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堅確實傷得不輕,儘管他很堅強,也不得不在床上靜躺著。尤其是有骨折部位,需要固定才能恢複,更不能下床活動了。吳雅男雇了兩個中年女傭,專門伺候李堅。但她們都沒有經驗伺候病人——傷員,多半還要範雅芳親自操勞。吳雅男說要從華山醫院帶個護士來幫忙,範雅芳又不要,說人多嘴雜,唯恐走漏風聲。這樣,範雅芳不僅要負起治療工作,而且李堅的生活瑣事,她也要親自料理。在最初一周內,李堅的傷口感染,發著高燒,範雅芳幾乎晝夜不離床前,想儘辦法退燒,控製病症。吳雅男得知後,從上海趕來,急得直哭,一會兒說要請上海的名醫來,一會兒又說還是把李堅弄回上海住進洋人辦的醫院。最後把範雅芳惹急了,和吳雅男大發脾氣。“你跑來搗什麼亂!你以為就你急啊,我不比你更急?你馬上滾回上海去,不叫你不準再來!”吳雅男大驚,範雅芳雖性格外向,但也不失溫柔。他倆一起長大的,他還從未見她發過脾氣,何況又是對他呢?“阿姐……”“你滾!你滾!你滾啊!”“他……”“他死了我殉葬!”真把吳雅男嚇壞了,不得不離開蘇州,回上海去。經範雅芳精心治療和護理,李堅終於度過了危險期,傷勢趨於穩定。在這一周裡,李堅曾幾度高燒昏迷,但清醒的時候還是占多數。他親眼看到範雅芳日夜不離床前,不停地給他喂藥喂水,更換敷在腦門上的涼毛巾,測試體溫、打針、換藥……甚至連他排便,她也不肯叫傭人,把李堅感動得直流淚。她也流淚了,卻還笑著替他拭淚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還自稱殺手呢,應該鐵石心腸,哪有哭鼻子的!”“阿妹!”他這還是第一次這樣稱呼她,“阿哥讓你受累了。”她說:“你叫我‘阿妹’了,應該伺候阿哥的。阿妹是醫生,阿哥是病人,不必避諱。病人有權心安理得地享受醫生照看。一切都等你傷好後再說吧。那時阿妹有準備,以正常心態聽阿哥的甜言蜜語。就怕你能下地了,什麼好聽的話又說不出口了。”經過範雅芳一周精心護理,終於控製了病情,退燒了。李堅說:“阿妹,你該好好休息兩天了。”範雅芳說:“阿哥,你彆管阿妹,自己好好保重吧。現在雖退燒了,傷口還沒愈合,不能高枕無憂。哪天你能下床了,阿妹才能放心睡個安穩覺呢。”又過了數日,張振東和李誌強來蘇州看望李堅。張振東先向範雅芳問了李堅的傷情。李堅見他們交談很親切的樣子,不像初次見麵。張振東這才和李堅交談:“那天你受了傷,我們也派人去華山醫院,想告訴你必須馬上轉移。不料白光搶了先。我們的人看到她去了,又聽說她也為你轉移的事去的,就沒有露麵。”李誌強說:“你們從華山醫院轉移後的當天午夜,鬼子、漢奸就騷擾了華山醫院和範家。白光料事如神,你不覺得蹊蹺嗎?”李堅看看張振東,默然無言。張振東說,“其實白光的神秘,你自己也能體會到,隻不過因受感情的蒙蔽,沒有正視而已。“你大概很關心她現在的處境吧?“對白光這個人,我們一直懷疑,但沒有證據,也不好下結論。“這次你受傷前後,她的情況才有所暴露。“她通知吳雅男讓你隱避起來後,龜田回到了上海,將白光召了去,勒令她立即把你交出來,由龜田處理。她說她也不知你在哪裡?便被龜田關起來嚴刑拷打。她倒是咬緊了牙始終沒有說。“龜田被你炸傷後,白光趁鬼子慌亂之時,潛逃出來,去了華山醫院。然後她又回到了特務機務關押她的地方。“至今她還在關押之中。”李堅聽了十分驚訝,但他知道“他們”有“內線”,這些情況絕非子虛烏有。他問:“這,說明了什麼呢?”張振東說:“過去,我們沒有發現白光與龜田有何接觸。現在忽然龜田把她召去。關押、拷打,她都能在特務機關的牢獄中,很輕易地走出來,給你通風報信,事後又自動回到特務機關的牢房,而不是隨你轉移——逃之夭夭,為什麼?”李堅聽了,心裡咯噔一下,不禁“啊”了一聲。李誌強說:“白光的真實身份昭然若揭了。不是這樣嗎?”張振東接茬兒:“不!在沒有確鑿證據前,我們還不能說她的真實身份就已經確定了。”李堅問:“你們的內線應該知道啊。”張振東解釋:“我們的內線對日寇深層的機密還不能及時掌握,比如上次我們解救被捕同誌的事,內線隻知何日何時要押往南京,也知道了走鐵路和公路的兩套方案,但最機密的第三套方案卻不掌握。“白光是隱藏很深的人,或者她的真實身份,隻有極少數幾個人知道。唯其如此,她肩負的任務就特彆值得注意了。“龜田是個很凶殘的家夥,按他的習性,對於不肯開口的人,是很沒有耐心的,尤其是他受到極大壓力,在限期捉拿或擊斃你的情況下,白光堅持不說你的去向,龜田哪裡能忍耐得住?淩遲碎剮都有可能,但據說他命令對白光用刑,隻用皮鞭抽身上,不許打臉上,而且隻打暈過一次,就不再打了,顯然他也不想把她打殘,更不能打死。這不很反常嗎?“龜田親自審問白光,隻有一句話,李堅到底在哪裡?並沒有彆的話。白光咬牙不開口,龜田也沒有用死來要挾,顯然他們彼此心中有數。”李堅一直低頭聽著,過了半晌他才問:“她究竟是什麼身份?為什麼要屢屢救我?”李誌強有點憤慨了:“真是的!這還用再問嗎?”張振東朝李誌強擺擺手,然後回答李堅:“我們不作無證據的猜測。但是,可以肯定她是日寇方麵的人。她屢屢救你,絕不可能完全出於對你的感情,必有更深的不可告人目的。”李堅不得不點頭:“很有說服力。”張振東不再說這件事,他將問題留給李堅去思考。他換了話題,向李堅宣講國內各戰場情況及國際反法西斯戰場的形勢。滔滔不絕,真是口若懸河。李堅對張振東的知識、口才、記憶力都佩服得五體投地。張振東說:“看發展,國際形勢很快會起變化,我們今後的鬥爭形勢,也要隨著變化。“你現在的任務是服從醫生指導,儘快把傷養好,彆的事你都不必關心了。等你傷養好了,我們再研究你今後的行動。希望你克製自己,再不要單獨行動了。“我們委托範雅芳同誌照顧你,所以我們對你的傷情也比較放心。希望你尊重她的醫療安排,有什麼事,也可以通過雅芳同誌和我們取得聯係。”李堅聽了,驚訝地看著範雅芳,他真不敢相信,這個有張娃娃臉的姑娘,居然也加入了共產黨!張振東和李誌強走後,李堅問範雅芳:“你怎麼會加入了地下黨的?”範雅芳說:“我還是老黨員了呢,在上大一的時候就加入了地下黨。”“你也參加張振東他們的行動嗎?”“做地下工作,有許多工作可做,不一定要參加武裝鬥爭嘛。你不要多問了,老張不是說了,你現在的任務是乖乖地聽我的話,好好養傷。”從此,李堅不得不另眼看待這個姑娘。李堅又休息了一段時間,終於能夠下床了。在這段時間裡,範雅芳還是堅持由她自己照顧李堅,不容傭人插手,除了吳雅男隔一兩天來蘇州看望他,住一宿匆匆而去外,他隻和範雅芳待在一起,沒和其它人接觸。在退燒後的最初階段,為了不使他勞神。範雅芳很少和李堅說話,又怕他感到寂寞無聊,便拿本翻譯讀給他聽。她讀的時候,總是坐在床沿上,斜靠在床頭,貼得他很近,以至氣息相侵。她使他陶醉的,往往不是中跌宕起伏的情節或生動的描述,而是她那委婉悅耳的語音和那撲鼻的陣陣似麝香非麝香的處女肉香,使他忘卻了傷痛。單調的病榻生活,變得很溫馨了。在長達一個多月的時日裡,她給他讀完了好幾部國外的長篇名著。她會唱越劇,也常哼給他聽。他儘管聽不懂,但他感覺她的音調很美,他很愛聽。有時他會要求她哼一段,她也樂於接受,從不拒絕。在兩個來月朝夕相處的接觸中,李堅和範雅芳之間的距離越拉越近了。甚至在接觸中,兩人都不拘小節,尤其是範雅芳,常和李堅打打鬨鬨,毫不避諱。李堅從軍校到部隊,生活十分嚴謹。他所在的部隊,是正規軍,紀律嚴明,尤其是在對婦女方麵,更是有嚴格要求。他在接觸白光前,連和婦女說話都有限。他又是個很注重道德的人,把和女人接觸看得很嚴肅,儘管在與白光接觸後,他有所改變了,但那多半出於無奈。並不因為接觸了白光,就改變了觀念、無所謂了,他還是比較保守的。在與範雅芳接觸之初,他感到彆扭極了,時時會臉紅心跳,是範雅芳的開朗性格和大方的舉止感染了他,再經過病中的肌膚接觸,很自然放棄了拘謹,範雅芳和他戲鬨,他也能坦然接受。頗有點樂不思蜀了。一日,吳雅男來到,說是要在蘇州住兩日。李堅和範雅芳自然極表歡迎。範雅芳並未因吳雅男的來到有所拘束,還是和李堅一如往日般地玩笑、戲鬨。吳雅男看在眼裡,心裡很不是滋味。晚上就寢之時,她來到範雅芳房裡。“阿姐,困了嗎?若是還勿困,我儂講講言話好嗎?”吳雅男操著上海方言說。範雅芳看看吳雅男笑得很不自然。她倆平時用普通話交流的,極少說上海話,而且語氣也反常,不知出了什麼問題。於是也用上海方言對答:“啊,還勿困呢。來吧,我儂就坐在床上講,好嗎?”吳雅男便走過去,和範雅芳並肩坐在床沿上。“阿姐,天鋒的傷看樣子是好多了,這都要感謝阿姐的妙手回春和精心的照顧啊。”範雅芳用肩頭扛了吳雅男一下:“去!平白無故的,講這種言話做啥啦?”“總要向阿姐致謝地呀。”“憨吧,要儂謝的啥,又不是替儂醫治毛病啊。”“啊,阿姐不稀罕我謝的,要天鋒謝才合適、才高興。”範雅芳有些警覺了:“阿囡,儂今晚跑過來,到底要講點啥?”吳雅男矢口否認:“沒有啊,我隻不過隨便講講,儂勿要緊張嘛。”“哈,發噱(發噱——滑稽、搞笑。)吧,我有啥好緊張的。”範雅芳冷笑道。“阿囡,儂勿要調花槍(調花槍——耍心眼。),有啥言話講清爽好了。”吳雅男咬著嘴唇沉吟半晌:“阿姐,我看儂跟天鋒蠻般配的,儂兩家頭也蠻要好了,儂是勿是看相(看相——看中。)天鋒了?”範雅芳這才恍然大悟:“儂啥意思啊?”吳雅男忙賠笑:“阿姐,我能有啥意思啊?隻不過想了解了解。阿姐要真看相天鋒了,我來幫儂挑明了,正正經經軋朋友(軋朋友——搞對象。)……”範雅芳冷笑道:“去!儂講的是啥言話呀,軋朋友就軋朋友,要儂挑明點啥?阿拉有啥勿正經的嗎?”吳雅男拉著範雅芳的手,央求道:“阿姐,儂講句老實言話……”範雅芳甩脫吳雅男的手:“儂勿要自說自話,就儂哪一眼眼勿老實了?這種事體好打棒(打棒——開玩笑。)的啊?”“是啥辰光(辰光——時候。)的事體?”“我第一眼就看相伊了。”範雅芳有點興奮地說,“先是聽說伊一些作為,再一看伊的人賣相(賣相——長相、模樣、風度。),我就動心哉,雖然伊憨一眼,但是,蠻耿直的。男子漢氣度十足。現在這世界,到哈地方去尋這好的男人啊。我跟儂講過要替儂做媒的,儂勿要嘛,我就老實勿客氣哉!”吳雅男很想說:“我跟儂客氣,儂當福氣哉!”卻又不好說出口,“阿姐啊,勿是勿要……伊已經有白光了啊……”“去,白光算啥物事(物事——東西。)!”範雅芳不屑地說,“我根本勿把伊放在心上。”“儂這樣自信嗎?”“哼,我早就彆好苗頭哉(彆好苗頭——看準了情況。),天鋒跟白光根本勿可能長期姘在一起的。天鋒遲早會發現那個女人勿是好物事,講不定哪一日會反目成仇呢。天鋒的脾氣我也摸透哉,隻要用一眼眼手段,就好篤定(篤定——穩拿。)哉!”吳雅男又愣了半晌,才說:“好吧,祝阿姐幸福。”站起來,“早點睡吧。”走了出去。範雅芳看看吳雅男的背影,愣了。她不免要想:“阿囡來乾什麼的?真的是問問情況嗎?”她忽然忐忑不安了。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著剛才和吳雅男的談話。現在回憶起來,頗覺蹊蹺。首先,吳雅男是專為這件事而來的;其次,在談話中除最後的幾句話外,絲毫沒有鼓勵的意思,倒是提出了一些否定的因素。按她倆的關係,她有了這樣的“喜事”,吳雅男應該高興才對,怎麼會態度如此曖昧呢?她躺不住了,坐起來靠在床頭仔細考慮。她想到了吳雅男為李堅所付出的代價。是的,吳雅男很有愛國心,上海開戰,她就率先出資支援李家軍抗戰,也慷慨捐助孤軍營,都是首屈一指的。但是,那不過是金錢,吳家富豪,再多也損傷不了吳家什麼,對李堅一開始她也是想以金錢資助的,後來的“拔刀相助”,也可解釋為一時衝動,但“屢次”就不能用衝動來解釋了。尤其是最後這一次,是冒著鬼子的衝鋒槍掃射闖進去的。且不說當時有多危險。把一個鬼子處心積慮要追殺的人保護起來,無疑與鬼子結下了深仇,這對吳家在上海灘的今後,太不堪設想了!吳雅男不是好衝動的人。她隨吳宏儒在商場上混了十多年,獨自經營吳家浩大家業也有好幾年了,一直風平浪靜,經管得井井有條。顯然頭腦很冷靜,對“世道”的清楚的認識,尤其“利”、“害”關係分明,怎麼會毅然決然地乾這種事呢?她猛然想道:“啊,是他看相天鋒了!”她最了解吳雅男的苦衷。吳雅男可以說什麼都不缺,就缺看相一個人!但這些年都始終看相不上一個人。現在他好容易看相上了,又由於他一直女扮男裝的尷尬,不能坦然去“軋朋友”,這種尷尬又說不出口,於是處於“暗戀”之中!明白了這一點,她又陷入了苦惱之中。她確實“看相”了李堅,兩個多月相處中,產生了很深的感情,現在的確已難舍難分了。但是,吳雅男已處於關鍵時刻,已經二十四歲了,作為青年男人,沒有胡子碴兒,沒有喉結,還能隱瞞多久?作為女人,在那個時代已是“老姑娘”了,一旦還原女身,也錯過了嫁人的最佳時機。雖然她與吳雅男是同齡人,而且還比吳雅男大倆月,但是,她的個人條件比吳雅男好,沒有“尷尬”,沒有“門第”高低,沒有世俗乾涉,隻要她自己認可就行。自己的家庭是很貧窮的。以她的家庭,她能不能受起碼的教育都成問題,頂多去什麼工廠當個女工,那已經算是好的了,然後找個工友嫁出去,現在已是生兒育女的媽媽了。然而她和她家的命運,因吳雅男而改變,她能受到高等教育,當上了令人尊敬的醫生。一家人生活得富裕美滿,都因為有了吳雅男!吳小開很重感情,不僅對乳娘視如親娘,對她這個“奶姐姐”也是關懷備至、情同手足,從來都是“阿姐”不離口的。小時候她們在一起玩,吳雅男有什麼,必定要求姑媽給他買什麼;吃飯沒有她同桌,吳雅男就鬨脾氣不好好吃,連睡覺也在一張床,摟在一起睡的。不知情的人,都把她看成了吳公館未來的當然“少奶奶”!這一切的一切,二十多年來吳雅男對她的好處,曆曆在目。再者,李堅原本就是吳雅男先“看相”的,沒有吳雅男與李堅的關係,她根本不可能與李堅見麵。更不可能安排她來給李堅治療,也沒有了這兩個多月的綿綿溫情。無論從哪方麵來說,她都必須“讓出”!然而,她對李堅有了很深的感情、很深的愛,馬上要她割愛,從感情上來講,她絕對做不到!她撲在床上哭了,哭濕了枕頭,哭腫了眼睛。然而,她必須割愛!天亮前她去敲開了吳雅男的房門。兩雙眼睛對視,彼此都暗暗吃驚!因為她們看到對方的一雙眼皮是紅腫的。她倆又去並排坐在床沿上。“阿囡,阿姐是跟你鬨著玩的呀。”吳雅男眨著眼睛:“阿姐說什麼呢?”範雅芳說:“阿姐是在刺激你呀。阿姐知道你看相天鋒了,卻又忸忸怩怩,不肯挑明。像天鋒這樣的好男人不多啊,你要再遲疑,就會被彆人奪走了。”吳雅男疑惑地盯著範雅芳!“阿姐——到底哪次說話是真的?”“當然現在說的話是真的啊。從小到現在,阿姐什麼時候騙過你?”吳雅男舒了一口氣,她相信或者說她寧可相信這次談話是真的,於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伏在範雅芳肩頭上說:“阿姐呀,是這樣……怎麼好意思去跟天鋒說呢?”範雅芳說:“隻要你同意,一切由阿姐來說。”“我——阿姐是疼阿囡的呀……”範雅芳故意“羞”對方:“不害羞的丫頭這麼想男人了!好吧,今天你回上海去,過兩天你再來,我會讓天鋒接受你的——就這樣了。我們一夜沒睡好,廢話少說,就摟著睡一覺吧。”吃過早餐後,吳雅男回上海去了。李堅有些奇怪:“阿男說要住兩天的,怎麼住一宿就又走了?”範雅芳笑問:“怎麼,舍不得她走啊?”李堅擺擺手:“說什麼呢!這種玩笑好開的呀?”範雅芳忽然說:“天鋒,想不想聽阿妹說說身世啊?”李堅說:“好啊,白光就是不對我說她的身世,至今糊裡糊塗……”“你還忘不了她!”李堅有點慌張:“啊——不是的……”但他又不知如何辯解,“唔”了半晌,最後說,“對不起啊,阿妹——真的很對不起……”範雅芳撲哧一笑:“算了吧,你不解釋還好,不然會越描越黑的。”李堅很尷尬地說:“我嘴笨,說不好,阿妹多多原諒啊。”範雅芳見李堅一副窘態,心中掠過一陣陰影:“多誠摯的男人啦!看樣子將來很會容讓老婆的。”想到這裡,不禁歎了一口氣。李堅忙問:“阿妹,怎麼了?有什麼不舒心的事嗎?是因為我剛才說錯了話嗎?”範雅芳見李堅一副惶惶不安的樣子,心裡更不是滋味了。“說他咳嗽他就喘,是成心要我後悔呀!”“彆那麼婆婆媽媽的,大英雄呢,在女人麵前可不能隨便服軟的!再說一味哄女人,女人會更矯情了——好了,你自己慢慢琢磨去吧,現在聽我說身世,好嗎?”李堅忙說:“好的,我洗耳恭聽。”“我開始講了……”她家原是浦東鄉下農民,她剛出生不久,她的祖父母雙雙病倒無錢醫治,母親隻好撇下她到上海來當奶媽,恰好吳公館要雇奶媽,將她母親雇去奶吳雅男,她是由她父親用米湯、糨糊喂大的。吳家一向待下人很恩厚。她母親將吳雅男帶到三歲,吳老太爺便將她父親招進公館當差,也給了兩間房子讓他們家人居住,並且讓她陪著吳雅男玩耍、讀書。她與吳雅男同齡,隻大兩個月,所以吳雅男叫她“阿姐”,兩人從小感情很好,親似手足。是吳家培養她讀書,一直讀完醫科大學,當上了醫生。吳雅男接管了銀樓生意後,就給他們家在華山路買下房子,讓她母親回家頤養天年。她講到兒時和吳雅男一起玩耍遊戲及她們之間的親密感情,李堅忽然問:“雅男也年近而立,又是獨子,為什麼至今不結婚呢?”範雅芳愣了愣才說:“唔——他那樣的家庭,婚姻大事是很慎重的呀。”“這就不對了,像他那樣的家庭,更應該早婚,早生貴子延續吳家香火啊。”“那也不能隨便娶一個吧,至少要阿男滿意的,吳老太爺也能接受的。”李堅說:“你和他從小一起長大,情投意合,應該是他的最佳人選,吳老太爺把你培養起來,也知根知底,應該是可以接受的啊。”範雅芳又說:“阿哥,你想不想了解了解阿男的真麵目?”“阿男的真麵目!阿妹,阿男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嗎?”範雅芳笑道:“你聽我從頭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