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1 / 1)

機場外,阿斯夫,侯賽因坐在一輛雪鐵龍麵包車裡等待著。汽車亮著前燈。“是賴安先生嗎?”他問。侯賽因身材結實,穿著一件做工考究的西裝,一條絲綢領帶鬆鬆地係在襯衫衣領上。侯賽因下巴上的胡子刮得很乾淨,但嘴唇上留著濃密的胡子,幾乎把他的雙唇都遮住了。侯賽因彎腰夠過去打開了副駕駛那邊的車門,賴安上了車。他從都柏林出發,先飛到倫敦,然後再飛到蘇黎世,沒有帶任何行李。賴安坐定之後,侯賽因伸手過去,把他上上下下摸了一遍。“我沒有帶槍。”賴安說。侯賽因沒有搭他的話,而是繼續搜身,最後,滿意地哼了一聲。雪鐵龍麵包車的前排座位和後麵隔著一道金屬牆,牆的中間有一扇門,從這個門裡看過去,在昏暗的光線中,賴安看見了兩個深色皮膚的粗壯漢子,他們的眼珠反射著機場大樓裡的燈光。“他們倆是哈比比和穆尼爾。”侯賽因說。“我們到達卡馬雷之前,他們將一直保護我們。”這輛貨車內壁上加焊了鋼板,從裡麵進行了裝甲保護。為了不擋住貨車後麵的窗戶,讓外麵的光線進來,那裡的鋼板被割了幾個洞。侯賽因點了一根煙,散發出濃密而嗆人的煙霧。他掛上擋,將貨車駛離了飛機場。距離機場40分鐘不到的地方,鬱鬱蔥蔥的山脈連綿不絕,蘇黎世湖被群山環繞著,海德格爾銀行就位於深山中一座小村莊的外圍,這裡高牆林立,戒備森嚴,進入銀行的唯一通道被堅固的鐵門擋住了。門口的保安佩戴著手槍,他們仔細檢查了侯賽因交給他們的信件,認真用手電筒照著看了一遍,然後又用手電照著,把車裡的人挨個看了一遍,滿意之後,他點點頭,對著對講機說了幾句。鐵門向外開了。侯賽因緩緩將車開進去,停在銀行前。他在後視鏡裡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形象,扣好襯衫領口的扣子,拉了拉領帶,又從口袋裡拿出一把梳子,理了理淩亂的鬈發。“走吧,”他把梳子放回口袋,下了車。賴安跟著下了車。一個衣著考究的瘦子在銀行大樓門口等著他們。侯賽因走過去的時候,那瘦子朝他伸出了手。侯賽因和他握了手。“勃林格先生,請原諒我們這麼晚過來。”“侯賽因先生,無論什麼時候見到您,我都很高興。”他瞥了一眼賴安,但沒有和他打招呼。“我擔心無法及時提供足夠的黃金,於是,給其他銀行打電話求助。在我們這一行,海?99lib.德格爾家族享有很高的聲譽,所以,這些同行很樂意幫忙。”勃林格轉過身,領著侯賽因和賴安進入銀行大樓,哈·比比和穆尼爾緊跟在後麵。大樓的門口有兩名保安守著。門廳裡有一張巨大的接待台,麵朝著大門。門廳裡一派現代風格,但很有品位。門廳的兩側是過道,過道的牆上掛了許多肖像畫,畫上的人個個頭發灰白,有著長長的鼻子和淡藍色的眼睛,表情嚴肅。賴安數了一下,總共有八張肖像畫,八個人的衣著風格最遠的可以追溯到18世紀,最近的是20世紀。賴安看到每張肖像畫下方都有一塊小小的銅牌,上麵的名字都是姓“海德格爾”。“請跟我來吧。”勃林格說。“你們兩個在這裡等著。”侯賽因對他的保鏢說。他對勃林格說:“賴安先生和我們一起進去。”勃林格先看看賴安的鞋子,又看看他的手表,最後,目光停留在賴安的臉上。賴安知道勃林格心裡在斟酌著。“照您的意思辦。”勃林格說,但是,他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不快。他朝電梯走去。他推開電梯的門,招手讓侯賽因和賴安上了電梯,然後跟了進去,再把門拉上。勃林格從脖子上取下一條銀色的鑰匙鏈,從許多鑰匙裡找到了一把。他把鑰匙插進電梯的控製麵板,打開電梯的開關,按了麵板上唯一的一個按鈕。電梯緩緩下降著,從轎廂裡可以看見用磚頭砌成的電梯井。電梯在快要到達地麵時停了下來。勃林格拔出控製麵板上的鑰匙,把鑰匙鏈套回脖子上,打開電梯門。房間角落裡的一張小桌子後麵坐著一名保安。見有人進來,他連忙站了起來,保持立正姿勢,日視前方。賴安看到這裡的三麵牆上各有三扇鋼門,每扇門上都有密碼鎖和沉重的把手。勃林格走到正對著電梯的那麵牆上中間的鋼門前,轉動著鎖上的數字,賴安聽見鎖裡麵傳來哢噠哢噠聲。勃林格操作完畢,走到一邊,讓保安上前把門拉開。“先生,取貨吧。”鋼門後麵的暗室裡整齊排列著許多標著號碼的抽屜,每隻抽屜上都有兩把鎖,有好多抽屜上甚至還有蠟封。暗室裡還有一輛小推車,推車上有若乾隻15厘米見方的木箱。勃林格清清嗓子,開口說話了。“一共有89隻箱子,每隻箱子能裝15根金條,價值16922美元,這樣,最後的總數就是1506058美元。”他最後有些上氣不接下氣,聲音也漸漸弱了。他連忙吸了一口氣,接著說:“侯賽因先生,請檢查一下這些箱子,然後,我們把它們封起來。”侯賽因和賴安走上前去。賴安看見箱子堆上那五隻打開的箱子裡金光閃閃,他注意到,那些金條上印有“瑞信銀行”幾個字。他的心跳加快了。勃林格抬起一隻手。“如果您不介意的話,隻有侯賽因先生可以過來。”“那你在這裡等著。”侯賽因在暗室的門口說。賴安照辦了。侯賽因下巴那裡的皮膚在金光的照耀下閃著黃色的光。他一定喜歡黃油,賴安心想。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關於黃油的童話故事。侯賽因逐個檢查著沒有封口的箱子。賴安閒得無聊,聽著通風口的排氣扇發出的嗡嗡聲。陣陣涼風掠過他的脖頸。“驗過了,”侯賽因說。“你可以封起來了。”勃林格點點頭,保安拿起了木箱蓋子旁邊的錘子。他給每隻箱子釘了六顆釘子,每隻釘子都敲了三下。賴安不由自主地覺得,他好像剛剛親曆了一場重要的儀式:在一個由鋼筋和水泥建成的教堂裡,一幫人正在舉行聖餐會,隻是耶穌基督的血此時換成了黃金。哈比比和穆尼爾把那些箱子搬上小貨車的時候,勃林格背著雙手,站在一旁看著他們。賴安百無聊賴地站在勃林格身邊,強忍住哈欠。侯賽因用鉛筆在地圖上畫出了一條行車路線,和第一輛護導車的司機交談了幾句。他們是這樣安排的:銀行方麵會派兩輛車,一前一後,護送他們到法國邊界。到了邊界之後,這輛裝甲小貨車主要就歸侯賽因及其手下保護了。但是,銀行的這兩輛車會一直把他們送到法國境內的道路上,侯賽因解釋說,以防有車跟蹤他們。裝有金條的箱子搬上車之後,哈比比和穆尼爾上了車,關上貨車後麵的車門。勃林格和侯賽因握手道彆。侯賽因上了車,坐在駕駛室裡;賴安沒有和任何人說再見,坐到了副駕駛的位子上。冷冷的星光照在銀行大樓的牆上。在侯賽因發動汽車之前,這裡的世界是如此靜謐,賴安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他看了一下手表:快到淩晨2點了。車隊很快就將海德格爾銀行的圍牆拋在身後的黑暗之中。雪鐵龍小貨車的引擎低沉地吼叫著,前麵護導車的車燈隨著道路的顛簸而上下閃動。賴安覺得眼皮在打架,腦袋開始不自覺地往下沉,然後又猛然抬起。侯賽因的鼻孔裡冒出濃濃的煙霧。“賴安先生,睡一會兒吧,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於是,賴安靠在座位和車門之間的角落裡,發動機枯燥的聲音使他心神寧靜下來。他夢見自己從骷髏身上偷金子。他覺得手裡死人的大金牙很沉。駕駛室的門嘭地關上,將他從睡夢中驚醒。此時,天空、已經由黑色變成了淡藍色,但太陽還隱藏在地平線之下。小貨車停在了一條狹窄的馬路邊,一輛護送他們的汽車停在前方幾米遠的地方。賴安下了車,隱約看見那輛車的司機正站在汽車旁。他估計另一輛車停在小貨車的後麵。他們周圍樹木環繞,一直延伸到賴安目力所能及的地方。侯賽因的兩名衛士和他一起站在路邊,他們三個人手裡都拿著卷起來的毯子。他們把毯子鋪好,哈比比或者穆尼爾,賴安分不清誰是誰,反正他們中的一個人在毯子邊上放了一隻塑料桶。賴安看著他們脫掉鞋子和襪子,卷起衣袖,戴上羊毛帽。他們從桶裡倒了些水,先把手洗了之後,又洗了洗臉、腦袋和手臂,最後洗了腳。他們朝天舉著雙手,吟唱起來。以前他在埃及當兵時見過這樣的儀式。在那個地方,做淨身禮儀式的時候,如果找不到水的話,人們會用沙子代替。在他們單調的祈禱聲中,賴安看見遠處地平線上橙黃色的火球衝破黑暗,慢慢升上了天空。護導車靠邊緩緩停了下來,此時的空氣裡己經有了一股寒意。雪鐵龍小貨車駛過護導車的時候,司機朝賴安他們揮手道彆。侯賽因也向他揮手道彆,然後開上了一條小路。這裡長滿了灌木和小草,幾乎都不能稱得上是路。小貨車在崎嶇不平的小路上起起伏伏,賴安用手撐著儀表板,把自己穩住。等到他們上了一條路況還算過得去的公路時,他們已經在法國境內了。群山矗立在賴安眼前,這些高山的山腰上有薄霧環繞。在他們經過一座村莊之後,就再也沒有見到過一輛車。現在他們能看到的是稀疏散落於山間斜坡上的小木屋和農舍。路邊有山羊和牛群看著他們的車駛過。這時,他們前麵出現了一輛車,它開得很慢,侯賽因很快就趕了上去。等到離那輛小汽車很近的時候,侯賽因握著方向盤的手豎起了一根食指,雖然這隻是一個小小的動作,但已經足以讓小汽車的司機明白其中的含義:他很快加速,將小汽車開走了。隨著汽車的行駛,他們逐漸爬高了,賴安覺得耳朵裡有壓力。自從他們離開銀行之後,侯賽因一直沒有說話,但現在他開口了。“一會你來開。我們先停下來吃點東西,然後你開車,帶我們去克拉融。”“好。”賴安說。他上次在法國已經是18年前的事了。和今天一樣,他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車子裡看法國。他想到了西莉亞,想到了她在巴黎待過的那段時間,想到了她說起往事時迷茫的眼神。也許等一切都過去之後,他們會重回法國。賴安心裡一會兒覺得這個念頭讓他感到十分高興,一會兒又覺得這是個愚蠢的想法,因為現在的任務是和韋斯他們見麵,把箱子交出去,此外他不應該去想其他的事情。在他心中,雖然他並沒有想到自己可能會死,但他的生活似乎在這件事之後就結束了。無論他怎麼努力,他就是無法想象自己在未來的生活。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恐懼吧。可奇怪的是,他並沒覺得害怕,也沒有覺得興奮。他隻是不時感覺到雪鐵龍汽車的門縫裡溜進來的寒氣。他裹緊了身上的衣服,雙手抱在胸前,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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