到二樓,然後再從那裡爬到長廊的屋頂上;長廊四周樹木搖曳,仿佛是在表示抗議。休勸她不要瞎折騰,但無濟於事。勇敢的姑娘斷言,她是老練的攀岩運動員,隻要有踏腳的地方就可以爬下去,而各種實用裝飾、大量的突出部、零星分布的護欄小陽台,都為小心往下爬提供了立腳處。她命令休跟在她後麵,同時手執電筒從上麵對著她照。他還必須貼近她,必要時可以幫助她,拉著她讓她懸在空中,從而增加垂直長度,好讓她用光腳趾去尋找下一個立腳處。休儘管上肢有力,但他是特彆笨拙的類人猿。他把這一次英勇行動搞得一團糟。他被他們陽台底下的一個突出物掛住了。他的手電筒隻能不穩定地照亮正麵的一小部分,後來乾脆從他手裡滑落了。他從自己的歇腳處往下喊話,懇求她返回。腳下一扇百葉窗突然打開。休設法爬回自己的陽台上,雖然認定此時她一定已經完蛋了,嘴裡仍然大聲叫喊著她的名字。然而,最終她還是在三樓的一個房間裡被找到了。他發現她裹著一條毛毯,仰臥在一個陌生人的床上,若無其事地抽著煙,陌生人則坐在床邊的靠背椅裡看一本雜誌。她的性怪癖使休深感困惑,備受折磨。在這趟蜜月之旅中,他隻能默默忍受。當他把這位難對付的新娘帶回紐約寓所時,這些怪癖已成為經常。阿爾曼達規定,做愛必須在喝茶時間前後,地點在起居室,像是在想象中的舞台上,同時總是伴以隨意閒聊,兩位表演者衣著得體,他穿最好的普通服裝,係圓點花紋領帶,她穿時髦黑色連衣裙,封閉到喉部。為適應生理特征,內褲是可以分開的,甚至也可以脫下來,但必須非常非常小心,不可讓高雅的閒聊受到一點點乾擾:急躁被視為不得體,暴露更是見不得人。用一張報紙或咖啡茶幾上作擺設的大開本畫冊做掩蓋,這些準備工作是可憐的休絕對必須要做的。在實際性交的過程中,如果他皺眉蹙眼或者動作笨99lib.拙,免不了還要吃苦頭;從自己夾緊的雜亂褲襠裡把長內褲拉下來已經夠彆扭了,還要與她盔甲般光滑的長襪發生清脆接觸,但是遠比這些更糟的是那個必須輕鬆地談論朋友、政治、黃道跡象或仆人的前提條件。與此同時,明顯的匆忙跡象是被禁止的,一切敏感而刺激的動作都必須偷偷摸摸地進行,最後,在一張不舒服的小型長沙發上以扭曲的半坐姿進行猛烈震動來結束。如果她在他麵前把她的從虛構與現實的對比中所產生的興奮隱藏得更徹底些(她以為已經很徹底了),休的中等性功能可能就經不住考驗了;這種對比畢竟是有一些藝術奧妙的,要是我們想一想某個遠東民族的習俗的話。那個民族的人實際上在其他許多方麵是有智力缺陷的。不過他的主要支撐力量是一種從未落空的期待:儘管她努力地不斷講著輕浮的廢話,但是臉上卻出現了茫然的狂喜表情,她那可愛的五官逐漸顯出傻樣來。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更喜歡起居室的環境,而不喜歡她偶爾要求他在床上占有她的時候那種更加不正式的環境;他們蓋著被子,她一邊做愛一邊還打電話,和女朋友說些閒言碎語,或者戲弄一個不熟悉的男人。我們這位珀森所具有的容忍這些情況的雅量、尋找各種合理解釋的能力,以及其他等等本領,讓我們覺得他很可愛,但有時也會引我們一笑,唉!例如,他自言自語,說她拒不脫光衣服,是因為她的乳房小而鼓,大腿上因滑雪事故留下傷疤,不好意思。愚蠢的珀森!他們在充滿誘惑、放縱不拘、尋歡作樂的美國度過的幾個月婚姻生活,她是否始終對他保持忠誠呢?在他們的頭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冬季裡,她有幾次單獨外出滑雪,去魁北克的阿瓦爾或科羅拉多的休特,都沒帶他去。獨自一個人的時候,他不讓自己沉溺於背叛的庸俗想法之中,比如和一個小夥子手拉手或者讓他吻彆道晚安。想象這些庸俗小事,如同想象縱欲的性交一樣,令他極度痛苦。隻要她不在身邊,他的心靈鋼鐵之門牢牢關閉,但是她一回來,他看到她棕色的臉上發出亮光,身段和空姐一樣苗條,身著藍色外衣,扁鈕扣像黃金硬幣一樣閃亮,他的可怕想象立即展開,十幾個輕巧自如的運動員蜂擁而至,圍著她轉,使勁分開她的雙腿,這就是他想象中發生在汽車旅館裡的情形,但是實際上,據我們所知,在這三次外出的過程中,與她發生過珠聯璧合關係的頂級情人,也就那麼十來個。阿爾曼達為什麼要和一個普普通通的工作還不很穩定的美國人結婚,誰都不理解,尤其她的母親,但是我們對愛情的討論到這裡該結束了。
第十七章(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