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1)

賴安沒怎麼睡著。酒店的床又窄又短,對於他這種身材的人來說,睡在上麵很局促。躺在床上,他一會兒想著西莉亞和她的吻,一會兒又想起了那個黑發男子的身影以及他手中的刀。他在腦子裡幻想著各種情節。他幻想著當時那個男人沒有占到上風,也沒有把他按倒跪在滿是尿液的地上。相反,賴安將那個黑發男子製伏了,奪過了他的刀。而後那個男人顫抖著把所有賴安想知道的都交代出來了。他還幻想著西莉亞把他帶回到寄宿公寓門口,像對待女仆一般把海蘭德夫人打發走了,然後在那張鋪著硬邦邦的坐墊的長椅上,西莉亞再次吻了他。這一次她突然將舌頭伸入賴安的口中,饑渴地探尋著。她拉著他的手撫摸她的身體。在西莉亞的引導下,賴安的手觸及了她的私處,暖暖地散發著春意。後來賴安終於沉沉地睡了過去。他夢見了西莉亞微張的嘴唇和唇膏的香氣,她的呼吸裡夾雜著煙草和酒精的味道。可當賴安有所行動時,她又變成了賴安以前在西西裡島和埃及接觸過的某個妓女,豐滿而充滿激情,身上散發著汗味和很濃的肥皂味。而那個黑發男子就在角落裡看著他們,手上還拿著那把刀。“她很漂亮。”那個男人邊說邊在自己的腹股溝處把玩著那把刀,刀身上閃爍著刺眼而淫穢的光。天蒙蒙亮時,賴安醒了,毯子纏繞在他的腳上。他把腳抽出來,起身坐在床邊,從床頭櫃上拿起手表看時間。才五點鐘。他揉了揉惺忪的雙眼,打了個哈欠,呼吸中仍有前一晚喝的吉尼斯黑啤的味道。他的肚子咕咕地叫了幾聲,離酒店供應早餐還有一個半小時。看來這90分鐘裡他隻能畫餅充饑了。鍛煉似乎是打發時間的唯一辦法。於是他穿著內衣開始做運動。他身體站直,雙臂伸向天花板,感覺到背部肌肉的拉伸。然後他身體前傾下彎,保持雙腿伸直,指尖向地板延伸。伴隨著呼吸,身體繼續下彎,直到指尖觸碰到地毯。而後他躺在地板上,腳伸到床下的縫隙中,雙手十指交叉抱在腦後,開始做仰臥起坐。運動後,他的腦子頓時清醒了許多。他想起了奧托·斯科爾茲內,這個曾被譽為“歐洲第一惡漢”的顯赫人物,如今卻成了一名舉止文雅的莊園主。難道說戰後的這18年已經將他的罪惡洗刷乾淨了嗎?誠然,他的確值得士兵們對他尊敬、仰慕,因為他是一名傑出的戰略高手,顛覆了人們對戰爭的認識。但他同時還是一名納粹。他不像有些出生貧苦的人那樣,受命運驅使被迫加入了這場戰爭。他在二戰前就早已是納粹黨黨員,戰爭一開始便主動請纓,為德意誌帝國而戰。無論這些殺手想從斯科爾茲內那裡得到什麼,無論他將麵臨怎樣的命運,很多人都會認為是他自找的。很多人會這麼想,但並不是全部。賴安想起了在他父親店裡聽到的那些議論。那時他還是個孩子,靠在父親店裡整理貨架和打掃衛生來賺點零花錢。他常聽見店裡的客人談論歐洲戰事。他們談論希特勒,談論德,瓦勒拉——他是當時的總理,正領導著愛爾蘭國內革命——猜測他是否會支持張伯倫;如果支持的話,那他會不會讓愛爾蘭士兵與英國軍隊並肩作戰?有人認為不可能發生這種事,因為德·瓦勒拉是絕對不會把自己的人民出賣給英國佬的。可是其他人則認為問題的關鍵在希特勒,他這個人很難纏,凡是讓他大發雷霆的人都沒有什麼好下場。總得有人給他上上課,教他一些禮儀了。可是又有人說希特勒與他們有一點是相同的——希特勒是一名優秀的民族主義者,他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保衛自己的種族,他和德,瓦勒拉,還有領導1916年複活節起義的皮爾斯和康諾利是同一類人。接著就有人反駁說希特勒與這些人完全不同。德·瓦勒拉和其他人是為自由而戰,可希特勒卻是—個獨裁者,而且是一個法西斯主義者。小賴安一邊忙著掃地擦窗一邊聽他們爭論不休,而他父親卻幾乎從不參與,隻顧著把櫃台打理整齊。他認為這些事情與自己無關——要打仗就打好了,隻要不讓我上戰場就好。後來結果證明賴安的父親是正確的。愛爾蘭沒有被卷入這場戰爭。但是賴安卻並不這樣看。他親眼目睹了納粹的種種劣跡——被納粹侵略後,整個歐洲大陸焦土成片,到處是斷垣殘壁;許多國家民不聊生,民眾顛沛流離。街道上男女老少背著包裹離鄉背井的景象隨處可見。據他們說還有些東西沒法帶來,被迫留在了身後。他們說的不是財產,而是屍體,那些他們不得不留在那裡讓野狗和昆蟲肆意齧噬的親人們的屍體。現在賴安有時還會夢見這些人,儘管己不像過去那麼頻繁。他非常慶幸自己沒有被派去接管集中營,有關那兒的故事傳遍了整個歐洲。到處是森森白骨,大片大片的墳墓中堆積如山的屍體,有的是被燒死的,有的是被活埋的。所有這一切都是斯科爾茲內之流一手造成的,而且並沒有人脅迫他們這樣做。可如今,賴安卻正在保護這些人。他胸部貼著膝蓋,屏氣收腹,一動不動。他早就停止計數了,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多少個,不過這並不重要。他翻轉過身,拉直整個身體,雙手支撐在地板上,開始做俯臥撐。到底是誰在追捕斯科爾茲內?那晚在衛生間讓賴安蒙羞的人是否是他們中的一員?或者根本與他們無關?賴安似乎看到地板在身下起起伏伏,大顆大顆的汗珠不斷滴在地毯上。肩膀和側腰肌肉的拉伸驅除了體內原有的緊張和焦慮。賴安一直做到自己支撐不住為止,他感覺他的肺都要炸了。黑發男子和紅發女郎在他的腦海裡不斷地交替出現,他弄不清自己到底害怕哪個更多些。他費了好大勁才讓自己定下心來。他把豪伊給他的資料和便條連同他自己的筆記又重新看了一遍。兩個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儘管他竭力告訴自己把眼界放寬一點,不要隻關注這兩個人。哈康,福斯和凱瑟琳·博尚。他把凱瑟琳的地址記在腦子裡,然後走到桌邊查看地圖。賴安衝了個澡,刮了胡子,穿上他那套舊西裝準備去吃早飯。正在這時,房間裡的電話響了。前台接待員問他是否同意將一個電話接進來,打電話的人拒絕透露自己的身份。不過前台告訴他,是個很有禮貌的外國男士打來的。“喂,”賴安說。他已經猜到是誰了。“早上好,賴安中尉。”奧托·斯科爾茲內在電話另一頭說。“早上好,先生。”“有什麼新進展要向我彙報嗎?”賴安告訴他在他的密友中有兩個人他想進一步調查一下。“哪兩個人?”賴安停頓了片刻說:“我想還是不告訴你的好。”“不告訴我?”“是的。”“如果我堅持呢?”“我還是會拒絕。”賴安說。斯科爾茲內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很好。”賴安在考慮是否要把那個黑發男子的事情告訴斯科爾茲內。他知道在這件事上保密對他沒什麼好處,但是如果他向斯科爾茲內坦白了,那麼這個奧地利人就會知道賴安在酒館的衛生間裡讓人逼著跪在地上的事實。根據他的直覺和經驗判斷,在斯科爾茲內麵前暴露這樣的弱點是會惹來殺身之禍的。他是否願意冒這個險呢?他還在猶豫的時候,卻聽見斯科爾茲內說:“我想邀請你參加一個聚會。”賴安吃驚地眨了眨眼睛,說:“哦?”“在我家裡。明晚我要舉辦一個小型聚會,裡麵應該有你認識的人。我們的部長大人就是其中之一。對了,你有女朋友嗎?”賴安猶豫不定地輕聲說道:“我認識一位年輕女士。”說完他就後悔不該這樣措詞。從斯科爾茲內接下來說的話中他猜想這個奧地利人一定在暗地裡笑話他呢。“那麼,請你和這位年輕女士一起來吧。”“謝謝,先生。”“哦,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你得做好比一場的準備。”“什麼?”“我們倆將進行一場擊劍比賽。我上次告訴過你,我一直在找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你可能就是那個人。明晚見。”說完斯科爾茲內掛斷了電話。賴安在酒店裡吃了一頓豐盛的早餐,然後將西裝送去清洗之後便去了卡貝爾大街。麥克萊蘭的裁縫店剛開門,賴安走進去時麥克萊蘭正在整理架子上的襯衫盒子。他轉過身看見有人進來,露出一副茫然的神色,過了好一會兒才認出賴安。“哦,是你啊,先生。那套康納利西裝怎麼樣?”“簡直棒極了。”賴安回答說。麥克萊蘭繞過堆滿衣服和麵料的操作台,走到賴安麵前問:“那麼今天你來是有什麼事情需要我為你效勞嗎?”“我想挑幾條領帶,”賴安說,“可能還需要一兩件襯衫。”麥克萊蘭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問:“那麼這些也同樣是記到豪伊先生的賬上嗎?”這次賴安沒有絲毫猶豫。“沒錯。”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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