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7月,如火的驕陽灼烤著大地。自打春起,就未下過一場透雨,近來更是連續四十天滴雨未見,莊稼旱得幾乎要起火冒煙,小溪乾涸,井水見底,就連皇宮飲用水都發生了困難。炎炎赤日照得景宗難以睜眼,他的心底如同被火燒油煎,心情煩躁地撩起珠簾:“傳宣官,傳宣官!”因為景宗一向很少召喚傳宣官,所以傳宣官正在十數丈遠的門洞裡享受過堂風納涼,聽見皇帝連聲呼叫,一路小跑奔過來,額上滴汗,雙膝跪倒:“奴婢在。”景宗顧不上責怪他:“召皇後立刻來見,朕有要事相商。”“奴婢遵旨。”傳宣官起身,匆匆忙忙穿過兩層屋宇,來到了燕燕日常處理政事的勤政殿。燕燕正與北院樞密使耶律斜軫、南院樞密使韓德讓等幾個親信重臣議政,傳宣官徑直闖入:“娘娘千歲,萬歲宣召。”“你沒看我正忙著?告訴萬歲,我少時就去。”“使不得,萬歲不知何故龍顏震怒,要娘娘即刻去見。”燕燕無可奈何地歎息一聲,對眾大臣說:“各位稍候,我去去就來。”燕燕來到景宗寢宮,未及開口,景宗就劈頭蓋臉地質問了一句:“如此久旱無雨,你到底想怎麼辦?”“原來聖上是為旱情憂國憂民,真乃堯舜之君。”燕燕且先恭維。景宗果然情緒穩下來,聲音也低了幾度:“身為一國之君,自當時刻體察民生疾苦,再旱下去,隻怕今年就顆粒無收了。”“萬歲所慮極是,所以妾妃正與大臣們商議,擬打開國倉放糧……”“什麼?放糧當不了降雨。國倉放空,一旦南邊宋國開戰,軍糧又將從何而來?”“我們商議有限放糧,隻發給青壯勞力,使之出力修渠,引潢水澆灌田地,以此緩解旱象。”“我不是說過這辦法不妥嗎?挖渠引水難救燃眉。況且久旱,潢水也難免斷流。當務之急,還是儘快落一場透雨。”燕燕微笑著走近些:“萬歲,陰晴雨旱,俱是天象自然,非人力所能為也。天不下雨,我們亦無可奈何。若儘人力,隻有開渠。”“愛妃,你怎麼就不明白,我們應當為民祈雨。”“萬歲之意是要行瑟瑟儀(瑟瑟儀:契丹國君祈雨儀式,也稱射柳。)?”“早該這樣做了。”“行了瑟瑟儀,也未必降雨,其實這是不管用的。”“愛妃怎能出此對天不敬之言!此吉儀乃先祖立國時所傳,曆代莫不如此。近來民間紛紛傳言,說我們對天神不敬,才惹怒上天以旱象懲戒。看來所傳不差,愛妃且莫再語忤天公神道。”“宋王、寧王及其爪牙,借天旱散布如是流言,以期引起民怨,萬歲切莫做他們的傳聲筒。”“而今連內監都這樣說,亦非毫無道理,為解上天之怒,平萬民之怨,朕決定即刻安排動身,去往太保山祈雨。”燕燕沒想到景宗如此心急,委婉勸阻:“萬歲龍體欠安,隻宜在宮靜養,如此酷暑炎天,萬歲禁不得鞍馬勞頓,瑟瑟儀還是緩行為上。”“愛妃此言差矣,解民倒懸,朕怎能顧及自家身體,此事一定要辦。”燕燕隻得說出實情:“萬歲不知,寧王、宋王等人一直賊心不死。今借天旱攻擊聖上不符天意。在製造流言同時,他們正加緊密謀串連,整備甲馬兵器,已有謀反跡象。當此之際,萬歲決不能輕離上京,以免敵人趁機為亂。”“有這等事?”“北、南樞密使俱都訪查得實。”“我卻不信。”景宗微微一笑,“齊王已死三年,宋王已於去年被廢,寧王孤掌難鳴,我不信他們還敢以卵擊石。”“萬歲,敵對力量正在重新組合集結。據悉,寧王正在拉女裡、高勳,這二人與寧王來往日多,不能不防呀。”“越發離奇了,女裡、高勳皆為朕之親信,怎會與寧王輩同流!”景宗根本不信,“你不要再編理由阻止了,我意已決,傳喻王公於越(於越:為遼之尊官,位居百官之上,但無執掌,非有大功德者不授,相當於如今的名譽職務。)及北南大臣隨行。”一個時辰後,百官在承天門外列好隊伍等待出發,景宗由燕燕陪伴,內監簇擁亦乘馬來到。韓德讓離隊迎過來向帝、後密奏:“萬歲、娘娘,寧王、宋王、女裡、高勳都稱病未到,這樣巧合,怕有陰謀呀。”景宗向隊列巡視一遍:“荊王不是也未到嗎?”韓德讓回奏:“據臣探明,荊王確實臥病在床。”燕燕對此頗為重視:“萬歲,苗頭有異不能等閒視之,莫若我與韓將軍留在上京坐鎮。”“不必。”景宗一口回絕,他對燕燕與韓德讓的關係,總是懷有戒心,“何必謹小慎微大驚小怪,瑟瑟儀少不得愛妃,韓將軍保駕我才放心。”燕燕與韓德讓對看一眼,不好再堅持下去,但是她實難放心,吩咐韓德讓:“對上京和皇城的保衛,你再著意做一下部署,要確保萬無一失。”“臣明白。”韓德讓提馬欲走。“且慢。”燕燕又加叮囑,“先帝神器,天子旗鼓還有太子,都在皇城內苑,至關重要。”韓德讓點頭:“娘娘放心,臣會做好安排。”韓德讓驅馬飛馳來到東華門,留守的行宮副部署耶隱迎上:“大人,如此匆忙,定有急事?”“娘娘懿旨,要你時刻警惕,百倍小心,確保內苑平安。”“大人早已交待過了,末將決不敢稍有懈怠。”“要密切注意寧王的動向,對他切莫掉以輕心。”“末將謹記。”韓德讓又將兩名守衛東華門的護衛太保塔紮和列哥叫過來,鄭重下達命令:“車駕離京之後,皇城隻開東華一門以供出入,你二人必須牢記,如無副部署的金魚兵符,對任何人不得打開城門。”二人齊聲應答:“遵令。”塔紮的爛眼邊子急驟地眨動幾下。韓德讓感到萬無一失了,這才掉轉馬頭返回。景宗早已不耐煩,對韓德讓和燕燕掃了一眼,吐出一句不滿:“過於小心了。”景宗把手一揮,一聲令下,在“起駕”聲中,祈雨大隊浩浩蕩蕩出發。觀望的人群中,有一個精壯漢子,待到大隊走遠,消失在黃塵古道之中,他才轉身離開。頭上的草帽仍壓得很低,直到寧王府前四顧無人注意,飛快地閃身溜了進去。王妃安隻正在窗前引頸張望,瞥見壯漢走進,打起簾子急問:“怎麼樣?”壯漢摘下草帽,露出寧王的本來麵目,喜悅溢於言表:“大事可成!”安隻合掌稱慶:“真乃天助也!”寧王隻沒坐下呷一口溫茶:“我最擔心被蕭燕燕看出破綻,豈料他們毫無戒備,韓德讓也隨行離開,此番我們定能成功。”“好,我們立刻分頭行動。”寧王與安隻一同出府門,乘車分彆往東西兩個方向去了。寧王來到宋王府,令宋王喜出望外。自打去年春季,宋王謀反事機不密被廢以來,整整一年多了,門庭冷落車馬稀,故交親朋怕受株連,誰也不肯登門。宋王自己擔心再受懷疑,而且羞見外人,也從未跨出府門一步。所以這一年零三個月,他形同被囚禁,逐日在煩惱憂愁中生活。按說,景宗對他是夠寬容了,若依燕燕的主張,要對宋王賜死。景宗看在手足情份上,隻是廢除了他的王位,俸糧仍很優厚,按理說他是應該感恩的。曾記得當謀反事露,他在金殿上把頭叩出血,隻求得免一死足矣。可是當真的得以活命之後,他又對形同囚徒的現狀不滿了,他又渴望恢複身為宋王時的富貴生活。大概此刻景宗真的給他恢複了王位,他又會產生新的不滿。人啊!欲望是永遠不能滿足的。宋王將寧王讓進客廳:“這是哪陣香風,把王兄給刮來了?”“年餘未見,十分想念,特來過府拜望,以敘手足之情。”宋王嘴角浮出一絲冷笑:“我乃犯有叛逆重罪之人,王兄前來,不怕朝廷生疑嗎?”“你我同胞,且又誌同道合,為了王弟,便受株連亦心甘情願。”宋王又是回以冷笑:“一年多足跡罕至,今夕突然光臨,該不是閒走吧?”寧王反問:“對這種處境,難道你就心安理得了?”“得以苟延殘喘,已感皇恩,豈有非分之想。”寧王冷笑了:“王弟經常派人探聽朝中消息,該也不是為解悶吧?”“我閉門思過,不問外界是非。”宋王矢口否認。“請問,貴府管家喬裝改扮,到承天門探視帝後離京所為何來?”“這麼說,王兄也到場了?”“好了,我們莫再兜圈子了。蕭燕燕、韓德讓和皇上都去了太保山,這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呀!”寧王攤牌了。“你想發難?”“難道你不想翻身?”寧王鼓動說,“若不奪過皇位,我們早晚都難免做蕭燕燕刀下之鬼。”“王兄,你的力量夠嗎?”“所以才來聯絡王弟。”“你我二人,兩府兵力有限,有必勝把握嗎?”“還有荊王、女裡、高勳參加我們的聯盟。”“女裡、高勳乃蕭燕燕忠實走狗,焉能助你我。”“這二人本係保佐當今即位的功臣,可是蕭燕燕偏向韓德讓,擢升其為南院樞密使,二人極為不滿,反叛之心早有流露,隻差無人挑起反旗,我們一動,這二人必然起而響應。”寧王信心十足。宋王動心了:“女裡、高勳若能參與反叛,則大事可成。”“篤定了。”寧王又告知,“拙妻已去二人府上通報奪位之事,二人一定出兵。不知王弟如何行動?”“我傾全府家兵二百助戰。”“王弟你本人呢?”寧王叮住他不放。“放心。”宋王拍拍胸膛,“我雖武藝平常,不能衝鋒陷陣,但總可站腳助威。”寧王心滿意足離去,又到了荊王府。病榻上的荊王,甚覺喜出望外,從床上坐起:“難得王兄還想著我。”“咳!說來慚愧。”寧王有意激起荊王不滿,“你我手足兄弟,本該朝夕聚首,奈何蕭燕燕耳目眾多疑心又重,怕給王弟惹麻煩,故而一直未來探病,還望諒情。”“王兄今日光臨,已慰渴思之心,快快請坐。”寧王側身坐於床沿,執手透出關切:“病體如何?”“三好兩歉,幾成沉屙,令人憂愁。”“不必多慮,為兄特地來送怯病藥方。”“王兄快請示下。”寧王起身站立:“我決定明日午時舉旗發難,奪取皇位。”“啊!”荊王愣了。“王弟之症乃心病而起,你連年受蕭燕燕壓製,大氣都不敢出,心情抑鬱,焉能不病倒。隻要推翻蕭燕燕,你自然揚眉吐氣,氣順則病可無藥而愈。”“王兄之言差矣,太醫說我的病乃是癆病,與蕭燕燕何乾?”荊王勸阻,“這謀叛之事,我看使不得。”“王弟,我們不能坐以待斃,不能錯過這千載難逢天賜良機。”荊王誠懇再勸:“蕭燕燕臨朝業已數年,並未加害我等,彼此相安無事,國與家都得太平,何苦無故又生事端?況且蕭燕燕治國有方,國力日見強盛,何須定要取而代之?”“王弟這是說的哪裡話來,為何袒護蕭燕燕那小淫婦!”寧王咬牙切齒,“明天我就叫她難以活命。”“萬萬不可,一旦事敗,身家性命不保。”“我意已決,請王弟同舟共濟。”荊王推拒:“劣弟身染重病,實難從命。”“王弟有病我不勉強,請你出兵助我。”“這,我府中無兵可調。”“明晨我派人來府中領兵,請王弟點齊二百人馬等候。否則我登基之後,恐怕對王弟不利。”寧王沒耐煩再勸荊王,威脅幾句後離去。寧王回到府中,見王妃安隻已先期返歸,心情立刻緊張起來:“怎麼!事情不果?”他最擔心女裡、高勳的態度,這二人都掌管著數目可觀的兵馬,參加與否,關係到這次舉事的成敗。安隻卻是一笑:“看你,有我出馬豈能不成。”寧王仍不放心:“他們沒有顧慮?”“你真是太多慮了。”安隻眉飛色舞,“他二人無不興高采烈磨拳擦掌,恨不能立刻就動手。”“好!若果真如此,大事成矣!”寧王興奮之後又問,“他們各出多少人馬?”“他二人可召來一萬鐵騎。”安隻補充說,“不過他們的人馬最快也要後天午時趕到。”“為何要這許久?”“你想,他們的部族軍離此數百裡,現在就已派出飛騎傳令,集結準備總得一天時間,後日中午趕到上京已屬不易了。”“隻要他們及時趕來助戰就好。”寧王心中寬打窄用,哪怕女裡、高勳兵馬後天傍晚到達,也足以趕在蕭燕燕之前。因此他躊躇滿誌地舉起雙拳,“蒼天,一切如願,萬事俱備,隻等明天中午舉旗發難了。”“王爺,”安隻在一旁冷靜地提醒,“高勳特彆囑咐,必須在舉事前將旗鼓、神器拿到手,否則難以號令服眾,必敗無疑。”寧王嘿嘿微笑幾聲:“這也勞他多嘴多舌,對此本王早有安排。”“王爺,皇城比外城還要堅固,且有精兵守衛,攻破決非易事,需當周密計議破城方案。”“愛妃,休怪本王對你留一手,如今可以告知了,那東華門的護衛太保塔紮,早已被我收買,到時他自會大開城門迎我入內。”寧王說時不無得意。安隻聽了也覺欣喜興奮:“王爺的心計妾妃算是服了,不過明天起事,也該知會塔紮了。”“我已派總管叫他前來議事,估計就該到了。”寧王此刻心情極好,“愛妃且隨本王到花園中散散心,越是激戰前夕,越是應該放鬆一下。”半斜的紅日仍然發出刺眼的強光,園中花木呈現出昏昏欲睡的倦態。乾旱與炎熱交煎,花朵不及放開,就已卷起焦黑的枯邊。以往紛飛的蜂蝶,而今也全都不知去向。景色雖不宜人,寧王興致不減,他在安隻粉腮上撫摩幾下:“這滿園鮮花都不及愛妃臉兒嬌豔。”安隻報以甜蜜的媚笑:“妾妃人老珠黃,王爺明日登極稱帝,妾妃當退避三舍。”“愛妃不必多慮,皇後的金冊,彆的女人搶不去。”“我真有這個福分?”“愛妃對我來說,不在於滿足對女人的需要,而是補充我的智謀與膽識,成大事要仰仗愛妃,治理國家怎能少得了你!”安隻暗中放心了:“妾妃願終生為王爺排憂解悶。”她含情脈脈靠過去。寧王伸臂攬住她的腰肢,任她的頭部深深埋入自己的胸膛。此刻兩人都為即將到來的巨大勝利而亢奮,但也都心存隱憂。篡國之舉,非同兒戲,萬一事敗,就將是人頭落地呀!這隱憂兩人誰也不願說出口,誰也不想引起對方的不快。而此刻彼此似乎從這親密無間的依偎中,獲取對方的力量增加自身的勇氣。身後,依稀傳來嚓嚓的腳步聲,很輕很輕,輕微得就像老鼠在草叢間遊動。寧王鬆開安隻,猛地轉回身:“什麼人!”走來的管家著實被嚇了一跳:“是奴才我。”一瞬間,寧王感覺到自己失態了,在下人麵前如此風聲鶴唳成何體統!他的手從佩刀把上撤下來,同時他也想到了交付給管家的使命:“你把塔紮留在客廳等候嗎?”“王爺,他沒來。”“他敢不聽我的調遣!”寧王立刻又火了。“王爺息怒,並非塔紮變卦,而是副部署耶隱有嚴令,不許他離開東華門一步。”“有這等事。”寧王與安隻對看一眼,又問總管,“莫非耶隱有所察覺?”“奴婢不知。”安隻思忖著說:“我看不會,倘若已走漏風聲,韓德讓與蕭燕燕就不會離開了。”“有道理。”寧王又恢複了信心,對安隻說,“不能來此,我就派你去東華門,將塔紮叫過一旁,吩咐他明日午時做好接應,等我領人一到,立刻開門迎入。”“辦不到了。”總管告訴說,“塔紮對我言講,韓德讓臨行下令,無耶隱金魚符,任何人不得放入東華門。況且又是塔紮和列哥兩個人守衛,他確實難做手腳。”寧王聽後,半晌無言,默默癱坐在椅子上。難道這政變大計不及出世就胎死腹中嗎?他怎麼能甘心呢?可不甘心又有什麼辦法呢?至此,他不能不佩服韓德讓高明,保住皇城,就足以扼殺一切叛亂陰謀。他無可奈何地垂下了頭:“愛妃,這步棋被韓德讓占先了,我們失算了。”“王爺何必如此悲觀?隻要金魚符到手,自然可長驅直入東華門。”“你這不是廢話嗎!那耶隱乃韓德讓死黨,金魚符在他手中,難道還會拱手送你不成?”“我去設法拿來。”“使不得。”寧王趕緊製止,“耶隱武藝超群,輕功尤為過人,盜符隻能是送死。”“妾妃不去暗盜,而是明拿。”“你?白晝囈語說夢話。”“妾妃自有道理。”安隻說罷,款步踱入後堂,少時打扮得花枝招展煥然一新步出,“我去拜訪耶隱。”“不行,我決不放你去。”寧王拉住安隻不放,“耶隱為人精明至極,你去他那裡鬨鬼無異於飛蛾撲火,我不能讓你白送性命。”“王爺,事到如今,發難之箭已在弦上,總不能半途而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耶隱處縱是刀山火海,妾妃也要去走一趟。”安隻又加問一句,“王爺難道認輸了?”寧王漸漸鬆開手:“愛妃,如今就隻有靠你孤注一擲了,千萬要隨機應變,多加保重。”“王爺,妾妃若萬一身死,隻求王爺把屍首好生安葬,不使拋屍荒野為犬噬鷹啄,妾妃在九泉之下也得安生了。”二人分手,頗有死彆的味道。年邁的總管在一旁也不由淚濕雙眶。但是心中也犯核計,他們這是何苦呢?身為親王、王妃,不缺榮華富貴,為何還冒著生命危險去強求呢?咳!人心為何都貪得無厭呀!上京的黃昏格外迷人。播土揚塵灼人的旱風停息了,夜色初臨,一彎弓月點點晶星綴上了墨藍的天幕,街巷亮起了盞盞華燈,遊人乘著晚涼湧上了街頭。來自宋國、西夏各地的商人,迎來了一天中交易的黃金時刻,臨潢府不愧為繁華帝都。安隻乘坐的珠車,在熙攘的人流中穿行,拐入一條僻巷,不久停在了耶隱門前。室內,耶隱剛用過晚飯,正沏上一壺香茶待飲,家人稟報說寧王妃安隻求見。耶隱甚覺突然,自己與寧王府素無往來,而且因為分屬兩個政治集團,就是偶然碰麵也都視如不見,今夜登門豈非怪哉?他此刻又想起韓德讓臨行的囑咐,心說安隻來得正好,且借機試探一下虛實,便親自開門將安隻迎入房中。落座之後,安隻笑吟吟問:“唐突造訪,將軍覺得奇怪嗎?”“王妃入夜駕臨,又不帶從人,打扮得如此光彩照人,該不是思春吧。”耶隱回答得頗不客氣。“將軍以為我為何而來呢?”“隻怕是為的東華門!”安隻略微一怔,但很快以笑掩飾:“我若果真為此呢?”“王妃是枉費心機。”耶隱盯住安隻察顏觀色,“動武你不是對手,行賄我不希罕,許願封官我不買帳,色相勾引,你這半老徐娘還難動我心。”“可我自信不會徒勞往返。”“我認定你是空手而歸。”耶隱加以規勸,“王妃,娘娘與韓大人早有防範,聽我良言相勸,且莫輕舉妄動。”安隻歎口氣,似有所思。“人生不可妄求,以免招致橫禍。”耶隱斟上兩杯茶,推給安隻一杯,“王妃請用,並請三思。”安隻端起茶杯,看耶隱也端起杯來欲飲,趁機說道:“將軍,這茶該不會有毒吧?”耶隱付之一笑:“兩杯茶出於一壺,我還不想與你同歸於儘。”“如果我這杯中事先做了手腳呢?”“好,我與王妃換飲如何。”耶隱將兩隻茶杯掉換過來,“可以放心了。”不一時,二人都將一盞茶飲儘,耶隱又繼續給斟滿:“這茶味道如何?”“我對茶不感興趣,感興趣的是金魚符,可否容我一見?”“王妃就是為此而來吧?請看,就在這裡。”耶隱從腰間解下四寸長的金魚符放在桌麵上,“不過,你是可望而不可及。”安隻嘿嘿冷笑幾聲:“耶隱,你失算了,我馬上就要拿走金魚符,然後打開東華門……”“癡心妄想!”耶隱一激動,感到有點頭暈。“有道是強中更有強中手,你已經中毒了!”耶隱又一陣惡心,有點警覺:“你胡說!”“我讓你死個明白。”安隻得意地說,“我來之時,就已將七蛇涎烘製的劇毒藥粒,具體說如穀粒大小三顆,夾在了左手無名指與小指縫間。當我端起茶杯時,張開指縫,藥粒自然落入杯中,當即溶化。你被我一激就同意換杯,自然也就難逃一死了。按正常情況,隻需一粒藥就可置人死地,對於你這武功卓絕之人,自然要格外關照了。”耶隱已覺腹中作痛:“你這個該千刀萬剮的奸妃!”他突然一伸手,使一招烏龍探爪,向安隻頭頂抓來,如果抓上,必是五個血窟窿。安隻身子向後一仰躲過:“諒你使不出第二招了。”耶隱一動,頓覺腹中如刀割絞,雙手抱緊肚腹:“痛煞我也!”撲通一聲,倒地身亡。安隻一伸手,將金魚符抓過來,起身就走。耶隱的總管聞聲跑入,與安隻恰撞個滿懷。安隻就勢一記窩心拳,總管嘴一咧,鼻口流血,慢慢癱下去。安隻滿麵春風回到府邸,寧王滿懷希冀地迎上:“得手了?”“看!”安隻手中的金魚符在燈光下閃閃發亮。“啊!”寧王一把奪過來,先是貼在胸口,繼而捧在掌心,久久地陶醉。安隻在寧王臉上戮了一指頭:“該怎麼感激我呀?”寧王把腰板一挺,拿腔做調地:“朕冊封安隻為大遼國皇後,欽此。”安隻識趣地雙膝跪倒:“謝主龍恩,吾皇萬歲萬萬歲!”這嬌媚的聲音叫得寧王心頭酥癢癢的。多少年來,千辛萬苦不都是為這一聲“萬歲”嗎!啊!夢寐以求的就要成為現實了。他飄飄然,儼然身為皇帝,伸雙手攙扶安隻:“愛妃平身。”“謝萬歲!”安隻對寧王完全以君禮待之。寧王周身的熱血在急驟湧動,強烈的欲望燒得他急不可耐:“愛妃,常言道遲則生變,夜長夢多。立即點齊家兵,連夜進入東華門。”“不等明日中午了?”“萬一耶隱毒死的消息傳出,這金魚符就不管用了。”安隻感到也有道理:“也好,隻是倉促一些。”“當斷則斷,就這樣辦!”寧王下了決心。寧王府立刻忙亂起來,一刻鐘後,二百家兵齊集。寧王與安隻全副武裝,率隊快步湧向皇城。戒備森嚴的東華門燈火通明,手持槍刀的宮衛軍布滿了城牆和城樓。正在帶班的護衛太保列哥,望見一隊兵馬奔來,在城樓上斷喝一聲:“什麼人?膽敢靠近,我這裡亂箭齊發了。”宮衛軍訓練有素,全都拈弓搭箭,隻等列哥令下。寧王縱馬趨前:“誰敢亂動!我乃寧王是也。”列哥一怔,躬身施禮:“原來是王爺,深夜帶兵來此為何?須知此乃禁地。”“你是什麼人,敢和我如此講話。”“王爺息怒,我乃護衛太保列哥,負有守衛東華門重任。”“原來你就是列哥,不是還有個塔紮嗎?叫他上來一起回話。”“王爺,末將在。”塔紮應聲站出來。他本是下半夜當班,適才聽見人聲嘈雜,便走出城樓來觀看。“你們二人聽著,副部署耶隱獲悉城內將有變亂,請我率家兵協助鎮守皇城,快開門放我入內。”“這……”塔紮看看列哥,“開不?”“不可!”列哥斷然反對,“王爺,韓大人臨行特做交待,如無耶隱大人金魚兵符,任何人不得入內。”“你們睜大雙眼。”寧王將金魚符高舉在手。二人俯身注目細看,見金魚符在燈光映照下光閃閃金黃黃。塔紮躬身施禮:“王爺恕罪,末將即刻開門。”“慢!”列哥攔擋。寧王怒目橫眉:“麵對金魚符你敢違抗,就是欺君之罪!”“請王爺息怒,這東華門關乎皇城安危,末將不得不百倍小心。”列哥總難相信,“相距甚遠,難辨真偽,焉知這金魚符不是假貨。”“你仔細看來!”寧王甩手將金魚符拋上城頭。列哥伸手接住,塔紮湊過來與他認真端詳,不由暗中叫好。塔紮原以為寧王手中是偽品來此蒙騙,不料竟是真符,果然分毫不差,心說這下自己便理直氣壯了。他瞥了列哥一眼:“千真萬確,開門吧。”列哥著實納悶,這金魚符如何到了寧王手中呢?不開城門於理不通,況且又是麵對一位親王。開了城門,萬一出差那還了得。他遲疑著發問:“請問王爺,耶隱大人現在何處?”“你是不是關心過多了,他另有重要公乾,難道要告知你不成?”寧王又怒喝一聲,“快開城門,若再遲延,定斬不赦!”說著,狠狠瞪了塔紮一眼。雖然一個城上一個城下,但塔紮還是感受到那陰森的目光,他飛身奔下城牆。列哥見狀喊道:“莫急,城門不能輕開。”塔紮哪裡聽他,跑入門洞曉喻宮衛軍:“寧王爺手持金魚符要進皇城,快開門迎入。”“哐隆隆”,兩扇沉重的大門洞開,寧王與安隻及二百人馬一擁而入。列哥也已下城來,迎住寧王馬頭:“王爺進入皇城,兵馬不要亂動,且請在東華門內駐紮。”寧王對他冷笑兩聲:“塔紮聽令,列哥乃是亂臣內奸,與我拿下。”塔紮不由分說,便將列哥扯下馬來上了綁繩。列哥爭辯:“王爺,誣我為亂,有何憑證?”“耶隱為證。”“末將與他當麵對質。”寧王想了一下,覺得若立即殺他,恐難以服眾。若引起他手下親信動亂反而不美。便說:“待耶隱來時,容你對質,且押進城樓監護。”寧王留下總管與五十名家丁接過了東華門守衛,而將守衛的宮衛軍全都收繳了武器,鎖進城樓中軟禁起來。之後命塔紮帶路,直驅內苑寢宮。此刻,年方四歲的太子文殊奴業已進入夢鄉。宮內外隻有兩名半老宮女在守更,她們見一彪人馬來到,上前阻住去路:“什麼人鬨鬨吵吵?驚嚇了太子,須知是死罪!”寧王縱馬徑自將宮女撞倒,闖進宮門,直入寢室。文殊奴驚醒啼哭,乳娘揉著惺忪睡眼出來問:“發生了什麼事情?”塔紮彎刀逼近她麵門:“抱著太子走。”乳娘不敢反抗,抱起文殊奴,在家兵看押下跟在寧王馬後。寧王又驅馬到祖廟掠取了神器和旗鼓,躊躇滿誌地大步踏上金殿。燈光昏暗,金殿空曠而迷離,天子九龍寶座依稀可辨。他一步步走近,猛地轉過身來。望見那象征皇帝權位的旗鼓與神器就在麵前,太子也已在掌握之中,這看似困難重重的目標,就輕而易舉地實現了。難道說這不是天意!啊!勝利了,他在內心中歡呼。他麵向安隻、塔紮與家兵,再也控製不住亢奮的情緒,雙手高高舉起,仰天高呼:“我成功了!”接著,重重坐在龍椅上,開懷狂笑起來。他這時並未意識到,是否笑得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