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吳天柱(1 / 1)

致命之旅 薑宇 2114 字 1天前

我的工作非常簡單,就是解決生產上的小問題,比如某些閥門因為長時間關閉鏽了擰不開。當然,這類事通常隻會發生在女工身上,而且是年輕的女工,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年紀大的女工反而比年輕的有勁,還有就是逃水,逃汽,那些懶惰的工人,用完冷凍水後從不把閥門關掉,因此每天我都要在廠裡各個車間轉上一圈,檢查跑冒滴漏的情況,現在可不比從前了,現在是減員增效的時期。你大概已經猜到了,是的,我是化工廠的一名調度,四班三倒的調度。原先我在空冷機房工作,自從和班長趙小強乾了一架後,領導就把我調到生產部,成了一名調度。許多人都說我賺了,打了一架,當上一個小官。說這話的人也不想想,我原先是上長日班的,現在換成三班倒,能比嗎?調度室一共有10名調度,其中兩個上固定的日班,其餘八個分成四班,也就是通常說的四班三運轉。化工廠是個大廠,每個車間轉一圈就要半個小時,一個調度是遠遠不夠的。我的師傅叫陳傑鳴,剛進調度室我就跟他的班,一直到今天。陳師傅四十出頭,是一個有十幾年工齡的老工人,為人不錯,自然我們相處得也愉快。說起三班倒,沒乾過的人還真難以適應,特彆是下半夜,我們廠的下半夜安排得特彆長,從晚上10點到次日7點,也就是說要上9個小時,廠裡規定不能睡覺,但是長夜難熬,我去車間查夜,誰不是趴在桌上睡覺的?這幾年廠裡實行技改,進口設備越來越多,所需的人力越來越少,但崗位還是那幾個,有幾個崗位根本是有無皆可,遇到膽子大的工人,晚上10點鐘上班,11點就不知跑哪睡覺去了。現在天氣已經漸漸轉冷,下半夜時都要穿棉大衣了。對我們三班倒的人來說,冬天毫無疑問是最辛苦的。廠裡規定調度每班巡兩次夜,一次在12點,一次在淩晨4點,我們兩個人,剛好每人一次,自然陳師傅選擇12點,巡夜回來還可以趴在桌上睡一覺,我呢,我隻有睡一覺後再去工作。11月11日,星期二,氣溫驟降,聽氣象預報說有一股北方冷空氣南下,到了下半夜,我看看表,隻有5℃了,在我們這個西南城市,已經算得上標準的寒冬。上班之前我已經在家裡睡了幾個小時,到廠裡後我換上大衣棉褲趴在桌上接著睡。人就是這麼奇怪,根據我半年來的經驗,上半夜睡一覺反而能促使下半夜也睡得著,否則,心裡莫名其妙地煩躁起來,那種想睡又睡不著的滋味是很難受的。我的運氣不錯,陳師傅進進出出沒驚醒我,另外,車間裡也沒人來找。到了4點鐘,腰間的BP機開始震動,時間到了,這意味著我的好覺到此結束。最先要去的是空冷機房,那是全廠的心臟,最重要,也跟我們交道打得最多,接著才是各個生產車間。顧名思義,空冷機房就是空壓機和冷凍機的機房,空壓機是進口的,比國產的冷凍機昂貴好幾倍,領導安排了三個人管理,冷凍機隻有兩個人。事實上空壓機比冷凍機簡單多了,外國人造的東西根本不需要動手,一有故障,它們會馬上自動停機。跟往常一樣,透過一扇窗戶我看見控製室的王莉莉、陳省、趙小強趴在桌上睡覺,屋子裡燈火通明,雖然空壓機發著“隆隆”的巨大聲響,看著三個熟睡的年輕人我還是感受到了其中一絲寧靜的氣氛。對於上三班的人來說,能夠沉沉的睡去就是一種福氣。在其它車間我查到了幾個不在崗者,他們是老油條了,而我總能成功地把他們從各個角落裡揪出來,他們不是躲在更衣室裡用椅子合並成一張床睡,就是在蒸汽管邊鋪了一床破棉被睡,大冷天的,都是這些老地方,變不出個新花樣來。冬夜特彆漫長,回到調度室時差不多已是6點,天色還是一片黑乎乎的,陳師傅已經醒了,手支著腦袋在看一份報紙。工作記錄上寫著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4:25分2號泵跳閘,重新開泵。”看來陳師傅的運氣不太好,我剛出去巡夜,他就有事做了,如果我在,那可是我的活呀。下班前我洗了個澡,回到家倒頭便睡,一般說來總要睡到中午十二點才醒。但是迷迷糊糊的,我被一陣敲門聲驚醒,看看表,才8點半,我沒好氣地問門外那個人是誰,我們調度長的聲音顯得急不可耐,他大吼一聲:“快跟我走,出大事了。”冷凍水箱頂圍著一圈人,我們廠長和那個中年警官在握手,然後再拍拍他的肩膀,就走了。走之前居然還衝我點點頭,這可是千載難逢的事,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也許他沒有衝我點頭,而是我身邊的人。周圍站著的都是大人物,幾位副廠長、工會主席、辦公室主任,廠部有頭有臉的都來了,陳師傅也來了。空冷機房巨大的聲響使人產生了一種眩暈感。王莉莉、陳省、王美玲、戴嵐嵐站在我身後,他們都是昨天晚上在這個車間上班的,個個臉色煞白,想必他們都知道發生什麼事了,我也知道——趙小強死了。那個中年警官對我們主管副廠長說著什麼,副廠長又向工會主席說著什麼,然後工會主席揮揮手,示意大家散開,跟他走,然後我就看到了趙小強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渾身濕漉漉的,身上都是雪白的鹽花。根據調度長剛才在路上給我的消息,趙九_九_藏_書_網小強是在冷水池裡淹死的。我們跟著領導來到會議室,幾個穿白大褂的法醫正指揮著把趙小強運走。中年警官顯然是這夥警察的頭,不相乾的人一個個走了,隻有我們廠的保衛科長還傻愣愣地人前人後瞎忙乎。他稱中年警官叫陳隊,稱呼幾個年紀輕的則是小朱、小李、小柳。顯得跟他們很熟,他還堅持要給他們倒開水,警察們都說不用了,他還是要給他們倒上。很明顯保衛科長是想留下來看看有什麼能幫忙。最後我們的科長失望了,陳隊長很客氣地把他請出門外。詢問分開進行,會議室很大,四個警察分占四隻角,被詢問的人就更多了,分成兩批。我、陳師傅、還有空冷機房的徐主任是第二批。我們三個人無所事事,努力支著耳朵聽他們說些什麼。化工廠早已禁煙,現在則是非常時期,會議室裡早就煙霧繚繞了,警察們掏出煙來猛抽,我們也一樣。陳隊長突然想起什麼,對我們說:“能不能給我畫一張空冷機房的平麵圖。”說完遞過來一個本子。這就是說不能拒絕。徐主任是個大老粗,動動扳手、榔頭什麼的可以,動筆卻不行。陳師傅也遲遲沒有伸出手去,沒辦法,我隻好接過來。好在隻是一個草圖,好在我是從空冷機房出來的,陳隊長要求我儘可能詳細地把空冷機房的物件畫出來,於是我就畫了一張。空冷機房幾乎可以說是全封閉的,因為進口空壓機極其昂貴,廠房設計時就考慮了門窗的問題,窗戶做得有兩米多高,隻留兩扇門進出,左門通向空壓機的控製室,相對應的是左邊是五台空壓機,右邊是五台冷水機。我還根據昨晚看到的情況,把每個人的位置都標了出來。控製室本來是個大房間,兩邊連通的,後來領導見人坐在一起太多了不好,就在中間打了一堵隔牆,也就是說,從一邊到另九九藏書網一邊不是從機房過就是從配電室過。我畫完草圖交給陳隊長時,詢問已經開始。陳省說:“昨天晚上輪到趙小強做記錄,我和王莉莉隻管趴在桌子上睡覺,隻要不出事,就什麼都不用管。到今天淩晨五點左右時,我醒了,趙小強不在,記錄本隻寫到四點鐘,我覺得很奇怪,這種情況很少發生,遲抄一個小時如果被領導查到要扣獎金的,我等了一會兒,小強還沒回來,就幫他把記錄抄了。”“為什麼一直到下班你都不向領導彙報趙小強不見了。”陳省瞟了徐主任一眼,說:“我以為他偷偷跑什麼地方睡覺去了。”“也就是說趙小強的記錄隻抄到四點鐘,那麼你最後看到趙小強是什麼時間?”“下半夜我們都是趴在桌子上睡,我模模糊糊地聽到幾次開門的聲音,那是小強起身去做記錄,空冷機房的噪音特彆大,隻要一開門,睡著的人就很容易被驚醒。”“這麼說你沒抬頭看看?”“是的,那時隻想如何睡得舒服,不會想彆的,再說,我也隻是模模糊糊地感覺到。”這倒是實情,以我在空冷機房上班的經驗,除非睡得特彆死,否則一開門突然湧入的噪音總能把你驚醒。王莉莉那邊的回答和陳省大同小異。這是肯定的,王莉莉長得又肥又壯,據我所知,她的肥壯硬是上三班給睡出來的。三班倒的工人中有許多神經衰弱、失眠的,她卻是個一沾桌子就鼾聲如雷的人。她甚至比陳省睡得還死,趙小強進進出出做記錄她一概不知,醒來時天已經亮了,她去洗澡,到食堂吃早餐,然後就打卡回家。倒是王美玲那邊出了點小問題。王美玲和王莉莉剛好相反,是個又瘦又小的女孩,看起來膽子也小得很,警察沒問幾句她就哭了,而且是頭趴在桌子上使勁哭。原來昨天晚上本來並不是她當班,是另外一個叫孫衛東的跟王美玲換了班。對這個情況,警察自然是要追根糾底,問個清楚。陳隊長當即撥通了孫衛東的電話,結果跟王美玲說的一樣,孫衛東主動提出要跟王美玲換班,她開始還不情願,大冬天的,誰也不願意代彆人上夜班,挨不住孫衛東的死攪蠻纏才答應的。警察好說歹說,王美玲才止住了哭。她接下去說:“四點鐘起身抄記錄時,發現一台水泵跳了閘,我和戴嵐嵐兩個人一起去報告陳師傅,陳師傅來看了一下,可能是配電室的原因,就重新開了起來。”王美玲的睫毛上還沾著淚水,因為激動,兩頰紅撲撲的,看上去有一種楚楚可憐的味道。我記得她是兩年前調進空冷機房,剛來時追她的很多,不知為什麼,或許她眼光太高了,沒有一個成功的,我自然也不敢嘗試。陳師傅和戴嵐嵐一起印證了王美玲的話。事實上這種事稀鬆平常,電壓不穩,或者配電室衝進去一隻老鼠什麼的,都能引起跳閘,女工們膽子小,怕擔乾係,把調度叫來即使出了什麼事也有他頂著。陳師傅說:“當時我正趴著睡覺,王美玲和戴嵐嵐進來說一台水泵停了,我說水泵停了,重新開起來就是,她們非要我去看看,說不知道什麼原因,不敢開。我沒辦法,就去了空冷機房一趟。”陳隊長拿著一份昨晚的記錄簿,說:“4:25分2號泵跳閘,重新開泵,這個時間準確嗎?”“當然,非常準。”陳師傅驚詫地看了陳隊長一眼,“當時我特意看了一下鐘。”“當時空壓機那邊的情況怎麼樣?”“這我就沒注意,我是從右門進右門出,何況有小吳在巡夜,我就沒過去看。”現在終於輪到我了,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把我放在最後一個,剛才李主任匆匆說了幾句車間裡的情況就走了,也許,警察們已經知道了我曾經跟趙小強乾過一架,而把我列為重點懷疑對象,看他們的眼光,盯著我時帶著盼望的神情,仿佛我一開口就會承認自己是殺人凶手似的。但是我清楚的知道,我沒乾。我詳細地說了昨晚的上班時的情形,出乎意料的是,他們並不十分重視我剛出去巡夜時看見空壓機控製室三個人一起伏在桌上睡覺的事實,那時大約在4點左右,照我看,這是一個極重要的證據,也許我就是除凶手外最後看見趙小強的人。我反複向警察們申明這一點,而他們仿佛隻在乎雞毛蒜皮的小事。像我上次和趙小強打架的原因,都已經過去半年的事了。像我和陳師傅是怎樣輪換著巡夜的,連我後來到過哪幾個車間都一一問到了。這時我心裡已經非常雪亮,我確實被當作重大的嫌疑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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