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 / 1)

懸案 杜成維 1914 字 1天前

仕途上鐘副書記可謂輕車熟路、春風得意,可惜人生很少十全十美。妻子年輕輕就沒有年輕相,隻生一個兒子就橫向發展,全無人家林華雖然年老色衰卻依然一副魔鬼身材,叫人一進家門靜下心來就開始對外麵想入非非。更叫人心煩的是兒子逃學,老師把書送到家裡來,都被扔到垃圾桶裡去。管得了華夏縣數十萬人就是管不了一個兒子,長使英雄仰天歎喲!人家林華卻是美滿幸福,女兒去英國,兒子去美國,女婿在法國,聲言退休後就出去當“國際媽媽”。自她當人大主任以來,就千方百計提高人大決策力,美其名為“發揮職能”。他已通過關係要提拔林華到市裡去,隻要她一走,他的路就愈走愈平坦寬廣了,就可策馬揮鞭馳騁華夏了,那時就隻剩下一件事無法做到——把數學皇冠上的明珠摘下來給兒子戴上。他要利用換屆這個良好契機組織縣委、縣政府兩套年輕有為的班子。當然要出於公心,曆史的經驗值得注意,當年初出道時沒經驗,險些斷送自家前程。但不知怎麼搞的,當過孫中山先生總統府谘政的一位老叔公錯誤的經驗不時地在腦海裡波浪般掠過。老叔公在他的書裡說:“欲成大業者,須先依附他人,後自立山頭。”前一輪人事調整,雖有杜青山書記主持,但他還是有備無患地準備了一張名單。宦海瞬息萬變,半年後的今天,杜青山書記升官去了,一大批踩著年齡線的部局長又多了一歲,還有的甚至英年早逝如梅文夫。哀哉文夫!鐘副書記十分看重此君。當鐘副書記還是鐘老師的時候,就十分佩服這位有研究員和二級作家雙重職稱的副局長。他的書架上有親自到書店買來的三本梅文夫的著作。他是成了分管文教的鐘副鎮長以後才結識梅文夫的。那回梅文夫執行局務會決定到東湖鎮來辦事,承包縣歌劇團的市廣告公司經理就是東湖鎮人,欠劇團十幾萬元不還,東湖鎮配合催討無效,梅文夫主張訴諸法律,阮旺局長叫梅文夫辛苦一趟。鎮長叫鐘副鎮長接待梅文夫副局長。一個上午,鐘副鎮長就被感動了兩回。因為鎮政府至今還在一家旅美華僑十幾年前才建造的華夏縣特有的皇宮體式的房屋裡辦公,鐘副鎮長要借此向他崇拜的梅作家表現博古通今的學問,就大講這一種有高翹屋脊雕龍畫柱宮殿般建築的由來故事。他說乾隆皇帝下江南來到華夏縣,在圍觀的人海中看見一位包著頭巾的美女,國色天香,後宮佳麗無人能比。美女姓黃,被風流天子帶回京城。臨幸之夜,乾隆叫美人解下頭巾,美人羞澀不脫,乾隆時已神魂顛倒、急不可耐。一夜遊龍戲鳳極儘歡悅。第二日上朝就封皇後。不久,乾隆發現黃皇後原來頭上生瘡寸發不生像一盞電燈泡,因此長年累月包裹花頭巾。但是乾隆還是萬般寵愛,黃皇後萬般如意,隻是逢大雨就悲切不已。乾隆問其故,答說老家破屋,日出十八天窗,落雨十八漏孔,不知寡母怎生度過。乾隆龍心大動,說“愛卿休慮,朕賜你母皇宮起”。黃皇後借“母”與“府”諧音,傳旨時說成“朕賜你府皇宮起”。一字之差,皇恩浩蕩,華夏縣所在府縣都仿效皇城宮殿樣式結構建造民宅。巍峨壯觀,還有石獅子鎮守大門兩邊,兩個門扇上還畫有唐將尉遲恭和秦叔寶荷劍執戟站崗護衛。鐘副鎮長一講完,梅文夫就大搖其頭,質疑說“不可能不可能,故事情節不成立。第一,乾隆會寵愛一個臭頭民女?第二,立皇後乃朝中大事,豈能第二天就下旨封後”。鐘副鎮長聽了不高興,說“這是民間故事,你梅局長就會認死理”。他對梅文夫頗有了解,他認為梅文夫和阮旺合不來原因就在於認死理。據說阮旺在局務會上指責他反對把歌劇團承包給廣告公司,是反對改革,而他針鋒相對地說:“我承認歌劇團眼下像曹操吃的那塊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但就真的沒有活路可走了麼?就不能像郭嘉說的,先退兵後圖良策麼?承包給廣告公司,無異於承包給一個泡影!”但他認死理有啥用,人家阮旺最後一言以蔽之:“我是局長,這個局我負責,你僅是一個助手,借古諷今啥?請免開尊口!”當官又不是寫文章,能認死理麼?有死理可認麼?雖然不幸而被梅文夫言中,但當副官隻有擦屁股的份,要是認死理就沒有當正官的份,不僅不能轉正,連副官都會沒得當!瞧這廝還毫無自知之明,高傲得很哩,興許眼裡壓根兒就沒有我老鐘的影子哩。想到這裡,他一改恭敬態度,以半是教導半是揶揄的口吻說道:“梅局長,官場上不能認死理呀!”梅文夫聽懂鐘副鎮長的話,沉思良久,問道:“老兄有何見教?”鐘副鎮長說:“靈光點,靈光點,尤其是我輩書生!”梅文夫笑了笑問道:“老兄是說當兩麵派?”鐘副鎮長抬頭看了梅文夫一陣,心裡想,真是距離產生美,今天零距離一看,身上的光環全不見了。他也笑了笑說道:“我去過泰國,看了人妖表演,一種扭曲的人性和扭曲的藝術,也很夠精彩。有一個節目叫《兩麵人》,那人妖從舞台左邊走向右邊,觀眾看到的是西裝革履,油光可鑒的背頭,留兩撇八字胡,真他媽整一個日本太君大大的壞。燈光一暗,從右邊走向左邊,觀眾看到的卻是一個妖嬈美女,長發披肩,穿繡花鞋,著透明低胸短衫,袒露兩隻翹翹的大肥乳,一抖一抖很誘人。兩麵人從左到右、從右到左,很受歡迎,掌聲如雷。”梅文夫若有所思,不知是不想說話還是不知說什麼。說話間已經來到縣廣告公司經理的家裡。鐘副書記是主人先說話,說到錢便無緣,經理含千古不白之冤似的跳起來說道:“你彆說,叫你們鎮長來跟我說!”鐘副鎮長無奈,指著梅文夫對他說:“我官太小,奈何不了你這位縣級乾部,這位是社會事業局梅副局長,他有權力說吧?”經理哼了哼,對著梅文夫說:“你不知道,我不跟你說,你叫阮旺來跟我說!”梅文夫生氣了,說道:“欠債還錢,自古皆然,我們是認為區區十幾萬元,不必上法院吧?”經理愈說愈囂張,倒好像欠債的是梅文夫,指著梅文夫的鼻子吼道:“上法院我奉陪到底,但我要告訴你們,我要是輸了,頂多就還十幾萬元,你們社會局,還有你們東湖鎮的工作,最少要停頓半年!”兩人一無所獲地離開經理家。這一天,梅文夫身上的光環雖然在鐘副鎮長眼裡消失了,但消失不了崇拜作家、學者的心中一結,過後想起來,還頗受感動。政治家是悲劇的製造者,慣於抓任致命之處打擊對手,梅文夫此君雖然與阮旺水火不容,卻是隻停留在“尋思”而沒有“尋根”去打擊對手。梅文夫雖然認死理,但卻也顧全大局,願意替人擦屁股。聰明的當權者就該用這種人,使用安全又能排憂解難。可惜,可惜呀,居然步李太白江中撈月醉鄉,終魂斷涼台。哀哉!鐘副書記今日清早想起梅文夫,還不禁扼腕歎息。早餐時,鐘副書記接了縣政府辦主任的電話後,想起一件事,就給阮旺局長打了一個電話約見他。本想打完電話上床合一會兒眼睛,補回昨晚的失眠,不料阮旺說馬上就要來見他,隻好抖擻精神,抓起文件包就出門去縣委。一路跟打招呼的人頻頻點頭,如今當政了那些招呼都彆有滋味,仿佛陣陣掌聲似的。在縣委門口,鐘副書記遇到阮旺。“鐘書記!”“喲,這麼快呀阮局長!”受到表揚的阮旺嘿嘿地笑了笑。電梯剛好下到底層,門開處有幾個人走出來,都向鐘副書記親切招呼,仿佛沒個阮旺似的,一股冷落感寒氣般襲來。“請,阮局長!”鐘副書記一反從前的矜持與自尊,很熱情地請阮旺走在頭裡。“讓列寧同誌先走!”阮旺一反常態幽默地引用前蘇聯電影《列寧在十月》裡的話。眾人響應鐘副書記的快樂都嗬嗬地笑起來。新近安裝的三菱電梯乾淨、亮堂,空調器吹出淡淡的茉莉花香。到12樓時電梯裡隻剩下鐘副書記和阮旺,像接受饋贈一樣,阮旺的雙手掌接住鐘副書記伸過來的右手,五十多歲的老人在四十出頭的小夥子麵前,虛弱的心臟蹦跳得有點發喘。媽的!什麼荒唐邏輯?阮旺很不服氣但很快就心理適應了,權力這玩意兒跟埃及金字塔裡法老的符咒一樣威力無比而又無法洞悉。阮旺待了一會兒,就伸出食指,在鐘副書記灰色西裝的肩膀上細致地刮著什麼,而後加上中指輕輕地拂去汙屑。鐘書記心裡頓時和阮旺近乎了許多。其實鐘副書記的肩膀上並沒什麼臟東西,阮旺憑空的動作要的就是這種效果。梅文夫和劉明敏上班第一天,阮旺也這樣做過而且幫他們扣上一個紐扣。這樣,尊重、關心和暖乎乎的父愛都有了。可惡的是梅文夫居然不領受,真是天下唯文人難養也!電梯停留在第12層上,門無聲向兩邊滑開。鐘副書記走在頭裡。常委辦公室一律三房一廳:會客、工作、午休;而且都裝修得很雅致,電視、冰箱、電腦配備齊全。難怪人家爭著當常委,下一輩子吧!鐘副書記心頭的溫熱一直堅持到辦公室裡尚未完全消退,因此很客氣地泡茶請阮旺,談話氣氛很好一下子就能切入主題,但是無論鐘書記此刻怎麼禮賢下士他的語氣還是自然而然地帶著脫不了的恩賜味道:“阮局長呀,我一位表哥,看中你的那個排練廳啦!”近乎亢奮的情緒猶如中彈的小鳥從空中倏然跌落。原來為這個!操他娘!阮旺腦子裡一陣轟轟響,受到欺騙和侮辱似的,心裡惡狠狠罵著,血管在罵聲中膨脹,心和欲望開始萎縮。什麼留任,什麼升遷,全都夢幻般不真實。阮旺心中頓生一種對抗情緒。媽的,這種鳥事不在電話裡說,用得著如此這般故弄玄虛,叫人心驚膽戰、胡思亂想?想著想著心中那個仇恨就長上羽毛一樣紮得難受煩躁。但阮旺畢竟混跡政壇多年,願意讓下屬看到自己的喜怒恩威,卻絕對不會在上司麵前流露不快和怨恨。他明白人的全部災難有時僅僅是一個瞠目的細小的動作。他對下屬自如自在、隨心所欲,當著上級的麵,絕對溫柔謙和、恭敬從命,儘管他不是謹小慎微之人常常堅持不久,但他都儘力了。雖然要把一腔心事裝得若無其事,有時也很痛苦,但人的進步是要用痛苦去交易的。此刻,阮旺為了掩飾心中喧嘯的海洋,伸手抓起茶幾上一隻企鵝打火機把玩起來,其認真程度不低於古董鑒賞家。之後,他抬起頭來一邊欣賞書架上的唐三彩和窗台上的“羅漢雙鬆”,一邊聽鐘副書記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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