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歡宴莊稼地裡金黃一片,秋收的季節就要來臨;城裡的街巷上落葉也越來越多,每天清晨,人們走到青石板路上都能聞到打掃街道的雜役燒樹葉的煙味。薛崇訓早上起來又加了一件衣裳,春秋輪回,到了下半年天氣隻有越來越冷,偶然在院子裡的雜草上還能看見薄薄的白霜。秋天來了,冬天還會遠嗎?他心裡掛著事兒,眼看天兒轉涼,年底將近,一翻過年就是景雲三年,他記得曆史上沒有景雲四年這個年號……那就意味著劇變將在景雲三年這一年發生,具體在哪一月,上半年還是下半年?他實在弄不清楚,隻隱約記得大名鼎鼎的李隆基登基是因為一個天象,李旦就傳位給他了。所以改革漕運根本不是他心裡最重要的事,再怎麼搞,要是被人弄死了,一切都會失去意義;權力鬥爭才是他最牽掛的,說服章懷太子之子李守禮參與政變是他此行的主要目標。但現在薛崇訓依然等在洛陽,還沒有動身去幽州,他在等待一個人。這個人是個宦官,名叫魚立本,職位內給事。完全是個默默無聞的人,甚至他是哪邊的人都不為人所知。月前大明宮派了采訪使楊思道下來,代天子考察漕運線。隨同楊思道一起到地方的宦官便是魚立本,魚立本是皇帝身邊的內給事,此人平時十分低調,大夥也弄不清楚是什麼來頭……但采訪使身邊有個宦官,多半就是皇帝的人了;倒是這個朝廷命官楊思道的陣營很清晰,太子那邊的人,官場上的,一個圈子裡的人都心知肚明。這兩個人一路走到洛陽,洛陽城的官員自然要迎接款待。設宴為他們接風洗塵時,薛崇訓也去了,雖然楊思道和薛崇訓不是一路人,從深層關係上說還是敵人,但是大家都是京裡來的官,麵子上還是要客客氣氣的,當官的又不是地痞,總是需要禮節。一眾官員在官妓坊裡擺上宴席,珍饈佳肴陳列得食之不儘,還有歌舞妓載歌載舞尋歡作樂,穿梭於席間斟酒的女子都是衣著豔麗,酥胸半露,氣氛甚是歡快。官兒們並不拘謹,一麵肆無忌憚地和歌妓們頑笑,一麵互相吹捧,歡笑聲不絕於耳。這種逢場作戲的場麵薛崇訓經曆得不少,表現得也是自然大方,並沒有因為楊思道是太子那邊的人就擺出什麼臉色來。楊思道吹捧薛崇訓的“三河法”在京師反響如何如何好,薛崇訓卻笑道:“今日相逢甚歡,不言公事,否則豈不辜負了美女心思?”說罷笑著伸手在斟酒的美女臉蛋上捏了一把。薛崇訓根本就沒把楊思道看在眼裡,不過就是太子那邊的一個小角色而已……而宦官魚立本才是他等待的人。薛崇訓一麵和楊思道說話,一麵用餘光注意著魚立本,因為薛崇訓以前也沒見過這個宦官,後來他的母親引薦,他才知道有這麼個人。隻見那宦官頭發花白、身材瘦而陰柔、皮膚很白,一雙桃花眼加上白皙削長的臉型,倒有八分俊美。不幸的是唐朝的審美傾向並不是這種類型,唐人崇尚健康大度,對病態美沒有啥好感,特彆魚立本又是個不男不女的人,如此陰柔的形象不可能得到人們的褒揚。他的身上非常乾淨,衣服上還有折疊的筆直壓痕。也不怎麼說話,隻是微笑著偶爾附和兩句,對旁邊的女人也是不聞不問,那些歌妓知道他的太監,也是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於是魚立本看起來有幾分寂寞的樣子。魚立本注意到薛崇訓在看自己,便轉頭微微點了點頭。薛崇訓沒搭理他,繼續和楊思道以及那些風塵女子說著廢話。就在這時,那個被薛崇訓捏了臉蛋的妓女媚聲道:“薛郎一心拯救百姓於水深火熱,博得了好名聲,什麼時候也花點心思拯救一下我們這些可憐女人啊?”於是薛崇訓轉頭笑道:“你們也水深火熱?不會吧?”那女人翹起塗抹了厚厚胭脂的嫣紅嘴唇,撒嬌道:“郎君以為呢?”薛崇訓道:“我以為啊,你們比我們過得好,都是吃皇糧,你們錦衣玉食隻需要陪我們玩樂就行,什麼心都不用費。哪像我們,吃完酒,操心能把頭發熬白了,魚公公你說是不是?”魚立本聽到薛崇訓當眾叫到自己的名字,有些吃驚,隨即便微笑道:“雜家的頭發就白一半了。”女人不服氣道:“可不能這麼說,我們這些姐妹,對郎君們巴心巴肺的侍候,你們走了,還得守著空房思念好一陣;可你們呢,哼,轉背就把我們忘得一乾二淨。”薛崇訓笑道:“無情不似多情苦啊,誰叫你如此多情呢?”他心裡卻道:婊子無情,戲子無義,老子會信你記得我,就真是活見鬼了,蒙小雨那樣的歌妓又有幾個?旁邊的幾個人聽到薛崇訓這般說又是笑了一陣。這時魚立本轉頭對采訪使楊思道說道:“楊使君還記得雜們進洛陽之前去過的上清觀否?”楊思道放下筷子,看著魚立本道:“記得啊,不就是昨晚的事兒麼?對了,昨晚你真聽到那陣‘女鬼’唱歌了?”魚立本道:“雜家要說的就是那陣歌聲。”這種場合說公事不合時宜,就是要聊這種誌怪奇聞才有意思,魚立本一說出來,男男女女都來了興趣,有人看著他追問道:“你們昨晚遇到女鬼了?那女鬼漂亮不漂亮啊?”楊思道笑道:“你就瞎吹吧,昨晚我就住你隔壁,我怎麼沒聽到,多半是你聽幻了。”魚立本一本正經道:“雜家不開玩笑,今一大早就問你聽見沒有,可你睡得太死,怪不得我。那曲子十分彆致,我還記下來了……來人,拿琴來。”反正是玩樂,見魚立本要較真,眾人也樂得附和道:“原來魚公公還通音律,我們可要好好聽一聽。”一個侍女給魚立本抱來一把琴擺在他的麵前,魚立本又在銅盆裡洗了洗手,用白毛巾仔細擦乾。薛崇訓見狀倒是有幾分期待,他自己也是十分愛好音律的。魚立本裝備妥當,對旁邊的妓女說道:“我彈,你和。”“有詞兒嗎?”魚立本道:“用哼的,不用詞,聽好了。”說罷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神情一變,指下就滑出一段高低悠揚的琴聲來。頓時大廳裡頓時安靜了不少,眾人的注意力都被這段琴聲吸引。薛崇訓也是一個激靈,心中的浮躁仿佛在一瞬間就被滌蕩乾淨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