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沒用。”薛崇訓接過燈,循著聲音湊近了一看,頓時大吃一驚,麵前這個人,哪裡還是俊俏的書生蕭衡?披頭散發,一頭又臟又糾結的亂發批在上半身上,臉也被遮得差不多了,幾個月沒洗澡身上更臟……薛崇訓聞到一股異樣的惡臭和糞便臭味的混合氣味。“怎麼弄成這樣了……”薛崇訓心中泛出一種說不出的感受。自己竟然把活人折磨成了這樣?家奴道:“那些進官府大牢的人,關得久了都這幅鬼樣子,沒法子,既然是犯人誰還當菩薩侍候著?能每天給飯已經對他不錯了。”薛崇訓陷入沉默,其實蕭衡雖然對紅顏知己心腸硬了一點,並沒有做什麼大奸大惡的事。倒是薛崇訓自己,把一個人關成這樣,反而狠毒了一點。他也不用給自己找借口,自己就是這樣的人罷?蕭衡這個新科進士、翩翩郎君,栽在薛崇訓手裡,實在是倒十八輩子黴。薛崇訓想了想:人生本就是如此吧,他蕭衡再瀟灑,能比得上自己的父親薛紹高貴灑脫麼?父親不是照樣被這樣關著餓死的?“這個人不能放走了,否則很麻煩。”薛崇訓冷冷說道。那家奴忙道:“郎君想他怎麼死?”薛崇訓又想起了自己那餓死在牢裡的父親,便淡淡說道:“給他弄頓好的,要有酒有肉……然後停止供飯,順其自然吧。”“是。”家奴恭敬地應了一聲。“飯……吃飯……”蕭衡又喊了一聲,他看起來神智已有些不清。薛崇訓心裡莫名地一陣疼痛,這時上麵一滴水珠滴到了他的頸窩了,冰涼冰涼的,讓他渾身都是一冷。其實他更多的是恐懼,如果政變失敗自己落到李三郎和高力士的手裡,會怎麼死?隻會比蕭衡更慘吧?有時候刑不上士大夫這樣的話都是屁話,韋後當政的時候,有一個宰相因為政治鬥爭落了下風,被發配到嶺南,韋後又派了個禦史下去,賜死那宰相。禦史的乾法是叫人砍了毛竹編成竹篾,然後脫光那宰相的衣服,把他放到竹篾上來回拉,直到把身上都肉都刮光,隻剩下白骨……記憶裡的曆史上,薛大郎是怎麼死的?薛崇訓忽然很好奇,但實在記不得,反正是被李隆基賜死的,太平公主的四個兒子,他李隆基的表兄弟,隻活了一個。……宇文老頭子回到家時,宇文姬異常熱情地上來噓寒問暖的,終於用不經意的口氣說道:“對了,爹爹見到薛郎了麼?”老頭子一聽就氣不打一出來:“見是見到了,連府門都沒讓進,還叫老子以後少和他來往。”宇文姬臉上的熱情頓時凝固。本來她還特地仔細妝扮了一番,精心畫眉、施上胭脂,特彆是她引以為傲的朱唇,更是塗得一絲不苟,讓她那張原本就嫵媚的臉看起來更加嬌美動人,猶如春天的花朵一般,美麗而不失格調。平時的男裝也沒穿,穿了一身半新的淺色襦裙,雖然看上去很普通的衣服,顏色也不鮮豔,但她可是精挑細選的,要的就是這種內斂的美。顏色和質料不奪目,但是裁剪得非常精細,力求把她那婀娜的身材襯托出來,大的地方顯得更大,小的地方顯得更纖細。如此上心,為了什麼?她有點難以置信地說道:“他真這麼說?”老頭子哼了一聲,板著臉徑直就往裡走,也不想多言。隻留下宇文姬呆呆地站在門邊,腦子一片空白,真不知在想什麼。她拉下臉,默默地跟在老頭子的身後回屋去了。回到閨房,坐到梳妝台前麵,她怔怔地看著鏡子發了一陣呆。難道是他已經感到膩了?宇文姬在鏡子裡看著自己嬌媚的臉,對自己的長相還是很自信的,到大街上隨便一走,能比她漂亮的還真不常見……但一想到宮裡那個豔名遠播的金城公主,她又有點不自信起來。“隻圖自己快活,膩了就丟,這樣的人,值得我上心麼!”宇文姬滿肚子怨氣罵道,“就當自己倒黴,白白便宜了個畜生!儘早脫身比較好!”“恨你!恨你……”她又感到十分不甘心。轉而之間,她又想起城隍廟他勇敢地擋在自己的前麵,那健壯的身軀猶如一座大山,能遮風擋雨的大山……悲壯而美麗。不過,如果他真的是個為了情義不顧性命的人,還會計較出身麼,非要娶個公主才行?恐怕正如他親口所言:作為一個貴族,無法忍受女人死在自己麵前的恥辱。於是宇文姬先是憤恨,然後是懷念,現在又清醒了一些:從平日他的言行處事來看,可不是個舍己為人的人,或者說他根本就很自私!城隍廟那次事情,不是為了愛,隻是他的一種信念?宇文姬也覺得自己真是犯賤:那個人卑鄙無恥,他自己的什麼狗屁信念,關我什麼事?貴胄什麼了不起,瞧他那得瑟的,不就是有個厲害的娘麼?[第十一章畏懼薛崇訓吃過晚飯,旁晚時分才去公主府。()另外四個文武官員都還沒來,竇懷貞和蕭至忠估計快到了,兩個將軍得晚點才行。聽說母親在“金光堂”,他便沿著湖邊趕去那裡。金光堂是公主府裡的一處佛堂,名字來源於長安西麵的城門“金光門”。佛堂和城門的關係其實七彎八繞的,因為金光堂在一座小山上,那小山又是湖中的一個島嶼……湖泊裡的水來自於漕渠,正巧那條漕渠是從靠近金光門的地方進城的。給金光堂取名兒的人真是個人才……唐朝的建築有個特點便是大,現在的大明宮麵積是後世北京紫禁城的好多倍,不僅如此,上到貴胄下到黎民的住宅都比較大,很多官員的家裡都種著菜,府裡幾十口人吃菜都不怎麼買,種得是不少……在長安城裡是可以看見各種莊稼的,城裡有些偏僻的地方根本不像城市,好像鄉下。太平公主府的麵積更不用說,薛崇訓為了去後麵的金光堂,是騎馬走的。過了一道拱橋,他下馬步行,沿著石梯子向山上爬去。進了金光堂,一塵不染的木地板讓人感到一陣舒心,這地上就是直接坐到上麵或者躺著也不嫌臟啊。這時他看到了太平公主,頓時微微有些驚訝,因為她身上竟然穿了一身素雅的衣服……在薛崇訓的印象裡,她喜歡火紅熱鬨,衣服總是華貴而豔麗的,很少會如此素淨。“這些日子我不見外人了,齋戒幾日吧。”太平淡淡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