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已變緩,因而他自覺用儘全力的奔逃仿佛與平日在田間散步似的緩慢。四周觸目一片金黃,金色的陽光和金黃的黃花,令人眩暈。那個長著圓圓的臉胖胖的婦人又追上來了,他死命地邁開雙腿向前奔去,不時回首張望,但是身後除了漫野的黃花不見人影,這時他才恍悟那個女人此刻就在前麵,前麵一個他即將到達的終點等著他。他頹然坐在地上,不停地喘著粗氣,看著這一片漫無邊際的黃花地,內心升起一絲無助而絕望的感覺——這一生他都無法逃出這片黃花地,同樣的,這一生他都無法逃脫掉那個長著圓圓的臉胖胖的女人了。他的眼裡充盈著淚水,委屈而絕望,抬頭望天,天空中一輪耀眼的太陽高高懸掛,萬裡無雲,隻有一輪高高的太陽懸掛。陽光照得人暖洋洋的,充滿了魅人的魔力。他瞪著眼,恍惚中連這碧空萬裡的藍天也飄滿了金黃色的油菜花,黃色的花朵,黃色的花瓣,黃色,黃色……眼前的一切皆是黃色,漫天飛舞,那個胖胖的女人最後就在滿眼金黃的顏色中從天而降,像往常一般,一伸手便抓向他的下身……他輕輕叫了一聲,有如一陣電流通過全身,同時他睜開眼,回到現實世界。房間裡黑漆漆的,隱約的月光透過薄薄的窗簾瀉在床前;村裡的狗突然就吠了起來,一到春天,這些發情的狗經常整夜吠個不停。他歎了口氣,為了那個總在夢中出現的胖女人,為了那個胖女人總是對他做的同一件事。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伸進褲子裡,希望出現奇跡,但是沒用,還是和以往一樣,濕了。這回他真的流下了淚水,不是在夢中,而是真實世界的淚水,整整十年了……如果那個胖女人此刻出現在他眼前,他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他,對這一點他從沒懷疑過,從來沒有。四十瓦的白熾燈發著昏暗而渾濁的光亮,房間裡煙霧籠罩,在屋子正中擺著一張四方桌,桌子上方聚集著七八顆人頭。“開了,開了,要押的趕快押。”這人獨占一方桌麵,背對著身後的櫃台,麵向大門,所謂坐南朝北,做莊的人首選的風水。他雙手合十,不停地揉搓著掌中的三粒骰子。“買定就離手不要亂動。”莊家嘴裡斜吊著一根香煙,喊出來的話仍有足夠的洪亮,這也顯示了他今晚手氣甚佳,麵前的大票小票快堆成山了。吳天柱手中緊攥著十塊錢,因為緊張,手心沁出的汗已將鈔票濡濕了。他今晚已輸了五十塊錢,這是最後的一張鈔票。吳天柱幾乎第十次伸手去掏口袋,遺憾的是結果總是一樣的,除了袋底躺著兩枚可憐的硬幣外,空空如也,憑著感覺他知道,一枚一塊,一枚一角,再加上手中這張十塊的紙幣,就是他目前的全部家當。骰子開出來了,兩點。接下去閒家搖骰子,結果通賠。吳天柱暗暗懊悔,莊家已經連賠三注了,自己因為猶豫不決失去了一個翻本的好機會,一注二十,兩注四十,三注就是八十,嘿,還能賺上那麼一點。這一次他沒有猶豫,把錢全放到常森的桌麵。今天晚上看上去隻有常森的手氣還不錯,能與莊家劉方對抗一陣子,另外兩家,吳昆和和這家小店的主人吳林開,早已輸得元氣大傷,無力翻本了。因為莊家連賠三注,在旁眾人都紛紛加碼,吳天柱粗略估算一下,桌上起碼有三百塊錢。劉方說:“好,我就喜歡玩大,越大越好。”他捋了捋袖子,裝模作樣往手中的骰子吹了口氣,“開。”骰子在碗裡滴溜溜直轉,三個全是兩點,豹子!通殺!吳天柱心裡頓時空落落的,暗暗發誓:我他媽的再也不賭了,再賭我就不是人。那邊的吳昆臉色煞白,喃喃自語:“今晚真是邪門了,賠小的,專殺大的。”他是今晚桌上最大的輸家,估計已經輸了五六百多。吳昆側身望望身邊的人,欲言又止,乖乖地起身讓出位置,站到後麵。吳天柱知道吳昆是想開口借錢,但在這裡誰會借錢給他?村裡人都知道,吳昆是個窮光蛋,好賭,又貪吃懶做。接下來的幾把劉方有輸有贏,總的來說,贏麵還是略大些。麵前的那堆票子有越堆越高之勢。吳天柱咽了口唾沫,心裡盤算著那究竟有多少錢,兩千?三千?如果我有贏了……突然虛掩的房門被重重地推開,一股夏初鄉村田野特有的清新空氣衝進屋裡,衝淡了屋中濃重的煙霧,同時眾人眼睛一亮,出現在門口的是一個穿著薄薄的吊帶裙的女人,猩紅的嘴唇,紋得細細的柳葉眉,誰都知道,是劉方的老婆陳曉莉來了。“賭賭賭,成天就知道賭,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還不跟我回家去。”陳曉莉指著劉方的鼻子大罵。劉方看看表,“呦,快十一點了。”接著又看看堆在桌上的錢,“你先回去,我再玩會兒。”“玩個屁,你要輸個精光才甘心呀,快回家去。”陳曉莉上前就去拉劉方。在村子裡男人是不服女人管的,這樣的男人在大夥兒麵前要矮三分,但劉方似乎就是這樣的男人。他慢吞吞地理著麵前的鈔票,把100元的大票在手心攤開,有厚厚的一疊。邊上的人見劉方要走,都有些著急,劉方一走,場麵就散了,今晚輸的錢甭想再撈回來。吳林開說:“劉方,再玩幾把,讓你老婆先回去,現在還早著呢。”他剛說完,陳曉莉就說:“算了,不玩了,要賭你們繼續賭,彆把我們家劉方拉著。”吳昆說:“這話怎麼說的?今天晚上剛開始是劉方拉我們玩的,現在倒好,贏了錢就想走?劉方,你是個男人就彆讓娘們騎在頭上拉屎撒尿。”吳天柱知道這下有好戲看了,陳曉莉嫁到小羅莊才幾個月,村裡人都知道她是個潑辣的婆娘,彆看她平時打扮得弱不禁風的樣子,罵起街來雙手叉腰,氣勢洶洶,能罵上三天三夜。陳曉莉指著吳昆的鼻子罵道:“你輸了錢是吧,活該?我騎在誰頭上你管不著,有本事你也娶個媳婦,讓你媳婦騎在你頭上拉屎撒尿去呀,你他媽的連媳婦也娶不上,真不害臊。”吳昆的臉頓時青一陣白一陣,他已經三十出頭了,至今還沒個女朋友,吳昆好賭,田地農活又差,也沒心思出外打工,成天在家半死不活的耗著,誰願意把女兒嫁給像這樣的人。吳昆拳頭捏得鐵緊,作勢便要撲上前打架,周圍的人連忙拉住,好說歹說才勸住了。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常森慢條斯理地說:“劉方,你到底什麼意思?好幾次都是這樣,贏了錢就想走,以後誰跟你玩。”“呸!”陳曉莉又指著常森的鼻子罵道,“你算什麼東西?說這樣的話,告訴你,你們家沒一個好貨。”常森一聽這話氣得臉都青了,一拍桌子,喝道:“你什麼意思?”“好了,好了,彆在這兒胡鬨,趕緊給我回家去。”劉方衝陳曉莉使個眼色,“今天我奉陪各位到底。”“你……”陳曉莉指著劉方的鼻子,這回卻沒罵,怔了一怔,隨即一把抓住劉方手上的錢,說:“這點錢我先帶回去,免得你輸個精光。”說完如來時一樣,風一般走了。劉方一陣苦笑,說:“沒事,沒事,我們繼續玩,我身上還有錢,隨便你們押得大,我奉陪到底。”可惜這場賭博隻維持了不到二十分鐘,因為劉方口袋裡隻剩下幾百塊錢,那是他今晚從家裡帶來的本錢,不到二十分鐘,就輸了個精光。小羅莊自古以來就是個交通不便的地區,這裡三麵環山,一條大河橫亙在另一麵,後來修了橋,市裡的化工廠到河這邊來征地建廠,才有些繁榮的苗頭。在此之前,村裡的年輕人要想混出個模樣,隻有乘著渡船過河,然後順著四通八達的公路網,南下或者東進,到城市裡去打工,那樣才有出路,才能見識這個世界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幾年之後,他們回來了,有的更為窮困潦倒,除了嘴裡不時蹦出幾個新名詞外兩手空空,有的則發了財,西裝革履,皮鞋鋥亮,手裡還提著個密碼箱,還有的從此銷聲匿跡,再也沒有音訊。劉方被歸為發了財的人在於劉方不僅手拎密碼箱,還在於他另一隻手拎著一個漂亮女人陳曉莉。陳曉莉水蛇腰,踩著摩登步,大冬天穿裙子,臉上化著濃濃的妝,就是在村裡滿是石頭塊的小路也穿著那雙高跟鞋。陳曉莉的衣著一度令村裡人目瞪口呆,比如現在才剛到五月,她就穿了一件吊帶裙,露出胸前的一大片肉,她就不覺得冷,她就敢這樣穿?劉方另一個發財的證明是他經常出現在小羅莊的賭桌上。鄉親們記得劉方出去前是不賭博的,要賭也賭不起,現在好了,他懷揣著大把的鈔票,麻將、骰子、牌九,什麼都會,什麼都挺精,贏多輸少。劉方也不出去打工了,自從化工廠建到小羅莊後,村裡人的錢包漸漸鼓起來,劉方整天在家贏錢比到外麵打工強多了。陳曉莉除了一身讓人眼花繚亂的衣服外,最讓人津津樂道的就是她的潑辣。到小羅莊才幾個月,跟她吵過架的人已經是兩位數,而且全是男人,而且全讓她罵得還不了口。陳曉莉罵人時氣勢洶洶,花樣百出,著實讓村裡人開了眼界,他們稱她是“城裡來的母雞”,除了整天叫個不停外,還懷疑她來路不正。陳曉莉長得妖冶,讓人看了眼饞,男人都想吃她豆腐,可誰都不敢,就是這樣一個人,第二天傳來消息說她死了,而且,看樣子是被強奸後殺死的。清晨,天剛蒙蒙亮,吳天柱便從床上起來,洗臉刷牙,隨便扒了碗泡飯,拿起放在屋角的釣魚杆便出門去了。常森的家三間兩層樓房,外麵貼著瓷磚,聳立在晨曦中甚是醒目。吳天柱昨天就約好了常森的弟弟常林去村邊的楓林河釣魚。常家的門開著,吳天柱進去看見常森呆呆地坐在椅子上,雙目無神,見了他也不打招呼。“常森,常林呢?還沒起呀?”吳天柱問道。常森看著他,又似在看著他身後的某處,不理不睬。說起來常森家是本村的富戶,五年前常森承包了一百畝地種起了油菜花,實行機械化操作,這幾年油價飛漲,常森賺了不少錢,由此帶動村民也跟著種油菜花,本地成了有名的油菜花之鄉。吳天柱心想他是不是發神經了,也不理他,徑直往常林房間走去。常森眼中目光一閃,回複了正常,問他:“你來的路上有沒有遇到葉雅萍。”吳天柱回轉身,奇怪地說:“沒有呀,怎麼了,她不在家,去哪兒了?”常森笑了笑:“沒什麼,我早上醒來,她就出去了,我以為她回娘家了。”常森與葉雅萍結婚一年多了,不知為什麼,感情一向不大好。常森這人在村民眼中並不賴,人勤快,還不打老婆,可葉雅萍老是跟他吵架,鄉親們經常看到葉雅萍抹著眼淚回娘家。吳天柱明白他們倆昨晚準是又吵架了。說起來他跟葉雅萍是多年的同學,又是鄰居,關係一向不錯,在葉雅萍沒嫁給常森之前,曾經有一段時間他還以為葉雅萍對他有那麼一點意思。她常向他借點什麼東西,或者約他出去玩,當然,她結婚之後,就什麼都沒有了。吳天柱推開常林的房門,他正坐在床上穿衣服。常林小聲說:“昨晚下半夜吵得人根本睡不著覺,後來我終於閉會眼,又被你吵醒了。”常林穿好衣服早飯也不吃了,抄起放在一邊的釣魚杆,跟吳天柱逃似的從家裡出來,一路向楓林河走去。五月,正值春暖花開的時節,田地裡金黃色的油菜花綻開,風中飄過微微的花香,又是一個豐收的年份。他們拐進一條田埂小道,突然從前麵的菜地鑽出一個人,原來是昨晚輸了錢的吳昆,他滿臉通紅,嘴裡還噴著酒氣,結結巴巴地說:“不好,不好,那邊死了一個人。”他們順著吳昆所指的方向奔過去一看,隻見一塊菜地的油菜花倒伏著,中間臥著一個女人,齊肩的黑發,吊帶裙被扒到褲腰的位置,露出雪白的上身,裙也被掀上來,這個活著時小羅莊最潑辣的女人,此刻正靜靜地躺在黃花地裡,任人評賞,再也無法罵出一句話了。吳天柱攔住試圖上前看個究竟的常林,讓他快點跑回去報警,接著問吳昆:“你什麼時候發現這個女人死在這裡的?”“就剛才。”“大清早你到菜地來乾什麼?”“你……”吳昆一時語結,不過看起來他比剛才清醒多了,“你他媽的憑什麼問我?我偏不告訴你。”“這就證明了你心裡有鬼!”小吳嚴辭義正地說。“放屁。”吳昆叫道,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昨晚我輸了錢,心裡不痛快,喝了一瓶酒,沒想到回家的路上酒勁上來,竟然在躺在路旁睡了一宿,醒來後天已經亮了,準備回家繼續睡覺,路過這兒就看見死人,真倒黴。”不過吳昆沒半點倒黴的樣子,看上去還有點興高采烈。吳天柱看他胸前,手腕處都濕漉漉的,像是被露水打濕了,說:“你先彆走,我們在這兒等等,過會兒警察就來了。”“什麼?不行,我得回家睡覺,我頭暈糊糊的,衣服也濕了,得換換。”吳昆邊說邊走。“慢著,你慌什麼?”吳天柱覺得今天的吳昆有點不對勁,平常這人最愛看熱鬨,彆說這兒躺著一具半裸的女屍,就是村裡誰家的一頭豬死了,他也能攪乎半天,今天這人怎麼轉性子了。吳天柱記得他和常林走進黃花地時,吳昆像是老早就躲在這兒似的,突然一下子躥出來,他越想心裡疑惑越深,“你剛才躲我們乾什麼?噢,看我們向這邊走過來,躲不下去了才出來的,對不對?我看你有問題,昨天晚上我記得你輸了錢是早走的吧,在陳曉莉走了之後不久你也離開了,你向吳林開賒了一瓶酒……”吳天柱手指著吳昆,心裡突然覺得很害怕,撲通撲通直跳,仿佛對麵這個人就是個殺人犯,隨時會撲上來宰了他。吳昆聽了這話,通紅的臉頓時變得鐵青,雙眼望著吳天柱,卻不是憤怒的那種,反而帶著一絲悲傷絕望,過了一會兒,他出人意料地說了一句,“隨便你怎麼想。”聲音很是平靜,然後便一步一步走了。這時吳天柱又懷疑自己是不是搞錯了,他眺首張望,除了吳昆逐漸遠去的背影,附近沒有一個人影,吳天柱獨自一人麵對死去的陳曉莉,一顆心還是控製不住地狂跳。他始終站在田埂上,沒有踏入黃花地一步,與其說是為了不破壞現場——因為他注意到菜地有幾個腳印,倒不如說是因為害怕,害怕近距離麵對屍體,恐懼感戰勝了好奇心。儘管如此,吳天柱還是細心地發現了一粒散落在菜地裡的骰子,四四方方,就像他們昨晚玩的那種,吳天柱心中一動,骰子怎麼會在這裡?難道是昨晚賭場上的人……除此之外,陳曉莉躺著的另一邊的油菜花明顯被人踐踏出一條路來,花田中間一條軌跡與田埂平行,從屍體躺著的地方延伸出去,一直通往田野深處。“有人從這裡跑過去,可放著好端端的田埂不走,乾嗎非要從菜地穿過,難道是為了不留下腳印?可是這段時間沒下雨,田埂的土較為堅硬,反而比菜地更不容易留下腳印。”吳天柱暗暗思忖。正想著,就有聞訊來看熱鬨的人從大路過來,身邊的人越聚越多,吳天柱大聲喝止那些試圖靠近屍體大膽的年輕人。要儘量保持現場的原貌,這點常識讀過幾本推理的吳天柱還是懂的。沒過多久,警察就來了,在前麵領路的是常林,他嘴裡不停地喊:“讓開,讓開。”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其實根本用不著這樣,這兒圍著一群人,警察又不是瞎子,誰還不知道這是案發現場。警察讓圍觀的人都散了,回家去,說沒什麼好瞧的,但是大家都賴著不走,而且人還有越聚越多之勢。聽說這兒死了一個裸女,都想進去看看。最後警察劃了一個禁區,讓幾個村乾部站著,不準彆人進來。這時又有幾輛警車鳴著警笛從村口駛過來,車裡下來幾個警察,都挺年輕的,為首的叫張寶棣,是市刑偵大隊的大隊長,長得一雙濃眉大眼,眼神深邃,仿佛一下子能把人的思想看穿似的。張寶棣接到指揮中心的指令後,馬上讓鎮派出所的人員馬上出警保護現場,自己隨後帶著人馬趕來了。“你們就是報案人?”張寶棣問吳天柱和常林。兩人不約而同點點頭,接著把早上的情況都說了。“哦,快,小羅,讓他們帶路去把那個吳昆給我叫來。”張寶棣對身邊的一個警察說。吳天柱一聽這話有點著急,他想留在這兒看熱鬨,看警察是怎麼勘察現場的,帶路這種事讓常林一個人去就行了。吳天柱說:“我還有事要報告。”“什麼事?”張寶棣問。同時揮揮手讓小羅和常林快走。“就是昨晚……”話到嘴邊吳天柱突然想起賭博可是違法的事,不知警察知道了會怎樣。他變得吞吞吐吐。張寶棣皺著眉頭,“到底什麼事,快說。”“啊,是這樣的……”吳天柱打定主意,就說自己在旁邊觀看,沒押錢,其餘的,當然照實說了。憑直覺陳曉莉就是從吳林開小店出來後回家這段路遇害的。張寶棣聽完吳天柱的講述,說:“陳曉莉離開小店是幾點鐘?”“十一點左右,我記得很清楚,當時陳曉莉進來後劉方看了看表說快十一點了,陳曉莉在店裡呆了不過幾分鐘。”吳天柱認真地回答。張寶棣點點頭,轉身吩咐另一位警察,“小林,你馬上去把昨晚小店裡的所有人都帶到村委會辦公室,呆會我去詢問,你帶路。”他指指吳天柱。“我。”吳天柱一下子傻了。小羅莊村的村委會新建的三間三層樓房,外麵圍了一個院子,在附近村落算是比較氣派的了。底層的一間辦公室裡坐著昨晚在吳林開小店裡聚賭的八個人,和昨晚一樣,屋子裡煙霧繚繞,他們個個沉默無語,表情緊張。劉方也來了,他看起來並沒多少悲傷之情,呆呆一個人坐在一張椅子上抽悶煙。吳天柱帶著小林警察去他家找他時,他還在睡覺,根本不知道自己老婆已經死了,等警察告訴他後,劉方非要到黃花地看看,小林警察說沒這個必要,到時候自然會讓他看的,就把他帶到村委會。吳昆是最後被那個叫小羅的警察帶來的,顯然他曾被帶到現場接受過張隊長的問話,看上去他有點害怕的樣子,常林跟在他屁股後麵,也想進來坐坐,被警察趕出去了。過了一個多小時,張隊長終於他們到來,一進門,就問:“誰是劉方?”劉方一驚,馬上從椅子上站起來,張寶棣說:“我現在正式通知你,你妻子陳曉莉於昨天晚上被人殺死,你要相信我們警方,我們一定儘快偵破此案,早日緝拿凶手,現在希望你配合我們的工作。”例行公事地說完這番話後接著眼光一轉,環顧在場的人,“各位都到齊了,好,我們分開做筆錄,每個人都把自己昨晚到今天早晨這段時間的活動詳詳細細地寫下來。”先是讓每個人自己寫,然後警察問,被問的人回答。劉方是張寶棣親自做的筆錄。“你老婆幾點鐘到吳林開的小店?”“十點五十分,我當時看了表。”“幾時走的?”“十一點不到吧,她不過呆了幾分鐘而已。”“後來你們繼續搖骰子,沒多久,你就輸光了,各自回家,那時是幾點鐘?”“我不知道,沒看表,大概十一點十五分左右。”“你和常森同路?”“對,我們倆是一個方向,彆的人有的就在小店隔壁,有的不是一個方向。”“我看了看地圖,你們兩人的家在黃花地這邊,而吳林開的小店在另一邊,如果走菜地裡的小道是比較近的。”“對,但是深更半夜,誰會走進半人高的黃花地,即使昨晚有月光,我們也是走村裡的大路,除非有急事。”“哦,那你老婆有急事麼。”“沒有,她膽子說小不小,但決不會走菜地裡的小路。”這話劉方說的斬釘截鐵。“你老婆帶了一把錢,一共多少?”“我沒數清,大概兩千多吧,都是贏來的,我本錢帶在身上。”“你說和常森走了一段路,常森突然說丟了東西在吳林開的小店,他讓你一個人先回去,他自己跑回小店去了,是這樣嗎?”“是的。”“你回家後沒看見你老婆,就不覺得奇怪?就沒找過?”“找過找不到,又有什麼辦法,她這人野,我管不住她。”“哦,”張寶棣眼睛一亮,“這話怎麼說?”“隊長,我實話跟你說吧,陳曉莉不是我老婆。”“什麼?”張寶棣吃了一驚。“我們是在一家按摩院認識的,就好上了,她說要嫁給我,像她這種女人就認錢,她以前不知跟多少男人好過,我才不要呢。”“你的意思是說她跟村裡的哪個男人有瓜葛?”“村裡人?不會不會。”劉方笑了,“她根本就看不起鄉下人她性子烈,口又凶,常把村裡人罵個灰頭土臉的,自己在城裡混了幾年,眼界高得很。”張寶棣點點頭,思索了一下,然後拿出一個塑料袋,裡麵裝著三粒骰子,“這骰子是不是你們昨晚玩的那種?”“一模一樣,不過我記得吳林開把它們收回櫃子裡了。”一輪詢問過後,有關陳曉莉及昨晚發生的事似乎清晰多了。張寶棣將他的刑偵隊員召到一起,開了個案情分析會。法醫也送來屍檢報告,死亡時間約在八個小時以前,也就昨晚十一點半左右。死者肢體無明顯傷痕,隻有臉部呈青紫色,肌肉扭曲,疑為被人捂住嘴鼻窒息而死,死者身穿一件吊帶裙,裙帶被拉斷,胸罩也被拉開,內褲卻仍穿在身上,身體並沒被性侵犯的痕跡。根據昨晚聚賭的八個人的口供及現場勘察,可以大致勾勒出這件案子的經過:十點五十分,陳曉莉來叫劉方回家,劉方在眾人的勸說下決定再賭一會兒,陳曉莉與吳昆和常森吵了幾句,然後她抓了劉方手中的約兩千三百塊錢跑了。這個錢數是根據八個人的口供對出來的。常森在口供中還提到他懷疑劉方是故意讓陳曉莉在他贏了錢後叫他回去的,因為這種情況不止出現過一次。“每次都這樣,劉方贏了錢後,他老婆就來了,嚷嚷著要他回去,這次要不是他老婆把錢帶走了,我們能把輸的錢都贏回來。”這是常森的原話。十一點十分左右,吳昆先離開小店,他向吳林開賒了一瓶酒,據他自己說是因為輸了錢和被陳曉莉罵了幾句心中鬱悶,邊走邊喝,最後醉倒路旁不省人事,直至今天早晨發現屍體。十一點二十分,劉方輸光了所有的錢,與常森一起回家,需要說明的是吳天柱等另外三人的家要不就在附近要不在村子的另一邊,不需要經過黃花地。走到半路常森發現自己隨身攜帶的一張借條不見了,他認為可能是掉在吳林開的小店裡,於是匆匆跑回到小店。我剛才派了小林去現場演示了一遍,按一般的速度,走路到劉方說的地點再跑回小店,費時約十分鐘。常森與吳林開在小店裡找了一會兒,沒找到借條,這時常森突然想起那張借條應該是在家裡的一件襯衣裡,他晚上出門時換了衣服。常森鬆了一口氣,徑直回家,這時大約是十一點三十五分左右,一路上沒發現什麼情況。在案發現場,我們發現了地上散落著三粒骰子,我以前在治保科呆過,一掂到手裡就知道這骰子是灌了鉛的假骰子,從外表看與吳林開小店的骰子一模一樣。現場提取的幾個模糊的腳印已經讓技術科的同誌作分析,但不能報多大的希望。死者臨死前手裡緊緊攥著一小片黑布,這也交給了技術科,看是什麼料子。在死者身上我們沒有找到一分錢。還有一點值得注意,案發現場一直往東,約有幾百米的距離,油菜花被踩倒了一片,也就是說有人從現場一直奔跑到了那兒,然後才上了田埂,假定這個人就是凶手,他為什麼在菜地橫穿數百米?可惜油菜種得很密,我們隻采到幾個模糊殘缺的腳印。好了,案情就這樣,同誌們有什麼看法?張寶棣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口也乾了,猛灌了幾口茶,然後一臉嚴肅地看著他的手下。“從現有材料分析,我認為很明顯,這是一樁搶劫殺人案。”小林是去年剛從警校畢業的新手,皮膚白白的,說話的聲音也不如他的隊長那麼響亮,“凶手搶了錢後再把死者的衣服扒去,製造強奸的假象,那三粒假骰子肯定也是凶手的,凶手原先可能並不想要死者的性命,請各位注意一點,陳曉莉是窒息而死的,嘴巴的邊上一片青紫,我們可以想像一下案發時的情景,被害人被凶手死死的捂住嘴鼻,以防她叫喊,同時威脅她把錢交出來;如果凶手真想殺人,一刀捅進去或者卡脖子要有效率得多。從這一點可以看出凶手沒什麼經驗,捂著嘴鼻使人窒息死亡得多長時間,總得十分鐘左右吧,而且到後來陳曉莉已經沒有反抗能力了,他還是沒有鬆手,凶手是過於緊張了。搶了錢後,凶手意識到陳曉莉已經死亡,他慌不擇路,在黃花地裡亂奔一氣,當然那塊黑布肯定也是凶手身上的。鑒於以上分析,我認為凶手具有如下特征:男性,年齡不大,身強體壯,很可能是初次犯罪,經濟拮據,好賭,本村人,我建議把吳昆作為重點犯罪嫌疑人調查。”“小林說得有道理,不過,我想補充幾句。”小羅慢吞吞說,“這個案子頭緒很多,第一,陳曉莉的上身裸露,內褲卻完好無損,如果是製造強奸的假象,也應該將內褲扒下來呀?這怎麼解釋?第二,陳曉莉深夜近十一點了去叫劉方回家,我覺得有點不正常,劉方家與吳林開小店一個在村中央,一個在村東頭,走路需要二十分鐘,劉方很好賭,陳曉莉又不是不知道,如果不願他賭博,不讓他出門就是了。連常森都說他每次贏錢後陳曉莉總會出現叫他回去,這裡是不是有貓膩?第三,我請大家注意一下時間,陳曉莉是十一點半左右遇害,而她是快十一點從小店出來,從小店到黃花地她遇害的地點,十五分鐘差不多就到了,中間有十五分鐘的時間她乾什麼去了?第四,說凶手殺人後慌不擇路在黃花地奔了幾百米,這解釋恐怕有點牽強,凶手再怎麼慌不擇路也不會‘慌’幾百米,而且這條路基本上是直線的,說明凶手並沒迷失方向。這點背後恐怕有更為深刻的原因。第五,陳曉莉手裡攥著一小片黑布,現場又散落著三粒骰子,可不可以這樣解釋:在行凶的過程中陳曉莉抓破了凶手的衣服,致使三粒骰子掉了出來。第六,大家可能沒注意到,我問過他們,劉方常森吳昆他們穿的都不是昨晚的衣服,劉方把上衣換了,常森吳昆把整套衣服包括鞋子都換了,這又說明了什麼?我相信把上麵的問題都弄明白了,此案就能水落石出。”小羅的一番話雖說是補充幾句,顯然比小林的觀點深刻得多,張寶棣讚許地衝他點點頭,畢竟小羅是有十年工作經驗的老公安了,接著他清了清嗓子,說:“快,找個人去他們昨晚穿過的衣褲鞋襪全都給我拿來。”小羅說:“我已經讓鎮派出所的同誌去拿了。”張寶棣笑笑:“好小子,這地方叫小羅莊,正合你的姓,看來你要立功了。”隊長一笑,在座的隊員也笑了,張寶棣平時嚴肅得很,一有案子神經總是繃得緊緊的,大家都不敢說與案情無關的話,現在好了,他一笑,會議室的氣氛輕鬆多了。“我有個設想,可以解釋小羅的幾個問題。”張寶棣說,“劉方是在按摩院認識陳曉莉的,那種地方龍蛇混雜,三粒假骰子很可能就是陳曉莉弄來的,兩人同居後回到小羅莊,劉方靠假骰子賭博騙錢,陳曉莉負責配合,每次劉方贏得差不多時,陳曉莉就去叫劉方回家,兩人借機吵一架,稱亂把假骰子換回來,這也解釋了為什麼陳曉莉走後劉方的手氣一落千丈。陳曉莉在劉方回家的路上等他,見到劉方後,他們之間就起了衝突,陳曉莉是性烈如火的女人,她可能指責劉方為什麼不聽她的話馬上回家,或者是劉方突然之間起了殺機,他覺得自己逐漸被眼前這個女人控製了,玩假骰子的手法是她教他的,賺的錢也是她拿大頭。他們動了手,陳曉莉大喊救命,劉方死死捂住她的嘴鼻,以至陳曉莉窒息死亡。動手的過程中陳曉莉撕破劉方的口袋,骰子掉出來了,劉方拿了錢,靈機一動偽裝現場,把陳曉莉的裙帶拉斷胸罩扒下,當然,這也可能是動手過程中撕掉的。殺人後,劉方慌不擇路在黃花地奔跑一段路後回家。”這時從門外進來一位乾警,提著三個袋子,分彆是常森、劉方、吳昆的衣服鞋子,其中兩袋還是濕的,顯然剛洗過。張寶棣眼尖,拿起一件黑色的夾克衫問:“這是誰的?”“劉方。”張寶棣仔仔細細將這件夾克衫檢查了一遍,卻發現什麼破損的地方,最後他把袖子翻出來,發現右袖襯裡有一道撕開的口子,一下子興奮地叫了起來:“哈,就是這裡了。”吳天柱他們七個人走出村委會的大門時,太陽已高高懸在頭頂上空。該吃午飯了,吳天柱心想。問邊上的常森幾點了?常森沒回答,隻衝他微微一笑,手表就在他腕上,他也不看一眼。吳天柱心中有氣,平時他與常家兩兄弟相處得挺好,常森該不會懷疑他吳天柱是殺人凶手吧。常林一直在村委會門口等,邊上還聚集了好多看熱鬨,想探聽消息的村民。“劉方怎麼還沒出來?”常林問道。吳天柱說:“他還在裡麵,看來有問題了。”“什麼?劉方是殺人凶手?”常林大吃一驚。“哎,我可沒這麼說。”吳天柱急忙嚷道,但是已經晚了,村委會門口聚集了那麼人,劉方殺了自己老婆這條天大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似的一下子飛進了小羅莊的千家萬戶。吳天柱回家的路上,就有好幾個人問他:聽說劉方殺了他老婆?聽說劉方還把自己的老婆給強奸了?他不是有病麼?聽說……吳天柱回到家,吳媽也問他:“聽說……”吳天柱氣惱地問道:“你聽誰說的,沒根據的話彆到處亂傳。”吳媽說:“咦,你也知道了,葉雅萍上午來找你,我聽她的口風是要跟常森離婚。”“離婚?為什麼?”這回輪到吳天柱吃了一驚。“我也不知道,看她眼睛都哭腫了,唉,多好的女娃,你們倆青梅竹馬,以前我勸你……”“好了,彆說了。”吳天柱匆匆吃了幾口飯,正想去葉雅萍家看看,葉雅萍卻來找他了,兩人進到裡屋,關上房門。葉雅萍眼睛紅紅的,看樣子是哭過一陣子。吳天柱小心翼翼地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們昨晚上吵架了?”葉雅萍呆呆地望著地麵,過了良久才說:“昨晚常森回家時,身上濕漉漉的,神情恍惚,我問他怎麼了,他也不說,他脫了衣服泡在盆子裡,又在房間裡翻來覆去找東西,經這一擾,我就睡不著了,下半夜時突然聽他說,‘彆摸我,再摸我殺了你。’我起身一看,他閉著眼,在說夢話呢。過了一會兒,又聽他說,‘黃花……黃花……哈哈,這次我終於殺了你了。’我再也忍不住,搖醒他,問他到底怎麼回事,他讓我彆多嘴,於是我們吵了一架,我……我要跟他離婚。”“黃花,黃花,我們村有叫黃花的女人麼?”“黃花不就他種的油菜花麼。”“就為這個你要跟他離婚?我不信,你沒說實話。”葉雅萍的臉微微一紅,“他還誣陷我偷了他的錢,就是那張借條,錢是我鄰村的一個親戚跟他借的,一共二萬五,他把借條放在襯衫兜裡,準備今天就要錢去,可是襯衫不見了,他懷疑是我偷的。”“這也沒什麼呀,家裡沒賊光顧吧,借條肯定還在。”吳天柱的口氣有點懷疑,“你跟常森的感情一向就不太好?”葉雅萍的臉更紅了,“你這人就喜歡刨根問底,好吧,我全告訴你,常森他變態,乾那種事時他老是讓我摸他……摸完後他還要打我……我……我實在是忍不住了……”葉雅萍掩麵哭泣著說。“什麼?竟有這種事?”吳天柱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出常森會這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昨晚他幾點鐘回家?”“差不多淩晨一點了。”張寶棣午飯也沒吃,就和他的隊員一起提審劉方,結果卻大出張寶棣的意外。對於賭博作弊的事劉方很快就承認了,那三粒假骰子也是他的,對於殺人一事,劉方拒不承認。可假骰子怎麼會出現在案發現場呢?根據劉方的供詞可以勾勒出以下經過:他和陳曉莉合作作弊的手法是劉方邀人聚賭,然後在某個約定的時間陳曉莉過來叫劉方回家,借機吵鬨一番,這時劉方稱場麵混亂時將碗中假骰子換回,可昨晚兩人在配合上出了差錯,劉方將骰子混在那疊鈔票中還未揣入懷中,陳曉莉已將鈔票奪走了,“她太急了,”按照劉方的說法是,“她應該等我把鈔票放進兜裡,然後再逼我把錢交給她,這樣就天衣無縫了,我贏大錢,輸小錢,嘿嘿,放長線釣大魚。”至於夾克衫袖的小口子,是劉方平時用來練習藏骰子用的,“真正的高手一個人就可以在賭桌上把骰子換來換去,骰子就藏在袖口裡,我不行,隻能看準時機換一次,換回來就要陳曉莉的配合了。”劉方還說通常情況下,陳曉莉會在外麵的某個地方等他,兩人一起回家,可是他昨晚並沒有看見陳曉莉。“等你?哪個地方?”“就在路邊的黃花地裡。”隨後他們將劉方帶到菜地指認,結果發現那地方離案發現場不足百米。張寶棣讓人把上午收集到的鞋,衣服送到市局化驗,特彆注明優先解決劉方夾克衫襯裡與死者手中黑布,以及鞋印與現場腳印的對比,“劉方的證詞證明了那三粒骰子不屬於凶手,陳曉莉顯然是在等劉方時遇害的,可是其它問題呢?”張寶棣眉頭緊鎖,此案一時陷入困境。吳天柱被葉雅萍纏了一下午,葉雅萍哭哭啼啼地說著常森的那些瑣事,說常森的父母欺負她,常林也不尊重她,說自己家沒個男人,從小把他當哥哥看,她請求吳天柱無論如何陪他回常森家一趟,取回自己的東西。吃過晚飯,天色已經微微暗下來了,吳天柱和葉雅萍來到常森家,隻有常森的父母在家,他們說常森有點不舒服,常林陪他去村裡診所看病去了。葉雅萍忙著整理自己的東西,吳天柱坐在一張椅子上,環顧四周,常森家他來過很多次了,家裡的擺設,裝修堪稱村裡一流水準,不知為什麼,今天吳天柱竟然感到一絲陰森的氣息。吳天柱隨手拉開一張抽屜,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字條,他拿起一看,對葉雅萍說:“這不是那張借條嗎。”葉雅萍說:“咦,就放在這裡?他自己隨便亂放還誣陷好人,看他怎麼說。”正說著,常森和常林從樓梯上來,常森見了他倆也不覺得奇怪,招呼一聲,便顧自坐在床上抽煙,葉雅萍上前嚷道:“常森,你聽著,我要跟你離婚,今天我就搬回家去住。”常森一怔,點點頭說:“離婚?離婚好,離婚很好。”常森這個態度,葉雅萍更生氣了,把手上的借條往桌上一拍,“拿去,看好了,彆到處血口噴人。”“我說怎麼找不到,原來真是你拿去了,害得我昨夜找得好辛苦。”常森邊說邊把借條揣進兜裡。“你……”葉雅萍氣得說不出話。吳天柱衝她擺擺手,示意彆說了,接著問道:“你昨天晚上快一點了回家,究竟到哪兒去了?”常森一聽這話臉色大變,呆在那兒不出聲。吳天柱又問了一句:“究竟到哪兒去了?”常森突然雙手抱頭,喊道:“我頭疼,頭很疼,你彆摸我……黃花……我求求你,彆摸……”慢慢從床上滑下來,蹲在地上。看到常森這副模樣,吳天柱和葉雅萍都嚇壞了,想過去扶他,常林急忙攔住,“彆碰他,”他說,“我哥會揍人的。”常林讓葉雅萍先回去,把吳天柱帶到隔壁自己屋裡。“他中午從村委會回來時我就覺得他神色不對,他老說自己頭疼,我陪他到診所掛了一下午的針,唉,還是這樣。”常林說。“到底怎麼回事?什麼彆摸我,黃花的?”常林遲疑了一會兒,才說:“這事我告訴你,你可彆往外傳,否則我們家以後在小羅莊沒法見人了。”吳天柱說:“不該說的我自然不會說。”“說起來也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時我哥還是個十九歲的毛頭小夥子。那年他聽說去山東販蘋果能賺錢,也不顧家人的反對,借了錢便踏上去省城的長途客車,這是我哥第一次出遠門,很興奮,上車不久便和鄰座的一個女人聊得熟絡了、我哥說那個胖胖的圓臉的女人很大方,中午吃飯時還是她請的客,到了下午,那個胖女人竟靠在他身上睡著了。陽光照得人暖洋洋的,不久,我哥也昏昏欲睡。醒來時卻發現胖女人的手已伸到自己的內衣裡,胖女人悄聲對他說,他會讓他很舒服的。說完她的手慢慢地往下……此時車子正途經一片金色的黃花地,一大片一大片的黃花在陽光的照耀下絢爛無比……我哥說,他當時懵懵懂懂的,似乎感到這樣不對,但是又有一種強大的愉悅的感覺牽引著他。後來,胖女人把我哥的手拉到她身上,要求他對她做同樣的事,自始至終,我哥都沒有說一句話,兩人很有默契似的,胖女人一路引領著他,一直到旅途的終點。“此後我哥再也沒有見過那個胖女人,他後來多次去山東販蘋果,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再碰上她,我哥說,他一生都忘不了那個胖女人,時常在夢裡夢到她。”常林說這番話時,眼神飄到遠處,似乎自己也深深陶醉於十年前客車上那種曖昧的氣氛中去了。“這事你怎麼知道的?常森會開口跟你講?”“我們家沒蓋新房前,我和他經常擠一個被窩,他做夢時有時候會說夢話,我聽到一些,後來一再追問他,他就跟我說了。”“常森種了這一片黃花,也是為了這個緣故吧。”“對,我想是的。”“可這還是解釋不清他為什麼怎麼晚回家。”吳天柱喃喃自語,他坐在那兒想了一會兒說:“明天等他好些了我再來。”第二天從市局傳來了令人振奮的好消息,現場的腳印經過確定是吳昆的鞋子留下的。另外一些腳印或因為樣本太小,或因為太模糊而無法確認;死者手中的黑布為晴綸料,疑是從一件襯衫上撕下的,與劉方夾克衫的料子並不相同;死者的死亡時間精確至十一點三十分至四十五分之間。“馬上把吳昆叫來。”張寶棣大聲說。同時他把昨天吳昆的筆錄抽出來再看看,他清楚的記得吳昆說沒走進過屍體,明明是撒謊,而且這個謊撒得一點也不高明。抬頭看見門外有個人探頭探腦地朝裡張望,卻不敢進來,就是那個叫吳天柱的。張寶棣問道:“有什麼事嗎,進來說。”“張隊長,這件事我想了一整夜,覺得還是來報告你比較好。”接著吳天柱把常森的事一股腦全說了。“馬上去把常森叫來。”張寶棣吩咐他的隊員,“他媽的,這案子越來越有趣了。”吳昆進來時渾身酒氣,神誌還算清醒,口中滿不在乎地哼著小曲。張寶棣把臉一板,喝道:“吳昆,老老實實把前天晚上的事都交待清楚,不要撒謊了,這對你沒好處。”吳昆斜睨著張寶棣:“昨天我都說了。”“你說你沒進菜地?”“對,那又怎麼了?”張寶棣不由為之氣結,這個吳昆太無賴了,“我們發現了你進入菜地,而且不至一次,反反複複有很多次,你怎麼解釋?”吳昆眼皮一翻,說:“我不知道,反正我沒殺人,隨你們怎麼說。”吳天柱一直在旁默默看著,此刻心裡突然有了一個想法,他附在張寶棣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張寶棣遲疑半晌,最後吩咐刑警去辦一件事。這時,派出所的警察把常森帶到辦公室。常森的精神看上去比昨晚好多了,腳步堅定,昂首挺胸,看到吳天柱也在場,微微一怔,隨即在指定的椅子上坐下。張寶棣說:“前天晚上,你從吳林開家出來是十一點三十五分左右,到達陳曉莉遇害地點的路邊應該在十一點四十左右,可你回到家卻是……”“不用拐彎抹角了,我爽爽快快告訴你們吧。”常森的語氣出奇的平靜,“我從小店出來後,想早點回家,就踏上那條橫穿黃花地的小路,那晚的月光特彆亮,簡直就像大白天一樣,就像天上有一輪金黃色的太陽,走著走著,我看到一片黃花倒伏在地上,接著我就看到那個女人。”“那時她是死是活?在乾什麼?”張寶棣趕緊問。“她躺在那兒,張著雙臂迎接我,連衣服都沒穿,地上滿是鈔票,她還想摸我,我不讓她摸,就是把鈔票全給我也不讓她摸,我說你再摸我我就殺了你,後來我終於把她殺死了,她躺在那兒一動不動,我拔腿就跑,我知道她是不會死的,過一會兒她就會來追我,我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沒用……”“你到底有沒有殺她?”吳天柱感覺不妙,常森的眼中又有昨晚那種狂亂、迷離、置外界的一切不顧的氣息。“我殺了她,哈哈,可果真她一會兒就來追我了,我跑,到處都是金黃色的黃花,我怎麼也跑不出去,後來我就什麼也知道了?我……我頭疼。”常森雙手抱頭,很痛苦的樣子,緩緩從椅子上滑下。旁邊的小林警察過去扶他,吳天柱說:“小心。”可是已經晚了,常森突然對準小林就是一拳,打在他臉上,口中嚷著:“你彆過來,再摸我……再摸我就殺了你。”幾個刑警一齊撲上去製服住常森,將他銬上銬子。常森拚命地掙紮,發著“嗬嗬”的嚎叫,臉上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混雜在一起,看見他這副模樣,吳天柱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幾步,心中有點愧疚,又有點害怕,畢竟他平日和常森常林兩兄弟交情不錯。這時早先出去的兩個民警興衝衝地跑進屋說:“我們在吳昆家裡找到了這個。”他們揚了揚手中的塑料袋,袋子中裝滿了錢,透過薄薄的塑料袋,可以清晰地看到這些錢沾滿了泥土,有一張上麵還有一個腳印。後張寶棣帶領刑警搜查了常森的家,竟然意外地在他家的地窖裡找到一件剪破的黑襯衫,這件襯衫揉成一團塞在一堆地瓜中,後背剪了一個大洞。張寶棣大手一揮,“全帶回去,我們回市局,我看,這案子該了結了。”三天後,吳昆和劉方回到小羅莊,他們被告知不能外出,據他倆帶回來的消息,常森已經刑事拘留了,但他的精神狀況不大正常,好像是得了精神病了。這幾天常林見了吳天柱也不打招呼,看他的目光都是惡狠狠的,仿佛一條餓極了的狗,隨時會撲過來咬他一口。吳天柱隻好呆在家不出門,可是在家更煩,葉雅萍沒事天天來找他說話,說這下好了,常森給警察逮去,離婚的事就好辦多了,還說常森肯定就是殺人犯,他對陳曉莉早就恨之入骨了。“哦,這事怎麼說?”吳天柱一下來了興趣。“有一次全家吃飯的時候,他說劉方老是贏錢,老是贏了錢後他老婆就來叫他回家,常森說這其中肯定有詐,可惜他看不出來,要是讓他逮到了,就要讓劉方把贏的錢全吐出來。常森雖然有錢,可他小氣得很,平時家用的錢都扣得死死的。”“是這樣,”吳天柱略感失望,“我再問你一個問題,那天晚上常森回到家找借條,就是後來我在抽屜發現的那張,他的借條原來是放在哪兒的?”“就放在那件黑襯衫的兜裡,原說明天就去向對方要錢的,後來劉方找他上小店賭博,他換了件衣服就走了。”當吳昆和劉方被放回來的消息傳遍了小羅莊後,吳天柱思索了半天,決定進一趟城,找張隊長,一來探探常森的消息,二來他心中有了一絲疑惑。到了公安局的大門口,吳天柱心裡突然感到一絲膽怯,對公安局最深刻的記憶停留在童年時代,他和幾個小夥伴溜進去捉迷藏,最後不是他的夥伴而是看門的大爺把他們一個個都揪出來了,這就是警察,吳天柱的感覺是無論你藏在哪裡,他都能把你找到。吳天柱在門口徘徊了一陣子,直到裡麵有個人出來對他說:“吳天柱,我在辦公室看見你走來走去的,乾嗎不進來?”這人正是張寶棣,他接著說:“走,我請客,一塊吃飯去。”在一家小飯館,兩人邊吃邊聊,張寶棣大讚吳天柱腦子聰明,是塊乾警察的料,居然能推測出吳昆撒謊是因為他撿了錢,想據為己有;又向他們舉報了常森,很有責任感。吳天柱尷尬地笑了笑,心想日後我在小羅莊的日子就不大好過了,至少常家人對我就恨之入骨,他說:“常森現在怎樣了?”張寶棣皺皺眉頭:“他精神時好時壞,隻要不提到油菜花、屍體什麼的就好些,可我們審訊哪能不提這個,現在已經送到精神病院了,醫生說什麼是間歇性的譫狂症,看來這案子要拖一段時間。”“張隊長,真的是常森乾的麼?”“不是他還有誰?他自己也說他殺了人,我們從陳曉莉的手上找到一小塊黑布,證實這塊黑布就是從常森的黑襯衫裡取出來的——另外,吳昆從現場撿回來的鈔票上有他的腳印。”“哦,這就奇怪了。”吳天柱還是頭一回聽說黑布的事,“張隊長,你看,常森案發當晚沒有穿著那件黑襯衫,難道說他回家後又出去了,縱然葉雅萍沒聽見,時間也來不及,這一點對不上呀。”“這是本案唯一的疑點。”張寶棣說,“我們當然注意到了,現在的問題是提不到常森的口供,我的設想是常森可能將襯衫藏於某處,作案時再穿上,這可能與他變態的心理有關。”吳天柱心裡一陣苦笑,這解釋未免牽強了點,“現場的三粒骰子呢,假的吧,我猜是劉方的。”聽了這話張寶棣不由麵現驚容,打量吳天柱像打量一頭怪物似的,“你怎麼知道?這種事劉方自己不會說,我們有紀律,也不能對外透露。”“可以說是葉雅萍告訴我的,”接著吳天柱便把他與葉雅萍的話複述了一遍,“聽說常森對劉方起了疑心,懷疑他賭博時使詐,我就自然而然想起那三粒假骰子。張隊長,我想知道陳曉莉準確的死亡時間是什麼時候。”奈不住吳天柱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架勢,張寶棣索性把劉方的證詞全說出來,吳天柱聽後沉思半晌,突然眼睛一亮:“這就更加證實了常森不是殺人凶手,常森十一點三十五分離開吳林開小店一個人回家,陳曉莉死亡時間最晚在十一點四十五分,也許這一點能吻合,但按照正常的邏輯,此時的陳曉莉應該歡天喜地地攜著劉方的手回家了呀,我們假設常森是凶手,在這段時間,十一點二十至四十之間,劉方從大路回家,常森跑回到小店找借條,陳曉莉在乾嗎?她為什麼繼續呆在菜地裡?這說不通,我的結論是,這時陳曉莉已經遇害。”“你說常森不是凶手,那他為什麼半夜一點多了才回家,為什麼現場的鈔票上有他的腳印?為什麼他的襯衫剪了一大塊,陳曉莉手中的黑布正是他襯衫的料子,這又怎麼解釋呢?為什麼他自己承認殺了人,那是在他精神極度痛苦的狀態下說,我不認為他在說謊。”“常森並不是普通人,他的精神受到過嚴重的創傷,十年來,常森一直都在這種創傷下生活,他一方麵深深迷戀那個胖女人,另一方麵則強烈地憎恨她,恨不得殺了她,我相信這兩種情景在常森腦子裡交替出現,才導致他的變態行為。那天晚上常森無疑到過現場,我估計他是想早點回家才拐進黃花地的那條小路的,發現死者後,常森肯定驚呆了,明亮的月光,裸露的女人,還有成片的黃花,這一切與他想像的多麼吻合……”“想像?”“對,在想像中常森曾無數次地殺死那個胖女人,到那一刻,又終於在想像中實現了。”“我聽著怎麼有點玄。”“張隊長,這是我的推測,常森在村委會時反複說,‘彆摸我,再摸我就殺了你。’就足以暴露他的想法了,當然具體常森怎麼想,我也不知道,接著他發足狂奔,一口氣在黃花地裡奔了幾百米,無疑,那時他的精神已接近崩潰,他隻想逃出黃花地,或者他以為那個胖女人一會兒就活過來,會來追他。”“有點意思,我們就不談常森了,那你認為凶手是誰?”“隻要排除了常森,凶手就自然現形了,第一,凶手手捂住死者造成窒息死亡,是個年輕體壯的人;第二,凶手是個知道當晚陳曉莉會去叫劉方,讓他回家的人;第三,凶手是個能偷走常森的常森並把襯衫兜裡的借條放回去的人;第四,凶手並不是為了錢,而死者並沒遭到強奸,我的分析是凶手在強奸的過程中致人死亡,因此凶手是個男性;第五,……”“行了,行了,你說的不就是常森的弟弟常林麼!”“對,凶手就是常林。”當天下午張寶棣便帶著刑警趕往小羅莊,將常林押在村委會審訊,常林死硬不承認自己是凶手,說他們沒有證據。刑警們再次將常林家徹底搜了一遍,沒有什麼新的發現,張寶棣他們隻得又在小羅莊駐紮下來,同時發動所有警力以及群眾在田間、河溝、豬舍、地窖等地找一塊一尺見長的黑布。這也是吳天柱和張寶棣共同研究出來的,常森的黑襯衫被剪了一大塊,很有可能是常林在作案時蒙臉用的,找到這塊黑布就成了當前最緊急的事。可在偌大一個村莊找一塊黑布談何容易,兩天下來,沒一點消息,吳天柱心裡已瀕臨絕望,常林也許早把黑布毀了,他完全有時間。躺在床上,吳天柱又將常林的作案過程細細想了一遍:那天劉方來叫常森賭博,常林必定也知道,也許是早有預謀,也許是突起色心,他以前從常森的口中知道陳曉莉會去叫劉方回家,因此偷了常森的襯衫剪了一塊蒙臉,他殺了人後,應該就回家了,因為他回來又聽到了常森和葉雅萍的吵架聲,當時那塊黑布肯定還在他家裡,第二天一早我和他約好去釣魚,隨後便發現了屍體,那九九藏書個上午他都在村委會前看熱鬨,到了下午,他陪常森去診所看病……直到張隊長抓住他。吳天柱悚然一驚,細細一算,常林有六天的時間,就是把布剪成一塊一塊吞下肚子裡也早消化了。這個過程吳天柱已想了無數遍,隱隱覺得某處有些不對勁,可總想不到問題出在哪兒,突然他腦子裡靈光一閃:那個上午他都在村委會門口看熱鬨?為什麼?那時警察已進駐小羅莊,常林該馬上回去銷毀證據才對。吳天柱感到自己似乎就觸到核心問題,還差一點,為什麼?為什麼常林不馬上回家?吳天柱眼望著屋頂,突然從床上一躍而起,奔向那兩根斜放在屋子一角的釣魚杆,他記得案發那天上午,他要給警察帶路,釣魚杆托一位鄰居帶回家,其中有一根是常林的,此後幾天事情煩多,便一直沒還常林,釣魚杆的底部沾滿了泥巴,證明曾被那位鄰居當拐棍使用過,吳天柱小心翼翼地一塊一塊摳出泥巴,裡麵是空的,竹節打通了,吳天柱的心一陣狂跳,打開燈,對著燈光一看,釣魚杆裡塞著一塊軟軟的黑布。常林已經徹底垮了,當吳天柱握著釣魚杆來到他麵前時,常林的眼神裡露出了絕望的神色。“為什麼?常林,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不是為了錢,難道你真的就想強奸她?”吳天柱輕聲問道。常林抬起頭,緩緩說:“對,我就是想乾她,狠狠地乾,痛快淋漓地乾,我要讓她從此在小羅莊抬不起頭做人。那天在路上我不小心碰了她一下,她就罵我,罵我色狼,專舔女人屁股的狗,當時我就暗暗發誓,一定要讓她好看。我蒙著臉,那女人看似弱小,力氣卻大得很,我本來不想殺她的,可不小心給她撕下了蒙麵布,恰巧這時前麵大路有人經過,我怕她出聲,緊緊捂住她的嘴,沒想到,她竟然死了。”“我也想起來了,陳曉莉那天罵常森說你們家沒一個好人,實際上她指的就是你,隻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幾十分鐘後她就會死在你的手裡。”一個月後,常森從醫院出來,精神已基本恢複正常,醫生囑咐他以後儘量不要去黃花地,甚至看都最好彆看,可是小羅莊種滿了黃花,此刻正是收獲的季節,有什麼辦法呢。吳天柱勸他外出一段時間,散散心,要不就去城市裡打工,過幾年再回來,常森決定接受吳天柱的建議。住院期間,葉雅萍正式提出離婚,常森非常爽快地在離婚協議上簽了字,家裡的菜地交由父母打理,在小羅莊,他可以說是了無牽掛。常森坐上去省城的客車,他困極了,迷迷糊糊睡了一覺,再睜開眼已時近黃昏。他抬著頭看看窗外,天啊,此刻車子經過的又是一片黃花地,金黃色的油菜花大片大片地綻放。常森的腦子裡“轟”地一聲炸開了,隨著車子的疾馳,遍野的黃花似乎全都向他飛撲過來,將他緊緊包裹。常森閉上雙眼,努力喘著粗氣,過了一會兒,他緩緩睜開眼,還是一片金黃色,車子還未駛出去,常森急忙把頭轉向另一邊,他的鄰座是個少婦模樣的人,正好奇地看著他。常森搖搖頭,可是無論怎樣都無法將腦子裡的一片金黃色搖出去,鄰座的少婦在他眼中漸漸變成了那個長著圓臉,胖胖的女人,一會兒又變成了陳曉莉,最後兩個人在他腦海裡迅疾地轉換,合二為一。這一刻,常森終於流下了淚水,一種無法擺脫命運的宿命感緊緊地攫住了他,他明白自己這一生都無法走出那片黃花地,金色的花朵,絢爛無比,帶著灼人的耀眼的光芒,始終在他內心深處散發著魅人的魔力,這一刻,他不再猶豫,伸出手去抓住她的手,將她緊緊拉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