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橫溝正史 1977 字 1天前

緒方欣五郎的家,正好就在吉祥寺與三鷹之間。就在金田一耕助一腳踏進院內的瞬間,他忽然發現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現象。緒方欣五郎家的前後左右,都是擁擠的城市景象。雖然說這些房子,極有可能都是租借欣五郎的土地而建造起來的,但是,它們卻清一色地,都是風格高雅的現代住宅;屋頂上全都伸著電視天線,甚至有不少房子還帶車庫,恐怕每家每戶也都擺著鋼琴。可是,就在這些日西合璧的、高級住宅的包圍之中,唯有地主緒方欣五郎的房子,仍然是傳統的稻草屋頂的平房,背靠著武藏野獨有的大片雜樹林和竹叢。他正好住在城市與農村的分界線上——不,準確地說,隻有他這一家農戶,被孤零零地留在了都市裡。任何一個人,隻要在走過了柏油馬路,又看過了大穀石的街門、自家用的車庫和電視機的天線以後,再邁入農家大院,恐怕都會產生一種,無法言喻的不諧調的感覺。不過事後想想,似乎也隻有緒方欣五郎的住宅,才能夠象征這次的案件。智慧與無知,野蠻與狡猾,輕率與技巧,自以為精心安排,其實卻是非常愚蠢的犯罪……這便是這次案件的特征。“伯伯,伯伯,來了好多警察。”聽到緒方光子那鐘仿佛帶來了稀客般的聲音,一名正在雞舍前喂雞的男子,頓時嚇了一跳,慌忙回過頭來。一瞬間,一絲不安和恐懼,掠過了那名男子的臉,這一切都被等等力警部和金田一耕助看在眼裡。那個男子瞬間露出一副想要逃亡的樣子,可是,他最終似乎還是放棄了逃走的念頭,但是,他仍然提心吊膽地眨著眼睛。“阿靖,阿靖!……”他用近乎哭泣的聲音喊了起來,“警察老爺來了!……”這名男子就是傳說中,地跨吉祥寺和三鷹的大地主——緒方欣五郎,年齡大概有五十歲。從長相上看,欣五郎是典型的武藏野農民,剪得很短的頭發已經全白了,跟連頭皮都被曬黑的頭部和手腳,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他的身上沒有一處,能夠顯示出身為這一帶頭號大地主的風範,無論是刻在兩頰上的、深深的皺紋,還是關節僵硬的手指,無不展示著長年累月的辛勞。或許,這也正述說了身為養子夫婦,經年累月吃苦耐勞的生活現實吧。隨著緒方欣五郎的喊聲,一個係著圍裙的女人,一麵甩著濕漉漉的兩隻手,一麵從後麵跑了出來。她臉色青黑,像狐狸般乾瘦。此人就是欣五郎的妻子——靖子,但是,她看上去也全然不像是,一個大地主的夫人,頂多也就像個打雜的女傭。“哎呀,警察老爺。”靖子飛快地瞥了光子一眼,略微顯出哭喪的臉色。“前段時間給您添麻煩了……這次又是為了辰男的事?”“啊,是有一點小事。”等等力警部來回打量著夫婦二人的臉,“太太,你們家的堆肥場在哪裡?你們家是用破布,來堆肥的吧?”“哎,如果找堆肥的棚子,那個就是……”欣五郎感到莫名其妙,用手一指,一同跟來的兩名刑警,不等等等力警部下令,就撲了過去,不一會兒就抓了一把破布回來。等等力警部一看,“嗯”了一聲,嘴唇一撇,兩眼放光。這跟包裹那人頭的破布,分明就是同一種東西。緒方光子一看到那堆破布,便笑眯眯地說道:“您看,我說得沒錯吧,金田一先生,嗬嗬嗬。”說著,她又朝金田一耕助拋了個媚眼,然後臉頰又紅了。實在是個奇怪的女人!“警察老爺,那堆破布怎麼了?”靖子不安地揉著圍裙,提心吊膽地眨著眼睛。“太太,你今天有沒有聽說,玉川水道裡漂浮著人頭的事?”“對,對,是有這種傳聞……”“那顆人頭,就是用跟這個一樣的破布包著的。”緒方欣五郎和靖子夫妻,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互相看著彼此,卻並沒有露出那種感到大難臨頭的神色,隻是愣住了而已。金田一耕助興味盎然地觀察著二人的一舉一動。“警察老爺,那顆人頭怎麼了?”緒方欣五郎眉頭緊皺地問,似乎感到莫名其妙。等等力警部用滿含憤怒的眼神瞪著緒方欣五郎,說道:“喂,你……緒方,你少給我裝糊塗!……弄不好,那顆人頭,就是你們的兒子辰男的。你們恐怕早就知道,古川小六郎的工作室中,發現的屍體並不是辰男。”聽到警部憤恨的話語,緒方欣五郎和靖子一時麵麵相覷。眨眼之間,二人連嘴唇都變成了鐵青色,頭一下子垂了下來,身體瑟瑟發抖。“啊,果然早就知道啊。”居然被這對表麵上木訥、寡言的夫婦給耍了,一想到這裡,等等力警部就氣不打一處來。等等力警部惡狠狠地瞪著緒方夫妻二人,說道:“對了,緒方先生,今天從吃人河裡,打撈上來的人頭,正是用跟這個完全一樣的破布包著。關於這一點,你要怎麼解釋?”“是用跟這個一樣的破布包著的?”緒方欣五郎驚訝地看著刑警抓著的破布,忽然意識到什麼似的說道,“警察老爺,您是說那顆人頭,就是辰男的人頭?”“沒錯。要不然,我瞪你乾什麼?”等等力警部冷笑著說,隨後繼續問道,“關於這一點,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緒方欣五郎目瞪口呆地,盯著等等力警部,臉上忽然現出激昂的神色。“那……那麼,那就是說,辰男是被殺的了?……荒……荒唐!……”“什麼意思?”“老頭子,老頭子,既然都到了這種地步,你就都說了吧。”靖子懇求般地喊了一句,把狐狸般的眼睛轉向等等力警部。“警察老爺,辰男怎麼會被殺呢?不可能有這種荒唐的事情!……今天,我們還剛從辰男那兒,收到明信片呢。”“什麼……”等等力警部驚呼了一聲。“沒錯,沒錯。老頭子,你就把那明信片,拿給這些老爺們看一看吧。既然事情都到這種地步了,那你就都說了吧。”靖子衝著緒方欣五郎嚷嚷著,“喂,老頭子,你聽見沒有?”“唔,真沒轍。阿靖,快把那明信片拿來。”緒方欣五郎說完,一屁股在走廊上坐了下來,兩手抱頭。阿靖則連忙跑進昏暗的土間,轉眼間就拿來一張明信片。這明信片實在奇怪。“爸爸,媽媽,在府中的阿姨的照料下,我終於找到了一個安身之處。我要在這兒,一直藏到頭發長長為止。無須擔心。”等等力警部與金田一耕助,不禁麵麵相覷。“緒方先生,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什麼叫等到頭發變長?還有,‘辰子’這個女人的名字是……”靖子隨後的回答,對等等力警部、金田一耕助和蜂擁而來的警察們來說,簡直就是晴天霹靂。“哎,那個……那孩子變成了女人。”“什麼,他……他變……變成了女人?!……”等等力警部的喊聲世上罕見。金田一耕助也不禁瞪大了眼睛,其他辦案人員,也都像被狐妖附身似的,頓時呆若木雞。坐在走廊上的緒方欣五郎,忽地抬起如釋重負的臉說:“老爺,阿靖剛才說的都是真的。那孩子真的變成了一個女人。我們以前還一直覺得他是個男的,可是從今年春天開始,他就變得奇怪起來,後來終於變成了真正的女人。他本人也覺得很難為情,總說死了算了。可是,那樣的話,怎麼對得起先祖,於是我們就苦口婆心好勸歹勸。可是,那個孩子就是不聽,沒有辦法,我們隻好去找小六郎商量。唉,他跟小六郎啊,似乎是他變成了女人之後,才產生了那種關係的。”緒方欣五郎略顯顧慮地看看光子,眼神中泛著不安。光子依然是一副傻呆呆的樣子,不斷地扭著腰肢,還不時朝金田一耕助目光流轉,然後漲紅臉頰。金田一耕助茫然地望著,皮膚被曬得黝黑的欣五郎那頭白發,忽然咯吱咯吱地,拚命撓起亂蓬蓬的頭發來。“於……於是,小六郎就想出了那種怪事?讓彆人來做自己的替身?”“嗯,沒錯。小六郎說,不會讓他真死,但得讓他從世人的眼中死去。然後,隻要到一處沒有人知道的地方,變成女人生活就行了。”緒方欣五郎喃喃地說,“小六郎也會一同跟去,跟他結成夫婦,一起生活……聽說小六郎就是這樣說的。那孩子畢竟也一直迷戀著小六郎……”“我們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欺騙警察老爺啊,可是,那孩子總是尋死覓活的……”阿靖也用圍裙拭著眼睛,可這對夫婦的悲歎聲中,卻透著一種向人訴苦的迫切感。作為沒有血緣關係的親子,這種冷漠,也許是理所當然的,但是……等等力警部茫然地撓著鬢角。金田一耕助也恍惚地撓著亂蓬蓬的頭發。這的確是個滑稽的案子。不,這一開始,曾經是個滑稽的案子。可是,由於某個人的老奸巨猾,這樁滑稽的案子,轉瞬間就變成了一件慘絕人寰的案子。“對了,這張明信片上提到的‘府中的阿姨’,就是本橋加代子女士吧?”等等力警部重新讀了一遍明信片,之後詢問道。緒方欣五郎有些驚訝地看了看等等力警部,點了點頭回答道:“哎,是的。那個人就是辰男的親生母親。”“那麼加代子女士也知道嘍?……就是辰男變成女人的事情。”“這個嘛,我一直以為她不知道,可是,從這張明信片的內容來看,辰男是自己去找她了。他一開始說,要藏在東京的朋友家,看來他忽然改變主意了。”逐漸加劇的不安,讓金田一耕助又與等等力警部,迅速交換了一個眼色。“那麼,這張明信片上的字跡,的確是辰男的筆跡嗎?”金田一耕助問道。“這個嘛,雖然有點不一樣,但是,能寄來這種明信片的,除了那孩子之外,還能有誰呢。”金田一耕助已經忘記了,剛才那不知所措的滑稽感。相反,一種無法形容的黑暗念頭,像烏賊的墨汁一樣,從他的心底冒了出來,無論如何,再也抑製不住了。“啊,對了。這個疑惑,問一問阿光姑娘就一清二楚了。”金田一耕助忽然想起來似的,回頭看向站在那兒的光子。“阿光姑娘,事情跟你說的果然一模一樣。你怎麼看呢?……對阿辰變成女人一事。”“那肯定是騙人的。”光子當即回答,然後又朝金田一耕助飛了一眼,扭動起腰肢。“騙人的?”欣五郎的眼中,頓時露出凶暴的神色。“光子小姐!……”靖子也惡狠狠地瞪起眼睛。可是,光子卻毫不在乎,依然扭動著身子說道:“沒錯。肯定是騙人的。男人變成女人,真是天大的笑話。阿辰是個出色的男人,我可是最了解他的。”接著,光子又斜著眼睛,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紅著臉說道:“而且就連古川小六郎先生,也是正因為阿辰是個男的,這才喜歡上他的,難道不是嗎?……那個人從來就不喜歡女的。若是喜歡女人,光我一個就夠了。正因為小六郎一點都不在乎我,我才不知不覺地,跟阿辰之間搞成了那個樣子。可是,古川小六郎又把阿辰搶了回去。那麼好的男人會變成女人,鬼才會相信呢。”“光……光子!”欣五郎氣得全身發抖,抓起走廊上的一根木柴就要打,兩個刑警立刻從左右兩邊衝上去,製伏了緒方欣五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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