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12月8日,這天正是星期天。淩晨,來自黃浦江的幾聲巨大的爆炸,將租界上愛睡懶覺的人從夢中驚醒。稍後,成群結隊的飛機在上空示烕性地盤旋。李堅當時還在吳公館後花園晨練。他忙披上衣服進樓。吳雅男迎著他走來,神色有些驚慌。他忙摟住她說:“不要怕,或者是鬼子動手了!”吳雅男勉強笑著說:“有什麼可怕的,是意料中的事嘛。”他們進了客廳。少頃,侯曼珠攙著吳宏儒也來到客廳。他倒態度鎮定,隻說了一句:“鬼子動手了!”坐下後示意侯曼珠打開收音機。收音機裡播出一條驚人消息:日本偷襲珍珠港成功,太平洋戰爭爆發了!吳宏儒聽完這條消息,讓關掉收音機,他說:“讓範偉去外麵看看情況吧。”女傭答應著去傳話。“早飯做好了嗎?可以吃了。”侯曼珠攙起吳宏儒,眾人走向餐廳。早餐很沉悶,誰都沒有說話,餐後又都回到客廳。範偉回來報告,果然是鬼子進入租界了,沒有遇到任何抵抗,工部局改為維持會,就算完成了“接收”。淩晨的幾聲爆炸,是英軍停在黃浦江的一艘戰艦彼得列爾號被炸沉,另一艘美國戰艦威克號豎起了白旗。吳宏儒揮揮手,範偉退出。吳雅男說:“打個電話問問過房爺……”“不要了。”吳宏儒製止了。“他現在還沒有起床呢。”他轉問李堅:“天鋒,時局驟變,對你很不利,如果你留在家裡不外出,我想東洋人會給我一點麵子,還不至於到家裡來抓你。但是,我知道你是不肯屈服的。我想,你還是趁亂馬上離上海為好。阿囡不會有事的,你完全可以放心。我相信或早或遲,抗戰終究會勝利的,那時你再回來吧。”李堅起身說:“阿爹,您老人家放心,鬼子抓不到我的,我的弟兄們都去了蘇北,我也要去蘇北參加抗日隊伍。正如您老人家所說,等到抗戰勝利,我會回來團聚的。“您老人家多多保重,天鋒拜彆了!”李堅朝吳宏儒深深一鞠躬。吳宏儒忍住悲泣,低頭揮手。吳雅男拉著李堅出了客廳,回到臥室。她摟著李堅哭泣了一陣。“我知道這一天總要來的。”她說,“天鋒!天鋒!你此去多保重,阿囡等你回來。”李堅撫慰著吳雅男:“阿囡,天鋒不會辜負你的,你要多保重,等我回來團聚。”“你怎麼走呢?要不要請過房爺來幫你安排安排?”“不必了。我單身一個人,哪裡不能混出敵占區?你放心吧。”吳雅男拿出一套工人裝和一頂鴨舌帽:“你換上這套衣服吧。在褲腿卷邊裡,我縫進二十枚金戒指,每枚三錢重,以備急需;我再給你帶上一些現金,路上不要苛刻自己。”顯然她早有準備。李堅也是有準備的。他取出一條插著十枚手榴彈的布帶,圍在腰間,兩支手槍藏在袖管裡,再套上工人裝,戴好鴨舌帽。“我走了……”吳雅男又摟著李堅哭泣了一陣。“你——走吧——從後花園後門出去……小心了……”她伏在床上,用枕頭壓著頭,抽泣不已。李堅咬咬牙,毅然走出去。李堅從後花園出了吳公館,走不多遠,一輛三輪車跟了上來。“先生,要車子坐嗎?”李堅扭頭一看,原來是沙誌超:“啊……”沙誌超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上車!”李堅忙跳上三輪車。沙誌超邊踏車邊說:“老張讓我和阿根來接你。就和阿根一個在前門,一個在後門等著。還是我等到了你。”李堅聽說是張振東派來接他的,很是感動。對於張振東預料他此時會從吳公館出來的神機妙算,真有點莫測高深了。“啊——太感謝老張的關懷了。”“我現在送你去公共租界一個住處,你先住下來,等幾天安排好了,就送你去蘇北。”當初張振東再三勸李堅離開上海,他始終猶猶豫豫,抱有僥幸心理,認為鬼子未必就真的侵入租界,另一原因他對白光耿耿於懷,很想白光再次出現,他要弄清真相,如果她真是日本特務,他要殺了她!他沒有想到張振東會如此大度,不計前嫌,在此關鍵時刻,還惦記著他,安排他的出路,不免感歎不已。“誌超,我想去看看孤軍營的情況。”“唔——好吧,隻遠遠看一眼,馬上就離開。”“好的。”沙誌超踏著三輪車,往膠州公園馳去。街上幾乎不見行人,沿街家家商店關門閉戶,顯然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嚇得人人不敢出頭露麵了。隻是偶爾有幾輛鬼子的摩托車在街上巡邏。飄揚在租界上空近一百年的英、法、美等國的國旗已悄然降落,換上了“膏藥旗”。一些軍用卡車將滯留在租界的僑民押往集中營。他們來到膠州公園附近,沙誌超將三輪車停在一拐角處,上了鎖,然後和李堅步行靠近。原先孤軍營有白俄團丁看守,現在換成了鬼子憲兵;原本敞著的大門現在關閉了。白俄團丁雖惡,但比起鬼子的凶殘,真是小巫見大巫。李堅看看,也不敢靠近。沙誌超拉拉李堅說:“走吧,什麼也看不見啦。”李堅戀戀不舍地隨沙誌超離開膠州公園。沙誌超將李堅送到公共租界一條僻靜的小巷,在一幢老式三層樓,租了一間亭子間。房間倒還寬敞,隻是較低矮,沒有窗戶,但有個天窗,站在凳子上,推開窗戶可以看到屋頂。室內有一張書桌、兩把椅子、一個衣櫃,但沒有床,好在是地板地麵,可以打地鋪。沙誌超說:“我替你準備好了鋪蓋,床就不必買了,住不了幾天的。附近有幾家飯鋪,你輪換著去吃吧,條件是差一些,為了不引起敵人注意,你委屈幾天吧。”李堅說:“我是當兵出身,還說什麼委屈呀,生活上的事你不必管了,我自會處理。”沙誌超叮嚀:“你千萬少外出,免得被敵人發現。我們有空會來看望你的。一有走的消息,我馬上來通知你。”李堅說:“忙你們的事去吧,其實我自己能走的……”沙誌超說:“你千萬不要自己去闖,鬼子進了租界,你應該是他們搜查的重點,漢奸幾乎都認識你,所以你很難走出上海的。”李堅不以為然,卻沒有說什麼。沙誌超走後,李堅打開被褥,鋪在地板上,就躺在地鋪上想著心事。他看到日寇在孤軍營加強了戒備,不禁為孤軍營弟兄們的安全擔心了。過去四年,租界對孤軍營采取軟禁,畢竟英、法兩方與中國軍隊沒有仇恨,隻不過迫於日寇的壓力而為之。當然,其中也包含了帝國主義欺壓、奴役的本性。在上海人民呼籲、支持下,孤軍營將士在一定範圍內,還保持起碼的尊嚴和自由。現在,日寇占領租界了,孤軍營的將士在鬼子的控製下了,成了戰俘,將接受戰俘待遇,鬼子又慘無人道,孤軍營將士今後的命運堪憂了!他惦記著曾經同生死、共患難的孤軍營將士的命運,每天都要去膠州公園探視一兩次。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淩晨,李堅來到膠州公園,看到大隊鬼子兵包圍了孤軍營,四周架設了輕、重機槍。孤軍營將士被勒令打好鋪蓋卷,在操場上集合。他知道孤軍營將士的悲慘命運開始了!當初孤軍營以四百餘人進駐膠州公園,經過四年風風雨雨,傷病逃亡,現在隻剩下二百餘人了。謝晉元被刺後,由原機槍連長雷雄代理團長。事後得知,原本孤軍營的悲慘命運還不會來得如此之快。促成提前降臨的原因,竟是遠在重慶的最高統帥部!對於被困上海的八百壯士,國民黨政府始終堅持“外交斡旋”營救,從一九三七年到一九四一年,整整四個年頭,毫無結果。卻不料租界淪陷消息傳到重慶,也不知最高統帥部的哪位大員做的主,突然下令孤軍營突圍!在這四年中,任何一個時期下達如此命令都有成功的可能性。因為租界當局的統治,其防衛能力相對脆弱得多,真的在租界打起來,租界當局要顧慮僑民受到傷害,上海老百姓同情八百壯士,也會伸出援助之手。現在是赤手空拳的孤軍營將士,要去衝突那些荷槍實彈的凶惡鬼子!這無異於撲燈蛾投火。再者,突圍需有周密計劃,外圍要有策應,突圍後要有掩護……這些必要的計劃一概沒有,隻有“突圍”的簡單命令。這讓孤軍營將士如何行動?事後才得知,最高當局曾命令潛伏於租界的地下組織“三民主義救國團”策應孤軍營突圍,不料該組織尚未與孤軍營取得聯係,就被日寇特務機關破獲而一網打儘!於是孤軍營奉命準備實圍的機密也被泄露了。日寇這才急急忙忙前來“解決”孤軍營。操場上雷雄喊口令整隊。鬼子一個穿呢軍裝的大佐,突然嚎叫一聲,那些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的鬼子兵,像觸電似的彈跳了一下,個個立得筆挺。大佐拔出戰刀,在空中畫了個×,然後舉著戰刀,以“正步走”的姿勢,向操場外走去。一直走到孤軍營的墳地,來到謝晉元團長墓前,立定,脫下軍帽,朝謝團長墓碑深深一鞠躬。轉過身來,將舉著的戰刀又在空中畫了個×,然後入鞘,退到一旁立定。其它鬼子軍官,學著大佐的樣子,一一去謝團長墓前鞠躬。大佐回到孤軍營隊前,操著半生不熟的漢語,向孤軍營將士說道:“你們的謝團長的這個!”大佐伸出了挑起拇指的拳頭,“八百壯士的這個!”他再次伸出挑起拇指的拳頭,“我們的佩服的佩服!”“我們的大日本帝國的皇軍,向美國佬開火的了,我們的和你們的不打仗了,我們的朋友的,大大的,大大的。”孤軍營將士明知此去不會有好亊,但在刺刀威逼下,不得不登上開進來的軍用卡車。最後,鬼子們又將孤軍營作坊中的織襪機、製造肥皂的鍋爐等等生產機具運走。那還是一九三九年的事。孤軍營在膠州公園被口兩年,在這兩年中發生了許多事情,如為了慶祝淞滬抗戰一周年、為在孤軍營內升國旗等等,曾與英法租界當局發生流血衝突。八百壯士猶如困獸,在牢籠中焦躁不安,團體中摩擦也時有發生,謝團長深感不安。他考慮到將士們長期無所事事,難免要生是非,便與幾位連長商議,大家同意“找點事做”。搞小作坊還是李堅提議的,得到了一致讚成。謝晉元便與常來孤軍營的工部局副總董事何德基先生商議。何先生很同情孤軍營,過去發生一些事,都是他從中斡旋才得到妥協性解決。孤軍營要辦作坊,他極表示讚成,讓謝團長寫了份報告,由他提交工部局討論批準。再由他出麵呼籲。享譽海內外的“棉紗大王”榮德生先生立即響應,指示旗下的申新紡織一廠,將十台織襪機贈送給孤軍營,並由申新紡織九廠主動供應紗錠,要多少給多少,價格按市場價折半優惠,上海“肥皂大王”五洲固本化學公司包下了孤軍營作坊做肥皂的需求,也按榮德生先生的辦法,贈送設備,原料半價供應;編織藤器的作坊,同樣得到上海百姓的支持,一些雜貨店將幾十捆藤條免費送到孤軍營,連編織用的小刀工具、手套都贈送齊全。孤軍營將士尚在練習製作中,許多商人便紛紛表示願包銷孤軍營的產品。新聞界開展宣傳,稱孤軍營的產品是“愛國牌”,買愛國牌產品就是愛國行動!上海市民原本對八百壯士有深厚的感情,孤軍營的第一批產品剛剛上市,就被搶購一空!上海市民對百八壯士的愛護熱情,大大地激勵了孤軍營將士,人人乾勁十足。孤軍營終於有了收入,將士們的生活得到了改善。更重要的是,人人學得一門手藝,將來複員了,有了一技之長,也就有了謀生立足的技能。李堅看到孤軍營將士被押走,小作坊被拆除,孤軍營的曆史,從此畫上了句號!不禁滿腔悲憤。他正低頭走著,不料迎麵被人攔住。他抬頭一看,兩個漢奸特務,用手槍頂住了他的胸膛!他剛想做出反應,後背又被兩支手槍頂住了!再環視周圍,一隊鬼子兵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對他虎視眈眈。他正迅速思考對策,一條繩子從後麵套在他的脖頸上,隨即雙手被反綁。一漢奸冷笑道:“李先生,我們跟你好幾天了。怎麼樣?你終究還是落入我們手中了!你再逞能呀。”李堅也冷笑說:“老子今天大意了。你敢鬆開我試試?”“哈哈,我們可不再跟你玩了。”漢奸一擺手,一輛轎車開過來。李堅被搜身後,押上了轎車。李堅剛坐穩,又被套上了一個黑頭套,什麼也看不見了。但他還可以聽出,周圍有鬼子的摩托車跟著。到了這種地步,李堅才後悔不該不聽張振東的告誡,天天往外跑!他知道這一回自己是難逃厄運了,他並不緊張,也沒有感覺遺憾,作為一個殺手,殺人——被人所殺,是必然的結果。他唯一深感愧疚的,是對不起吳雅男對他的殷切盼望。他與吳雅男的關係,最後竟會發展成這樣,是他始料不及的,也是他不情願的。然而,情勢所逼,他不得不答應下了這門親事,他看到儘管沒有正式成婚,甚至沒有訂婚,沒有任何儀式,吳雅男卻仍然欣喜非常,而且此後便以妻子身份與他相處,使他不能不對一句諾言銘記於懷,不得不也把吳雅男當做妻子對待。不能設想,他被捕、被害的消息傳到吳雅男的耳朵裡,她會是什麼樣的震驚!悲哀!甚至會毀了她的一生,也就毀了吳家!他後悔當時說出承諾。他是唯恐吳雅男因他的堅拒受打擊才勉為其難的。然而,他沒有想到,當時自己拒絕了,對吳雅男隻不過一時的打擊,也許會痛苦很長時期。但是,自己一旦遇難的消息傳到她的耳朵裡,打擊是致命的,她會痛苦終生!然而,即使他現在還是自由的,也不可能使事情“重來過”。他隻能橫下一條心,不再去想了,一切聽天由命吧。他不知被押到何處。下了車,被架著走了一段路,他感覺被押進了一個房間。頭套被去掉了。他閉了一會兒目,才慢慢睜眼,他第一眼看到的竟是穿著一身將軍服的白光!白光的身後站著一個穿日寇軍官服的少佐,他是白光的副官。白光從辦公桌後麵站了起來,滿麵笑容:“天鋒,用這種方式把你請來,實出於不得已啊。”說著,她繞過辦公桌,穿著高筒皮靴,朝李堅走過來:“我親自給你鬆綁。”一漢奸提醒:“司令官,這可是一隻老虎,鬆了綁……”白光笑道:“老虎嗎?你看見過馬戲團裡的老虎,在馴虎女郎鞭子下,表現得很乖的呀。”說著解開了繩子,吩咐漢奸:“搬把椅子來給李先生坐。”李堅活動了幾下胳膊,坦然坐下了。白光拍拍李堅的肩頭說:“對不起啊,身穿軍裝,不方便和你接吻。”吩咐漢奸,“給李先生倒杯開水來!”漢奸去倒來一杯開水,李堅接過,喝了下去。白光命漢奸倒了第二杯,李堅也喝了。白光命漢奸拿著兩隻空水杯,漢奸莫名其妙,也隻好拿在手裡。白光很高興:“好!就是嘛,對咪咪你完全可以放心的,因為你知道咪咪決不會傷害你。在任何情況下,咪咪都會保護你的。”李堅直視對方:“我當然高興——終於看到你揭掉了麵紗的真實麵目!”白光哈哈大笑:“我的真麵目還可以吧?好,重新自我介紹,我叫首塚惠子,皇軍駐支那寧、滬、杭憲兵司令兼特務機關長!”李堅慢慢地,一下一下地鼓了幾下掌。白光頗為自得地在房間裡背手踱著,長筒皮靴踏得地板嗵嗵響,“龜田從一開始就反對我收留你的計劃,是鬆井大將支持我,才使他不得不隱忍。事實證明我是對的。如果不是我留住了你並跟蹤你,就不可能發現有那麼多抗日地下組織來和你聯係。正因為我掌握了所有和你聯係過的人的情況,所以皇軍一進入租界,我才能有的放矢,一舉捕獲了十多個地下組織,抓了百十個抗日分子。最大收獲是破獲了‘三民主義救國團’,得知他們準備策應孤軍營突圍!“我得到了鬆井大將和軍部的嘉獎!“鬆井大將問我:‘抓了那麼多人如何處置?’我回答說:‘抓了人來有利有弊,利在消滅了對抗皇軍的分子,再沒有對皇軍統治搗亂的了。弊在於這麼多人要消耗許多糧食,要派許多皇軍看押,物力、人力都是浪費。所以,我的辦法是:殺!凡抓來的,不用審問,一律交給皇軍,不浪費子彈,統統用刺刀。這樣,既讓士兵練習了劈刺,又節省了子彈。’鬆井大將大悅說:‘首塚惠子,你真是個鐵女人!’“哈……”李堅咬緊了牙,攥緊了拳頭聽著。白光戲弄他:“怎麼,聽我說出這樣的事來,在暗罵我惡毒吧?這就不對了,一個殺手,不應該有正常人的感情。你的可悲,就在於太重感情,否則,我早被你識破了。”李堅說:“首塚惠子,你已經向我炫耀完了,可以把我交給你的士兵,用刺刀解決我了。”“不!不!”白光笑道,“在你麵前,我還是從前的白光,你的咪咪。”“你不怕我殺了你?”白光哈哈大笑:“不!不!我們有過肌膚之親,你又是重感情的人,你對我下不了手!“天鋒,你一定乾過吳雅男和那個女醫生了。你應該體會到,隻有跟咪咪乾,才是最有味、最銷魂的。“你那條超大超長的巨蟒,一夜乾我五六次,把我乾得魂靈出竅!現在想想,我的子宮都收縮得痛了!她們兩個還是處女吧?怎麼受得了你那麼猛乾!絕對不能儘興的。隻有咪咪才受得起你那排山倒海般的衝擊。所以啊,你舍得殺了咪咪嗎?”“好啊,我們不妨賭一把!”白光看看李堅,動搖了:“這還需要有一過程。”停了停她又說,“天鋒,告訴我,張振東在哪裡?那個女醫生在哪裡?“坦白地說,我們知道是張振東把你留在公共租界的。所以沒有對你早日下手,就是希望他派人與你聯,抓住那人,順藤摸瓜。可是他們很警覺。再也不肯出現了。“共產黨地下組織,是我們的心腹大患!“那個女醫生也不是好東西!我說過,誰敢和我爭奪你,就要讓她死得很難看!不料這個女人也跑了!“天鋒,隻要你說出他們在哪裡,我馬上放了你!”李堅冷笑道:“你的愚蠢就在於明知我不會出賣彆人,還要提這種問題!”“天鋒,咪咪職責所在,你要不肯說,咪咪也救不了你!”“向殺手提出如此威脅,你就更愚蠢了!”李堅把雙手一伸:“來吧,再把我綁上,送到行刑室去,把你的所有刑具都用上,李堅若哼一聲、皺一皺眉,就算你贏了。”白光又盯了李堅一眼:“算了吧,你豁得出去,我還舍不得你皮肉受苦呢。”李堅說了起來:“首塚惠子,你跟我玩這些無聊的,有意思嗎?”“那你說怎麼玩才有‘聊’?”“拿出你的本事來,給我個痛快!”白光喝令漢奸:“我喊一、二、三,你把水杯向空中拋起來,要拋高一些,明白嗎?”漢奸點頭說:“明白。”白光喊了“一、二、三”,漢奸向空中將兩隻水杯高高拋起,同時她拔出腰間彆的左輪手槍,“當!當!”兩響,兩隻水杯在空中被擊碎,把漢奸嚇得抱頭鼠竄。但那個站在辦公桌後的少佐卻不動聲色。她得意地對李堅說:“怎麼樣?咪咪的槍法不比你差吧?”李堅暗暗吃驚,暗暗承認她的槍法準。而且出槍快,是他所不及的。但他隻輕蔑地“哼”了一聲。白光笑嘻喀地說:“咪咪的柔道,在百樂門舞廳的衛生間你也見過了。所以,無論動手、動槍,咪咪都不輸你。”白光說著,突然把左輪槍的槍口抵在李堅的腦門兒上:“求生、求死就在一瞬間!條件是:你願意說出張振東在哪裡,我就放了你;你要不肯說,我就扣扳機!”白光還沒有開始數,幾乎話音剛落,李堅便大喝一聲:“不!”白光果然扣動了扳機。但隻是“啪”的一聲扳機響,槍卻沒響。李堅眼睛都沒眨一下。白光說:“啊,你的運氣很好,遇上了一顆啞子兒,但運氣不會再來的。天鋒,咪咪再給你一次機會……”“不!”白光再次扣動扳機,又沒有響:“天鋒,好運氣再一再二不能再三……”李堅伸手推開了頂在腦門兒上的手槍:“你玩這種小孩遊戲,不失你憲兵司令身份嗎?”白光垂下了手槍,回到座位上,頹然靠下,閉上了眼。她真的是“玩”暈了。過了半晌,她閉著眼說:“天鋒,我真的是很愛很愛你的,決不會傷害你。”緩緩睜開了眼,嫣然一笑,“今晚我們還回靜安寺路去住吧。”“你以為我還會跟你上床嗎?”“怎麼,上床是男女人生極樂!”“你的極樂世界就是死!”白光一拍桌子:“把他關起來!”漢奸都不敢上前來押李堅,卻跑出去叫了幾個鬼子兵來,將李堅押出辦公室,關進地下室一間屋子裡。房間倒不小,空無一物,光禿禿的水泥地。李堅坐在水泥地上,思索著白光跟他玩了多套把戲,現在又關在這裡,她究竟要乾什麼?他決不相信白光會因為“舊情”不殺他。那麼,留著他又要乾什麼呢?他忽然想到她再三追向張振東的下落,顯然是想要他說出張振東的所在地,消滅共產黨這個地下組織。他已經軟硬兼施了,他也表示堅決不說,還要留住他,又為什麼呢?她還會用什麼手段?他琢磨不出所以然來,“且不去管她,不就是死嗎?”他往牆上一靠,閉上了眼。過了多長時間?他不知道,隻覺得屋裡漸漸沒了光線,想必是天黑了。這麼長時間,他沒聽見響動,好像周圍並沒有人,連看守他的人都沒有。他感到了饑餓,忽然意識到她想用饑餓來征服我呢!她知道他食量大,饑餓對他來說,是最難忍受的。他承認:“這是條毒計!”他不怕死,一槍、一刀死個痛快,這是他離開孤軍營時,就有精神準備的。他聽說絕食能挨過七天,也就是說要他挨過七天的煎熬!這比害死不知要痛苦多少倍!“我不能受她如此折磨!”他在想,“還是自己了結吧。”雖然對一個殺手來說,自殺是最失敗、最不光彩的行為。但是,他想到自己在饑餓中可能表現出的種種可憐相以及白光的譏笑、戲辱,隻有自裁最好。對於一個殺手來說,殺人是舉手之勞。但要自殺卻不在行。李堅不得不考慮如何殺死自己為好。痛苦他不怕,就怕死不了也再動不了,還讓敵人救活了,未免鬨“笑話”!所以在如何殺死自己的問題上,不免大費躊躇。他想了多種手段,都無必死把握。正在冥思苦想時,忽聽“吧嗒、吧嗒”幾聲響。從聲響方向判斷,是由窗戶方向傳來的。原來這是個半地下室,頂端有窗。白天他看見了,兩扇窗戶上焊多個“井”字鋼筋。隻有巴掌大縫隙,隻能拳頭伸出去。是什麼東西扔進來了?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他隻能蹲在地上,一點一點瞎摸。摸了很長時間,忽然摸到一個紙包,打開紙包再摸包內的東西,手的感覺是一個饅頭!他的心狂跳起來。再摸,又一個饅頭!再摸,一包五香牛肉!再摸,一個蘋果……又一個蘋果……他再也忍不住了,就狼吞虎咽起來。等把食吃完了,他才想到:“是誰送來的?”這絕不可能是敵人投入的,當然也不可能是遠在蘇北的金光日等人來營救他了。那麼,會是誰呢?在敵人陣營中,誰會出手救他呢?他想著想著,忽然想到了張振東多次說過的“內線”!是的,一定是“內線”投入的食品。悟到了這一點,他激動不已。天亮了,小窗透進了光線。他又發現還有個紙包,包著三個煮雞蛋!他剝著雞蛋吃著,吃完後將所有包食品的紙一張張展開來看。這些紙都是申報紙,有一張紙上寫著幾行鋼筆字:同誌,堅持鬥爭!下次我送食物來把包紙及時從窗戶扔出來,不留痕跡!他看罷驚喜地確定:“果然是‘內線’!他想起那次參與營救被捕者,就是‘內線’提供的準確情報。看來共產黨真是神通廣大!”他相信至少張振東等人,已知道他被捕了。也一定會設法營救他。這樣,他的信心增強了,決心與白光——首塚惠子周旋到底!接連兩天沒有動靜。他想到,白光必是要等到他被餓得十分虛弱了才出現。他被關在這嚴實的地下室,隻要在入口設一衛兵,就完全“安全”了,用不著再來“關心”他。他不禁暗暗冷笑。第三天晚上,他估計該給他送飯來了,卻遲遲不見動靜。正在盼望時,忽聽樓道裡有鬼子的大皮靴聲傳來,而且腳步雜亂,顯然是多人。他不禁暗想:“白光忍不住了,這就要來看我餓成什麼樣子了!”他趕緊縮到牆角,靠牆根席地而坐,靠在三角形的牆上,抱膝埋頭,裝作體力不支狀。開鎖聲響起,接著鐵門被拉開,一束手電光在房間裡四周晃了一陣,最後光柱鎖定他。“天鋒,你還能站起來嗎?”是白光的聲音。李堅仍趴在膝上,不作搭理。白光用手電在李堅身上晃了一陣,一擺手:“把他綁起來!”幾個人上前,將李堅架起,七手八腳將李堅綁了個結結實實。“架出去!”李堅被兩個漢奸架出地下室。“上車!”白光命令道。李堅被推進一輛轎車的後座,白光跟著坐進來,前座有一個穿鬼子軍官服裝的人開車,他認出來就是那個少佐。汽車開動後,李堅沒有發現鬼子的摩托追隨,車上也沒有再上什麼人。他不禁暗想:她要去哪裡?乾什麼?他也曾想到她是要帶他回靜安寺路。但再看行車路線,完全不對,不是向市區走,而是馳向郊區。白光說話了:“天鋒,你還想對咪咪說點什麼嗎?”李堅沒有搭理。“餓狠了吧?”白光說著,從後座的靠椅後的窗台上,拿了一個布袋,從裡麵先掏出一瓶飲料來。“來,咪咪喂你先喝幾口,潤潤嗓子和腸胃,然後再吃點東西。”她將瓶嘴對準了李堅的嘴:“喝吧。”李堅確實很渴,因為兩天來雖有蘋果吃,但吃下饅頭沒有足夠的水喝,乾得嘴唇都裂了。於是張嘴一氣將一瓶水喝了下去。白光咂著嘴說:“上海人講話:‘作孽呀(作孽呀——作可憐解釋。)’,何必逞強呢?自古多少英雄豪傑,不都因為逞強死無葬身之地嗎?”說著,她又掏出一隻燒雞來喂他吃。李堅一搖頭,拒絕接受。白光勸道:“天鋒啊,吃吧,吃吧,今天你必須吃飽了才好‘上路’的。你我有一段美好的床上恩情,咪咪說什麼也不忍你做餓死鬼的呀。”李堅說:“還是留給你自己吃吧。”白光笑道:“我們共同生活那一段時間裡,同桌進餐,相擁而眠。那時在餐桌上,也彼此謙讓食物的。以此相互來愛,那時情意綿綿,吃在嘴裡,甜在心裡,何等幸福啊!“唉!可惜那種時光實在太短暫了。“天鋒,今天我對你一句假話不講,請你完全相信我好嗎?”李堅“哼”了一聲:“你?還能說實話?”白光說:“你們中國人不是有這樣一句俗話嗎:‘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死,其鳴也哀。’我們即將永彆,所以我不會再騙你。”“啊好,我姑妄聽之。”白光歎息道:“天鋒,分彆幾個月,我天天夜裡想著你。我也不隱瞞,就是跟男人在床上乾著那種事,我也想著你。當彆的男人不能滿足我時,我就更想你了!恨不得把那個男人打個半死!“這次歸來,儘管我天天忙得幾乎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擠不出來了,但隻要有一點點空閒,我都會想到你!“我真的計劃我們重歸舊好,還像過去那樣,我們生活在一起,你忙你的,我忙我的,忙完了聚在一起,享受性愛,彼此充分滿足。啊,多麼美好啊!”李堅冷冷地問:“你忙你的——偵察抗日分子活動,我忙我的——獵殺鬼子漢奸!試問,彼此還有興趣做愛嗎?”白光愣了半晌,“唉!是啊,就因為這個矛盾,我們注定不可能在一起。”“做夢呢!”白光不禁長歎一聲,頗為傷感地歎道:“自古多情空餘恨,由來好夢最易驚!是啊,是啊,我確在做夢,做的是稱心如意的美夢!現在豁然從夢中驚醒了!”李堅說:“我可以肯定絕對不是好事!”“我一直在努力使它變為好事。”“事物的本質是不可改變的!”前座的司機扭頭說:“司令官,到了!”白光一驚。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天鋒,下車吧。”她先推門下車,轉過去替李堅拉開車門。李堅很費了點勁才下了車,挺胸昂首站在車前。曠野漆黑,四周什麼也看不清,隻有車燈照亮著。白光走到一旁,不安地踱了一陣,然後在李堅麵前站定。她很動情地說:“天鋒,我是個很壞的女人。但是,自從我們有床第之歡後,我曾經發過誓,要為你守貞節!再也不胡來了,從此做個好女人。“但是,誰能料到命運多變,使我們不得不分手。“這次回來,又想和你重歸舊好,再次想做個好女人,不料現在我竟要親手殺你!“我策劃讓你殺掉了龜田,也是為了除掉我前途的障礙,你果然不負我的重望,殺掉了龜田,我才有今日。“我原本想我有權有勢了,可以和你重歸舊好。卻不料有人揭發我,說那天龜田去赴宴,是帶著我去的;製造血案的就是你,我卻獨自逃脫了,顯然是我與你合謀!鬆井大將得知你已被捕,要我親自押你去南京審問此案。“如果我把你押到南京,我們都死定了!所以我必須把你殺掉,才能保我自己。“我知道這樣做很卑鄙!正如你們中國人的一句俗話:昧良心出於無奈!“我也猶豫了一整天。畢竟我們有過很愉快的肌膚之親,畢竟我是愛你的。但是……”白光轉過身去,向轎車叫道:“副官,下車來!”車上的司機其實已經下車了,他答聲“哈咿”走到白光麵前,打了個立正。白光拔出彆在腰裡的左輪手槍,遞給副官:“你代勞吧……”說著上了車。少佐推了推李堅,向前走了幾步,舉起了手槍。他忽然喊道:“司令官!你的槍打不響啊!”已在車上坐好的白光聽了很是驚訝,她自言自語:“難道我竟忘了裝子彈?”於是推門下車。嘴裡說著,“怎麼會呢?”走到少佐跟前,伸手想要手槍:“給我看看……”話猶未了,少佐手中的槍響了,當的一聲,正擊中白光的心臟,她仰麵倒下了!少佐上前解開了李堅的繩索。李堅到此才由驚訝中清醒過來,並意識到了什麼,一鬆開手,他就去握住對方的手激動地說:“同誌……”少佐和李堅握著手說:“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就放開了手。掏出手帕來,很仔細地擦拭著白光的手槍,然後去塞在仰躺著的白光手裡,又給白光擺好了舉槍自殺的姿勢。他邊做著邊解釋:“擦掉槍上指紋,免得事後被敵人驗出來。”轎車風馳電掣。少佐對李堅說:“我把你送到陸家浜路的一個教堂附近,那一帶你很熟悉的。你去教堂西側,有一南貨店,你敲門三下,隔一分鐘再敲三下,反複四次,裡麵就會有人給你開門,以下的行動,你聽對方的。”“好的。”李堅試探地問,“你怎麼辦?”“我回去報告:首塚惠子把你放跑了,她就舉槍自殺了。”李堅又問:“不會受到懷疑嗎?”駕駛者很有信心地說:“不會!”李堅又問:“夜裡給我投食品的是你嗎?”“不是。”李堅很驚訝,因為對方的回答使他明白。“內線”或說在敵人心臟中“臥底”的“自己人”不止一個!“白光關了我兩天,我想她是企圖用饑餓迫使我說出他要的機密來的,不料今晚她又要殺我了。這是為什麼?”駕駛者解釋:“是的,她確實企圖用饑餓來迫使你就範,但今天上午,鬆井突然給她打來電話,命令她親自把你押往南京受審,並且明確告訴她是為了弄清杜公館爆炸案真相。她也確實猶豫了一整天,才決定這樣做的。”李堅還想多聊幾句,轎車靠路邊停下了。“請下車吧,一路珍重!”李堅隻好依依不舍地下了車。他還想說幾句道彆的話,轎車卻嗚的一聲開走了!他站定了四下看看,終於認出是站在陸家浜路靠近斜橋的街頭。這是一條筆直的馬路,可以通向海潮路。現在是萬籟俱寂的深夜,一眼望去,街上沒有一件活物。他朝著海潮路的方向走去,他知道教堂就在距海潮路不遠處。他走著想起當初在這條路上,他殺了兩個鬼子兵、救了楊佩雲。那時他的想法很簡單:多殺鬼子、漢奸。不然哪天被敵人所殺,也就結束了。何曾料到這以後會經曆這麼多、這麼複雜的事!今後會如何?看來前途不能由自己決定了,而要由張振東——具體地說是共產黨來安排了。這也是始料不及的。他又想到了吳雅男。自己出走多日、始終沒給她音信,她一定會晝夜不安的,如何給她一個平安信息才好?由此他又想到了和吳雅男的關係,總覺得和她訂下婚約是十分荒唐的。但當時他沒有彆的選擇,否則吳雅男不知會傷心多長時間。他猛然想起白光所說的:一個殺手有感情是可悲的!自己的不幸,就是太重感情了。是的,正因為自己太重感情,才蒙蔽了自己的眼睛,與白光朝夕相處幾個月,竟沒有看出她是個潛藏很深的敵人!真的是有感情便是自己的可悲之處嗎?殺手就應該沒有感情嗎?在胡思亂想中走到了教堂附近,找到了那爿百貨店,按少佐所教,他敲響了店門。有人開了店門,他邁步進門,黑暗中還看不清裡麵的情況,也不知是誰開的門,卻突然被人摟住了!他吃驚非小,剛要做出反應,卻聽那人喊道:“阿哥!你把阿妹急死了!”說罷便一陣狂吻。熟悉的語聲和那鑽入腦門兒又撞開了他的心扉的那似麝香非麝香的處女肉香,使他的心狂跳起來,下意識地也摟緊了對方,響應著對方的狂吻……她忽然掙脫了:“不!不能這樣……不能這樣……”他僵愣在黑暗中。過了難耐的漫長時間。啪的一聲,電燈亮了,他才發現範雅芳頹然靠在牆角裡,一副痛苦的樣子。他不知如何是好。從裡麵走出一人來,是楊佩雲。“老李,長遠不見了啊!”楊佩雲的出現,掩飾了尷尬場麵。李堅上前與楊佩雲握手:“你好,真是很久很久不見麵了。”範雅芳趁機轉身進裡屋去了。楊佩雲說:“老李,現在沒時間多說。這裡有一套衣服,你趕快換上,好趁天亮前轉移出去。”楊佩雲拿出一套很破舊的農民服裝、一頂氈帽,李堅將衣服套在外麵穿上。楊佩雲上下打量一番,很滿意。於是朝裡屋喊:“雅芳!雅芳!換好衣服了嗎?”過了一會兒,範雅芳穿一身村姑裝束,頭上包了一塊藍底白點的布走了出來,往中間一站,擺了個姿勢:“你們看我扮得還像嗎?”楊佩雲將李堅拉過去,和範雅芳並排站著,她退後幾步,歪著頭打量了半晌,忽然一拍巴掌,笑道:“哈!太像浦東鄉下進城的一對小夫妻了!”範雅芳臉一紅,啐了楊佩雲一口,迅速離開李堅。楊佩雲笑得彎了腰。“這有什麼的?你們遲早會成夫妻的呀。”顯然她並不知“三角戀愛”的“內容”。她隻是根據所看到的剛才那“一幕”信口而言。範雅芳急得直跺腳:“哎呀,佩雲,你胡說些什麼呀?”李堅低下了頭,不敢與範雅芳對視。楊佩雲都還不知究竟:“好了,好了,現在沒時間和你們鬨,將來彆忘了請我吃喜酒就是了……時間不早,你們該上路了。”範雅芳定了定神,恢複了鎮靜,她正色對李堅說,“阿哥,我們走吧。”楊佩雲領著二人,穿過店堂,走出後門。弄堂裡有一男一女二人守著一輛糞車,楊佩雲對二人說:“阿三,把車交給他們吧。”又對李堅說:“老李,你去拉車,讓雅芳坐在車轅上,向浦東方向去。雅芳認識路的,你聽她指引就行了。好,一路平安!”她交代完,招呼那一男一女,進後門去了。範雅芳愣了片刻,走過去坐在糞車的車轅上,對李堅說:“阿哥,拉著車走吧。”李堅過去,拉起糞車就走。上了大街,範雅芳指引方向,李堅便隨指引方向拉著糞車前進。此時正是拂曉之前,馬路燈光極暗,能見度很差。李堅忽然想起什麼,自言自語:“哎呀,忘了讓佩雲設法給吳家帶個平安信,免得他們牽掛……”範雅芳帶點氣憤的口吻說:“哼,就知道是想雅男了。她還蒙在鼓裡呢!你知不知道你剛一被捕,我就知道了。你想沒想過這幾天我是怎麼過來的?我為你哭了多少次?你倒好,沒事人似的!”“阿妹,我……”“唉!算了吧?說有什麼用?”範雅芳換了話題,“阿哥,經過這件事,希望你接受教訓,以後再不能任性了。“這一次在忽然接到內線發來信息前,我們誰也沒料到還能把你營救出來,都以為白光絕對不會放過你。她是個很陰險惡毒的敵人,很難瞞得過她的。“真所謂:機關算儘,反送了卿卿性命!“這一次是燒幸,不會有下一次的。”李堅說:“阿妹,這一次的教訓,我當銘記終生。你放心吧,決不會再犯了。”“哼,你那狗熊脾氣,誰說得好啊!你要犯了狗熊脾氣,誰能治得了你!”李堅玩笑地說:“你是醫生,你能治得了我的病啊。”範雅芳又“哼”了一聲:“你還彆氣我。從今以後我天天看好了你,看你敢犯刺!”忽然出現了大量穿製服的鬼子摩托巡邏兵;鬼子、漢奸大量出動,到處設卡,盤查路人,稍有懷疑,就逮捕。顯然白光的死已被發現了!此時正是家家戶戶主婦提籃上街買菜的時候,都被卡子攔住。範雅芳說:“彆理他們,你走你的決不許你亂來!”李堅見了鬼子就衝動,經範雅芳告誡,他隻得低頭拉著糞車往前走著。每路過一關卡,鬼子、漢奸都捂鼻擺手。“火速跑!火速跑!”“開路的!開路的!”就這樣,他們闖過了十多道關卡,未遇任何阻攔。李堅不禁暗想:“不是這輛糞車,我是再也混不出去的!‘他們’想得太妙,太高明了!”這個“他們”,他指的是共產黨。天亮後,李堅拉著糞車來到一條江邊。有人迎了上來,走近了李堅才認出是陸阿根。李堅大喜,上前握手:“阿根哥,你怎麼在這裡?”陸阿根說:“老李呀,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快和雅芳上船吧,老張在船上等你呢。”範雅芳跳下車來,挽了李堅往江邊走去。江邊有一條小船,沙誌超和王大發在岸邊迎著李堅。三人熱烈握手寒暄。沙誌超說:“老張在船上等著呢,快上船去和老張見麵吧。”李堅和範雅芳上船,沙誌超和王大發九九藏書網仍在江邊監視著。張振東坐在船艙裡,見李堅進入,起身和李堅握了握手,“你們快坐下吧。”李堅和範雅芳並排坐在張振東對麵。李堅激動地說:“老張,想不到你會這樣關心我,太感激了。”張振東說:“我們是同誌了,這樣的話以後不許再說了。能營救出來,說明我們的成功!大家都很高興。”李堅不無慚愧地說:“是我給大家帶來這麼大的麻煩,尤其是沒有聽你的勸告,太抱歉了——啊不,不,不是‘抱歉’二字能夠謝罪和表達我內心的歉疚的。”張振東笑道:“錯了,能認識到並以後改正就好,不求過多。難道還能因為你不接受建議,犯了錯誤就不理你了嗎?記取教訓就行。”李堅看看範雅芳:“你們布置得很巧妙。隻是——有勞了我的阿妹……”張振東笑道:“我也考慮過其它同誌掩護你到這裡來,一想到途中你可能遭遇敵人,你又衝動起來,彆的人攔不住你,還是雅芳同誌更合適。再者,雅芳同誌也必須轉移去蘇北。以後你們彼此多照應吧。”李堅聽了很興奮。他這才理解範雅芳在路上所說的“從今以後我天天看好了你”的含意。“啊,阿妹也要跟我去蘇北嗎?”範雅芳嗤了李堅一鼻:“美得你!是你跟我去蘇北,一切你都要依靠我呢。”張振東哈哈大笑了一陣:“是這樣的!去到蘇北,還要雅芳同誌幫你接上組織關係。今後你的組織問題,也要靠雅芳同誌幫你解決。”李堅問:“老劉、老金他們不是在蘇北嗎?怎麼,我去了還不能與他們會合?”張振東答道:“啊,他們在蘇北等著你呢,他們都已參加部隊了,也和鬼子打過仗了。但是,你去後要服從組織安排,不能要求你們弟兄們又團在一起。要根據革命的需要,到指定的崗位上去執行任務。當然,組織也要考慮你們的關係,如有可能,會適當安排的。”範雅芳說:“算了吧,組織上要照顧我也反對!那金光日更是個愣頭青,他要跟阿哥搞在一起,什麼懸事都乾得出來。再說,金光日還是個酒鬼,一頓沒酒都不行,可彆把阿哥給帶壞了!”張振東笑道:“不是還有你這個幕後司令員管著嗎?”範雅芳臉一紅,卻又逞強說:“那是!我管著呢,看他敢胡來!”李堅說:“進了部隊,是要遵守紀律的,這點素質我還是有的。不用阿妹勞神。”張振東滿意地點點頭:“很好!”又說,“老李,你放心去蘇北吧,吳雅男方麵,我們會及時送去你的平安信息的……”範雅芳插話:“哈,這可說到阿哥心眼上去了,他一直在牽腸掛肚呢。”李堅矢口否認:“我有嗎?提都沒提呀。”張振東說:“就算牽腸掛肚也是人之常情嘛。白光——首塚惠子死了,你又離開了上海,吳家相對安全多了,加之吳家在上海灘的聲望和黃金榮的關係,鬼子不會去觸動他家的。”範雅芳又插話:“這回放心了吧?”她又對張振東說,“你可不知道了,彆看他五大三粗像狗熊一樣,心可細了,成天阿妹長阿妹短,能把你膩歪死!他呀……”終於因張振東哈哈大笑,把她弄了個大紅臉。張振東逗著範雅芳:“說呀,說呀,還有什麼你很欣賞的‘缺點’,都說給我聽聽吧。”範雅芳一捂臉,背過身去。張振東對李堅說:“雅芳同誌性格很好,開朗活潑,敢愛敢恨,難能可貴。她去了蘇北,外科醫生能發揮很好的作用。”李堅點著頭:“好的,我爭取做好、做到,不辜負你的期望。”張振東拍拍李堅的手:“善待雅芳吧,她是個難得的好同誌。”又說,“這條小船可以送你們搭上去蘇北的大船,大船上有人接你們,會很安全的。到了蘇北也有人接你們,讓雅芳去與領導人聯係,會很好安排你們的。不是笑話,今後你還真得讓雅芳管著點,由她領著你走上革命的道路。你安心去吧,上海的對敵鬥爭任務,有我們去完成。好,一路順風,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