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我在操場上一把逮住了沃爾特·?坎寧安,這讓我心裡高興了點兒,可是當我正要把他的鼻子按在土裡來回亂蹭的時候,傑姆走過來喝住了我。“你個子比他還大呢。”他說。“可他跟你差不多大,”我說,“是他讓我惹上了麻煩。”“斯庫特,放開他。到底怎麼回事兒?”“他根本沒有午飯。”我開了話頭,把我被卷入沃爾特午餐事件的經過講了一遍。沃爾特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一言不發地站在旁邊,聽著我和傑姆的對話。他半舉著兩隻拳頭,那架勢像是隨時防備我們倆發動攻擊。我衝他跺跺腳,想把他趕走,但傑姆伸手製止了我。他若有所思地仔細打量著沃爾特。“你爸爸是老塞勒姆的沃爾特·?坎寧安先生嗎?”他問道。沃爾特點點頭。沃爾特看起來像是吃魚食長大的:他的雙眼和迪爾·?哈裡斯的眼睛一樣藍汪汪的,眼眶有些發紅。他臉上幾乎沒有一絲血色,隻有鼻尖兒潮乎乎的,泛著點兒粉紅。他用手指撥弄著背帶褲的吊帶,緊張不安地摳著上麵的金屬搭扣。傑姆忽然對他咧嘴一笑。“沃爾特,跟我們一起回家吃午飯吧。”他說,“你要是能來的話,我們會很高興。”沃爾特的臉倏地一亮,隨即又暗淡了。傑姆說:?“我們的爸爸和你爸爸是朋友。這個斯庫特,她剛才是瘋了。她不會再打你了。”“我可不敢這麼肯定。”我說。傑姆擅自替我下保證,讓我很惱火,可是寶貴的中午時光正在一分一秒地溜走,於是我改口說:?“是啊,沃爾特。我不會再揍你了。你喜歡吃奶油豆嗎?我們家的卡波妮飯菜做得棒極了。”沃爾特站在原地不動,一個勁兒地咬嘴唇。傑姆和我隻好放棄了。等我們快走到拉德利家的時候,突然聽見沃爾特從身後喊道:?“嘿,我來啦。”沃爾特追了上來,傑姆快活地跟他東拉西扯。“這兒住著一個鬼,”他熱誠地說,一邊用手指向拉德利家的房子,“沃爾特,你聽說過嗎?”“那還用問,”沃爾特說,“我上學頭一年,因為吃了從他們家樹上掉下來的胡桃,差點兒丟了小命——大家都說他在胡桃上下了毒,然後故意扔到學校這邊來。”現在有我和沃爾特走在他身邊,傑姆似乎對怪人拉德利一點兒都不害怕。事實上,他都開始自吹自擂了。“有一次我一直走到了那座房子跟前。”他對沃爾特說。“誰要是去過那座房子跟前,就不應該每次經過那兒的時候還是一路小跑。”我對著頭頂上的雲說。“誰跑啦,嬌小姐?”“就是你,沒人陪你的時候,你總是撒腿就跑。”當我們仨一路走到我家前門台階時,沃爾特已經忘了他是坎寧安家的人。傑姆跑進廚房,告訴卡波妮我們來了個客人,讓她多擺上一個盤子。阿迪克斯跟沃爾特打了招呼,然後就和他談論起莊稼的收成,我和傑姆根本插不上嘴。“芬奇先生,我老是過不了一年級,是因為每年春天我都得曠課,幫我爸鋤地。現在家裡又添了一口人,就得多種一塊地。”“你們是不是為他付了一蒲式耳土豆?”我問,但阿迪克斯衝我搖了搖頭。沃爾特一邊往自己的盤子裡堆放食物,一邊和阿迪克斯說話,就像是兩個大男人在交談,這讓我和傑姆大為驚訝。阿迪克斯正津津樂道地說著農田問題,沃爾特打斷了他,問我們家有沒有糖漿。阿迪克斯喊了一聲卡波妮,讓她把糖漿罐端來。卡波妮站在沃爾特身後,等他自己動手舀糖漿。沃爾特大手大腳地往他盛在盤子裡的蔬菜和肉上澆了好多糖漿。要不是我問他在搞什麼鬼,他沒準兒還會往牛奶杯裡倒呢。他把罐子放回去的時候,銀托盤發出當啷一聲響,他趕緊把雙手放在大腿上,飛快地低下了頭。阿迪克斯又一次對我搖了搖頭。“可是,他把飯菜泡到糖漿裡了啊,”我爭辯道,“他全都澆上了……”這時候,卡波妮把我叫到了廚房裡。她火冒三丈。每當卡波妮火冒三丈的時候,她的語法就變得很古怪。隻要她心平氣和地說話,她的語法比梅科姆的任何人都不差。阿迪克斯說,卡波妮比大部分有色人的受教育程度都高。她居高臨下,眯著眼睛死死盯著我,眼睛周圍的魚尾紋都加深了。“有些人吃飯習慣跟我們不一樣,”她壓低聲音惡狠狠地說,“可是你不能因為這個在飯桌上給人家當麵提出來。那個男孩是你們家的客人,就算他要吃桌布,你也隨他的便。你聽見了嗎?”“他不是客人,卡波妮,他隻是個坎寧安家的人……”“你給我閉嘴!不管他是誰,隻要踏進這個家門,就是你的客人。彆讓我再逮住你對彆人品頭論足,好像你高人一等似的!你們家裡的人也許比坎寧安家的人好,可是你這樣給人家難堪,就是一錢不值——如果你上不得台麵,乾脆到這兒來,坐在廚房裡吃!”卡波妮給了我火辣辣的一巴掌,一把將我推過雙開式彈簧門,打發我回到餐廳裡。我端起自己的盤子,在廚房裡吃完了午飯。這樣也好,省得我在他們麵前丟臉,真是謝天謝地。我告訴卡波妮,讓她走著瞧,我會給她點兒顏色看看:早晚有一天,我會趁她不留神溜出去,跳進巴克灣把自己淹死,然後就讓她後悔去吧。還有呢,我叨叨不休地說,她今天已經害得我惹了一次麻煩,因為是她教會了我寫字,一切都是她的錯。“閉嘴,彆小題大做。”她說。傑姆和沃爾特先回學校去了,我留下來向阿迪克斯報告卡波妮偏心眼兒,就算因為這會兒耽擱,我等會兒得獨自一人從拉德利家門前飛跑過去,那也值了。“不管怎麼說,她喜歡傑姆勝過喜歡我。”我做了總結陳詞,並且建議阿迪克斯馬上讓她卷鋪蓋走人。“你有沒有想過,傑姆比你少讓她操一半的心呢?”阿迪克斯的口氣很堅決,“我不打算辭退她,現在沒有打算,將來也沒有。離開卡波妮我們一天也過不下去,你想過這個嗎?你好好想想卡波妮為你做了多少事情,還要聽她的話,聽到沒有?”我回到學校,心裡還在記恨卡波妮,突然一聲尖叫打碎了我的憤恨。我一抬頭,看見卡羅琳小姐正站在教室中央,臉上充滿了驚恐。顯然,她已經從上午的沮喪中擺脫出來了,又來堅守自己的崗位。“是活的!”她尖叫道。班裡的全體男生不約而同地衝過去幫她。天哪,我心裡暗想,她還怕老鼠。小查克·?利特爾對任何動物都有著驚人的耐性,他說:?“卡羅琳小姐,它往哪個方向跑了?告訴我們它跑哪兒去了,快!”他又轉過身對後麵的一個男生說:?“趕緊關上門,咱們逮住它。快說啊,老師,它跑哪兒去了?”卡羅琳小姐顫抖的手指沒有指向地麵,也沒有指向桌子,而是指著一個我叫不上名字的大個子。小查克的臉皺縮成一團,輕聲問道:?“老師,您說的是他嗎?沒錯兒,他是活的。他怎麼嚇著您了?”卡羅琳小姐驚慌失措地說:?“我從他身邊走過,正好看見從他頭發裡爬出來……從他頭發裡爬出來一隻……”小查克咧開嘴,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老師,用不著害怕一隻虱子。您從來沒見過虱子嗎?彆害怕,現在您回到講台上,接著給我們上課吧。”小查克·?利特爾也屬於吃了上頓不知道下頓在哪兒的那群人,但他天生是個紳士。他挽著卡羅琳小姐的胳膊,把她護送到教室前麵。“老師,彆再煩惱了,”他說,“用不著害怕一隻虱子。我去給您端杯涼水來。”虱子的主人對自己引起的這場軒然大波絲毫不感興趣,他摸索著額頭上方的頭皮,找到了他的不速之客,用拇指和食指一撚,那小東西就一命嗚呼了。卡羅琳小姐心驚膽戰地目睹了整個過程。小查克端來一紙杯水,她滿懷感激地喝了下去。終於,她能用正常聲音說話了。“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她輕聲問。那個男孩眨巴了一下眼睛。“誰?是問我嗎?”卡羅琳小姐點了點頭。“巴裡斯·?尤厄爾。”卡羅琳小姐查看了一下她的花名冊。“這兒有一個姓尤厄爾的,但是沒有名字……你能拚下你的名字嗎?”“我不知道怎麼拚。在家裡,他們都管我叫巴裡斯。”“好吧,巴裡斯,”卡羅琳小姐說,“我看,今天下午你最好彆上課了,我想讓你回家去洗頭。”她從講台下麵取出一遝厚厚的卷宗,翻看了一會兒。“家庭防治良方——巴裡斯,我要你回家去用堿皂洗頭。洗過之後,再用煤油塗一塗頭皮。”“為什麼,小姐?”“為了除掉——哦,虱子。聽我說,巴裡斯,彆的孩子可能被傳染,你也不希望這樣,對不對?”那男孩站了起來。他是我見過的最齷齪不堪的人。他的脖子一團灰黑,手背上全是皴皮,指甲黑乎乎的,臟東西一直嵌到下麵的肉裡。他的目光透過臉上拳頭大的一小塊乾淨地方,投向卡羅琳小姐。大家先前誰也沒有注意到他,這大概是因為上午大部分時間都是卡羅琳小姐和我在逗全班同學開心。“還有,巴裡斯,”卡羅琳小姐說,“明天來上學之前,請你一定要洗個澡。”那男孩粗魯無禮地哈哈一笑:?“你休想趕我回家,小姐。我正要走呢——今年的學算是已經上完了。”卡羅琳小姐一臉困惑。“你這是什麼意思?”那男孩沒有回答,隻是輕蔑地哼了一聲。班裡的一個大孩子回答了她的問題:?“老師,他是尤厄爾家的人。”我不知道這個解釋會不會跟我上次的努力一樣徒勞無功,但卡羅琳小姐這回似乎很願意聽聽。“學校裡有好多他們家的人。他們每年都是在開學頭一天來報個到,之後就不露麵了。是管考勤的老師把他們弄來的,她威脅說,如果他們不來就去找警長;不過,後麵她就不再管了。她覺得把他們的名字登記在花名冊上,開學第一天把他們趕到這兒來,就算是照章辦事了。這一年剩下的時間,您都給他們記上曠課就是了。”“可是,他們的父母不管嗎?”回答是:?“他們沒有媽,他們的爹是個很難纏的人。”這一番敘述讓巴裡斯·?尤厄爾頗為得意。“我每年開學第一天來上一年級,到現在已經是第三年了。”他吹噓道,“要是我今年表現得聰明點兒,沒準兒他們還會讓我升入二年級呢……”卡羅琳小姐打斷他說:?“請你坐下,巴裡斯。”她話一出口,我就知道她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那男孩一下子就從滿不在乎變得惱怒起來。“你試試看,小姐。”小查克站起身來。“老師,讓他走吧。”他說,“他是個壞種,壞透了的家夥。他什麼都乾得出來,這兒還有好多小孩呢。”小查克自己也是個小個子,但是當巴裡斯·?尤厄爾轉向他的時候,他把右手伸進了口袋裡。“當心點兒,巴裡斯,”他說,“我這會兒工夫就能宰了你。你還是回家去吧。”巴裡斯似乎很害怕這個隻有他一半高的小孩,卡羅琳小姐趁他還在猶豫不決時,下了逐客令:?“巴裡斯,回家去吧。如果你不走我就把校長叫來。”她說,“反正我也得報告這件事兒。”那男孩哼了一聲,懶洋洋地朝門口走去。等他覺得自己到了安全地帶,又回過頭來大喊大叫:?“報告去吧,該死的!敢管我的爛婊子老師還沒生下來呢!你休想命令我到哪兒去,小姐,你給我記住了,你休想命令我到哪兒去!”他停了一會兒,等看到卡羅琳小姐確實哭了起來,才拖拖拉拉地出了教室。我們呼啦一下簇擁到講台旁,想方設法安慰卡羅琳小姐。他果真是個壞家夥……下三爛的小混混……您到這兒來又不是為了教他那種人的……梅科姆人不像他們這樣,卡羅琳小姐,這是真的……老師,彆再生氣了。卡羅琳小姐,您乾嗎不再給我們讀個故事呢?今天上午那個關於貓的故事,真是有意思極了……卡羅琳小姐臉上露出了笑容,她擤了擤鼻子說:?“親愛的孩子們,謝謝。”她讓我們各自散開,然後打開一本書,讀了一個好長好長的故事,是關於一隻住在廳堂裡的癩蛤蟆,讓我們這群一年級孩子聽得雲山霧罩。那天,我從拉德利家門前經過了四次,其中有兩次是飛奔而過,而第四次經過的時候,我的心情已經變得跟那座房子一樣陰鬱。如果這一學年的學校生活都像開學第一天一樣充滿戲劇性,也許還算有點兒意思,可是一想到在未來的九個月裡都不能讀書寫字,我就想逃得遠遠的。將近黃昏時分,我這一天的東跑西顛算是基本上告一段落了,當我和傑姆你追我趕地在人行道上賽跑,去迎接下班回來的阿迪克斯時,我沒太和他較勁兒。每天傍晚,我們一看見阿迪克斯從遠處的郵局那邊拐過來,就一路飛跑著去迎接他,這已經成了習慣了。阿迪克斯似乎忘了我今天中午的不光彩行為,問了好多學校裡的事兒;我的回答都是一個字,他也就不再往下追問了。興許卡波妮感覺到我這一天過得很不開心,便準許我看她做晚飯。“閉上眼,張開嘴,我要給你一個驚喜。”她說。她很少做油渣玉米餅,說是老找不到時間,今天我們兩個都在學校,她才得了空閒。她知道我喜歡吃油渣玉米餅。“今天我都想你了。”她說,“屋子裡空蕩蕩的,大約兩點鐘我就打開了收音機。”“怎麼會這樣呢?我和傑姆從來都不待在屋子裡,除非是下雨天。”“我知道,”她說,“可是你們倆總有一個人我隻要喊一聲就能聽見。真不知道我一天花多少時間追在你們屁股後麵喊。好啦,”她從廚房的椅子上站起身,“我估摸,光是喊的時間就夠我做一鍋油渣玉米餅了。你去玩吧,我把晚飯擺上。”卡波妮俯身親了我一下。我跑開了,心裡直納悶她這是怎麼了。她剛才想討好我,就是這麼回事兒。她一向對我很嚴厲,現在總算認識到自己的粗暴方式是錯誤的,心裡感到懊悔,但還是太執拗,嘴上不願意承認。這一天發生的冤假錯案已經把我折騰煩了。吃過晚飯,阿迪克斯拿著報紙坐下來,衝我喊道:?“斯庫特,準備好一起看報了嗎?”上帝今天讓我承受的實在是太多了,我一聲不吭,跑到前廊上。阿迪克斯跟了出來。“怎麼啦,斯庫特?”我對阿迪克斯說,我感覺不大舒服,如果他同意的話,我今後不想再去上學了。阿迪克斯坐在秋千上,雙腿交叉在一起,手指在裝懷表的口袋上摸索著——他說這是他唯一能思考問題的方式。他的沉默中透著溫和,靜等我開口說話,我於是借此機會加強攻勢:?“你從來沒上過學,什麼都好好的,所以我也要待在家裡。你可以教我,就像爺爺教你和傑克叔叔一樣。”“不行,我不能。”阿迪克斯說,“我還得掙錢養家。再說,如果我讓你待在家裡不去上學,人家會把我送進監獄——今天晚上你吃點兒胃藥,明天接著去學校。”“我已經好了,真的。”“我想也是。現在告訴我,到底怎麼了?”我把這一天碰上的倒黴事兒一件一件講給他聽。“……她還說你都教錯了,所以我們再也不能一起讀書看報了,永遠都不能。求你彆讓我再去上學了,求求你了。”阿迪克斯站起身來,走到門廊的一頭,細細打量了一番盤繞在那裡的紫藤,然後又緩步走到我身邊。“首先,”他說,“如果你能學會一個簡單的技巧,斯99csw.庫特,你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就順暢多了。你永遠也不可能真正了解一個人,除非你站在他的角度考慮問題……”“是這樣嗎?”“……除非你鑽進他的皮膚裡,像他一樣走來走去。”阿迪克斯說我今天已經學到了很多東西,卡羅琳小姐也是一樣。比方說,她現在已經知道了,不能隨便給一個坎寧安家的人東西,不過,如果我和沃爾特從她的角度來看這件事兒,就會發現這是個無心的過錯。我們不能期望她隻用短短一天時間就把梅科姆的為人處事之道全都學會,也不能因為她在這方麵有所欠缺就怪罪她。“我不管這些。”我說,“我又不知道不該讀書給她聽,可是她就怪罪在我身上。聽我說,阿迪克斯,我真的沒必要去上學!”我突然靈機一動,腦子裡閃現出一個主意。“巴裡斯·?尤厄爾,你記得他嗎?他隻在開學第一天去學校做個樣子。管考勤的老師認為,隻要把他的名字登記到花名冊上,就算照章辦事了……”“斯庫特,你不能那樣。”阿迪克斯說,“在某些特殊情況下,有時候還是繞開法律為好,但就你的情況來說,法律還是要嚴格執行。所以你必須去上學。”“我不明白,為什麼我必須上學,他就可以不去。”“那你就好好聽著。”阿迪克斯說,尤厄爾家連續三代人在梅科姆都是傷風敗俗之類。在他的記憶中,尤厄爾家的人沒有做過一天正經事。他還說,等到了聖誕節,他去扔聖誕樹的時候,會順便帶我去看看尤厄爾家住的地方,看看他們是怎麼生活的。他們是人,但他們活得像豬狗一樣。“隻要他們表露出一絲想接受教育的想法,學校的大門在任何時候都是對他們敞開的。”阿迪克斯說,“雖說有很多強製性的辦法可以逼他們待在學校裡,但強迫尤厄爾家這類人進入一個新環境是愚蠢的做法……”“如果我明天不去上學,你就會強迫我。”“這麼說吧,”阿迪克斯直截了當地下了斷語,“你,斯庫特·?芬奇,是個普通人。你必須遵守法律。”用他的話來說,尤厄爾家的人屬於另外一個獨立封閉的群體,那個圈子裡全是和他們一樣的人。在某些情況下,我們這些普通人選擇對尤厄爾家族的所作所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們擁有一些特權,這是一種明智之舉。比方說,他們用不著非得去上學。更有甚者,鮑勃·?尤厄爾先生,也就是巴裡斯的父親,還可以什麼都不管不顧,在禁獵季節設陷阱進行捕獵。“阿迪克斯,那真是糟透了。”我說。在梅科姆縣,在禁獵季節打獵,從法律上來說,隻是一項輕罪,但在大眾眼裡,卻是十惡不赦的重罪。“這確實是違法行為,沒錯,”父親說,“而且也確實很惡劣。但是,如果一個人把自己的救濟金支票都拿去換成了廉價威士忌酒,家裡的孩子們餓得哇哇直哭,我真不知道這一帶的林場主有哪一個會忍心不讓他們的父親想打什麼就打什麼。”“尤厄爾先生不該那麼做……”“當然不應該,可他永遠也不會改變自己的德行。這麼說來,你還會責難他的孩子嗎?”“不會了。”我小聲咕噥道,又做了最後一次頑抗,“可是如果我繼續去上學,就不能和你一起讀書看報了……”“這才是真正讓你煩惱的事兒,對嗎?”“是的。”阿迪克斯俯視著我的時候,我在他臉上看到了那種總是讓我有所期待的神情。“你知道什麼是妥協嗎?”他問。“繞開法律?”“不對。是彼此都退讓一步,達成一致意見。事情可以這麼解決,”他說,“如果你承認上學是必要的,我們就還像原來一樣每天晚上照常讀書看報。成交?”“一言為定!”“就這麼定了,我們就不走過場了吧。”阿迪克斯見我要往手上吐唾沫,趕緊說道。我打開紗門正要進去,阿迪克斯又說:?“斯庫特,順便跟你說一下,你在學校裡最好不要提起我們倆之間的約定。”“為什麼?”“我擔心我們的做法可能會讓那些更為博學多才的教育專家們極為不滿。”我和傑姆已經習慣了父親這種訂立遺囑式的措辭,如果他的言語超出了我們的理解力,我們可以隨時打斷他,讓他用通俗的語言解釋明白。“你說什麼?”“我從來沒上過學,”他說,“不過我有一種預感,如果你告訴卡羅琳小姐,我們倆每天晚上一起讀書看報的話,她就會指責我,我可不想讓她揪住我不放。”那天晚上,阿迪克斯用嚴肅的語調給我們讀了報紙上的一則新聞,是關於一個人無緣無故爬到旗杆頂上坐著的故事,聽得我們一驚一乍的。這個故事卻給了傑姆充足的理由,讓他在接下來的那個星期六高踞在樹屋裡不肯下來。他吃過早飯之後就在那兒一直坐著,直到太陽落山,要不是阿迪克斯切斷了他的“供給線”,他可能還會在上麵過夜呢。我幾乎一整天都在爬上爬下,給他當小跑腿,一會兒拿文學讀物,一會兒拿吃的東西和水。我正要給他送過夜的毯子,阿迪克斯說,如果我不搭理他,他自己就會下來。阿迪克斯說的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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