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士捂住胸口,眼睛裡閃出了淚光。他咬牙忍住,站了起來,飛快地離開了靈堂。此時此刻,高力士不願意彆人看見自己的反應,急忙走進了院子裡的一間廂房,反手將房門閂住。見案邊有一把椅子,高力士便坐了上去,深吸一口氣,意圖平息自己快要失控的情緒。良久之後,他突然拔出了腰間的佩劍,從椅子上暴起,一劍插向大案。“哐!”那結實的櫚木大案竟然被一劍刺穿,木削翻飛,隨即那柄寶劍也“喀”地折斷了。高力士的臉上、脖子上的筋都突了起來,仰起頭大張著嘴,仿佛在忍受著什麼酷刑一樣。他看著手裡的斷劍低聲道:“賢弟,我不將薛崇訓碎屍萬段,便如此劍!”過了一會,有人敲門,高力士扔掉手裡的斷劍,開門走了出去。來人是馮家的管家,一個老頭子。管家躬身道:“馮府裡的人如何安排,要搬到高公府上去麼?”高力士麵無表情地說道:“我府上的人已經夠了,過幾日發點銀兩,把人打發走,你去安排,完了到我府上回稟。”管家不解道:“薛家的人害了咱們的主人,全府上下都願意為阿郎報仇……也許高公還用得上……”“不必了,天子腳下自有國法,官府會給人一個公道。”高力士淡淡地說道。管家:“……”就在這時,又一個奴仆急衝衝地走了過來,說道:“高公,太子來了!”高力士忙起步向一邊向外走,一邊說道,“到了哪裡?”“太子殿下到來,咱們都不敢阻擋,他已經徑直到靈堂了。”高力士急忙回到靈堂,隻見太子李隆基正在那裡鞠躬。李隆基向死者執禮之後,看到了高力士,便走了過來。高力士感動道:“殿下日理萬機,怎麼親自來了?”李隆基唉了一聲:“元俊是力士唯一的兄弟了吧?”隻見李隆基長得是高大英俊,麵相正派,臉部線條剛毅完美,劍眉之間英氣勃發,當真是一個人間少見的美男子。舉止之間從容大氣,又有貴族特有的優雅華貴,王者之氣大概便是如此罷。高力士抹了一下眼睛,“嗯”了一聲點點頭:“殿下,裡麵請。”高力士將李隆基迎進客廳,請他上坐。李隆基坐定之後說道:“力士節哀順變,不要傷了身子。你的心情我理解,我也有兄弟,前幾天我還特意叫人縫製了一個長枕頭,夠五個人睡的,咱們五個兄弟情如手足,相聚的時候同袍同衾。”聽李隆基說起兄弟之情,不論他是為了政治需要還是真那麼在乎兄弟情誼,高力士也是情難自禁,掩麵而泣。高力士明白現在這種緊張的關頭,太子是不願意看到他為了私人恩怨影響大局的,所以高力士不能表現出太多仇恨和報仇心切的情緒。不過傷心一下是沒有關係的,兄弟死了,還一副沒事模樣,這樣反而更假。李隆基看著他悲傷的樣子,不禁說道:“這事牽扯到太平公主家,官府恐怕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力士打算怎麼辦?”高力士泣不成聲道:“這事兒不用查也知道,肯定和薛崇訓有關係;還有宇文家的那個女人,不知羞恥的害人精,都脫不了乾係!這個仇我先記著,遲早得還!”李隆基聽他這麼說,鬆了一口氣道:“彆急,時候到了,我會為你做主的。力士,你不僅是我的臣子,更是我的朋友,朋友的事就是我的事,放心。”高力士用力地點點頭,“太子一定是最後的勝利者,我絕不懷疑這個結果。到那時,新仇舊恨,咱們再一起算。”“哦?你如何肯定?要知道現在朝廷內外都不看好我李三郎。”李隆基不禁問道。“仁者無敵!”高力士毫不猶豫地說道,“仁者無敵是恒古不變的道,無論他們用什麼陰謀詭計,都逃不過天道。太子是仁者,是大唐億兆臣民心之所向,全天下所有的人都希望大唐能重新穩定繁榮,所有的人都渴望衣食無憂的太平盛世到來;而太子殿下您,就是那個萬民翹首以盼的聖人、救世主!有這樣的人心,誰能阻擋?!”李隆基聽罷心道:高力士果然不愧為我的知己,道相同啊!他的臉上流露出了自信和樂觀,雖然世道依然險惡,但是他的鬥誌亦依然積極向上。如果不是高力士的兄弟還挺在外麵的靈堂裡,李隆基真想爽朗大笑一聲。他仰起頭,自信地說道:“曾祖父太宗皇帝言,天命在我,若天將興之,非人所能除。”“好一個‘天命在我’!”高力士讚道,“太子殿下有大唐祖宗遺風,定是上天選定的真命天子,天降大任,當仁不讓。即是天命,我這點私仇算得了什麼呢,終有一天善惡有報,我一定能等到那一天!”李隆基聽罷滿意地點點頭:“你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萬萬不可輕舉妄動。”[]divaligergt;第十六章三娘(這幾天老是停電,如果今天沒停,晚上還更一章。)李隆基說“天命有我”,而薛崇訓的內心裡則有一個相反的信念:我不信天命,命運應該由自己去創造!曆史上注定的事,可以被一個人改變?薛崇訓隻能反複地堅定自己的信念,曆史是由人創造的,人才是它的主角。他不能信天,否則就隻有死!他甚至在想,如果真的擊敗了李隆基,那麼曆史就沒有唐玄宗這個名號了,也沒有開元盛世……從國家和民生的角度考慮,其實讓李隆基掌權才是最好的路子,否則武則天以來的政局動蕩將會繼續下去。可是薛崇訓沒有那樣高尚的情操,他可不想為了所謂萬民的太平把自己往斷頭台上送。隻要有一線生存的希望,他都不會放棄。他站在屋門口,抬頭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雨還在下,那裡灰白一片,什麼也看不見。天道是什麼?你可以不信,但是不能不敬畏,如果天道隻是虛無,那麼真的改變了曆史,沒有了唐玄宗,前世的記憶又從哪裡來的?這時薛崇訓看見家奴方俞忠從屋簷下經過,正向自己行禮,他便招了招手示意方俞忠過來。方俞忠走到門口,抱拳道:“郎君有何事吩咐?”薛崇訓道:“三娘走了沒有?”方俞忠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