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現在的城隍廟後麵的破落院子已經和以前不同了,去年薛崇訓聯合“仁義的富人”在這裡修了一座積善堂,但經費有限隻能接收上了年紀的無家可歸者。後來長安城中一些富人也常常在積善堂外麵設粥棚,給乞丐免費提供一些食物,於是這地方倒是熱鬨起來了,饑寒者最喜到城隍廟後麵聚集。而此時又有好事,竟然有人發錢。按照米價,一緡錢可以買十幾鬥粟米,對平民百姓來說也算是一筆可觀的錢財。這樣的紙幣是第一回在公眾麵世,自然有人不信以為發張紙逗他們玩呢,薛崇訓少不得讓家奴講解宣傳了一番,讓人們拿到錢莊去換。反正是白給的,又不要他們什麼東西,那些人自然不會拒絕,而且紙幣顏sè黑乎乎的但做工印刷比較jīng美。就在這時,隻見年約三十餘歲的文人拉住了一個乞丐,然後從口袋裡掏出十串銅錢來給他換手上的紙幣。那乞丐高興地大呼道:“嘿!真能換錢使啊!”第四十九章感遇有個乞丐拿著青紙幣在文士手裡兌換到了銅錢,當下就嚷嚷起來,其他人想繼續找著換時,卻見剛才那文士消失在了人群中。大夥一陣失望,又聽到簷下有豪奴喊拿去錢莊也能換著銅錢,人們才又高興起來,此時他們對這青紙的價值已是多信了幾分。一番鬨騰讓薛崇訓也注意到了,他四下瞧了一陣照樣也沒找著人,暗忖道現在錢法才剛剛準備完畢國庫紙幣還沒有正式發行,換錢的人定然是在關注此事的。他想罷便對那人產生了一些好奇心。就在這時,聽得不遠處有人喃喃地yín起詩來,薛崇訓回頭一看,隻看見那yín詩之人的背影,很像是剛才換錢的那文士。那人正站在城隍廟簷下的轉角處,翹首yín詩:“蘭葉葳蕤,桂華秋皎潔。欣欣此生意,自爾為佳節。誰知林棲者,聞風坐相悅。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一股子懷才不遇而且孤芳自賞的味兒,對於文人的這種情緒,薛崇訓倒是能理解八分……可覺得懷才不遇的人多,真正懷才的人又有多少呢?薛崇訓細品之下記憶裡沒有這首詩,畢竟唐詩太多他大部分是記不得的,不過聽起來朗朗上口詩才倒是不錯,便想上去搭訕閒扯幾句。不料這時他看見了文人的側臉,頓覺十分眼熟,想了很久靈光一閃:這不是張九齡麼!兩年前薛崇訓東去洛陽管漕運的時候,在黃河上的一條運糧船上和張九齡有過接觸,除此之外在長安也見過兩次,因為張九齡是當年的進士第二名,曾任過短時間的京官。難怪薛崇訓看著麵熟,總算是想起來是他了。如果張九齡不是在史書上名氣很大,而僅僅因為是科舉考得好、作為一個在文人屆有點名氣的京官,薛崇訓也許是記不住他的。可他是張九齡,自然在每次見麵時就額外讓薛崇訓關注了。此時的張九齡看上去有些落寞,他這樣的人現在這般處境也難怪會這樣,此人從小就有神童的名聲,其驕傲之心不能用常人心態度之,就如一個關於他的故事:相傳張九齡母親盧氏在始興已懷孕滿十月仍未分娩。其父見妻身體粗大麵黃體弱,疑是得了黃腫病。一日遇見一個看病兼算命的老先生,經診斷後,老先生告訴張九齡之父,“腹中胎兒乃非凡人物,因這個地方太小,容其不下,恐須到大地方出生。”聽罷先生一言,張家隻好遷到韶州,而張九齡據說就是在那裡出生的。名聲流芳千餘年的名臣,薛崇訓的眼光自然不同,他走上前去,開場白顯得有點不怎麼高明:“一篇《三河賦》,天下何處覓知音。”這句話說出來後,薛崇訓自己都感覺很。這時張九齡轉過身來了,一本正經地打量了一番薛崇訓,恍然道:“薛郎!失敬失敬。”他說罷又看了一眼一旁的蒙小雨拿不準這個小娘子是什麼身份,蒙小雨的打扮很淡雅實在沒有太多的風塵味,橢圓的臉蛋也很柔和清純平時看不出來是個歌妓。張九齡遂輕輕抱拳拱了拱手。蒙小雨還禮一笑,“郎君的好友麼?”薛崇訓道:“這位可是幾年前憑驚世才學中進士第二的張子壽,真才實學的進士啊。”張九齡忙謙虛地回道:“薛郎過獎了。”“聽說子壽辭官回鄉做修路鋪橋的善事去了,不期在此偶遇,何時進京的?”薛崇訓笑道。因為李隆基的原因,張九齡這仕途比曆史上坎坷,受了點挫折……他三十歲擢進士第二授校書郎,兩年後李隆基於東宮舉文學士,他又名列前茅遂授左拾遺。因為這個履曆就被打上了太子黨的痕跡,後來李隆基倒台他是肯定被同僚排擠的。張九齡因此被貶到地方,驕傲的心理讓他一怒之下乾脆不當官了辭職了事。但張九齡才三十餘歲的年紀,正是追求事業的大好年華,就算賦閒在家也沒閒著。加上張家作為漢代張良的後代在當地是望族大戶本來就有實力,他便憑借家勢開大庾嶺新路、溝通南北陸路jiāo通乾線。由此又多了一個好名聲。這件事都傳到長安了,薛崇訓也有所耳聞,心下明白:張九齡並沒有放棄仕途,一直都在準備複出,否則他不會費那麼大的力去經營名氣。這時張九齡說道:“今年初出家mén遊曆增長見識,一路來到京師順帶看看賢弟張五郎。對了,五郎正在酒肆中等候,怕他等得太久了。薛郎如有空閒,咱們一同過去飲幾盞薄酒如何?”“恭敬不如從命。”薛崇訓毫不猶豫地痛快答應下來。他有什麼不願意的?實際上非常想拉攏張九齡:曆史上的名臣名聲和才學在他看來倒是其次,最靠譜的是因為張九齡在士林的名氣很響亮……就像魏晉時期的司馬家,想方設計要拉攏竹林七賢,那幾個沒事捉虱子玩的家夥真的有多少治國之才麼?司馬家圖的就是mén麵和名聲罷了。而現在看來張九齡也有靠攏的意思,真是一個願打願挨讓薛崇訓心情大好。張九齡到京師找張五郎乾嘛的?薛崇訓用腳指頭都想得明白其中的關係:張五郎是他的鐵杆、飛虎團的元老將帥之一,和張九齡又是同宗同族的關係,這麼一扯什麼都清楚了。兩年前張九齡沒有找族弟張五郎的關係,原因應該是那時候的局勢尚不明朗,他還比較顧惜自己的名節;現在就不同了,太平家掌控朝政數年大勢已成,不向這邊靠攏是不可能有進取的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