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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學 高爾基 3211 字 1天前

喀山城裡來了一個“托爾斯泰主義者”。我還是頭一次碰見這種人。此人個子很高,很壯實,臉色黝黑,留一撮黑色山羊胡子,長著黑人那樣的厚嘴唇,他彎下身子看著地下,但有時也會猛地揚起他那禿頂的腦袋,一雙烏黑的、濕潤的眼睛閃著激越的熱情,銳利的目光似乎燃燒著某種仇恨的東西。大家在一位教授的家裡舉行了一次談話會,有許多青年人參加,其中有個瘦弱的舉止優雅的小神父,是位神學碩士,穿一件黑色絲綢法衣,法衣使他的臉襯托得更加蒼白清秀,那雙灰色的、冷冰冰的眼睛閃著乾巴巴的微笑。托爾斯泰主義者長時間地談論了福音書的永恒不變的偉大真理。他的聲音沙啞,句子簡短,詞語尖銳,讓人感到有一種虔誠的力量。說話的時候,他那毛茸茸的左手老是用一種手勢上下揮動著,而右手卻插在衣兜裡。“一個演員!”我旁邊一個角落裡有人小聲說。“對,很像演戲……”就在不久之前,我讀過一本書,好像是德雷佩爾(德雷佩爾(1811-1882),美國哲學家、曆史學家。)寫的,是關於天主教反對科學的書。我似乎覺得,這位托爾斯泰主義者就像書裡所說的那些天主教徒,他們狂信愛的力量可以拯救世界;為了對人仁慈,他們隨時準備把人殺死並焚燒他們。他穿一件白色襯衣,袖子很肥大,外麵套一件灰色舊長衫。這也讓他顯得與眾不同。在說教快結束時,他高聲喊道:“那麼,你們相信基督,還是相信達爾文?”他像扔石塊一樣把這個問題向坐滿了男女青年的角落裡扔過去。小夥子們和姑娘們則又驚又喜地望著他。顯然他的話使大家很吃驚,人們都默不作聲,低頭沉思著。他用火熱的目光巡視了所有的人,嚴厲地補充說:“隻有法利賽人(法利賽人是古猶太的一個教派,標榜保守猶太教傳統,反對希臘文化影響,主張同外教人分離,實際上卻把希臘人關於靈魂不死的觀念引入猶太教。因此,《聖經》中稱他們為偽善者。)才試圖把這兩種不可調和的因素調和起來,把它們合在一起。他們可恥地自欺欺人,用謊言腐化人們……”小神父站起來,有條不紊地挽起法衣的袖子,帶著惡意的客氣和寬容的微笑從容不迫地說:“顯然,你們是持法利賽人的庸俗意見了,但這種意見不僅是粗暴的,而且是徹頭徹尾的錯誤的……”使我大為驚訝的是,他竟然證明法利賽人是猶太人遺訓真正的忠實保護者,並說人民總是跟法利賽人一起反對自己的敵人。“你們去讀一讀比方約瑟福斯(約瑟福斯(約37-95),猶太史學家,猶太軍事長官,著有《猶太戰爭史》。)的書吧……”托爾斯泰主義者跳起來,做了一個幅度很大的非常有力的手勢,好像要把約瑟福斯一刀砍了似的。“人民至今還與自己的敵人一起反對友邦,他們的行為不是自主的,而是被驅使的、被迫的。我乾嗎去讀你的約瑟福斯呢?”小神父和另一些人把爭論的話題扯得支離破碎,已經沒有主題了。“真理——這就是愛。”托爾斯泰主義者大聲喊道,眼睛裡卻閃著憎恨和蔑視的火光。我覺得我被這些言辭弄得暈頭轉向,抓不住裡麵的意思,在語言的旋風中我腳下的地板也搖晃了。我常常絕望地想,世界上沒有比我更笨更無能的人了。托爾斯泰主義者一邊擦去其赤紅色臉上的汗水,一邊聲嘶力竭地喊道:“扔掉福音書吧,忘掉它才能不扯謊!把基督重新釘在十字架上,這樣才是更虔誠。”我的前麵產生了一個難以逾越的問題:怎麼辦呢?如果說生活就是為人間的幸福而不斷地鬥爭,那麼仁慈和愛就該隻會妨礙鬥爭的成功嗎?我打聽出這位托爾斯泰主義者姓克列普斯基,也打聽出他住在什麼地方,於是第二天晚上就去拜訪他。他寄住在本市一所女地主的房子裡,當時正跟地主的兩個姑娘坐在花園裡一棵老椴樹樹蔭下一張桌子旁邊,穿一身白色的褲子和襯衣。襯衣的扣子沒有扣上,露出毛茸茸的胸膛。他高個子,高顴骨,身體乾瘦,跟我想象中的苦行僧、傳教士完全一樣。他用銀匙子從盤子裡舀牛奶草莓,有滋有味地吞食著,兩片厚嘴唇吧嗒吧嗒直響,而且每吞一口,就從稀疏的貓胡子上吹去白色的牛奶殘滴。一個姑娘站在桌旁侍候他,另一個姑娘則靠在一棵椴樹樹乾上,雙手交叉在胸前,沉入幻想似的望著多塵炎熱的天空。她們倆都穿著薄薄的淡紫色的連衣裙,兩人彼此相像得幾乎分辨不出來。他很溫和很樂意跟我談論愛的創造力,還說要在人的靈魂中發揚這種唯一能夠“使人同世界精神”連在一起——同生活中到處都散發著的愛連在一起的感情。“隻有這種感情可以把人連在一起!不愛,就不可能理解生活。那些說生活的法則就是鬥爭的人是注定要滅亡的蠢蛋。火不能滅火,同樣,用惡的力量不能戰勝惡!”可是,當兩位姑娘互相摟抱著走進花園深處的房子裡去時,這個人一邊眯縫著眼睛望著姑娘們的背影,一邊問我:“你是什麼人?”他聽完我的回答後,用手指敲著桌子說,人走到哪裡都是人,人要努力去做的,不是改變生活中的地位,而是培養愛人的精神。“人的地位越低,他就越接近現實生活的真理,越接近生活的至高無上的智慧……”我有點懷疑他是否懂得這種“至高無上的智慧”,但我沒有說話,隻是覺得他跟我在一起很無聊,他用一種拒人以千裡之外的眼神看著我,打了個哈欠,雙手抱著脖子,伸直兩腿,疲倦地閉上了眼睛,做夢似的嘟噥道:“聽命於愛……是生活的法則……”他全身一抖,兩手一伸,好像要在空中抓取什麼東西似的,吃驚地用兩眼直盯著我。“怎麼樣?我累了,對不起!”他重又閉上眼睛,好像身上什麼地方很痛,使得他咬緊牙關,露出牙齒,下唇往下耷拉,上唇向上翻起,稀疏的幾根青胡須也豎了起來。我懷著一種憎惡的心情和他道彆了,而且有點懷疑他對人是否真誠。幾天之後的一個清晨,在我送麵包給一個熟識的副教授——愛喝酒的單身漢時,又碰到了克洛普斯基。他好像夜裡沒睡好覺,臉呈栗色,兩眼又紅又腫,我覺得他喝醉了。肥胖的副教授也醉得淚眼蒙曨,他穿著貼身襯衣,手裡拿著吉他坐在地板上,周圍堆著亂七八糟的家具、酒瓶,扔掉的外衣。他搖搖晃晃地坐在那裡,大聲吼叫:“仁——愛……”克洛普斯基生氣而又厲聲地喊道:“沒有仁愛!我們將由於愛或是在為愛的鬥爭中死去,反正都一樣,我們注定要死亡……”他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拉進房間裡對副教授說:“你就問問他吧,他想要什麼?問問他,他需要對人們的愛嗎?”副教授用滿含淚水的眼睛看了看我,笑起來。“這是個賣麵包的!我欠他的麵包錢。”他搖晃了一下,把手伸進口袋裡,拿出鑰匙,並把鑰匙遞給我:“去,把錢都拿去吧!”可是托爾斯泰主義者卻從他手裡把鑰匙接了過去,向我揮一下手。“你走吧!以後再給你錢。”接著他把從我這裡拿去的麵包扔在屋角的長沙發上。他沒有認出我來,這使我感到高興。我一邊往外走,一邊想著他那句由於愛而死去的話,從內心裡感到厭惡。不久後,我聽說他曾向他寄住的那家的一位姑娘求愛,就在同一天,又向另一位姑娘求愛,姐妹倆彼此把高興的事說出來時,知道了原委,於是恨死了這個“鐘情人”。她們吩咐看院子的人通知這個求愛者立即從她們家滾出去。從此他就在這個城市消失了。愛和仁慈在人們生活中究竟有什麼意義?這是一個可怕而又複雜的問題。這個問題對我來說很早就產生了,開始時比較模糊,沒有定型,但內心裡卻可以強烈地感覺到,後來才以明確的詞語表達出來:“愛的作用是什麼呢?”我讀過的所有的書都充滿基督教的理念和人道主義思想,充滿同情人的哀號。當時我所熟悉的優秀人士也都滿腔熱情、非常動聽地談論著這個問題。然而我直接觀察到的一切卻幾乎完全不是對人的同情。現實生活在我麵前展示的是一連串沒完沒了的仇視和殘忍,是接連不斷的為了一點蠅頭小利而進行的齷齪的明爭暗鬥。我個人隻需要書籍,其他的一切在我看來都沒有意義。隻要你到大街上或大門口坐一坐,你就會明白,所有那些馬車夫、清道夫、工人、官吏、商人,都不像我和我所敬愛的知識分子那樣生活,他們不想過這種生活,走的是另一條路。我所敬愛和信任的那些人都非常孤獨,性情孤僻。在大多數人中間,在像螞蟻築巢那樣的肮臟而又狡詐的工作中間,他們是多餘的。現在的生活我覺得是愚蠢的,煩悶死了。我常常看到,人們說的仁慈和博愛隻是口頭上的,實際上,他們自己也不知不覺地屈從於社會的生活秩序。我覺得生活真是很難啊!有一天,那個由於水腫病而變得又黃又腫的獸醫拉夫洛夫喘著氣對我說:“應當強化殘暴性,讓所有的人都因它而變得筋疲力儘,讓所有人都厭惡它,就像厭惡這個該死的秋天一樣。”這年的秋天來得很早,秋雨綿綿,頗有寒意,有許多人生病,有許多人自殺。拉夫洛夫由於不想等著被水腫病窒死,也服氰化鉀自殺了。“自己是獸醫,到頭來也跟牲畜一樣死去!”拉夫洛夫的房東梅德尼科夫在給他送葬時這樣說。梅德尼科夫是個裁縫,身體比較瘦弱,篤信宗教,他能熟記所有的聖母讚美詩。他經常用三根皮條抽打自己的孩子——七歲的女孩和十一歲的男孩,打老婆則用竹子打她的腿肚子,並抱怨說:“調解法庭譴責我,說我這一套是從中國人那裡學來的,可是我除了在廣告上和電影上,從未見過一個中國人。”在他裁縫鋪的工人中有一個整天愁眉苦臉的羅圈腿,人們給他取個綽號叫“頓卡老公”,他談起自己的老板時說:“我害怕篤信宗教的那些溫順的人。暴躁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總還有時間躲避他;而溫順的人卻像草叢裡的一條看不見的陰險的蛇,冷不防就在你最坦白的心窩上咬一口。我害怕溫順的人!”“頓卡老公”也是個溫順而又狡猾的人,他既善於挑撥離間,又會討好梅德尼科夫,不過他說的這些話卻是實情。我有時覺得,溫順的人就像苔蘚;苔蘚能使岩石軟化,滋生出花果;溫順能使生活中的鐵石心腸變得溫和。但是,更多的情況是,我看到了許多溫順的人的另一麵,看到了他們對無恥之徒的巧妙的適應能力,難以捉摸的多變性和隨機應變、見風使舵的圓滑手段,以及像蚊蟲那樣的訴苦——這一切使我感到自己像一匹被絆住的馬陷入了一群牛虻的包圍之中。我從警察哨所出來時,就是這樣想的。風在歎息,街燈在搖晃,灰暗的天似乎也在搖晃,向大地拋灑著塵霧般的十月的毛毛細雨。一個濕淋淋的妓女拖著一個醉漢在街上爬坡,她攙著他一個胳膊往前推,他卻嘟噥著,啜泣著。女人累得筋疲力儘,啞著嗓子說:“這是你的命……”“真的,”我在想,“我現在也是被什麼人拖著,推向一個令人討厭的角落,讓我看到那肮臟、悲愁的東西和奇形怪狀的人們。這一切我已經看得厭倦了。”也許我當時所想的並不是現在所說的,但我的腦子裡確實閃現過這種思想。也正是在這個可悲的夜晚,我首次感到心靈的疲倦,情緒的頹廢。從這時起,我感覺自己糟透了,開始用旁觀者、陌生人甚至敵視自我的眼光來看待自己了。我已看出,每個人身上都有其不舒心的、錯綜複雜的矛盾。這不僅表現在語言上和行動上,而且表現在情感上。這種情感上的變幻無常尤其使我難受。我發現我自己身上也有這種東西,這就使我更加難受了。我對所有的一切——女人、書籍、工人和快活的大學生,都感興趣,但我卻從未獲得成功,整天“東奔西突”,好像有一隻看不見的有力的手用一根看不見的鞭子在抽打著我,使我像陀螺似的不停地打轉。當我聽到雅科夫·沙波什尼科夫生病住院後,便去看望他。可是醫院裡有個歪嘴女人,胖胖的,戴一副眼鏡,紮一條白頭巾,頭巾下麵掛著兩隻紅得像剛燙過的耳朵,乾巴巴地說:“他死了。”她看見我默默地站在她麵前還不走開,便氣憤地高聲喊道:“喂,你還站著乾什麼?”我也生氣地說:“你是個傻瓜!”“尼古拉,把他攆出去!”尼古拉用一塊抹布正擦拭著一根銅棒,他像鴿子似的咯咯叫了一聲,便用銅棒朝我背上打將過來,我順勢一把抱住他,把他拖到街上,放倒在醫院門旁的水窪裡。他倒滿不在乎,在水窪裡默默地坐了一會兒,兩眼直盯著我,然後站起來說:“嘿,你這條狗!”我來到傑爾查文(傑爾查文(1743-1816),俄國著名詩人,他是喀山人,所以喀山有他的紀念碑。)公園裡,坐在詩人紀念碑旁邊的長凳子上。我感到有一種強烈的願望,去乾一件豈有此理的壞事,好讓一群人向我撲來,這樣我也有理由打他們一頓。可是,雖然今天是禮拜日,公園裡卻空空蕩蕩,四周一個人也沒有。隻有不停的大風在追逐著秋天的枯葉,貼在路燈柱子上的廣告紙被吹得沙沙作響。公園上空,清澈湛藍的天空帶有寒意,暮色逐漸加濃了。詩人巨大的青銅塑像矗立在我的麵前,我望著它,同時在想:雅科夫活在這世界上孤單一人,竭儘全力反對上帝,結果也像平常人一樣死去,死得平平常常。真叫人有些難過,有點冤屈。“可是,尼古拉是個白癡,他應當跟我打一架,或者叫警察來把我投進監獄……”我去看望了魯勃佐夫。他坐在自己鬥室的桌子旁邊,在一盞小燈下縫補自己的上衣。“雅科夫死了。”老頭舉起拿針線的手,顯然是想畫個十字,但隻揮動了一下,手上的針線被什麼東西絆住了,便小聲地罵了一句粗話。然後他便嘮叨起來:“其實,我們都是要死的。這是我們倒黴的命啊,老弟!瞧,他死了,這裡有一個孤單的銅匠也離開了人世。上星期天他被警察抓了去。我是由古利介紹跟他認識的。一個聰明的銅匠!他跟大學生有些牽連。你聽說了吧,大學生們造反啦!——是真的嗎?來,你替我縫補下這件上衣吧,我的眼睛不行了,真見鬼……”他把破衣服和針線扔給我,自己卻背起雙手在房間裡踱起步來,邊咳嗽邊抱怨說:“有時在這裡,有時在那裡,剛剛出現一點兒火花,魔鬼就把它撲滅了,於是又是一片黑暗!這不幸的城市。趁現在輪船還通行的時候,趕快離開這裡。”他停頓一下,搔了搔腦門,問道:“可又能到哪裡去呢?哪裡都去過了。是啊,哪裡都走遍了,結果隻會累死自己。”他啐了一口痰,又補充說:“去他媽的,這也算生活,下流!活啊,活啊,可是不論在精神上還是在肉體上都沒有活出個樣子來……”他沉默了一會兒,站在門邊一個角落裡,好像在留心傾聽什麼,然後斷然地朝我走過來,坐在桌子旁邊,說:“阿列克謝,你,我的馬克西梅奇,我跟你說吧,雅科夫費儘心機反對上帝也枉然。不論是上帝還是沙皇都不會變好的。我若是反對他們,就該讓老百姓恨自己,推倒自己目前所過的齷齪的生活,非這樣不行!唉,我已經老了,來不及了,我很快就要成為完全的瞎子了——傷心啊。”“老弟!縫好了嗎?謝謝……我們到小酒店去喝杯茶吧……”在去小酒店的路上,他把手搭在我的肩上,在黑暗中一麵磕磕絆絆地走著,一麵嘟噥道:“你記住我的話——人們再也不能忍受了,總有一天他們要爆發出來,摧毀一切,把無味的生活砸得粉碎!人們再也不能忍受了……”我們沒有走到小酒店,半途碰到一群水兵在圍攻妓院,阿拉富佐夫紡織廠的工人們則護衛著妓院的大門。“每逢節假日,這裡都有人打架!”魯勃佐夫用稱讚的口吻說。當他知道保衛妓院的人群中也有自己工廠的同伴時,便摘下了眼鏡,立即參加戰鬥,並煽動性地挑撥說:“工廠,要堅持住!掐死這些癩蛤蟆!消滅這些小鱒魚!嘿——啊哈!”看來,這一切既奇怪又有趣。聰明的老頭乾得多麼機靈多麼投入啊!他鑽進水兵人群裡,抗擊著他們的拳頭,用肩膀把水兵們撞得兩腳朝天。他們似乎沒有惡意地、快活地打鬥著,因為他們有的是勇氣和多餘的力氣。黑壓壓的一群人擁到了大門口,把工人們擠壓在門邊,門板被壓得吱吱作響。大家激越地叫喊著:“揍那個禿頭將軍!”有兩個人爬到房頂上,在那裡九九藏書有節奏地快活地唱起歌來:“我們不是騙子,不是強盜,不是小偷,”“我們是船上的小夥子,是捕魚的漁夫!”警哨響了,黑暗中警服的扣子閃著亮光,腳下的汙泥被踩得撲哧撲哧地響。房頂上傳來歌聲:“我們的漁網向兩岸的旱地,”“向商人的房舍、貨棧和倉庫撒下去……”“住手,不能打已倒下的人……”“老爺子,當心啊!”後來,魯勃佐夫,我,還有五個人,有敵人也有朋友,被帶到警察局去了。在這個秋夜的寧靜的黑暗中,有一陣陣快活的歌聲給我們送行:“咳,我們捕到了四十條梭魚,”“用它們去縫一件魚皮衣!”“伏爾加河上的人民多好啊!”魯勃佐夫讚歎道,並不斷地擤鼻涕,啐唾沫。他小聲地對我說:“你逃走吧,逮住機會就跑!你乾嗎要往警察局裡鑽呢?”我和一個高個子的水兵(他在後麵跟著我)急忙竄進一個小胡同裡,越過一道又一道圍牆,終於跑掉了。可是從這一夜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碰到這個最可愛的聰明的老頭尼基塔·魯勃佐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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