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苑的冷宮,比死囚牢強不了許多,甚至於還要陰森恐怖。偌大的牢房,隻有紅葉自己,空蕩、潮濕、黴氣,還有無邊的黑暗。白柳不知被押往何處,紅葉恨他軟骨頭,卻還想念他掛牽他。但是她此刻最關心的是那份假軍情,不知義父能否辨出有偽?可義父又怎知這宮廷中突然發生的變故呢?想到遼國因為自己要吃敗仗,想到義父也許因此要受連累,越覺愧對義父的救命大恩,七年前那段令人心酸的往事,不覺得倏忽都上心頭。紅葉家原是幽州城中豪門望族,5歲時父親因冤案下獄死於牢中,家道中落,遂遷往城外白莊居住。表兄白柳更是苦命人,剛滿7歲父母就雙雙染時疫病故,便為紅葉母親收養。二人青梅竹馬,同室讀書,耳鬢廝磨,一起長大。七年前紅葉年十三,白柳長一歲十四。雖說尚未成年,但亦情竇方開,彼此間朦朧懷有愛意。農曆6月一個清涼可人的夏夜,天河如洗,蛙鼓蟲鳴。石榴樹下,青石板上,兄妹二人仰望星空,紅葉不覺吟出:“九曲黃河萬裡沙,浪淘風簸自天涯。”白柳隨口接吟:“如今直上銀河去,同到牽牛織女家。”紅葉之母趙氏,手拿著針線活走過來,見他兄妹親密無間的樣子,心頭掠過一絲甜意,愛撫地說:“孩子,夜深了,當心著涼,進屋吧。”“不,”紅葉撒嬌地對母親說,“我還要背唐詩呢。”說罷,又朗誦起來:“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白柳又搶著接誦:“天階月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牛郎織女,多麼美好的一對夫妻呀。”趙氏有幾分感歎,“如今戰火連綿,隻怕你們以後過不上男耕女織的寧靜日子。”“姑媽,如今大遼國太後英明,不歧視漢人,我長大定能考狀元做高官,讓你老和表妹享受榮華富貴。”白柳說著目光掃向紅葉。趙氏歎口氣:“宋遼正在交戰,休說將來,眼下的日子就怕過不安生。”突然,嘈雜的喊聲震天響起,很快馬嘶犬吠連成一片,三個人都驚慌失措地四處張望,紛亂中聽見莊內的人在喊:“快跑啊,宋軍殺來了!”“宋兵進莊了!”趙氏臉色嚇白了:“孩子,快,快收拾收拾逃跑。”三人手忙腳亂,又是包衣服,又是裝乾糧,然而已經晚了。未及他們出院,宋軍騎兵已經湧入。這是宋國兵部判官杜載的隊伍,白莊七百口人被他們俘獲五百多。村民當即被分為三夥,老人和十歲以下幼兒圈在一處,青壯男丁青年婦女又分彆關起來。趙氏和紅葉、白柳藏身在柴屋草堆中,三人大氣都不敢出,默默祈禱菩薩保佑躲過這場災難。院心,一武將在吩咐手下:“杜副帥少時就來這裡休息,快燒好洗腳水以備使用。”一士兵來柴屋抱柴草,趙氏囑咐兩個孩子千萬彆動彆出聲。白柳聽見士兵走進,渾身止不住像篩糠一樣發抖,柴草也就窸窸窣窣響個不住。士兵見狀,詐喝一聲:“什麼人!快出來,不然我這刀就捅進去了。”其他士兵也都聞聲過來查看,並同聲詐唬:“快滾出來!不然放火了。”“彆,彆!”白柳已是嚇壞,戰戰兢兢爬出來。士兵喝問:“還有誰?”“姑媽和表妹。”於是,趙氏和紅葉都被搜出來。兩個女人一露麵,士兵們立刻如貓兒見腥如狼似虎撲上去。幾個人扯一個,互相扭打在一起。抱草的士兵未把紅葉搶到手,不服氣地叫喊:“你們滾開,是我發現的,應該先讓我。”“等老子快活夠了再說。”另一士兵豈肯相讓。兩夥人扭打到院中,武將怒喝一聲:“都住手!”士兵們都老實了,一個士兵討好地把紅葉推到武將麵前:“請將軍先受用。”燈籠移近,照見紅葉亭亭玉立的身材,秀麗俊俏的五官,雖說尚未成年,但已光彩照人。武將連連點點頭:“押進房內,等會讓她侍候杜副帥。”另夥士兵又將趙氏推過來:“將軍,這有個婆子。”燈光之下,三旬開外的趙氏胖瘦適宜,風姿不減,將軍咧開胡須紮撒的大嘴:“好!好!”他把趙氏推進了柴屋,很快傳來趙氏撕心裂肺的哭聲,伴和著紅葉在房中聲嘶喉啞的啼叫,這草綠花紅的農家小院仿佛變成了屠宰場。武將從柴屋提著褲子出來,士兵像餓狗一樣撲進去。一個士兵滿足了獸欲後走出,又一個士兵急不可耐地走入……漸漸,聽不到趙氏的叫罵了,上房屋中的紅葉也哭不動了。“老婆子不行了!”一士兵從柴屋跑出,向武將報告,“她沒氣了。”“拖出去,扔進泥塘裡。”武將吩咐。紅葉聽到這番對話之後,意識到母親已被糟蹋致死,登時昏厥過去。待她醒來,被人扶起站好,發現對麵有一金盔亮甲的武官。武將在他身邊謅媚地問:“副帥,還滿意吧?”這武官便是杜載,他手撚短須,打量片刻,連聲稱讚:“很好,端的美人坯子。”“衾褥業已備好,請副帥入內安歇。”武將打起門簾。杜載輕輕搖頭:“幽州行營都部署潘美潘大帥身邊,缺少伶俐秀氣的使女,把這個紅葉立刻送去寶光寺行營。”“遵令。”武將一推紅葉,“走吧。”“慢,”杜載又囑咐,“要說清是我孝敬的。”“末將明白。”武將把紅葉硬是推走了。白莊到寶光寺宋軍總部約三十華裡,紅葉被武將在馬上抱著連夜送去。紅葉悲悲切切,想起母親慘死,想起表哥被關進了男丁營,自己難免受辱,不覺一陣陣昏迷。此刻,她已是欲哭無淚了。迎麵,出現一支人馬,黑暗之中分不清有多少,隻是感到都是騎兵。武將覺得不對頭,對方似乎馬蹄裹布口銜枚,無聲無息,行進迅速。他勒住馬,觀察片刻,對隨從四騎說:“快,繞開,說不定是遼兵。”可是為時已晚,對方數騎快馬已飛馳到近前,大刀長槍逼住了他們:“老實些!”武將聽對方說的是漢語,立刻放心了:“原來是一家人,我以為是遼兵呢。”“住口!”對方槍尖抵住武將頭部,“我們是大遼國上京留守韓德讓將軍麾下,趕快下馬受縛。”武將和隨從束手就擒,紅葉遇救。原來,韓德讓是率精騎出城奔襲白莊,生擒武將,逼其帶路,大獲全勝,斬殺宋軍千餘人,杜載也在倉促迎戰中受傷。白莊村民都被韓德讓救出,全村老幼都跪地向韓德讓叩首感謝救命之恩。獨獨紅葉在附近的水塘中搶地呼天號啕大哭,直哭得死去活來。韓德讓劍眉皺起,踱過去察看。白柳急勸:“表妹快住口,韓將軍過來了,倘若怪罪那還了得!”紅葉哭個不住,哪裡聽他的。韓德讓近前,見是個小姑娘,半身泡在塘水中,心先軟下來,和氣地問:“你為何如此傷心?有什麼難處說出來,我為你做主。”“真的?”紅葉強忍悲聲,抽抽答答問。“你隻管說來。”“將軍大人,我母親被宋兵害死,拋屍這塘中,怎忍她遺體為水腐魚犁,可我又尋不出……”韓德讓已經聽明白了:“好一個孝悌女兒,不必啼泣悲傷,本帥為你解難。”他遂令戰士多人下水塘摸尋,費了一番周折,總算把趙氏屍體找到。紅葉撲到母屍上哭了一會,止淚起身對天盟誓:“母親放心走吧,兒會照顧自己的,早晚必報此仇!”然後,走到韓德讓麵前雙膝跪倒:“將軍大人,小女子還有一事相求。”“有話站起來講。”“不,我要你答應了才肯站起,否則寧肯跪死。”“好,你且說來。”“我要跟將軍大人當兵打仗,好殺敵為母報仇。”“這萬萬辦不到,你小小年紀,又是女子。”“將軍若不收留,我就一頭撞死在你麵前。”“這!”韓德讓屬實為難了,“你一個女孩兒,如何能留在我身邊?”紅葉確實聰明過人,聽此言忽然靈機一動,有了主意:“將軍若不嫌棄,小女願拜您為義父,也好長在身邊服侍。”“這……”韓德讓一時尚未反應過來。紅葉不容他拒絕,已是連連叩頭:“義父在上,小女紅葉一定克儘孝道,為義父分憂。”事已至此,韓德讓也就不好反對了,他亦從心裡喜歡紅葉,感到紅葉不僅事母至孝,而且清秀端莊,談吐有致,便以手相攙:“好女兒,快起來說話。”“謝義父。”紅葉又叩一個響頭。韓德讓身邊人提醒:“大人,偷襲已經成功,此地不宜久留。”韓德讓明白應該撤離了:“紅葉,快收拾一下隨我走吧。”“我……”紅葉現出猶豫。“怎麼,反悔了?”韓德讓說,“不去也好。”“不,不,”紅葉趕緊解釋,“義父,母親尚未入土,我怎能撒手不管。我想把母親安葬之後,再去幽州義父身邊。”“好一個至孝的孩子。”韓德讓讚道,“為父在城中等你,要儘快入殮。”“女兒記下了。”紅葉又說,“義父,如今宋遼開戰,城禁森嚴,倘守軍不許女兒入城,該如何是好?”“虧你想得周到。”韓德讓越發喜她聰明,摘下腰間一柄半尺長的解手刀,這刀一般是吃肉時用的,上麵刻著韓德讓的名字,“有這把刀為信物,幽州城轄區你可通行無阻。”紅葉鄭重收好:“謝義父。”韓德讓又叮囑一句:“切記越快越好,儘快入城,以免再出意外。”紅葉目送韓德讓率遼軍走遠,返身與白柳在鄉鄰幫助下,為母屍淨身更衣,出銀兩買來村中老人備置的棺木,草草入殮。紅葉又痛哭一場,才讓村中青壯抬起棺材準備出莊埋葬。可是,杜載引潘美率大軍重又殺回白莊。他是回頭找韓德讓算賬的,沒想到遼軍已先期退走。宋軍撲空,便把怨氣發泄到白莊百姓身上。他們發瘋地燒、殺、搶,一時間白莊哭聲震天,火光四起,鮮血飛濺,小村變成了殺人場。紅葉又落入宋軍之手,杜載從人群中發現她,拉出來推到潘美麵前:“大帥,我說的就是她,這個小妮子如何?”潘美注目打量片刻,心中暗暗叫絕,這北國番幫竟有如此標致女孩兒,再過兩年發育成熟,自己那為太子妃的八女也隻能望其項背呀。他立刻想到,太宗軍旅之中多寂寞,把這小美人獻上,定會取得歡心。便吩咐杜載:“一定要好生看待,駿馬香車送往寶光寺。”“下官明白。”杜載受命親自辦理。但是紅葉哭鬨不休,堅持要見表兄一麵:“你們放開我,我不上車,不見表兄,我誓死不走!”杜載沉下臉問:“哪個是你表兄?”“他叫白柳。”杜載從人群中查出白柳,拉到一旁,拔出佩劍便刺:“我叫你變成血柳!”潘美扼住杜載手腕:“不可壞他性命。”“大帥,這卻為何?”“有他在,紅葉自然乖乖聽話。”“噢,大帥高見。”杜載將白柳推到紅葉麵前,二人未及說上三言兩語就被分開。杜載警告紅葉,“你隻要老老實實服服帖帖,我們自會善待白柳。”為了表兄安然,紅葉順從地登上香車,連夜送到寶光寺宋太宗行宮。將息一日後,沐浴更衣,又經宮人巧理新妝,次日晚飯後,潘美將紅葉進奉到禦前。軍旅之中的宋太宗,正為隨行妃子不合心意而鬱悶,一見紅葉立覺賞心悅目。雖說少女尚未長成,卻如蓓蕾初開分外嬌豔。那紅葉纖手按宮商,撫彈一曲《月上柳梢頭》,琴音繞梁,令人癡迷。再展歌喉,唱一支《蝶紛飛》,聲遏行雲,耳畔一新。又獻一舞《醉花絲》,眼花繚亂,美不勝收。更有丹青妙筆,頃刻間畫出一幅仿遼東丹王耶律倍的《獵雪騎》,惟妙惟肖,足以亂真。喜得宋太宗合不攏嘴:“想不到番幫北國,胡地寒天,竟能誕育出這樣豐姿絕代多才多藝的美人,朕後宮佳麗與之相比,俱暗淡無光矣。”“聖上洪福齊天,此戰直搗臨潢,一統華夷,錦繡山川駿馬美女,俱為萬歲所有。”潘美暗中高興,心機沒白費,博得了宋太宗歡心,仍不忘拍馬屁。夜宴之後,宋太宗要和紅葉共寢。不料這柔弱的少女竟暴烈得像一頭雄師:“不,我不!我決不!”宋太宗這皇帝的威權豈肯放棄:“紅葉,我的話便是聖旨,是誰也不能改變的。”“反正我不!”紅葉雙臂交叉抱在胸前,護住自己身體。宋太宗呈現怒色:“你若不從便是抗旨,抗旨便是死罪,朕要將你和白柳一同砍頭。”“那你就一起殺死我們好了。”紅葉寧死不從。宋太宗暫時妥協了,因為他舍不得紅葉。不久,高梁河大戰,宋軍在遼國兩員大將耶律斜軫、耶律休哥左右夾擊下,全線潰敗,宋太宗隻身逃出,至涿州竊得一輛驢車才得以代步。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他還叮囑潘美,一定要在亂軍中找到紅葉,火速送到開封宮中。潘美果然不負宋太宗厚望,不隻尋到了紅葉,而且連白柳一同帶到了京城。對色藝雙絕的紅葉,宋太宗幾乎旦夕難離,時刻帶在身邊。歌舞、作畫、撫琴、對弈……紅葉都惟命是從,曲意奉承,但是一說到伴寢,紅葉就寧死不從。宋太宗原想慢慢軟化磨磨紅葉的性情,兩年過去,紅葉漸及長成,出落得越發嫵媚了,宋太宗仍是可望而不可及。這天潘美進宮,見太宗愁眉不展,小心地探詢:“萬歲,莫非又是紅葉使龍心不悅?”“彆說你進奉的那個紅葉了,”宋太宗氣衝衝,“花兒好看摘不得,還不是鏡花水月一般同。”“萬歲息怒,俗話說對症下藥,臣有辦法叫她順從。”宋太宗當然求之不得:“快快奏明。”“紅葉撇不開的是表兄白柳,隻要絕了她的念頭。”“咳!”宋太宗不耐煩地一擺手,“廢話,紅葉說過,倘白柳一死她決不苟活人世,為此才未敢對白柳下手。”“萬歲,臣有兩全之策,既不壞白柳性命,又可絕紅葉念頭。”潘美將他的主意詳細奏明。“好,好!真是個絕妙的高招,速去辦來。”宋太宗恨不能立刻將紅葉擁入衾中。被軟禁的白柳堪稱度日如年。每月獲準可與紅葉見麵一次,這一刻鐘的會見,是他逐日所企盼的重大節目。他明白,這是皇帝為使紅葉放心而不致尋短見的勉強妥協,但這畢竟是他賴以生存的巨大支柱。麵對桌上的白米飯,明明腹中饑餓,卻就是難以下咽。在皇宮業已兩度春秋,他在思考今後的日子會是怎樣。潘美領著兩個內監走來:“白柳,你想不想見紅葉?”白柳恭立回答:“怎能不想,隻是未到會見之日。”“你想不想經常見到紅葉?”潘美又問。“這?”白柳害怕對方是試探,“我不敢癡心妄想。”潘美乾笑幾聲:“莫要說謊了,我豈不知你的心!今日本帥要成全你,使你與表妹能時常見麵。”“潘大帥,此話當真?”“豈有戲言。”潘美又冷笑一聲,“不過你要受些皮肉之苦。”白柳尚未明白是怎麼回事,兩個太監就將他按倒扒去褲子實施淨身。按常規,男人做太監淨身都在孩提時代做,那時生殖係統尚未發育,較為容易,而且傷口恢複也快。如今白柳年已十六,基本長成,一刀下去痛得他心如刀絞,死去活來。按理說完全可以給他服用麻藥後在他昏迷中動刀,可是宋太宗恨他占有了紅葉之心,意欲以此來發泄一下怨恨,白柳才遭此大難受此痛苦。一個月後,白柳傷口痊愈,潘美又來到他身邊:“怎麼,一定是渴念紅葉吧,今日帶你去相見。”白柳默默跟在後邊。潘美邊走邊問:“你淨身做了內監,見了紅葉該如何解釋呢?”“我,是……”“告訴你的話難道忘了?”“小人記下了。”“如膽敢亂說,小心你兄妹二人的狗命!”永樂宮中,紅葉絕食已進入第三天,身體非常虛弱。珍饈美味擺在案頭,她硬是不看一眼,宮女們的勸解全都無濟於事。宋太宗倒背手踱進來,臉上掛著狡黠的笑意:“紅葉,須當珍惜你的花容月貌呀。”紅葉置若罔聞,她已經不抱希望了。自從半月前應該與表兄見麵而未見,她就猜測表兄被害了。宋太宗再三聲明白柳未死,隻是身染重病,要他耐心等待。紅葉初時半信半疑,後來便徹底絕望了,並決心以死殉情,於三天前開始絕食。所以她對太宗之言隻當耳旁風。太宗踱到床邊,不無心疼地說:“看你臉色蠟黃,腰肢瘦損,自己同自己過不去這又何苦呢。快起來梳洗一下,吃點東西,也好有精神見你表兄。”紅葉一言不發。潘美進來啟奏:“萬歲,白柳帶到。”“好,帶進宮與紅葉相見。”白柳慢騰騰入內,見紅葉躺在病榻上,怯生生地叫了聲:“表妹。”紅葉一把拉住他的手:“表兄,我們相會該不是在夢中?”“這是真的,”白柳怕紅葉做出過分的舉動,有意提醒,“你看,萬歲,潘大人都在身邊。”紅葉又打量片刻,判明這並非夢境,掙紮坐起撲入白柳懷中:“表兄,你讓我想得好苦呀!”白柳嚇得扶紅葉躺下:“表妹,今後我們就能經常見麵了。”紅葉這時才注意到白柳一身太監打扮:“表兄,你為何如此裝束?”“我,我,”白柳羞於啟齒又不得不說,“我淨身做了太監。”“你?”“表妹,不這樣又怎能經常見麵。”“天哪!”紅葉昏厥過去,好一陣才醒過來,“表兄,你太不該如此呀。”“表妹,你罵我吧,恨我吧,我今生對不起你,隻有期待來世了。”“表兄,彆說了,你這樣做還不是為了我,我該死呀。”白柳想起潘美囑咐的話,不願說又不敢不說:“我為能與你時常見麵,已狠心剪斷情根,表妹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這樣活著,生不如死。”“螻蟻尚且貪生,我們活著總能見麵哪。”潘美感到白柳該說的都說了,便分開他兄妹:“白柳,你表妹還需進食將息,先退下吧,以後不愁見麵機會。”白柳被帶出門時又情殷意切地叮囑:“表妹,要吃飯,要活下去。”人們都散去後,紅葉又不言不語沉思了多半日,她猛地坐起來呼喚宮女:“來,我要用飯。”幾天後,紅葉、白柳二人在宮牆角落裡相見。紅葉情意纏綿,依偎在白柳懷抱:“表兄,願我們一如既往地真誠相愛。”白柳自慚形穢:“我這男不男女不女的樣子,還有何臉麵與你……”“不,隻要我們心心相印,何必定要雲雨合歡。”紅葉摟住白柳脖頸,“表兄,你就像堂堂正正的男人那樣親吻我吧!”“我!”白柳動情地把唇印上她的粉腮。總管太監來,衝散了他們的幽會。以後,隻要他二人一接近,就會立刻有人衝散,紅葉明白了,這是宋太宗從中做梗,她也愈加堅定了為白柳守節的決心。歌、舞、唱,甚至伴酒,紅葉都儘心服侍太宗皇帝,但就是不與太宗同寢。弄得太宗對她欲殺不忍,欲舍不能。就在這種矛盾的心理和環境中,彼此相安地又過了幾年。今年正月,宋太宗侄兒長寧侯趙德隆病逝,遼國聞訊派來使者吊祭。禮儀過後,遼使返國前日,宋太宗在宮中便殿召見。隨從勿答呈上遼聖宗給宋太宗禮物的禮單。太監接過,交與侍立的紅葉宣讀。計有:刻絲花羅透背禦衣五襲,紫青貂鼠翻披五件,塗金銀裝箱,金龍水晶帶,金銀龍鳳鞍,雲龍紅錦杖,黃樺皮纏弓,螈角龍頭箭,以及榛栗、鬆子、鬱李子、楞梨、野豬、鹿臘諸品。宋太宗麵帶微笑:“貴國如此厚贈,足見情深誼長。”遼使答曰:“我國皇上與太後,命小臣傳信,願與宋國永結和好,睦鄰相安,互不犯擾。”“此言正合朕意,刀兵相見隻能兩敗俱傷,和平共存彼此相安。”宋太宗又說,“為表朕之誠意,回贈貴國薄禮一份。”宋太宗口諭,紅葉親筆書寫禮單:金質酒食茶具三十七件,錦衣五襲,金玉帶兩條,烏皮靴二量,紅牙笙笛,拍板,金花銀器三十件,法酒三十壺,的乳茶十斤,嶽麓茶五斤,鹽蜜葷三十罐,乾果二十籠,雜彩二千匹。遼使跪拜接受禮單:“謝宋主。”“貴使不辭苦,長途跋涉,為兩國修好,往來奔波,誠乃有功於兩國黎民,朕為表心意,特賜,”宋太宗不假思索說出,“金漆銀冠,皂羅氈冠,金環玉帶,烏皮靴,銀器二百兩,彩帛二百匹。”遼使叩謝:“宋主萬歲萬萬歲!”宋太宗看看勿答:“隨從副使亦同樣辛勞,特賜皂紗折上巾,金帶,象笏,銀器一百兩,彩帛一百匹。”勿答也隻有叩謝受賞。最後宋太宗再次表示:“願貴使返國向太後、遼主奏明,隻要貴國不動刀兵,我方決不首先挑起邊釁……”侍立的紅葉心想,明明宋太宗業已部署好大舉犯遼準備,卻在口口聲聲侈談和平,偏偏遼使毫無察覺,看光景是相信了宋國的和平誠意,這一來遼國不是要吃虧嗎?會見結束後,紅葉抽身離開太宗找到了白柳:“表兄,宋國即將大舉伐遼,而遼國尚蒙在鼓中,你設法暗中去見遼使,告知宋國這一陰謀。”白柳感到為難和膽怯:“班荊館有人看守,不易進入,萬一被發覺,我可就沒命了。”紅葉不覺正色說:“難道你忘了義父對我們的大恩大德?難道你忘了我們與宋主的血海深仇?”“我何曾忘記?”白柳囁嚅地說。“表兄,去報個信吧。”紅葉又柔聲細語地勸他,“為了遼國不再有青年男女被擄入宋國,淪為你我的境地,你一定要去。”白柳猶豫著答應下來。入夜前他混出宮門,摸到班荊館附近。但見明亮的紗燈下,兩名禁軍持槍站立,全神貫注地守著大門。白柳足足等了半個時辰,依然毫無機會進入驛館。正當他絕望地準備離開,卻99lib?見勿答從班荊館走出來向東行去。此刻白柳在西側,機會不可錯過,他用袍袖遮住麵孔,急步經由驛館大門前走過,趕上勿答,低聲說:“將軍,我有要事告知。”勿答止步回頭,見是一名太監,奇怪地問;“你是何人?”“我表妹是韓德讓將軍義女。”白柳趕緊將七年前的事情簡述幾句。勿答半信半疑:“有何為證?”白柳出示短刀,勿答驗看之後這才相信了。白柳便把宋國要大舉犯遼的情報說明:“請轉告我義父,速做迎敵準備,切不可掉以輕心。”“不好,禁軍過來了。”勿答知會白柳,“有話快說。”“表妹說希望義父設法救我們返回遼國。”白柳見禁軍已來到身後,急忙飛步離去。禁軍緊趕幾步,衝白柳背影喊道:“你站下。”勿答有意掩護,迎往禁軍:“軍爺何事?”禁軍過不去,白柳趁機跑遠不見了。禁軍沒好氣地問勿答,“那太監與你交頭接耳說些什麼?”“啊,”勿答隨機應變,“他問我可有北珠、生金,意欲以藥材兌換。”“果真如此?”“信不信由你。”勿答不再理睬他徑自走了。然而,禁軍還是把這疑點報告了上司。經過暗中調查,那天夜裡一共有四名內監不在宮中,自然包括白柳在內,這四人也自然都被列為懷疑對象。紅葉怎會想到,這一漏洞招致了第二次通風報信的失敗,並且鑄成大錯,險些使遼國潰敗滅亡。悠悠往事,如飄渺的雲煙,在紅葉腦海中若隱若現。此刻她真恨不能肋生雙翅,飛到北國遼幫,向義父韓德讓當麵傾述宋國的陰謀。冷宮門打開,潘美以袖掩鼻步入:“紅葉,你要死要活?”紅葉無語反抗。“我知道你心裡想的什麼。”潘美命隨從太監,“帶她走。”紅葉被帶到安魂殿,這是宮中停放太監宮女屍身之處,帶自己到此為何呢?紅葉怔怔地想。潘美推她進入裡間:“你仔細看。”屍床上臥具屍體,太監掀開白布,露出白柳的頭部。“啊!表哥?”紅葉大吃一驚。“不錯,正是白柳,如今他已做地獄之鬼,你也該絕了念頭了。”“表哥!”紅葉撲到白柳屍體上號啕大哭。太監將她拖到外間。潘美耐著性子說:“紅葉,萬歲對你一往情深,你所犯彌天大罪全都寬恕,並要冊你為貴妃,這可是一步登天哪!”“他趙光義不怕我再度謀害嗎?”“白柳已死,你該為自己的一生著想。”“我情願追隨表哥同赴九泉。”“你不後悔?”“寧死我也不去陪伴豺狼。”“好吧,萬歲早已料到你會如此,也預先頒旨要成全你殉情。”潘美喚太監,“拿來。”太監手捧漆木托盤,上置一杯酒送至紅葉麵前。“紅葉,”潘美現出一絲狡黠的笑,“這是鴆酒一杯,飲下便可魂歸地府。不過現在還不晚,你若回心轉意,仍可頭戴鳳冠。”紅葉一雙鳳眼,久久地注視著鴆酒,千般滋味萬種怨恨都上心頭。看起來今生今世此仇是難報了,隻願義父能為己雪恨。一束明媚的陽光透窗而入,多麼美好的人生,然而自己永遠也看不到藍天、白雲、鮮花、紅日了。潘美看出她依戀人生:“現在一切還都來得及。”“你看錯人了!”紅葉毅然端起鴆酒,一飲而儘。紅葉感到自己的魂魄飄飄蕩蕩來到了陰間,牛頭馬麵,黑白無常,麵目猙獰的鬼卒全向她襲來。她被一厲鬼壓在身下,那一雙黑手緊緊扼住她的喉嚨。使她窒息得透不過氣來,漸漸她的魂靈又趨於死亡。不知過了多久,她又蘇醒過來,揉揉眼睛,不見那陰森恐怖的地獄情景,柔和的燭光照見金黃的帳頂。耳畔傳來誰的鼻息聲。雙手觸到自己身上,是瑩潤光滑的胴體,竟然一絲未著,她猛地坐起,看見身邊睡著一個男人,何須細辨,一眼便認出是宋太宗。啊!她懵了。這是夢境?不,自己分明已飲鴆身死,難道……不管是人是鬼,仇敵就在耳邊,決不能放過這報仇機會。她伸出雙手,想去扼住宋太宗喉嚨,要將其置於死地。宋太宗伸手扯住她的雙腕,紅葉不由自主鬆開雙手。宋太宗挺身坐起:“朕早就告訴過你,我是馬上皇帝。”“呸!皇帝,你我俱已做鬼,你還神氣什麼。”紅葉恨得挫牙,“閻王定然饒不過你!”“哈哈哈,做鬼!”宋太宗鬆開手,“你還在犯傻,昨天你喝的是蒙汗酒。”“啊!”紅葉這才明白了一切,自己上當了,“我,我和你拚了!”宋太宗抱住她:“何苦呢,你業已破身,就是死也不是清白之身,徒死何益呢?”“趙光義,你害死我表兄白柳,我決不與你善罷甘休!”“你又錯了,其實白柳未死,他昨日也是飲了蒙汗酒。”宋太宗威脅道,“你若老老實實服侍我,便可保住白柳性命;如若不然,我定將白柳碎屍萬段!”紅葉焉了,自己業已失身,何苦再害表兄性命呢?莫不如忍辱偷生,以使表兄得以生存:“你,你真的不再加害白柳?”“有道是君無戲言。”紅葉微微垂下頭:“我情願以身體換得表兄安生。”宋太宗笑了,他勝利了,獵物終於到手。可是他怎知,此刻紅葉心中在暗暗發恨:趙光義呀趙光義,老虎尚有打盹時,早晚叫你命喪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