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宮闕正麵的朱雀大街兩旁種著許多楓樹,秋風一吹,已是紅葉滿樹。天剛蒙蒙亮,朱雀大街中上朝的官員打著燈籠,排成了一條長長的火龍,映著緋紅的楓葉,分外漂亮。那些燈籠的亮點井井有條,依次向前移動,這時一盞燈籠脫離了長龍,快速地向前移動了一會,終於停了下來,火龍再次恢複了從容不迫的行進。提著燈籠的青袍長臉年輕人正是禦史張濟世,他趕上了叔父張說的坐騎,沉聲說道:“真憑實據都存入禦史台,並有備案,一會在今上麵前我就把前後關係說將出來。”騎在馬上的張說四十餘歲的樣子,同中書們下平章事,也就是宰相。他的麵部輪廓棱角分明,腰板筆直,抓住韁繩的手臂也是虎虎有力。張說麵色沉靜地點了點頭:“時機差不多了,可以這樣辦。”他們說的事兒就是彈劾運河沿岸吏治敗壞、數名地方官收受賄賂之事。禦史台手裡已經掌握了賬本、供詞等物,人證物證俱在,真是實打實的事兒,由不得他人空口無憑狡辯。所以張說是胸有成竹……當然他的自信不僅來自於小小的幾個證據,此前的準備也攸關重要。為了此次徹底定性那幫“斜封官”的卑劣,之前幾個正直的朝野人士已“不謀而合”地做了兩件影響較大的事,作好了充分的鋪墊。第一次是兩月前,洛陽府的姚崇上書言東都周邊郡縣吏治敗壞、貪墨成風,更有汝州刺史為了巴結上官強搶民女。姚崇在官場和文人中都頗有清名,說話和文章能做到公心為憑,所以他的奏章影響不小,朝野內外對那些下放到地方的“斜封官”的能力和品行更加詬病。第二次是嶺南文人張九齡的文章《三河賦》。張九齡七歲能文,詩歌文墨在嶺南早有名氣,長安也有人知道他的名頭。張九齡的名氣還在其外,這時候他的名氣沒法和姚崇比,他這篇文章的影響力主要來自於寫文的來源:花費了近一年的時間,跟著運糧船隊從嶺南一直走到了長安,實地考察了運糧路線的艱辛,其中包含了沿途風物、人情、苦難等等詳儘的描述,痛訴了貪官汙吏貪婪無度魚肉百姓,充滿了對民間大眾的憐憫和同情。其文章洋洋灑灑數萬言,有憑有據,文辭優美、感情真摯,文化和現實價值都非常之高。《三河賦》一出,長安紙貴,宣紙價格暴漲三成。印刷商大發其財,更有憂國憂民的有誌青年買不到印冊,到處借書謄抄。長安內外、關城之上,多少仁人丈夫翹首迎風,滿懷感情地高誦三河賦,隻待貴人發現自己的抱負,委以重任,澄清宇內。由是無論廟堂還是江湖,對於朝廷整頓吏治的呼聲越來越大,輿情洶湧,正義之聲比這金秋季節的秋風之聲還頻。……大明宮的鼓聲響起來了,身穿明光甲的衛士英武整齊,在兩闕之傍交接魚符,雄壯威武的喊聲道:“時辰已到,魚符並合,開……宮……城!”“噠噠噠……”黑壓壓的鐵蹄在大道兩旁行進,刀槍如林,盔甲碰撞得哐當直響。丹鳳門外文武百官映著東天的曙光,昂首闊步,走向宮門,準備參與全世界最強帝國的決策運轉。絳幘雞人抱曉籌,尚衣方進翠雲裘。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日色才臨仙掌動,香煙欲傍袞龍浮。朝罷須裁五色詔,佩聲歸到鳳池頭……宣政殿宏偉寬闊的大殿上,宰相張說站在百官之中,高唱了一段《三河賦》,義正辭嚴地大聲說道:“不患寡患不公!天下糧賦運及長安路途艱險,宵小之輩竟然從中牟利!我大唐的公道何在?人心何在?長此以往,民心不存,社稷堪危,天子不可不察!”另一個大臣附和道:“天下治,首推吏治,地方官代天子牧一方土地,如不能克己奉公,中樞國策皆是惘然。”“朝廷應重視地方官人選,糾正重內輕外風氣,選官應重賢能,不循資曆……”這次朝會正直之士紛紛言論,是這些年宮廷動蕩局勢下難得一見的場麵,倒是太平那邊的權貴個個緘口不言,一副理虧的樣子。總之廟堂上的狀況十分反常。皇帝李旦端坐在上位,啥也沒說,偶爾“嗯”地應一聲,誰說話他就看向誰,很是認真地聽取大臣們的諫言。就在這時,禦史大夫張濟世出列指名道姓地糾劾了幾個地方官,並呈上一份附帶了證據名目的奏章,要求皇帝下詔押解那幾個官員回京問罪。汝州刺史呂的名字列在罪臣的榜首,被冠上了十條大罪,張濟世說道:“汝州刺史呂貪墨最多,欺上瞞下,膽大妄為。他索取賄賂、巴結上官,專營私利,證據確鑿。貪財數以十萬貫皆有帳目,這些錢到哪裡去了?國家的蛀蟲不僅隻有他呂一人!”“我告訴你錢到哪裡去了。”一個平靜的聲音道。聲音不大,也不如剛才那些官員一樣滿懷漏*點,但正因與眾不同,立刻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眾人的目光轉向說話那人,隻見此人是宰相陸象先。陸象先一向生性淡泊,名聲尚好,雖然坐上相位是因為太平公主出力,但他從來沒有去媚事太平,更不參與太平一黨的陰謀密議,凡事寬厚公正,朝野人士對他還是很尊重的。陸象先一身紫袍已經洗得陳舊,須發飄逸,仙風道骨,長身而立,回顧了一下眾位大臣,緩緩地說道:“運河沿岸吏治如何,老夫暫不評斷。隻說張禦史提到的這筆錢財,用到什麼地方了。”李旦微微動了一下身子,說道:“你說,他們是怎麼花的?”陸象先一副不重名利的樣子,淡泊地說道:“怎麼做才能真正利國利民,這才是我們出仕最初的想法。老夫手裡剛收到一份谘文,是數月前出京的衛國公薛郎發來的,他告訴了我們錢是怎麼花的,諸位要不要聽聽?”李旦好奇地說道:“念,念出來大夥都聽一下。”由是陸象先便從袖袋中摸出了一張信劄,舉起來示意了一下:“這份谘文文辭平實、枯燥,單從文采上實在比《三河賦》差了不止一個層次,但老夫覺得‘薛氏谘文’比《三河賦》寫得要好。何也?因為它更加利國利民。大殿中很快安靜到了極點,此時如果掉落一根針恐怕都能聽見,人們懷著各種各樣的心思,有好奇、有驚異、有不解、有不安……隻聽得陸象先毫無感情地念道:“新任戶部侍郎薛某頓首,某自出京之後,先後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