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算起來有兩種人。一種人知道白色連接線到底有多好用,另一種人不知道。吉米是前者。他愛死白色連接線了,還有白色手機,以及背後有個水果的白色顯示器。至少在歐維開車進城的整路上,吉米都在那兒念叨,但凡有腦子的人都不會對這些玩意兒無動於衷,最後歐維進入了一種冥想的狀態,吉米的念叨變成了他耳邊的背景噪音。這個小夥子手握一個塗滿芥末醬的大號熱狗往薩博的副駕駛座上一坐,歐維就後悔了,真不該請他幫忙。他一進店門,扔了句“我去看看連接線”就消失了,這麼做也並沒有讓情況變得更好。想做什麼事就得靠自己,一如既往,歐維這麼想著,一個人朝櫃台走去。其實直到歐維衝著那個想為他展示店裡所有筆記本電腦的年輕櫃員嚷嚷“你他媽腦白質切除了還是怎麼著”時,吉米才橫穿過來營救——當然不是來救歐維,而是那個店員。“我們是一起的。”吉米衝店員點點頭,使了個眼色,多少有點對暗號的意思,就像在傳達“彆擔心,我是你們一夥兒的”。店員長出一口氣,然後指著歐維說:“我隻是想幫他,但他……”“你就是想兜售我一堆垃圾,你就這麼想的。”還沒等他把話說完,歐維就嗬斥起來,還惱怒地揮舞起他從最近的貨架上隨手攥過來的什麼東西。歐維也不知道那是什麼,看上去就像可以固定在牆上的白色接線板,反正拿著挺有分量,感覺必要的時候可以朝店員扔過去。店員看著吉米,那震顫的眼皮,歐維最近倒是經常在他接觸過的人身上看見,歐維尋思都可以用他的名字給這症狀冠名了。“他真的沒有惡意啊,阿叔。”吉米嬉皮笑臉地說。“我想給他看看Macbook,他開始問我‘你開的什麼車’。”店員申訴起來,看上去很受傷。“我這麼問是有道理的。”歐維堅定地衝吉米點點頭。“我沒有車!因為我覺得沒必要開車,我支持環保!”店員爭辯的語調在無法平息的怒火與嬰兒般的脆弱之間漂移。歐維看著吉米伸出雙臂,就好像這解釋了一切。“這人不可理喻。”歐維點點頭,期待著馬上有人表示讚同。吉米在店員的肩膀上按了個安慰的巴掌,並勸歐維“冷靜一點好不好”,歐維毫不冷靜地說自己“冷靜得像根黃瓜”。“話說回來,你他媽跑哪兒去了?”歐維追了一句。“啊?我?我在那裡看新顯示器呀。”吉米解釋道。“你要買顯示器嗎?”歐維問。“不會呀。”吉米回答,看著歐維的樣子就好像這是個很奇怪的問題,就像歐維曾經問索雅是不是真需要一雙新鞋後,索雅問“這有什麼關係”時的樣子。店員想轉身開溜,但歐維飛快地伸出一腳來把他攔住。“你去哪兒?我們這兒還沒完呢。”現在店員一臉的不高興,吉米拍拍他的背為他打氣。“歐維隻是想看看iPad啦,你可以的。”店員苦著臉看看歐維,又看看吉米。再把目光投向不久前歐維高喊堅決不要“沒有鍵盤的電腦”的那麵櫃台。歎口氣,打起精神。“好吧……那我們回櫃台咯。你要哪款?16G、32G還是64G的?”歐維瞪著店員,就像在說他不應該對著老實人編新詞、造新句。“不同的型號有不同的儲存容量。”吉米像個移民局口譯員似的為歐維翻譯。“當然我們就得花好多冤枉錢咯。”歐維回答。吉米點頭表示理解,然後轉向店員。“我想歐維是想更多地了解一下不同型號之間的區彆。”店員哼哼了一聲。“那至少告訴我是要普通的還是帶3G的嘍?”吉米又轉向歐維。“她主要是在家裡使用,還是也要帶出門?”作為回答,歐維舉起他那根警棍手指直指店員道:“你,她就是要最好的!明白了嗎?”店員惶恐地後退一步。吉米高興地咧開大嘴,展開肥厚的雙臂,就像準備來個熊抱。“聽到沒。歐維隻要最好的。”幾分鐘後,歐維攥起櫃台上裝著iPad的塑料袋,嘴裡嘟囔著什麼“7995克朗!連個該死的鍵盤都沒有!”還狠狠說了句“強盜土匪”,然後大步朝門口走去。吉米若有所思地留在原地,回頭朝店員投去內斂的熱情目光。“既然我還在這裡,那個……我想看一下連接線。”“哦,什麼樣子的連接線?”店員歎了口氣,看上去精疲力竭。吉米靠上前去,好奇地搓著雙手說:“你有什麼樣子的?”於是當天晚上七歲女孩從歐維那兒得到一個iPad,從吉米那裡得到一根連接線。“我自己也有一根這樣的,超好用呢!”吉米激動地指著包裝盒解釋。七歲女孩站在門口看上去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條信息。她隻好點點頭說:“太好了……謝謝!”吉米得意地點點頭。“有什麼點心吃嗎?”七歲女孩指指客廳,裡麵擠滿了人。房間中央放著個插了八支蠟燭的蛋糕,胖小夥兒立馬鎖定目標,留剛滿八歲的女孩一個人捧著iPad目瞪口呆,就像她不敢相信此刻正把它捧在懷中。歐維靠上前來。“我每次買新車的時候都有這種感覺。”他低聲說。她回頭看看廳裡沒人注意,然後笑著給了他一個擁抱。“謝謝外公。”她悄悄說,然後轉身跑進自己房間。歐維一聲不吭地留在門廳裡,一隻手惴惴不安地擺弄著自家的鑰匙。帕特裡克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跟著八歲女孩進了房間。他得到了今晚最吃力不討好的任務:說服她的女兒穿著禮服在客廳裡陪一群無聊的大人吃蛋糕,而不是一個人坐在房間裡聽流行歌給自己的新iPad下載應用。歐維穿著外套在客廳裡瞪著地板足足站了十分鐘。“你沒事吧。”帕爾瓦娜的聲音輕輕地在耳邊響起,就像他正從一場深沉的夢境中醒來。她站在客廳門口,雙手捧著圓鼓鼓的大肚子,就像吃力地捧著一筐臟衣服以保持平衡。歐維抬起頭,眼九*九*藏*書*網神蒙著一層迷霧。“沒事沒事,我能有什麼事。”“要進來吃蛋糕嗎?”“不……不用了,我不喜歡吃蛋糕。我隻是要和貓一起去轉一圈。”帕爾瓦娜像能看穿他心思似的用那雙棕色的大眼睛牢牢盯著他,這樣的情形最近越來越多,總是讓他感到不安。就像她有什麼不祥的預感。“好吧。”她最後不置可否地說。“明天我們練車嗎?我八點來按你的門鈴?”然後她問。歐維點點頭,貓咪邁著方步晃了出來,胡須上沾著蛋糕。“你完事了沒?”歐維嗬斥一聲,貓咪答應後,歐維匆匆瞥了帕爾瓦娜一眼,擺弄一下手裡的鑰匙,低聲應允道:“好,好。那就明天八點吧。”歐維和貓咪走上房子之間的狹窄街道時,冬季濃稠的黑暗已經籠罩整個排屋小區。生日聚會上傳出的歡笑和音樂就像一層溫暖的掛毯蒙在房屋之間。索雅會喜歡,歐維想。她會喜歡這個瘋狂的外國孕婦和她不成體統的家給這片街坊帶來的變化,她會開懷大笑。天知道歐維有多想念她的笑聲。他帶著貓咪朝停車場走。踹兩腳標牌以示檢查,搖搖車庫門把手。去停車位晃了一圈又回來,查看查看垃圾房。當他們回到車庫門口時,歐維看到帕爾瓦娜和帕特裡克那排房子附近有動靜。起初歐維以為是從聚會出來的客人,但很快,他就發現人影朝垃圾分類愛好者們那黑燈瞎火的家門口的儲藏室移動。據歐維所知,他們還在泰國度假。他在黑暗中眯起眼,確認不是被什麼雪地上的影子糊弄了一遭,有那麼幾秒鐘,他幾乎什麼都看不見。但正當他決定承認視力大不如前的時候,人影又出現了。而且那人身後還跟著兩個人。然後準確無誤地傳來有人用榔頭敲打密封玻璃的聲音。歐維能清楚地分辨這種聲音,他是在鐵道上學來的,他們用這種方法敲掉破碎的火車窗玻璃以避免劃傷手指。“喂?你們在搞什麼?”歐維透過黑暗喊。房子邊上的人影停了下來。歐維聽見有人說話。“說你們呢!”他吆喝一聲,朝他們跑過去。他看見其中一人朝他走了兩步,其中一人喊了句什麼話。歐維加快腳步衝過去,活像一架工程車。有一瞬間,他想真應該從車庫裡拿點什麼當武器,但現在來不及了。眼角的餘光中,他看到其中一個人影手中揮舞著什麼長家夥,歐維想,他應該先撂倒這個家夥。當胸口傳來刺痛的時候,他起初以為是其中一個黑影偷襲得逞,從背後揮了他一拳。然而刺痛再次襲來,就像有人用劍紮透了他的頭皮,然後有條不紊地貫穿他的全身,從腳底穿出。歐維張口喘氣,但是已經沒有空氣可以呼吸。他在中途摔倒在地,全身的重量一齊癱倒在雪地裡。神誌模糊中,他感覺到臉頰滑到冰粒上的鈍痛,感覺到胸口像有一隻無情的巨拳在攪動,就像在掌心攥壓一個鋁罐頭。歐維聽見雪地上傳來竊賊的腳步聲,知道他們正逃之夭夭。他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間。但腦中的疼痛,像玻璃和鋼鐵碎片交織的雨中一長串燈泡一個接一個爆裂般難以忍受。他想呐喊,但是胸口沒有空氣,他隻聽見帕爾瓦娜的聲音透過耳際陣陣的血脈聲隱隱傳來,感知到她急促的腳步在雪地上跌跌撞撞一步一滑,她不成比例的身軀牽動著那對小腳。在一片漆黑之前,歐維最後的念頭是一定要她保證不讓救護車開到房子之間來。因為社區內禁止車輛通行。
38 一個叫歐維的男人和一個故事的結局(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