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懷上兒子的第六個月,她聽見他多次在夢中叨念一個叫“一鷗”的什麼名字,她問他:“誰是一鷗?”他笑了笑答道:“我家裡的一隻小狗。”她相信了,狗通人性,比人還親哩!但是,過後她又愈想愈懷疑。也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居然也構織出一個很動人、很有誘惑力、很能測試丈夫老實不老實的情節:說是有一天,她接到一個電話,聲音十分優美:“請問,這是梅文夫的家麼?”她問:“你是誰?”對方回答道:“我叫楊一鷗。”她又問“你是他的什麼人?”對方說:“以前的相好。”她於是就啪的一聲把話筒摔了。這一個情節確實很有測謊性能。晚上梅文夫回家,正在灶旁炒菜的肖華真的以揶揄的口氣說道:“下午,你家小狗打來電話。”然後就把構思的生動情節描述一遍,隻是末一句“以前的相好”說出口時竟不由自主地變成“同學”。梅文夫愣住了,臉色灰了,白了。良久,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這歎氣聲和新婚之夜那令她寒徹骨髓的一聲長歎何其相似呀!狐狸到底露出尾巴了!肖華沒有絲毫陰謀得逞的喜悅,隻有寒徹骨髓的悲哀,她把鏟子往鍋裡重重一扔,梅文夫雖有心理準備,也不禁渾身一抖。肖華手中的鏟子像利劍對準丈夫的腦袋,怒不可遏:“聽著梅文夫,你敢到處勾引女人,我就敢叫你身敗名裂、無家可歸!”梅文夫怕她又到陽台上吼叫,回頭就走,三個月沒有回家。時至今日,肖華還沒有見過被梅文夫稱為小狗的楊一鷗,她想象那肯定是一位小巧玲瓏、模樣洋氣、狐媚騷情的女人。她倒是見過梅文夫屬下那個身材高挑的文體乾事莊欣欣,這個五官沒什麼出色,組合起來卻有無限韻味、令人愉悅、引人遐想的小娘兒,擅長作秀,把兩個奶子折騰在鎖骨上,把個腰兒捆紮得像馬蜂,足見不是個好東西。快四十歲的女人了屁股還翹翹的,臉上看不見一條皺紋,你說像話不像話?有時說是來拜訪,明明心懷鬼胎,可她嘴巴像抹了蜜,一來就幫這忙那,“嫂子嫂子”地叫得讓你發不了脾氣,堵在心裡難受。尤其是提黃花魚來那回,這小娘兒一邊洗魚一邊居然當著她的麵指揮起人家告梅文夫:“文人無行,見到白手臂就想到光身子,再說,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哩!何況,聽說她正和丈夫鬨離婚,到時她丈夫向你索賠青春費、精神費什麼的,你賣老婆、孩子都不夠賠償。”梅文夫盯著她看了半天,而後笑著說:“真沒想到,你還能七想八想、東拚西湊,把毫無關聯的事情構織出有頭有尾、引人入勝的故事,你要是寫,保準比我強多了!”肖華也歎氣了。梅文夫在書上說,愛情在溫暖的陽光下、如茵的草地上、綠幽幽的小河邊都無法生根,隻有被黑夜撫摸之後才能枝繁葉茂;他和莊欣欣被黑夜撫摸了沒有,我肖華無從知道,但是,劉秋萍之死不能說與他毫無關係,那不會是愛情,那可能是一個陰謀!劉秋萍和肖華既是老鄉又是老同學。劉秋萍讀市藝校時認識王右軍。那時候貨車司機挺賺錢,“一書記二司機”,兩詞閩南話諧音,意思是說當司機跟當書記一樣好。劉秋萍想深入談談,王右軍卻缺少耐性。那回劉秋萍搭他的車去杭州看姑母,車到拓榮縣山區,王右軍就拎小雞似的把劉秋萍提到大腿上乾起來,鮮血從駕駛室流到輪胎上。經過杭州收費站時,警察發現血跡,以為輾死人逃逸而來,扣了兩人一個晚上才弄清真相。一直到婚後很久,看到王右軍的土匪身材劉秋萍還會不寒而栗,她挺羨慕肖華嫁個斯文書生。肖華開她的玩笑:“猛男美女才令人羨慕哪!”劉秋萍一本正經地說:“要是你肯對換,我寧肯減十年壽命換給你!”肖華笑著說:“你去問問他呀。”劉秋萍神往地說:“你不怕我勾引他?”肖華一愣,不敢多說,顧左右而言他:“你為什麼不喜歡王右軍?”劉秋萍恨恨地說:“你不知道他有多狠,我底下天天都麻木了,像塞了一根木棍似的,下意識摸一摸,又啥都沒有,才知道僅是一種感覺。”肖華同情道:“誰讓你長得那麼美。”劉秋萍確實沒有體會到乾那事有多銷魂。有一回劇團裡一位小旦跌斷了脊骨,沒幾天就悄悄流傳一則“老猴鑽破鼓”的故事,說一戶玩猴戲為生的人家養有一公一母兩隻猴子,春情迸發的公猴屢屢把母猴追得上天入地無處可逃。後來,主人又買了幾隻母猴,這回輪到那隻公猴聞風喪膽了。有一次四肢打顫,見門後破鼓有個洞,撲通一聲鑽進去,才得到片刻安寧。劉秋萍半天沒領會過來,後來得知小旦是從氣窗鑽進丈夫臥室不慎跌傷,才一聲苦笑起來。她感到無法理解,搖頭歎氣道:“多麼悲哀呀,那可是又痛苦又肮臟的事情呀!”她的嫵媚給人誘惑和欲望,她也懂得怎樣使男人產生想法,而她的職業又給人方便和機會,她對舞台搭檔在她化妝時伸過手來“探囊取物”不怎麼生氣,但每次都會渾身起雞皮疙瘩。她偶爾也幻想四更時分疼她愛她的人來鑽她的被窩,但那人一掀開被角她就打擺子似的全身一陣寒戰,讓人心中不忍。她倒是在自己說黃段子的時候,有一種玉指輕撓心窩通體舒泰的感覺。肖華有一回煞有其事地問:“何人夜半鑽你的被窩?”劉秋萍神秘兮兮地回答:“天機不可泄露也!”肖華那時不相信丈夫夜半三更敢鑽女部下的被窩,劉秋萍雖然比莊欣欣漂亮、溫柔、爽快,但仍屬小家碧玉,遠不如莊欣欣性感、前衛、勾人。莊欣欣挺著昂然高聳、貨真價實的****,永遠如在無人之境,進她肖家的門有時都不敲一下;劉秋萍則不同,她會敲兩下門,問一聲“嫂子在家嗎?”莊欣欣太張揚、富有侵略性,劉秋萍善解人意、可塑性較強。丈夫梅文夫背負功名利祿重負是不敢主動出擊的,但據說軍火屯積多了就要發動戰爭,十個荷爾蒙沒有按時消耗的男人,就有五人有拚死吃河豚的冒險精神,這就是人性惡的一麵。因此,肖華不敢排除丈夫在火力凶猛的進攻下還能堅守陣地不舉白旗投降,石榴裙下春光無限哦,莊欣欣這個妖精!自丈夫從華僑博物館調任社會事業局副局長以後,分管文化與廣電一攤子,成了歌劇團主角之一的劉秋萍名符其實的上級,就無異於心儀的偶像來到劉秋萍的台前,可以四眸相對,含深情厚意於默默無言之中了。肖華發覺劉秋萍來家少了,再也不敢言說什麼“以十年壽命作代價交換丈夫”之類的玩笑話了,而丈夫對妻子的女友也關懷備至,三上省城,幫她評來一個據說相當於大學副教授的二級演員,讓她一比,自己大掉身價平添一份危機感。有一回她酸溜溜地說:“這一下,你們一個研究員,一個二級演員,可以平起平坐了,梅局座!”“你怎麼說這種話,家庭婦女一樣?”梅文夫不解地問,“這是我的責任!”肖華生氣了,拉下臉,哼著聲說:“你這個責任那個責任,唯獨對我沒責任,對兒子沒責任!還不知你安著什麼心哩!”“不可理喻,不可理喻!”梅文夫搖頭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