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1 / 1)

懸案 杜成維 2272 字 1天前

他原打算先找周瑜呂小仁,卻又想到莊欣欣話裡有話,真不知底細,還是去找文曲星郝官吧,此君在他心頭是個懸念式人物。來到科苑大樓前麵,正不知郝官住處該從何拐彎,躊躇間背後來了科苑主任柯齊,笑眯眯地叫道:“劉副,從何處來,到何處去?”聽到柯齊的問話,劉明敏心頭就油然浮上一種禪的意境。他轉過身來,目光從柯齊彌勒佛式笑容的臉膛上滑下,落在他手上的一本黃色封麵的精裝書上,見那書名《人性與人格》,不覺像看到經書似的興趣盎然。最近,他剛讀罷大學哲學老師的新著《人性與外殼》,獲益匪淺。“你也喜歡這種書?”“郝官推薦的,他要我硬著頭皮看看。”“哦!郝官?我正想去找他。”“這幾天他閉門悟道。”柯齊的臉膛上依舊保持著笑容。“他說是悟梅文夫副局長之死,準確地說,是寫一份材料。不是同行的人進不了他的悟道院。”“這麼說你是他的同行嘍?”“不敢不敢,我是受點熏陶而已。”“這聚賢苑,峰高澗深,藏龍伏虎,我還真不知高低深淺哪!”“有啥知不知,不明擺著嗎?”柯齊笑著說。“你們那裡是高處,郝官那裡是低處。”“你這兒是平地?”“哈哈,劉副肯定能成為郝官的知音,他郝官也這麼說。”“就是還沒悟出什麼道道哩。”“彆急,你是行中人,很快會悟出來。”“老柯呀,怎麼搞的呀你這科苑主任,也神神秘秘乾啥呀?”“劉副呀,要自己悟出來才有意思?禪機一點破就不值錢呀!”“可是時不我待!一寸光陰一寸金,你還讓我浪費多少黃金呀?”“那好,我看咱倆有一天會有共同語言的,但我隻點到為止。”“行!夠哥們!”劉明敏重重拍了柯齊一下肩膀。“說了?”柯齊笑得頗有內容,又自答道:“好,說吧!咱們這小小聚賢苑,有三個磁場。郝官那兒低處,是陰性官場。你們那高處,是陽性官場,我這平地,是情場!”“哈哈,好,就先說你這情場!”“你可彆俗了,我的情場可不是談情說愛、泡妞、包二奶的地方。我的情場是人類文明的活動場所,權力公有製,財產私有製,崇尚精神信仰,堅持理性思維和科學經驗,促進官場的理性,為市場提供智慧與動力,推進社會進步與繁榮。”“偉大,偉大哦!”劉明敏暢快一笑地說道,“我終於明白你的情場了。我也研究過社會的人性,官場追逐權力而殘忍愚昧,市場追逐金錢而腐敗墮落,唯有情場求真、求善、求美,崇高而理想。你想說的是這種意思吧老兄?”“高山流水,高山流水喲!”“不敢,我是科盲,不敢妄談科學。”劉明敏突然轉回話題,問道:“那麼,你所謂的陽性官場與陰性官場呢?”“真想知道?”“不吝賜教吧,求真、求善、求美嘛!”“其實你剛才也說過了。陽性官場,權力至上,權力的私有化妨礙了官場應有的社會功能。其人格是權力偏執,言行分裂,思想壓抑,嫉妒殺人。”“說下去說下去。”“不是‘點到為止’麼?”“好吧,那麼你所謂的陰性官場呢?”“奴性,忍從性,崇尚道之柔佛之空儒之義,造成輕信迷信、消極保守。研究禪宗,很大程度不正是來自忍從性麼?”柯齊說罷就動手翻書。“講完啦?”“天機泄露,必遭報應,屆時還請劉大人手下留情!”“有意思!”劉明敏明知柯齊是生吞活剝現買現賣,從《人性與人格》那本書裡搬弄過來的,卻也創造性地發展了“人性場”的理論,把人性場的理論和社會事業局的具體實踐相結合,生發出自己的一套似是似非的柯氏觀點。姑妄聽之吧!柯齊今日似有人逢知己千句少,一吐胸中多年塊壘之慨,意猶未儘,還想說什麼,二樓窗口不適時宜探出一張臉,先是叫“劉副局長樓上坐吧”,而後告訴柯齊有北京來電。兩人的說話隻得告一段落。這是一個人物!劉明敏想起他報到時阮旺局長的情況介紹,說柯齊身上充滿矛盾,其實阮局長對他的評價也很矛盾。但今天柯齊還算爽快嘛,露出了深淺。算了算了,不去找郝官了,讓他去悟道吧!劉明敏一心想著柯齊的“三個磁場”理論,自個兒腦子裡也混混沌沌的,竟走錯了方向,繞了一圈,卻走到文苑大樓來了。有人已經在招呼他了,退已來不及,那就去會會那個周瑜吧。文苑主任呂小仁的辦公室很有特色,四牆是一圈半人高的書櫥,一米八十長的寫字台置放中間,成“日”字形結構。呂小仁端坐桌後名符其實坐擁書城,久而久之再生動的臉也會變成青石板一塊。劉明敏驚歎呂小仁有如此之多的藏書,他不知道呂小仁家裡還有一間四壁書櫥到頂的書房。呂小仁的副手私下裡說“有一種不算腐敗的腐敗叫書籍腐敗”。劉明敏僅看辦公室書城就懷疑他占公物為己有。他在城門外作了自我介紹,呂小仁竟像癡呆症老人聽了半天沒反應,劉明敏就隻好呆呆地站在城下,他不知道這是呂小仁的一種姿態,據說隻有社會局第一把手阮旺光臨他才會走出書城。“哦,哦,你就是新來的頭家?”呂小仁欠欠身子。“請進,請進呀。”“你這辦公室有特色,前所未見!”“我的坐椅一旋轉,前可見古人後可見來者。”呂小仁得意地說道,指著大班桌前麵的專供屬下請示坐的普通靠背椅,要劉明敏坐下說話。“可見呂主任是個愛書之人呀。”“我這個人就不想到官場混,愛文途不愛仕途。”劉明敏立即感到不快,他深知“酸葡萄哲學”乃不少在野文人在當官文人尤其是下級麵前保護自尊和聲望的理論。他替呂小仁屈指一算,乾部知識化、專業化、年輕化的時候他已過了年齡線,而且沒有文憑,三化起碼缺了兩化。他心裡說:“你有資格嘛?”他來華夏縣不久,已經敏感地意識到,官場有一種神秘力量,好像那一種超自然力量現象似的,你一踏進來就會悄悄地下意識似的改變自己的個性,因此嘴裡說出的卻是另一種意思:“沒有當官自有沒當官的好處,能夠寧靜致遠,著書立說。”“有的人就聰明又被聰明誤,還丟了卿卿性命。你的前任,就是一個典型例子。當官,一要厚臉皮,二要黑心肝,他滿腦子仁義道德,禮義廉恥,爬得上去麼?如今什麼年代了,還背著古書上任,有幾個‘孔夫子’當書記縣長?結果卻連個黨都入不了,比我還不如。心理不平衡,人性大暴露,英雄不了就想渾蛋一回,誰知風流本領也沒學會,銷魂時刻出了事,讀書人靠臉皮過日子,隻好一了百了縱身涼台下,把文人的廉恥交給魔鬼。悲不悲,慘不慘呀?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喲!”劉明敏忽然生出一種感慨:人的命運真像魔術師手裡的一張紙片,能眼花繚亂變出許多花樣。梅文夫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死了,而且死得花花綠綠。屍骨未寒,屬下文苑主任呂小仁就把他當一件貨物從精品架上拿下來扔進垃圾堆裡。聽呂小仁兩片灰色嘴唇不斷翻動出一段段生動形象讓人記憶久遠的警句,劉明敏覺得文人蹂躪文人更加可怕。這個人怎麼還沒退休,他本該去博物館門口排隊了嘛!假如自己不是梅文夫的同學,聽了呂小仁對他的編排,頭腦裡定型的就是一個擅於溜須鑽營、阿諛奉承的政治流氓了,呂小仁目的也許就是讓這種形象在社會上定型。和呂小仁這種人共事就如同和慣於寫匿名信的人共事一樣可怕!不過劉明敏今日獲得一種深深的感悟:“書讀得越多越反動”雖說已被批得體無完膚,但書讀得越多頭上一團烏雲越厚實卻很有道理,讀書人隻有從陰影裡掙紮突圍出來,才有光明前途。圍城,一座一磚一石壘了幾千年的堅固的圍城呀!神情恍惚中劉明敏依稀看到高牆下有一灘血,那是梅文夫從人心苦欲、獨善其身、最後退縮逃避付出的高昂代價!話不投機,劉明敏敷衍一番就離開呂小仁的書城。走出大門,他長籲一聲,發覺山格外青,天格外藍。劉明敏還是回到局裡來。閒來無事的時候,劉明敏常常找個借口到隔壁莊欣欣辦公室。他常常閒來無事,阮旺局長叫他到基層熟悉情況,短時間不會安排重要任務。有一位世界級女明星說“瘦先生女人的情人一定是胖先生”。按“明星理論”推理,劉明敏大抵看慣妻子楊一鷗苗條清秀、小鳥依人,所以豐滿性感、活潑開朗的莊欣欣便極具振奮精神的力量,有時候聊著聊著就答非所問。他把想入非非當做離家太久的緣故,是否請假回去或者叫楊一鷗來一趟。華夏縣副局級乾部離崗三天必須分管副書記批準,這對無冕之王實在是件可怕的事,而讓楊一鷗來華夏必定會引起許多對梅文夫的往事回憶,劉明敏心中十分不願意。但莊欣欣青春蓬勃的身影老在眼前晃動也不是好事。梅文夫才情橫溢,俊逸瀟灑,為昔日女同窗所暗羨,莊欣欣是他分管工作的乾事,耳鬢廝磨,能不日久生情?她屢屢為梅文夫叫屈僅是不平則鳴乎?梅兄,你真是豔福不淺,身邊竟有如此風情女人。莊欣欣似知劉明敏心中事,發覺他眼角常有餘波蕩漾,斷定他富有侵略性。絡腮胡子男人好色,梅文夫就缺絡腮胡子,所以苦了自己!如果說梅副是掙紮不已的蛹,那麼眼前這位劉副則是自在飛翔的蛾。莊欣欣把男人分成四種,其中一種生來就有野性,魯迅先生說的見到女人胳膊就想到大腿;末一種是太監,當初,她與初戀的男人喝了十九次咖啡,他竟沒摸過一下她的手指頭,她因此休了他。她暗自哀歎命苦,她丈夫先前充滿野性,自下海經商之後就成了半個太監,當然她也懷疑丈夫家外有家。不說他們兩個上下級相互的印象,且說今日劉明敏來莊欣欣辦公室,聊了一陣就說起前日拜訪呂小仁的事情。“這個人挺有個性。”“什麼個性,那是你們文人的怪癖,而他,則是變態!”莊欣欣一說起呂小仁心裡就有氣。他寫給她的情書丟失被魏平撿到後傳開去,他居然說是“回信”,自此她不想當作家一心當乾事。阮旺局長住院她也混上三個月“代理主持”,劉明敏來了,斷了她當副局長的希望,她也隻難受一天就認命,而且儘心配合他的工作。“不怕你劉副笑話。他呂小仁曾經自稱周瑜,說我是小喬。我看他隻有一點像周瑜,就是心胸狹窄,老是想算計諸葛亮,誰料想,反倒是亮先死了,瑜還在。”“他對梅文夫頗有成見。”“何止成見。梅副的在省裡紅了幾年,他恨得癢癢的,像抓走了他的肺腑。人家當官了,又礙著他什麼,到處毀謗?所以我說他變態。梅副死了,他去了一塊心病,到處編排梅副的風流韻事,我看他要是改寫興許比寫散文和民間故事有前途。”“他說梅文夫是和劉秋萍風流暴露而死。”“他看見啦?”“他倒沒這樣說。”“他就是說親眼看到,我也不相信。”“你就這麼肯定?”“梅副這個人,就是有賊心也沒賊膽!”“但人的邪念,往往係於瞬間。”“他沒有那種瞬間!”劉明敏瞬間意識到,莊欣欣在說心裡話。她的話代表著一種意思,而她的語氣代表著更多的意思。而且記者目光思維敏銳,莊欣欣未及提防。一種緬懷、神往,一種比緬懷、神往還要微妙的類似於幽怨的表情不知不覺從她臉上蕩漾而過,已被劉明敏捕捉。梅文夫這個家夥,傷了她的心!她,遭到拒絕!是的,想起兩年前那一個梧桐落葉的夜晚,在省城大觀園酒店,薄薄一層牆壁,恰似萬重關山,空負了卿卿深情一片。如今,白雲千載空悠悠了,莊欣欣怎麼也無法原諒,因此,梅文夫墜樓後人們在他身上任意編撰故事,尤其對他的死因作各種各樣的猜測,而無一不與“風流”二字有關,唯有莊欣欣不輕易斷言。當然她也不止一次懷疑:“難道他的心隻屬於劉秋萍?”她也不止一次氣憤:“難道我不如劉秋萍?”但不管怎樣,她最終還是不敢相信。莊欣欣的幽怨今日沒有逃過記者出身的劉明敏的眼睛。劉明敏也相信她的話:梅文夫有賊心沒賊膽!兩人由梅文夫談到劉秋萍,忽然聽見對麵樓下傳來一陣叫罵聲。有雜遝的腳步聲從窗下響過,陽台上站著許多看熱鬨的人。兩人探頭窗口,看見魏平在宿舍樓前跳腳罵人:“呂小仁,你出來,給我說清楚!你不是男人,你要告發梅副就自己告,借我的嘴乾啥?你是渾蛋,敢做不敢當,一推六二五,自己洗得乾乾淨淨,反倒說我是嫌疑犯!呂小仁,你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我魏平不能讓公安局抓了就白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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