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裡隻待了五天。在外麵混的確很難,不是一般的難,而是百般千般的難。但是家裡也不好混,家裡窮,比《還珠格格》裡趙薇她們住的監獄差不多:三間茅草房,四麵都是牆。抬頭見老鼠,低頭見蟑螂。天天糊塗粥,餓得心發慌。孤苦又寂寞,麵對爹和娘。這種物質和精神的雙重折磨簡直讓人窒息,何況劉剛的老娘對他離家出走的過火行為一直耿耿於懷,所以劉剛決定還得走。雖然很多朋友都勸他們:“外麵也掙不到錢,那麼苦,出去乾什麼,在家混曰子唄!”“外麵是苦,但是不出去將來不是更苦,更沒有機會嗎?畢竟現在還能走動,賺不到錢,出去走一走長長見識也是好的,比在家混日子有意思。”劉剛和他的那個夥伴就這樣又悄悄地踏上了他們又一段嶄新的流浪征途。這次他們選擇了深圳。去深圳他們是這麼想的,劉剛的朋友說:“咱村的劉玉誌在縣外貿局當局長,聽說縣外貿局在深圳有一個工程,劉局長肯定在深圳,咱們就去找劉局長,都是一個村的,五百年前都是一家,都是劉邦的子孫,肯定能幫那個咱們找個工作。”“要是找不到劉局長怎麼辦?”劉剛問。“找不到劉局長咱們就……自己想辦法唄……”劉剛笑了:“你能有什麼辦法?”“那不是你說的嗎,出去見識見識也是好的。”扒火車,睡在火車椅子底下,甚至揀盤子底,就這樣像逃荒一樣,他們滿懷著一腔奔向希望的熱情,經過七八天的搖搖晃晃,他們終於來到了向往已久的改革開放的窗口。然而這個“窗口”簡直太大了,那直插雲天的巨大髙樓讓他們感到眩暈,那風馳電掣的靚麗轎車讓他們感到顫抖,那袒胸露背的妙齡少女讓他們熱血沸騰……他們興奮、激動、高興,仿佛他們已經成為了這個美麗城市的一員一樣。然而,接下來他們所經曆的一切卻把他們的興奮、激動、髙興擊得粉碎。劉剛和夥伴隻知道劉局長的工地在龍崗,並不知道確切的地址。深圳那麼大,龍崗也那麼大,口袋裡的錢又那麼少,到哪裡去找五百年前是一家的局長,怎麼找?本來說好要好好謀劃一下再出來呢,原來這就是他們所謂的謀劃?真是嘴上沒毛——辦事不牢!你說在家的時候都是一個村的,有什麼不好張嘴的,再不好張嘴到深圳了你不是還得張嘴嗎?但是這偌大個深圳有誰認識你們河南省一個小縣城的外貿局長呢?相反,在你們的小村子裡,又有誰不認識你們大縣城裡當局長的劉玉誌呢?你問誰不能問出一些想要知道的信息呢?現在怎麼辦?清晨,濃霧輕籠著紅綠相間的荔枝園,露水一滴一滴地滴在劉剛麻木的臉上。腿像灌上了鉛一樣沉重,又麻又疼,脖子和肩膀卻像喝了醋一樣,酸酸的,躺在那裡一動都不想動。真想就這麼無休無止地躺下去。聞著荔枝清爽甜蜜的果味,濃霧輕撫著疲憊的身體,似乎還能感覺到一絲絲的涼爽,似乎讓人有那麼一丁點兒的愜意。劉剛和那個一起來的哥們輾轉於各個工地之間,用深圳人聽不懂的河南話與他們河南人聽不懂的深圳話費力地交流著、比劃著。太陽毒辣辣地將熱量傾瀉下來,把大地曬得滾燙,也把劉剛和那哥們的後背曬得禿嚕了皮,那真叫如芒在背。再看腳丫子,兩個人腳底下都磨起了血泡。沒有錢,也沒有明確的目標,所以兩個人就這一腿那一腿地用腳丈量著深圳廣袤的土地,真難為了兩個16歲的河南少年。兩個人都動了回家的念頭,可是把口袋裡那幾個錢拿出來一碰,隻夠一個人回家的路費。就這樣,劉剛把口袋裡那一腳踢不倒的幾個零錢都給了那哥們,劉剛成了一個真正的孤家寡人。此時,劉剛躺在荔枝樹下,想著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覺兩滴眼淚就流了出來。真難!家裡真是窮,沒有一點吸引力,沒有回去的理由。外麵的世界的確精彩,但是又是兩眼一抹黑,要錢沒錢,要朋友沒朋友,怎麼在外麵混?劉剛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麼轍來,悄悄地站起來,用荔枝填飽了癟癟的肚子,他又上路了,必須找到那個局長的工地,不然自己可能就交待在這改革開放的窗口了。這天上午,劉剛險些被送到派出所。劉剛從早上走到中午,天又熱,汗水把衣服全都濕透了,腳下原來的血泡破了,開始往外滲血了,邊上新的血泡又出來了,早上的荔枝早就變成幾泡尿撒在了深圳的各個犄角旮旯,肚子那個餓啊。就在這個時候——從一個工地往外走的時候,劉剛看見門口有兩截大拇指粗的鋼筋,能有一米半長,劉剛想也沒想,順手就把它們撿了起來。剛走了五六十米遠,就聽後麵在喊:“站住,拿鋼筋的,站住!”劉剛回頭一看,一個保安從後麵衝自己跑來,不容分說上去就把劉剛的胳膊扯在手裡:“你小子,不找人嗎?我看你是個小偷!走,跟我上派出所!”劉剛可嚇壞了,說:“我不是小偷,我一天沒吃飯了,腳也磨起泡了。”說著劉剛把那露了腳址的膠鞋脫下來,一股黴臭味撲麵而來。劉剛把自己滿是血泡被血水浸泡的惡臭的腳丫子給保安看:“你看這大血泡!實在走不動了,要找的人老也找不到,又累又餓,在門口看到這兩根鋼筋就順手撿起來了,不是故意的,我也沒多想……”看著劉剛可憐兮兮的樣子,保安竟然把緊握著的手鬆開了,甚至那兩截鋼筋也沒往回要,就這麼讓劉剛走掉了。劉剛把手裡的兩截鋼筋賣了,賣了不到十元錢,但是彆小看這一腳踢不倒的幾個小錢,那天劉剛有了坐公交車的銀子,效率自然提髙,也是蒼天有眼,天道酬勤,劉剛還真的找到了劉局長的工地,但是劉局長的工地上並沒有劉局長。那工地的確是劉局長單位的工地,但是劉局長的工作在河南,他不可能天天待在深圳的工地上啊。這是16歲的劉剛當時沒弄明白的事情,聽說劉局長所在的外貿局在深圳有工程,就想當然地認為劉局長在深圳,鬨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彆看劉剛才16歲,還真能泡,硬是獲得了工頭的同情,工頭給遠在河南的局長掛了一個長途電話,把劉剛的事情和局長說了,畢竟是老鄉,畢竟五百年前是一家,畢竟是局長,劉局長竟然告訴工頭:“給他找個輕快點的活讓他乾吧。”就這樣,在劉剛苦苦的堅持下,劉剛終於在深圳找到了立足的地方。工頭的確按著局長的指示給劉剛以很大的照顧,安排劉剛給運送土石方的大貨車發放工票。大貨車拉來一車土石方劉剛就發一張票給他們,然後他們憑著這個票到財務部門去結算。我說:“你的權力可是不小啊,多給他們發幾張票你可就發家了。”16歲的劉剛還是有一定做人的原則的,再說了16歲的劉剛那時候也沒有這個膽。他說了:“咱不能乾那事,誰給咱第一口飯吃咱是不能忘了的。那樣乾將來還怎麼在外麵混?”“工頭天天罵我,說我笨。我當然是笨了,人家都是二三十歲的老爺們,我一個16歲的小生杧子,什麼世麵也沒見過,可不傻嗎?可是他天天罵我卻一直用著我,他說我老實,可靠。這就是我的資本。”孔子當年教誨曾子:“君子不以利害義,則恥辱安從生哉。”這話說得多好。劉剛當然沒有過《論語》,但是16歲少年的淳樸卻在行動中踐行著孔老二的《論語》。彆看就是給大貨車發發票,但是對一個16歲的孩子來說,還是挺夠受的。深圳那地方的夏天氣溫能達到三十七八度,中午能達到40尤以上,而且那是氣溫,地麵溫度絕對能達到50弋。劉剛穿著一件半個月沒洗過一次的破背心子,在工地上就那麼站著,一站就是一天,每天晚上大腿都發麻、腫痛,後背讓太陽曬得火燒火燎的,隔幾天就脫一層皮,臉上的汗和著落到臉上的塵土,黑一道黃一條的簡直沒有個看。看著劉剛遭罪的樣子,工頭也挺心疼的,覺著這個孩子是個可造之材,但是在工地上乾的確不太合適,就和劉剛說:“我有個朋友在大連做生意,你去找他吧,我給你寫一封信,讓他給你找一個適合你乾的活。”劉剛還真是遇到了好人,像接力一樣,劉剛在大家的幫助下就這麼沒有目標地向前奔跑著。很多時候,我們的確並沒有明確的生活目標,但是隻要我們不斷地向前走著,可能明確的目標在迷茫的霧色裡逐漸就清晰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