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自皋略一沉吟,問:“你知道馮公公麼?”“馮公公,哪裡的馮公公?”柳湘蘭茫然地搖搖頭。“就是當今的司禮監秉筆太監兼東廠掌印馮保。”“不知道。”柳湘蘭還是搖頭。胡自皋看她一問三不知,心裡頭有些窩火。但一想,她一個南京的青樓女子,不知道北京官場的顯要人物,也屬正常。於是又提高嗓門問:“當今的皇上是哪個,你總該知道吧?”“這個倒難不倒奴家,當今皇上是隆慶皇帝。”柳湘蘭認真地回答。“這個馮公公,是隆慶皇帝身邊的秉筆太監,大紅人兒。”“啊,皇上身邊的人,”柳湘蘭的神情立刻就肅穆了,“胡大人,你說今晚上就是他來?”“不是他,我說的是馮公公,今晚上來的是徐老爺。”“徐老爺和馮公公有什麼關係?”“徐老爺是馮公公的管家。”聽到胡自皋繞了半天彎子,才兜出這層關係,柳湘蘭在心中說道:“說到底是龍尾巴上的一隻蝦子。”但在表麵上,她卻恭維說,“我說胡大人怎地這等虔誠,原來是個踩得皇城晃晃動的人物。”“明白了就好,”胡自皋長出一口氣,說,“這會兒,徐老爺也該到了。”柳湘蘭又恢複了輕鬆活潑的神態,她說:“請胡大人放心,今兒晚上,我要讓徐老爺在奴家這裡玩得開心,不過……”“不過什麼?”胡自皋盯問。“跟徐老爺是逢場作戲,奴家現在,倒實實在在有些喜歡胡大人了。”這時,隻聽得樓下一聲大喊:“徐老爺駕到!”胡自皋陡地站起,準備下樓迎客,臨出門時對柳湘蘭說道:“如果你真的喜歡我,也要等把今天晚上的這一場戲作完。”胡自皋還沒有走到樓下,徐爵已奔著樓梯口兒上來了。隻見他五短身材,蒜頭鼻,魚泡眼,走路鴨子似的搖晃。看他這副尊容,胡自皋不免心裡頭犯嘀咕,“馮公公家的大管家,怎麼就這德性,十足一隻癩蛤蟆。”但轉而一想,“人不可貌相,福在醜人邊。馮公公看中的人,必定還是有一番能耐。”想到此,胡自皋便迎著上樓的徐爵喊道:“徐老爺,下官胡自皋在此恭候多時。”“你就是胡大人?”徐爵上得樓來,來不及進得廳堂,就一邊喘粗氣兒一邊嚷開了,“中午多灌了幾口黃湯,睡過了頭。”進得廳堂,先是讓座兒,接著寒暄敘禮。胡自皋把柳湘蘭介紹給徐爵。柳湘蘭彎腰蹲一個萬福,說道:“徐老爺,多謝你賞臉,肯到奴家的寒舍裡來敘敘話兒。”徐爵色迷迷地盯著柳湘蘭,噴著酒氣說:“聽胡大人講,柳姑娘的花酒,都訂到一個多月以後了。”“多謝眾位老爺扶持。”柳湘蘭打心眼裡頭膩味這個什麼公公的大管家,隻是礙於胡自皋的情麵,不得不強顏歡笑,“其實,奴家是徒有虛名。”“唔,這句話聽了受用。”徐爵把丫環遞過來的茶,咕碌咕碌一口氣喝乾了,接著說:“在京城,乾你們這行兒的,我見得多了,剛出道兒時,有隻爛梨子吃也就滿足了,權當是解渴。一旦走紅了,嗨,就開始架起膀子,自稱是聖是賢了。俗話說,皇帝的女兒狀元的妻,叫花子的老婆一樣的獺…”徐爵的話越說越粗野,眼見柳湘蘭紅暈飛腮,兩道柳葉眉蹙做一堆兒,胡自皋情知事情不好,於是乾咳一聲,硬著頭皮打斷了徐爵的話:“徐老爺,你看,是不是把酒擺上?”“再喝會兒茶吧,”徐爵趁著酒意,故意說一陣粗話,這是他尋花問柳的慣用伎倆,看著美人兒粉臉氣烏,他心裡才有十二分的快活。他瞟了一眼還在咬著嘴唇慪氣的柳湘蘭,指著掛在牆上的琵琶問,“柳姑娘想必是曲中高手?”“談不上。”柳湘蘭冷冷地回答。徐爵哈哈一笑,說:“我徐爵生平有一大愛好,就是喜歡看美人兒生氣。今天,又過了一把癮。柳姑娘,你暫時下樓去消消氣,我和胡大人談點正經事,待會兒,再一邊喝酒,一邊聽你唱曲兒。”柳湘蘭如釋重負地下樓去了。聽著柳湘蘭在樓下指桑罵槐地訓斥丫環,胡自皋小心翼翼地說:“徐大人,你的憐香惜玉的方式,好像和一般人不一樣。”徐爵眨了眨眼睛,狡黠地說:“再好的女人,也不能寵她。否則,她就會把你纏得透不過氣來。”“好哇,”胡自皋稱讚,“你這是溫柔鄉中的孫子兵法。”“胡大人,我這個人快人快語,有話喜歡明說,現在請你告訴我,你見我有何事?”比起剛才與柳湘蘭講話時的瘋態,徐爵已是判若兩人。胡自皋這才領教到此人並非等閒之輩。他下意識抬眼看看這位大管家,隻見他的兩道犀利的目光也正朝他射來。胡自皋畢竟是官場老手,他很自然地閃過那目光,微微一笑說:“徐大人這樣子,倒像是個審案子的。”“官場複雜,我不得不小心啊。何況我家主人,一向潔身自好,始終恪守大明祖訓,不與外官交往,因此也總是告誡我等,不可在官場走動。”聽了徐爵這番話,胡自皋在心裡忖道:“不在官場走動,你那兵部的勘合是怎麼來的?”但出口的話,卻又是肉麻的奉承了:“馮公公的高風亮節,在天下士人那裡,是有口皆碑。徐老爺在他身邊多年,耳提麵命,朝夕熏染,境界自然高雅。”“你還沒說呢,找我究竟何事?”徐爵又開始追問。胡自皋看看徐爵盛氣淩人的樣子,心中已有幾分不快。心想這人怎麼這麼不懂規矩,自己好歹是朝廷的六品命官,哪容得你這樣盤三問四。但一想到馮保,窩囊氣也隻好留下自己受用了。“下官倒也沒有什麼特殊的事,隻是仰慕馮公公的聲名。”胡自皋說。“我雖然與胡大人今日見麵,但早有耳聞,”徐爵說,“金榜題名後,一路放的都是肥缺,守製三年,雖然讓人奏了本兒,但有驚無險,依然升了個正六品。這事兒,你還應該多多感謝高閣老。”高拱與馮保的矛盾,胡自皋早有耳聞。聽徐爵故意點出高閣老來,知道他對自己有所提防,於是輕描淡寫地說:“下官與高閣老也並無交情,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