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隊正見此情形必死無疑,臨前揮起長刀大喊了一聲:“大唐萬歲!”片刻之後,石頭就從前麵的幾個人身上碾過,碾得血肉橫飛,有的人見狀沒法,跳下山去,沿著陡峭的山坡亂滾。待那石頭滾出路麵後,後麵的人鼓足勇氣繼續前仆後繼地猛衝。城頭上立刻用弩炮攻擊,燒得發紅的弩炮投來,沒法展開的唐軍死傷慘重,後麵還有很多人,他們沒法後退,也不能後退,隻能冒死前衝,一邊用弩還擊。上邊苦戰了很久,這時一個軍士下山來對薛崇訓稟報:“大小方台已經攻下,攻城受阻。第一團右隊全軍陣亡,二團傷亡了半隊人馬,兄弟們仍在繼續衝鋒。”薛崇訓問道:“敵兵用什麼武器攻擊?”來人道:“滾石、滾木、強弩、弩炮等。”每一彈指間都有人付出鮮血性命,薛崇訓第一次如此揪心,這種感受,不是自己在痛,卻為他人的痛而痛,難以言表。他的眉頭緊鎖,凝重到了極點。從來沒有指揮過攻城,第一次經曆便是啃這樣的石城堡,聽到進攻不利,他的信心立刻降到了冰點。此時此刻,他認識到自己經驗不足,很想詢問旁邊的將帥該怎麼辦?這些將領並不乏沙場老將。可是,後麵兩團的校尉、旅帥都看著他,就指望著他拿主意。難道要反過來問他們該怎麼辦?當頭,就是遇到任何情況,都有辦法!薛崇訓的手心裡全是滑滑的汗水,緊握著拳頭,指甲把皮膚刺破了他都沒發覺。一個旅帥說道:“河東王,二團要打光了,是否讓方台的隊正頂上去?我們要不要補上?”頂上去是繼續送死嗎?也許,此戰本身就是自殺!就在這時,一匹馬自山腳下飛奔而來,跑到這邊,那騎士勒住戰馬,從馬背上滾將下來,單膝跪倒道:“稟郡王,後方十裡地,發現吐蕃大股馬隊。”眾軍聽罷頓時臉色紙白,麵麵相覷。一個將領忍不住說道:“兩刻時候拿不下石堡城,咱們將麵臨前後夾擊的處境,必定全軍覆沒!”第六章征途等待發動進攻的兩團校尉和旅帥全都看著薛崇訓一個人,等待著他拿出一個辦法。事到如今,進攻受阻,後麵的大股敵軍兩刻時間便到,是進退維穀,能有什麼辦法?“郡王,決斷吧!”形勢緊迫,一個將領忍不住催促道。薛崇訓緊握著拳頭,心弦繃緊,幾乎要斷掉。如果繼續打石堡城,不僅拿下它的希望渺茫,很快就會遇到前後夾擊插翅難飛的境地;如果就此放棄,將去何處?以步對騎,並不是不能戰勝,唐軍的陌刀陣專搞騎兵,可是幾百步軍對幾千到二萬騎兵,如何戰勝?打不贏、跑不掉。但曾經有個人說,當你握緊拳頭時什麼也抓不住;放開胸懷,卻能擁有整個世界。如此猶豫不決的心情讓薛崇訓很不適應,他漸漸鬆開了拳頭,回顧眾將道:“維今之計,隻有設法逃生了……”眾人默然。薛崇訓回頭看了一眼東麵那灑滿清清月光的道路,攻擊石堡城大約有一個時辰了,金城他們應該遠去,他們有充足的馬,應該能脫離危險。想到這裡,他竟不絕望,反而生出一絲欣慰。這時三團的校尉道:“斥候已經收攏,我們還有十來匹馬!郡王騎馬先走,我等在此與吐蕃追兵決一死戰!”薛崇訓聽罷情緒複雜地看著那將領。一方麵他確實受到了誘惑,生的誘惑,此時此刻,隻要忍著不要臉的一瞬間,便能得到後半生的生;但另一麵他又籠罩在強烈的負罪感中,這種負罪感難以言表,比殺幾個無辜的人更加強烈。雖然在吐蕃境內,幾個人單獨跑遇到吐蕃散兵遊勇都得完蛋,但總歸是個機會。那將領道:“兵部有我等的名冊,郡王到京之後,記得為兄弟們的妻兒爭取撫恤。”此時他的耳邊又響起了孩童的讀書聲: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以前我聽到這讀書聲時,毫無心理壓力地棄之不顧……而此刻他也應該如此嗎?他頓了頓,竟然冷冷地說道:“傳令,進攻城池的兩團撤退。馬,給能騎馬的傷兵,一人二匹,先跑幾個算幾個。”或許是因為情況變了;又或許是他自己變了?“郡王……”眾將都頗為不解地看著薛崇訓。在他們看來,尊卑有彆,有身份地位的人的生命更加重要。但實際上,生命都是平等的。薛崇訓斷然道:“就這樣決定!馬上傳令撤退。”鳴金收兵,唐軍在山坡上留下了一兩百具屍體,沒有取得任何有價值的進展。集結之後,薛崇訓與將帥們商量道:“不能再向東麵穀底走了,過去就是平原,開闊之地遭遇騎兵無路可去。前幾日斥候探的地形,南麵是山地鬆林,四五月間枝葉正茂,可以隱蔽。我們現在就出發,向南!”眾軍遂整裝出發,列隊向南開進。石堡城兵力在昨兒白天的阻擊戰中傷亡慘重,現在更是空虛,又怕調虎離山之計,並沒有出城追擊。翻過一道不高的山脈,山脈縱深很大,全是起伏的山地和鬆林,唐軍便鑽進了林子裡,繼續向南行軍。這種地形不便騎兵行軍,暫時沒有被馬上追上的危險。鬆樹是落葉鬆,葉子像針一樣細,從林間穿過時,那些葉子在臉上一掃,刺得皮膚生疼。薛崇訓道:“行軍圖上這附近有條小河叫日月溪,派人向左右展開,尋找這條小河,不然沒有水源咱們自己就得完蛋!”從赤嶺倉促撤退時,裝備輜重儘失,現在他們是工具糧草全無,跑了一天半夜,現在大夥都是又饑又渴,隻能忍著咕咕亂叫的肚子。薛崇訓又下令把盔甲脫了扔掉,減輕負擔。走了一陣,大夥索性把長兵器都扔了,隻帶橫刀和弓弩。幾百人已是丟盔棄甲,狼狽不堪。就在這時,斥候來報:“找到日月溪了!”眾軍大喜,隨即叫那軍士帶路,向北平移了一段路,果然見著一條蜿蜒的小河在眾山之間。人們興高采烈地奔向小河,一時忘記了情況不妙的煩惱。軍士拿著水壺打水上來,薛崇訓喝了一口,回顧左右道:“咱們就順著這條河的方向直走,先向南,等河流轉向向東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