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的河流,緩慢填滿乾涸五年的河道。河水是他的故事,彼岸是他的過去,此岸是他的現在。隨邢默娓娓道來,黎雪英有種錯覺,邢默緩緩填補起的是五年中缺失的所有片段,搭建起的這座橋梁,將河水彼岸與此岸連接在一起。曾經,這道乾涸的河道,如牛郎織女的銀河,令黎雪英有深深挫敗感。仿佛那過去式斷層的,是他永遠無法企及。但此時此刻,神奇的,這些故事又連接到一處,讓所有的變化都有跡可循。他又能夠順著邢默的手,摸到河水彼岸,屆時年輕的辛默。若有所感,黎雪英情難自禁地伸出小拇指,勾住邢默的小指。兩個男人的小指碰觸,隨後默契地一個勾住另一個,自然得仿佛已做過千千萬萬遍。“我墜海後,拚死命遊了好幾個鐘頭。三個鐘頭,或是五個鐘頭?我不知。當時我身上帶槍傷,仿佛覺得自己已遊了一世。沉水時我想,命硬過那麼久,終究還是要死。但是沒有,等我睜開眼,我看到羅修。羅修是鷹眼雇傭團的大佬,領頭人。你問他哪裡人?那衰人也不知自己是哪國人。不過我猜是俄國,戰鬥民族,他老母的太彪悍。我想起來楊守謙曾讓這人救我,他不肯,還話到軍火的事,我就單純當他是個軍火販子。當時羅修還特彆拽,跟我玩深藏不露,好黑一張臉要我簽賣身契。他看上楊守謙那把槍,其實那是契爺過身前留下,楊守謙又留給我,我當然不肯給……沒錯,就是後來我留給你的那把槍。算下來,它也算見證我所有的東西,唯獨留給你合適。”見黎雪英眼眶有些紅,邢默好笑地將他小拇指勾得緊一些,順勢抬起他手背,在其上輕吻,像個優雅的紳士。黎雪英盯住他下垂的眼角,此刻蓄滿少見的溫和情意。在談及那段過往時,他不會漏掉邢默眼中任何一個變化,似乎從那細微的變化中,也能令他解讀剖析出故事原貌。“羅修同我們相比,好似另一個世界的人。在那個世界的規則裡,他們最看淡感情,也最看重感情。看重的感情交給隊友,因為總有一天你會把自己的後背,自己的命門留給他,而看淡的感情給多餘的人。就比如”邢默托起黎雪英的下頜,說道,“羅修常說,你就本該是我多餘的感情。作為合格的雇傭兵,除了要有比旁人更堅韌的性格,強大的抗壓力,優秀的偵查與反偵察,以及各種行動力反應能力等,還需要有最精準的判斷力,不論是在戰場上,還是戰場外。我跟她擬定協議,他救我一命,我還他五年,納入鷹眼。”聽過邢默一番話,黎雪英已渾身僵直。他從來沒有參與過雇傭兵的生活,但他在黑暗處待得久了,也不是沒見過殺手,或雇傭殺手。雇傭兵,遠比他們這等人所見的黑暗更為強大,那是一種更深的黑色。他無法想象,邢默這五年是如何度過。但他終於明白,邢默那種洗髓伐骨般的改變究竟是為何。這個過程不需多說,自然極其痛苦。強行剝離你身上,曾經所有的過去,實質上,其實就是剝離所有屬於“你”的這一部分,把人變成一個完全不同的模樣。“彆哭,阿英。”邢默的聲音低下來,他用手背蹭了蹭李雪瑩的臉,“不過好在我看到了,我的決定,物有所值……不,是物超所值。”他低下頭,久久吻住黎雪英的唇。“就快要到結尾,千萬彆鬆懈。天光之前,總是至暗時刻。”第五十八章了結墓碑前,晴光普照,黎雪英一身白衣,戴墨鏡與兜帽,手撐一把黑色的傘,遠看背影竟顯得疏離而冷漠。掩蓋住口鼻的他,幾乎令人認錯,依稀是許多年前那個背著書包撐著傘,從公校中緩緩隨人流走出的少年。許多年過去,如今隻剩他隻身一人,要逆流而上。不遠處的黑轎車上下來一個中年男人,他的鬢發已經花白,眼角有掩蓋不住的細紋。這幾年似乎飽受摧殘,時長掛在麵上那分笑容已經無蹤影。他遙遙望著十幾米前,站在黎鵲墳墓前的少年,有些胸悶地點了根煙。倚在車身上很緩慢地抽完。黎雪英依舊站在原地,他從身後上前,與黎雪英並肩而站。“天光好曬,不要站太久。”“紀耀叔。”黎雪英聽到他的聲便笑了,攥著黑傘的手也掂了掂,好讓汗濕的手掌稍微放鬆,“真是許久不見。您現在身體好嗎?”“人老咯,都是那副樣子嘛。”紀耀回答,“阿英,你……”“謝謝你,其實。這五年裡,我知道你背後一直有照拂我。我一直躲著您不見,並非忘記當初您幫我的那份情誼。有些事,多說無益,反倒平添煩惱,我是這樣想的。”“你現在還在馮慶的賭船上?”紀耀皺眉,問道。“我知你關心這個。”黎雪英又笑了,“其實你知道,我和家姐會留在馮慶身邊,絕不是世人表麵上看到的那樣簡單,不是嗎?你既是我老豆生前最好的朋友,就必知他一二,也必有值得結交的原因。紀耀叔,你不必做出這樣驚訝的表情。我今日能說這樣多,就代表,是時候了。”“你彆衝動,你要做什麼?”“我沒有衝動。”黎雪英轉過身來,短暫地摘下墨鏡,從眼鏡的上方睇住紀耀,“我沒開玩笑。要收網了。”明明天氣還不算熱,甚至還需要穿外套,紀耀卻無端出了一身冷汗。“你要做什麼?”“接下來兩周,ICAC應該會收到十到幾十人的檢具信,當然,這些都同洪門的生意有關。噓,彆那樣緊張,既然會交給你們,就必然確保萬無一失,所有證據都在手上。我隻想拜托你一件事,請在接到東西第一時間,儘快收網。”紀耀未說話,他靜靜地看著這個如今眼中已初現鋒利的孩子。或許他唯一能保留的權利,便是感歎世事無常,時光如鋒刀。接下來,兩人誰都沒有再多話。他們靜靜立在墓碑前,無聲的,認真的,對黎悼念。山雨欲來風滿樓,這一次不論對於邢默,對於黎雪英,黎莉,或是任何一個牽涉進其中的人來說,都是一次需全力以赴,不容小覷的行動。或許力挽狂瀾,或許葬身深海,死無屍骨。命運從不向任何人做保證。一條似乎無儘頭的黑暗走到,邢默動作越來越快,以至到後來幾乎奔跑起來。身後人影綽綽,三五人寂靜無聲追上去。燈光閃爍不定,將邢默飛速奔跑身影掃射成一幀幀不連貫定格動畫。某一秒內,他身影忽地消失,而後追上那三五人猝不及防,忽然被斜下裡劈來的刀光斬出一潑鮮血。刹那間乍然出現的身影擺動,依舊在閃爍的樓道燈光下,他流暢肅殺的動作被這樣的光下被演繹成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