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彆前留給黎雪英一袋巧克力,那是細佬最中意口味。但此刻的黎雪英完全無法被它吸引。他攥緊手中的巧克力袋,惴惴不安地出神片刻,直到邢默喚他回魂,黎雪英才魂不守舍地望住他好片刻,問道:“你要付出什麼代價?”邢默笑了。昏暗的咖啡館後台裡,空無一人,稀薄的空氣從方寸大的窗口流動進屋,極寡淡的光束中剖白細小的浮遊。他反手扣住黎雪英的後腦,將他按向自己。兩人額頭相抵,是個無比溫存的姿態。“承擔再次失去一切的風險。”邢默溫聲道,等捕捉到黎雪英稍縱即逝的不安和疑惑,他扣住他後腦的手順著他的後頸,用力撫摸下去,臉頰,耳朵。鄭重而真誠,“比起能同你光明正大,共肩走在光明中。沒什麼更重要。”邢默看到,近在眼前的黎雪英的眸,忽然睜大,水光流淌,那眼中的茶粉清清淡淡,如同川流活水。邢默壓低聲,不自覺喑啞:“阿英,再這樣,我忍不住要吻你。”他話尾才落,黎雪英的唇已主動迎來,輕薄而短暫的一個吻,一觸即分。邢默眼中光瞬間深沉幾分。“我頭一次上工時候。”黎雪英的話打斷邢默灼熱臆想。開口剛話一句便說不下去,好氣又好笑地衝邢默笑了下:“給我支煙。”於是邢默沉默地遞上煙。這是黎雪英第一次開口對他講這五年中,他所缺席的部分,邢默生怕驚動。煙霧繚繞的氛圍,似乎總格外適合聽一個又濕又冷的故事。黎雪英深吸一口,熟練地吐出,煙霧將他白生生的眉眼勾勒得更加生動。“頭一次上工時候,很緊張,儘管練習許多次,卻依舊不能習慣那樣聲色場所。大佬,你彆用那種眼神看我行不行?我真沒有被怎樣。白日裡衣冠楚楚,或有一份體麵工作的成功人士,在賭場中同亡命之徒沒有任何差彆。他們雙眼通紅,臉色猙獰,押上身家性命和全部錢財,陷在欲望的漩渦中不可自拔。”黎雪英說著轉頭抽口煙,“因為我的樣貌奇特,馮慶要我去掉掩蓋,這也的確吸引不少人,後來。”邢默的眉越皺越緊,拳頭已不自覺攥起。黎雪英注意到,不得不將煙換隻手,就像剛才他安慰自己一樣,在邢默手背上撫弄了一下:“放心,我也有自己保身的方法。換句話說,本身就連性都不保,還有什麼不可失去?”“你還有你家姐,你還有我。”邢默話道。他很快意識到這話中不妥,也想起曾經失約的自己。那個說要保護好他,令他無風無雨的承諾,並沒有兌現。黎雪英笑笑,沒有接這個話,繼續道:“後來就漸漸麻木。有一日,我記得那是個冬天,天空飄著小雨,夜很涼。我在換班時出來抽口煙,看到個男仔,大約七八歲年紀,手裡拎著一份鹵雜,穿得破破爛爛站在門口,像在等人。他很凍,快要僵掉,我便將我的圍巾給他,問他為什麼不回家。”“他說他在等他爸爸。他爸爸在賭場裡,徹夜不歸家。他說是他阿媽讓他來,還帶著他爸爸平日最愛吃的鹵食,希望他回頭是岸。”黎雪英話道這裡笑笑,低下頭緩了片刻。“我就問他,為什麼不進去。他說不想進去。我說,難道你不想你爸爸回家嗎?他說,是他阿媽想,其實他並不那麼想。他阿爸是喪心病狂的賭徒,因為賭輸掉全副身家,還幾度差點被人斬死街頭,都是他和他阿媽變賣家中東西,和努力上工,才保住他阿爸性命。可是那個男人不知悔改。他說他媽媽想用一袋鹵肉換回阿爸,是做白日夢。但他不能違悖她,所以隻能拎著準備好的鹵肉,好幾次來賭場門口等。”“是個可憐的孩子。”“是啊。”黎雪英將燃到底的煙又猛吸一口,“後來每次我上工,偶爾就會碰見他,聊兩句。他問我,為什麼我這樣白,我的頭發和眉毛,為什麼都是這個顏色。我同他講完我的病,他說,你好可憐,你見不了光。”邢默屏住呼吸,有些煩躁,更不忍心打斷黎雪英的話。隻能從口袋中抽出一支煙,再次點上一支。“後來我想,他小小個,說話真犀利。想想很諷刺,是啊,不論我的身體還是心,都深深現在泥淖裡,見不得光。”“阿英”“但是。”黎雪英急促地打斷他,“但是你回來了。我以為我們再不可能像曾經一樣,你我變化都太大,渴求的東西也和當初不同。可慢慢的,你同我漸行漸近,最後竟然同我再次並肩走到一起。默哥,你不知我有多高興。你是我這五年來接觸到的第一束光。曾經我已決定,一世做個再見不得光的人,甚至將秘密帶進墳墓,準備在牢獄中度過餘生。”他忽然笑起來,細小的光塵縈繞在他周圍:“現在你回來,讓我又重新相信自己能再一次地,挺起胸膛走到陽光下。”你就是那束光。第五十七章決策邢默離開那一天,黎雪英並不知發生什麼事。劉方方未曾同他講得太明白,實際上,那時劉方方一門心思全然撲在如何補救的路數上。而邢默,更是引火燒身自顧不暇。黎雪英暫且在紀耀身邊呆過幾天,後來又同邢世懷聯係過幾次,隻是他父親黎鵲的情況並不明朗,那二人依照當時情形,並不方便向李雪英透露太多關於黎鵲內部消息進程。最後還是黎雪英幾乎跪在邢世懷麵前,邢世懷才動容,告訴黎雪英事情比較麻煩,但還算不上嚴重。最終結果落下,是黎鵲身份不乾淨,當初同洪門黑道有染,更有幾個活似人托的市民,前來告黎鵲幾年前警匪勾結,親眼見到他給馮慶的人做暗線,幫他們買賣警方內部消息。不論當時經事人多不可置信,尤其黎雪英同黎莉,但最終事情便是如此敲定。上邊最終保留意見,在對黎鵲的處罰上究竟是革職還是停職上難以決策,最終定性念在他這些年兢兢業業,在警務司中恪儘職守,將功補過,因此保留黎鵲職位。同時,那也是黎鵲最後一次見到陽光。“就好像你麵前巍峨的一座山,從出生起便在那裡,忽然有一天倒塌。我同家姐自然不相信,紀耀叔對外什麼都不言語,但對我們他卻說,知道我阿爸其中關節複雜,絕不是一兩句說得清楚,因此要我同家姐打起精神,等我阿爸回家定會同我們講清楚來由。”黎雪英說到此刻,輕輕捉住邢默手,是個十指相糾纏,十分依存的姿態。他的申請並無任何不自然,但邢默反手一握,緊緊將他握在手心中,拇指重重搓了兩下他的手背,安靜地聽他說。“我們在樹下等他,以前我阿爸歸家太晚,家裡頭飯都準備好,家姐便總在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