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1 / 1)

懸案 杜成維 1698 字 1天前

“李經理,好久不見啦。你走後夜總會就冷落下來,連我們的哥,一個晚上也拉不到兩個客人。你這一回來,我們又有生意啦!”楊一鷗愣愣地站著,沒回過神似的,司機已經下車來為她打開後車門,她才說出話來:“你認錯人了吧?”“哪能呢?你不認得我,我可認得你。”“真的,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麼經理,我叫楊一鷗。”“楊……喲,怎麼會這麼像呢?太像了,太像了,真的太像了,隻是瘦了憔悴些!”司機踩下油門還轉過頭來盯一眼楊一鷗,嘴裡說著什麼。一個螺旋風從山穀口卷過來,到車站廣場已經變小,但也旋起一天空木屑、草根、紙片紛紛揚揚,銜山的日頭餘暉便也顯得暗淡,恰如楊一鷗此時的心境。從昨天兩位警察離開中文係辦公室後她的心境就沒有明朗過。也是這樣的傍晚時分,她站在三樓南窗下望著消失在晚照裡的兩個警察遠去的背影,淚水在眼窩裡打轉,一句“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的古詩驀地浮上腦海,但那時她也說不清斷腸人是梅文夫還是劉明敏,不過有一個念頭卻是很清楚:明天一定要去華夏縣!翌日,她把工作安排妥當,給婆婆打了一個電話,叫兒子晚上到祖母家,匆匆鎖上門就去汽車站。她沒有預先通知丈夫劉明敏,她曾經要求到華夏縣看看但遭到拒絕,理由簡單而充足,新來乍到,立足未穩,仿佛她來探親就會影響他的光輝前程似的,令人有“忽見陌上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之歎。他以前並不看重仕途經濟,也不知何時悄然離開人生軌跡。這一刻,她甚至懷疑他往日的“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感慨是阿q自慰。不過也可以理解,他出生在官宦人家,要是能像他父母親爭一個廳級或正處級她何嘗不高興呢。今天,她來一個先斬後奏,因為她不能不來華夏縣了。一路上她都滿腹愁思,走進車站心裡卻空空的,車輪聲和喇叭聲能在胸中回聲四起。剛才又被自作多情的出租車司機搞糊塗了,在車站門口傻愣愣一陣,舉目四顧皆陌生,又見暮色已從對麵山腳下出發,心裡便有點慌張。車站南麵有電話亭。楊一鷗打了兩次劉明敏的手機都沒通,說是機主已關機。走時匆忙,竟忘記抄寫劉明敏的辦公室電話。打114台詢問社會事業局的號碼後再撥電話,沒人接聽,才記起已是下班之後。淚珠,又掛上她的眼角。劉明敏下午沒去辦公室,他到體育協會去了解幾個計劃生育的數字,下樓來走錯方向,在走廊西頭看到一個僻靜的去處,一幢二層紅磚小樓和兩堵紅磚圍牆構成一個“同”字形格局,內有假山魚池一座,修竹兩三叢,還有石桌、石凳數張,頗有小園林風趣。迎麵的圓形青石大門兩旁,懸掛一副兩米多長的半麵大竹筒,茶色白字,上麵鐫刻著對聯:淨土有塵墨客文人留跡地,山石無意清風明月隱禪機。橫批是:聞聲悟道。哦,這就是柯齊說的郝官的悟道院了!郝官呀郝官,你想在這熙熙攘攘的聚賢苑,截斷人間是與非,談何容易?聊以自慰,自欺欺人而已!劉明敏嘴角一抿,微露哲人長者才有的那種微笑,同時逗起一腔更加強烈的窺探的好奇之心。正想向前,見秘書汪大力從身旁經過,為慎重起見叫住他問道:“這是什麼單位汪秘書?”“廣播站的編輯部,郝大官人的衙門!”“怎麼沒在廣播大廈?”“天曉得,大文人嘛!”文人,文人怎麼樣?汪大力嘲諷的語氣尤其臉上那一副莫可名狀的神情,使劉明敏感到不快,心裡不覺和那位未曾謀麵的同行親近了許多。郝官大名劉明敏很早就有所聞,阮旺局長介紹局情時潛意識裡把他當成另類是聽得出來的,而莊欣欣有一次私下裡談到郝官卻說此君是心胸坦蕩的性情中人,才高、眼高、臭清高但人品高尚。這是個有爭議的人物!劉明敏之所以至今還沒有接觸這位同行,乃是記住頂頭上司蘇總編的“我的家鄉很古老,諸君應勉其難,謹言慎行”的臨彆贈言。雖然前些日子又聽了柯齊的一段人性議論,就更加謹慎了,但今天被那一副楹聯吸引,他還是決定會會郝官。管他媽的,我都快不像我了!下班時刻,院子裡已悄無人跡,一片靜寂。劉明敏一進門便有一種“小山原不動,鬆風自去來”的心境。一樓有健身房、茶藝室、閱覽廳以及會議室。燈光像要迎接他似的忽然刷的亮了,這才看見會議室有兩位青年人在下棋。“來者可是劉副局長?”聲音自紅磚二樓傳下,劉明敏抬頭卻不見人,驀地樓梯口走出一位四十出頭身體微胖的男人,劉明敏猜想是郝官。“郝兄嗎?”“不敢。郝官。”“久聞大名。”“官場上人,怎麼一見麵就這麼酸?”“真是好地方!”“平生怕領導,愛住僻靜地。”“門外見對聯,便知郝兄為人。”“劉副局長大錯特錯了,那是我們梅副局長的遺作。”哦,是他的?真個是彆後十多年,自當另眼相看呀!梅兄呀梅兄,你在悟什麼道?豈不聞,安禪不必需山水,滅卻心頭火自涼,要談禪你還隻算才入門哩!但你既入官場,說說可以,發發牢騷也無不可,你竟然大書特書在門上,不怕人家非議乎?官場上排斥性情中人哪,你是不懂抑或不能不抒發胸臆怨懣之氣?你這樣做官不當到頭了才怪哩!再說你既悟禪機,多少曉得平常心是道,比一般人接近冥心虛寂的境地,心靈多少也能清淨下來嘛,卻怎麼還看不透人生,居然悲觀絕望魂斷涼台呢?莫非是你渾然忘我,存心要與大自然打成一片,求一個我與天地一樣,萬物與我一體乎?劉明敏內心暗自亂紛紛想著,一邊跟著郝官走過鵝卵石小道踏上紅磚樓走廊。“中國文人真悲哀,你們梅副局長看來也是無心仕途的人。”“你錯了!”郝官發火了。但他隨即意識到不妥,稍頃,以揶揄的口吻說道:“我們梅副懷抱當火炬之誌,想照亮彆人也照亮自己,無奈聚賢苑在山坡上,風太大,東西南北中。他隻得用手捂著,讓燭淚滴滴答答落在自家手心上,但還是不行,被風吹得欲明欲滅。於是乎他躲九_九_藏_書_網到牆角落,祈求風能停下來或轉個方向,豈知燭欲靜風不止。這就應上了李商隱的‘蠟炬成灰淚始乾’那句詩了。”“真夠痛苦的。”劉明敏低聲感歎。“是的,他的每一次改變,都很不容易。”郝官說罷短歎一聲道:“他碰壁之後就要躲進我這小樓成一統,這才有了大門那副對聯。”“這叫鳥倦飛而知還!”“可惜來不及了,當他曉得百尺竿頭須退步,十方世界能全身的時候,刹那間,跌落雲頭,拋卻人間煩惱無數,死中得活,自由自在,無遮無礙去了。”郝官忽然拍了一下額頭,笑著說道:“見鬼,我怎麼一見麵就講這些呢?”“抒發心中積鬱,還是為了給我當前車之鑒?”“我吃飽了撐著?”郝官朗笑一聲,盯著劉明敏的臉膛,沉吟道:“再說,你灑脫多了,他負重如牛,你身輕如燕,剪八麵來風。”“你會觀相,得何高人指點?”“自學成才。”“我要拜你為師。”“不敢。”說話間已來到走廊儘頭,郝官轉頭問道:“到樓上我宿舍坐坐吧?”劉明敏抬頭看夜色漸濃,華燈刷亮,說道:“暮雲抱幽石,霜月照清池,改日吧?”“主隨客便。”劉明敏見展覽廳牆壁上掛著許多書畫和攝影作品,便帶頭走進去。迎麵正中便是阮旺局長的篆體對聯,看得出是畫出來的而非寫出來的:菩提樹下大自在,聚賢樓上小忘我。“今年元旦,我們編輯部舉辦作者座談會,熱鬨得很,氣氛很好,許多人即席賦詩,當場揮毫。兩位局長也詩興勃發,留下墨寶。我們裝幀起來,作個留念。有人說阮局長這副對聯,應該作些修改。”“哦,怎麼改?”“把‘大自在’與‘小忘我’對調個位置。”劉明敏聽了在心裡默念:“菩提樹下小忘我,聚賢樓上大自在。”念畢,不覺一笑,說道:“真損。”“民意!”郝官見劉明敏在文苑主任呂小仁的對聯前摸著下巴沉思,走過來說道:“什麼‘勸君莫上淩霄閣,煙波江上使人愁’,其實整個社會事業局的人,最想當官的要數呂小仁,最無條件當官的也要數呂小仁。”“怎麼說?”“年齡是個寶,文憑少不了。他兩樣都缺,又都不服氣,科苑主任柯齊當場開他的玩笑說:‘呂主任,你是吃不到葡萄吧。’呂小仁氣得把毛筆一擲揚長而去。那筆剛好扔到梅副局長寫好的對聯上,對聯沒受損,邊旁卻塗了墨汁。有人說他們倆是冤家對頭,呂小仁是故意的,其實這回是冤枉他了。梅副的對聯因此沒辦法裝裱,我們就把它刻在竹筒上,他又補寫一幅橫批‘聞聲悟道’,掛在外麵圓門上,歪打正著,得其所在,無意中解決了我們為大門對聯久思不得的煩惱。”“一個文化圈?”劉明敏自語似的說著,“能不能說你們在力圖營造一個小小的文化圈?”“我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創造一種氛圍吧。”劉明敏正想得入神,門外傳來呼喚“劉副局長”的聲音,他趕緊告辭出來,到門外一看,是門房魏平。“你太太來了。”“什麼?誰來了?”“你太太!”“她來乾什麼?”劉明敏自語道。“好像出了什麼事,眼眶紅紅的。我到處找你。”劉明敏沒有說聲多謝就急急匆匆地先走了,把魏平留在夜色裡。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