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度沒有規矩。城門上報時的鼓聲都已敲過,早已過了酉時,西陲的夕陽從客廳的側麵灑進屋子來,讓客廳形成了外明內暗光景。薛崇訓喝了一會茶,總算等到了程千裡。一身紫袍的程千裡跨進門檻,便抱拳打拱道:“未知河東王來訪,回來遲了,久等久等,實在抱歉。”薛崇訓從椅子上站起來,麵帶笑意地回禮道:“剛來一會兒,況且事前我沒知會程相公,是我冒昧才對。”程千裡麵帶固定不變的笑意道:“咱們已是故交,這客套還是省了罷,王爺請坐,坐下說話。”薛崇訓輕輕說道:“不知此處說話可是方便?”程千裡不動聲色地輕輕瞧了一眼身後,外麵站著幾個薛崇訓帶來的人,他便說道:“在這裡無妨,反倒光明正大,咱們也不會說什麼見不得人的話不是?”“那是那是。”薛崇訓遂坐了下來。程千裡沒有坐對麵的椅子,坐到了薛崇訓那邊的茶幾一旁,兩人就隔著一張幾案,離得近,說話的聲音就不必那麼大了。程千裡端起茶杯吹了一口氣,大喝了一口,顯然他剛剛回家,連身上的官袍都沒換不是。冷場了一會兒,大家都沒有說話,仿佛都在想著什麼。這種時候,很多事兒大家心裡都清楚,根本不必過多廢話。薛崇訓甚至提都不提,他相信程千裡能明白,此時此刻自己單獨造訪是為什麼而來。這麼一想,倆人倒是心有靈犀一般,很有默契。薛崇訓不說話,不料程千裡也一言不發,他們就這麼沉默地坐在一起,時不時端起茶杯,隻能聽得杯蓋和杯子輕輕碰撞時的叮當清脆之聲。薛崇訓本想抓住程千裡的心理陰影,勸說勸說,因為程家祖上在武則天朝時就是陣營站錯了,本來沒乾啥壞事,結果還是被牽連得家破人亡……不作為並不一定能自保,程千裡是明白的。但薛崇訓並沒有說,他認為在這默默無語中,程千裡什麼都想到了,此時無聲勝有聲,大概就是這麼個道理。當時程家有個名將程務鋌,很能打仗,是唐朝庭不可多得的軍事人才之一,但因和徐敬業有聯姻關係,結果徐敬業造反,他們程家並沒有差與,一心忠心朝廷,卻也跟著玩完……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現在程千裡和祖上的情形何其相似,他的侄女就在河東王府上,深得薛崇訓的寵愛。到時候太平黨要是玩完了,他程千裡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權力場上誰他媽跟你講道理啊?感謝灰機童鞋的捧場。)第十五章貧道薛崇訓可以有很多理由勸說程千裡,告訴他和自己結盟才最可行,但他什麼也沒有說,因為旁邊坐的人是程千裡不是彆人,所以他乾脆省省口水。泡-(薛崇訓每次見到程千裡,都會想起第一次見他時的情形。那是在鄯州城頭,程千裡穿著一身灰布麻衣,看著西陲的夕陽,就如一個傷春悲秋的落魄詩人一般。第一印象就給薛崇訓很深的記憶,所以他相信程千裡是一個內心世界很豐富的人,有些話就不必多言了。沒有理由和勸說,薛崇訓隻是輕輕說道:“今兒一大早城門剛開,黃門侍郎崔日用就把子女給送出城去了。”“崔……侍郎?”程千裡沉吟道。薛崇訓直呼崔日用的姓名,口氣中多有幾分輕慢之意,但程千裡複述這個名字的時候卻未直呼姓名,他是一個說話比較慎重的人,哪怕是沒有外人在閒聊的時候。這時薛崇訓才想起程千裡以前是混西域的,剛回長安不久,可能對以前的一些派係黨羽不太明白,便解釋道:“當初我母親和李三郎尚在角逐的時候,崔日用和李三郎的人來往甚密。景雲大事(太平公主和李隆基的衝突)之後,朝廷製定了柔和國策,儘量避免牽涉過大,崔日用在黃門侍郎的位置上才一呆到現在,既沒有升官也沒被貶職。”昌元元年的政變之後的綏靖政策,當時對穩定時局發揮了巨大的作用,但現在薛崇訓想來也不知是對是錯。如果當時大興刑獄斬草除根,雖然對當朝的名聲形象很不利,給人暴政的印象,但是現在就不可能有如許多理也理不清的千絲萬縷隱患四伏……不過這些都是馬後炮,如今再去想功過已是無用了。程千裡“哦”了一聲,恍然道:“我明白此人的關係了……”薛崇訓道:“此事雖看似細枝末節,可細枝末節上的風向就有些不對啊。”“確是如此。”程千裡沉靜地說著,臉上那客套的笑意已經不見了,但也看不出什麼情緒波動,“山僧不解數甲子,一葉落知天下秋,王爺見微知著也。我從朝裡聽到風聲之後也在想,恐怕有心人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嗯。”薛崇訓應了一聲,也沒明問程千裡的態度。過得一會,見他仍然沒有表態,薛崇訓便說道,“我今日拜訪舊友而已,也無甚要緊之事,這就告辭了。”“王爺……”程千裡忽然叫住他,沉吟片刻道,“我在想,對手最後的辦法應該是斷運河,長安糧草不濟便會不戰自亂。”“哦?”薛崇訓未能做到喜怒不形於色,臉上頓時露出欣慰的表情,因為程千裡說這句話意思就是要幫助他,站在他這邊了。程千裡道:“如果我是李三郎,定然從渭水以東的運河地帶起事,奪取糧倉,不僅可以影響長安軍心,也能以戰養戰,奪糧自肥。三河法是王爺曾經做出的漕運變法罷?如今的漕運,水(渭水)、河(黃河)、江(長江)接壤之處廣有糧草囤積,分彆等待季節便宜之時向西調運,隻需劫了糧倉便可事半功倍。如今運河沿途有護漕軍有一萬餘,趁早調整控兵將帥人選是為當務之急,如果時間還來得及,在運河一線探視情況,獲得先機就更好了。”薛崇訓聽罷恍然道:“程相公不愧為沙場老將,眼光獨到!受教受教。”程千裡趁機更明確地暗示道:“如若有用得上程某的地方,儘管開口,必當實辦。”薛崇訓也不多逗留,當下便抱拳道:“有您這句話就夠了,告辭,希望你我二人還有並肩作戰的機會。”程千裡點點頭,將他送至門口方回。薛崇訓和三娘上了馬車,留在上麵的王昌齡見他返回,便問道:“程相公是什麼態度?”“這邊的事辦妥了,程宰相肯定會站在咱們這邊。”薛崇訓鬆了一口氣,又提起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