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的東西是比較忌諱的,私下裡議論至少影響不好。這時一個文官說道:“聽說上清觀的道士修煉時要觀測日月星辰,以此參悟仙機,薛郎何不去問問那玉清道長,她肯定知道。”上回玉清在洛陽碼頭一番表白,已弄得洛陽官場上人人皆知,那文官如此說,也是想著薛崇訓和玉清比較熟的關係。薛崇訓一聽有些道理,也等不及了,當下便出了衙門,坐車去上清觀了。玉清道姑平時不怎麼見外人,道觀裡的事務都是其他道士在打理,但薛崇訓一來,她倒是給麵子,親自到星樓見麵來了,大約是上次回洛陽的路上薛崇訓多番照顧以禮相待,讓她有些感激罷。隻見玉清身穿寬大緇衣,頭戴道冠,除了清麗的麵孔,儀態舉止已和其他道士無異,她神情冷淡,隻是說了幾句客套話。薛崇訓沒空想其他事,便直接問道:“我聽說昨夜出現了彗星,但不確定,想問問,你們看到了沒有?”玉清淡淡地說道:“確有此事。薛郎今日登門,就為這個?”薛崇訓心下咯噔一聲,又忙說道:“我對天象不甚了解,玉清道姑解說一二……彗星又叫災星,它是什麼預兆?是預示今年有天災**?”玉清搖頭道:“雖說不是什麼好預兆,但從星相上講,還有一層意思,有除舊布新之意。我的看法是要換一種修煉之法,舊的內丹修煉進展不大,應當順應天意,換一種新的外丹之法……你也可以把它看作新的一年,有新的開始,適當調整心緒和為官之道,可以順應天意。”“除舊布新?”薛崇訓的臉色已變得十分難看。……那顆彗星在大半夜出現,也不是誰都看見了的,但是司天台的官員肯定觀測到了。掌候天文,教習天文氣色,掌寫禦曆等等都是他們的職責所在,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有人當值。司天台少監次日一早就急忙將天象稟報了皇帝李旦,並進言說:“天兆除舊布新,陛下應做出應對,方能避免災禍。”李旦問道:“朕當怎麼做出應對?”司天台少監猶豫了一番說道:“微臣不敢擅論,請陛下召司天台監賈公進言。”李旦遂召賈膺福覲見,這個賈膺福完全是依附太平公主的人,聽到皇帝召見,在趕去麟德殿的路上就冥思苦想應對之策。他是很想借機讒言,好在太平公主麵前邀功;但又擔心此事事關重大,沒有請示太平便擅做主張可能會有麻煩。左右舉棋不定之時,已跟著宦官走到龍尾道上了,巍峨的宮殿就在眼前了。有時候人就會遇到這樣的情況,哪怕是個文官,也需要當機立斷,因為可能會沒有時間深思熟慮。昨晚才出現的天象,今天一早就覲見皇帝,機會就在瞬息之間:如果放棄了這次機會,以後再專門跑到皇帝麵前進諫,可就會招人懷疑了,而且等太平公主商議決定之後,立功的事不一定會落到賈膺福的頭上。賈膺福眉頭緊皺,心道:殿下既然讓我做司天台的最高長官,我就應當拿出獨當一麵的能耐來,如果錯過了機會,誰說不會被殿下責罵毫無主見?猶豫之間,不知不覺已到了大殿上,皇帝正坐在台階上的寶座上,一旁的司天台李少監正垂手而立。賈膺福急忙叩拜行禮,高呼萬歲。肯定是李少監把擔子撂上來的,他不敢亂說,所以把上司弄出來做擋箭牌。李旦道:“李愛卿奏天有異象,朕最敬畏上天,你們給朕說說,朕應當怎麼做才能避免災禍?”賈膺福沉住氣,一麵琢磨著遣詞,一麵慢吞吞地說道:“微臣來之前,為了準備回答陛下的詢問,特地查了一下司天台的備案,上一次彗星出現在孝皇帝(中宗)時,當時的司天台官員也有上書,並有備案。”李旦好奇道:“以前的官員是怎麼諫言的?”賈膺福低著頭,鐵青著臉道:“他上書讓孝皇帝禪讓帝位給太子(李崇俊),當時孝皇帝大怒,將那官員發配到嶺南了,自然是沒有采納諫言……”賈膺福說起那事,實在是居心不良,因為李崇俊後來發動了政變。他這麼說,意思就是李隆基會有謀逆之心?李旦瞪眼道:“那……朕也應該禪位給三郎才能免災?”賈膺福有點緊張地說道:“天子春秋鼎盛,太子隻是皇儲,哪裡有儲君就急不可耐要舉而代之的道理?”李旦內心深以為然,他才當上皇帝不到兩年,這樣就退了,怎麼感覺有當墊腳石的味道?不如當初直接讓李隆基坐上皇位算了。賈膺福趁機說道:“彗星有除舊迎新的預示,陛下另立太子,也可以順應天命。”李旦的臉色頓時一變,他平時挺和氣的,但心裡仍然很明白:要換李隆基,牽扯太多……當初李旦就不太想立李隆基做太子,感覺威脅太大,但是李隆基有大功,李旦的性子也比較軟,拉不下臉來,於是叫大臣商議,結果支持李隆基的人占多數,於是太子就給他了。或許,現在借天說話是個機會?而且目前支持太子的大臣很多都被發配出去了,姚崇在洛陽,宋在楚州……沒有分量足夠的人為李隆基說話了,確實是個大好良機!但是李旦又有另一個隱憂,他擔心妹妹太平公主!雖然現在看來,正是有太平公主在,李旦的皇位才更加穩當,太平公主的勢力是皇權有力的臂膀,可以平衡鋒芒太盛的太子……但是,如果太子完了,太平公主勢力會不會尾大不掉,反過來威脅李旦家的皇權?這個李旦也看不明白。李旦原本就沒有殺伐果斷的勇氣,左右為難之際,便依著老性子說道:“這事兒還是先問問太平和三郎,再讓大臣們商議。”賈膺福剛才那番話已經很大膽了,現在更不便多言,便隻是應了一聲。李旦揮手讓他們告退,自己卻久久坐在寶座上不忍離去,他的手撫摸著旁邊那赤金打造的扶手,觀賞著上麵雕琢精細的紋路,帝位,確實是一個讓人流連忘返的地方。他隻是納悶,自己是兩代皇帝的嫡子,名正言順的,這帝位怎麼就老是覺得不穩當呢?實際上在如此形勢下,他們一家子沒人覺得很安全,無論是太平還是太子,算來不都是一家人麼?特彆是太子,各種消息傳到他的耳朵裡之後,真是覺得屁股上點著火,腦袋上頂著油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