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後,他們找到了一家看上去符合他們需要的商店。成衣店。處理商品熱銷中。他的父親把它翻譯成:我們的意外所得賣得很紅火。休以厭倦的輕蔑態度加以糾正。窗外一個鐵三腳架上放著一籃子折疊好的襯衣,雨已經下大起來了,它卻沒有防雨措施。一陣驚雷滾滾而來。我們進去避一避吧,珀森博士神情緊張地說,他對雷暴的恐懼又惹得他的兒子很不高興。那天上午,照看這一家破舊服裝店的恰好隻有一位女店員,她叫歐馬,一要買一條寬鬆長褲。店員拿給他好幾條,讓他到旁邊的試衣間去試穿。休悄悄溜出了服裝店。他漫無目的地在街頭漫步,借助各種建築物的突出部位避雨。儘管那一座多雨小鎮的日報不斷強烈呼籲,應該在商業區建造拱廊,但是毫無效果。休在一家小禮品店裡仔細看了一些小玩意兒。有一尊女滑雪運動員的綠色小雕像令他很著迷,用什麼材料雕成的,隔著櫥窗玻璃無法辨認(其實是“雪花石膏小雕像”,人造霰石,格朗貝爾監獄一位同性戀罪犯雕刻並著色的,他名叫阿曼德·雷弗,身體強健,扼死了他男朋友的亂倫姐妹)。真皮小雜物盒裡的那把梳子又有什麼故事呢,它會有什麼故事呢——噢,它很快就會變臟,要把嵌在互相緊挨著的梳齒之間的汙垢除掉,必須使用那把袖珍小刀裡一個較小的刀刃,它豎立在小刀的傲慢複雜結構之中。清除工作得花一個小時。精巧的手表,表麵上有小狗圖案裝飾,售價僅二十二法郎。或者是應該買(送給大學室友)那個木盤子,中間有一個白色的十字,周圍有二十二個小區環繞?休恰好是二十二歲,一向為各種巧合的象征而煩惱。鈴聲丁當響起,道口紅燈閃爍,宣示某件事情就要發生:屏障無情地緩慢落下。它的褐色幕布隻降下半截,顯露出一位坐著的女性的漂亮雙腿,穿的是透明黑色襪子。我們忙不迭企圖重新捕捉那一瞬間!人行道上的小亭子掛著幕布,裡麵有類似鋼琴椅的凳子,個子無論高矮都可以坐,隻要往投幣機裡交費,即可自行拍攝護照用的照片或者以此自娛。休看了看那雙腿,又看了看照相亭上的標誌。重音節的結尾,加上又沒有尖聲的腔調,破壞了照相亭上那兩行字無意中造成的雙關效果:“三張照片”“種姿勢”他還是一個童男。當他想象著那些大膽的姿態時,兩件事情一起發生了:一列不停的火車雷鳴般呼嘯而過,同時照相亭裡鎂光燈閃爍。身著黑裝的金發女郎根本未遭雷擊而死,而是一邊合上她的手袋一邊走了出來。無論這一身喪服的美女形象想紀念的是什麼人的壽終正寢,它與隔壁正同時發生的第三件事沒有任何關係。應該跟著她走,那將會是一個很好的教訓——跟著她,而不是去看瀑布看得目瞪口呆:對老頭是個很好的教訓。休又是詛咒又是歎氣,循原路返回(循原路返回曾經是一個很好的比喻),重新走進服裝店。歐馬後來告訴她的鄰居,她當時很有把握地認為,那位紳士已經和他的兒子一起離開了,因為起初她搞不清楚那兒子在說什麼,儘管他的法語很流利。當她明白過來時,不禁為自己的愚蠢而大笑起來。她迅速帶著休到試裝室去,仍然笑得很開心,拉開綠色而不是棕色的幕布,現在回想起來,她那一拉還真成了一個戲劇性動作。空間的紊亂和錯位總是有自己離奇古怪的一麵,然而三條褲子在地板上淩亂地糾結在一起,好像凝固的舞蹈,其滑稽可笑的程度少有出其右者——褐色的寬鬆褲,藍色的牛仔褲,灰色法蘭絨的老式褲。笨手笨腳的老珀森使勁掙紮著要把一隻穿著鞋的腳伸進一隻彎彎曲曲的窄褲管裡去,突然覺得奔騰咆哮的熱血湧滿了頭部。他那隻腳還沒有夠著地板,人就死了,像是從很高的地方跌下來,此時仰臥在地,一隻手臂張開,雨傘和帽子在高高的鏡玻璃裡可望而不可及。
第五章(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