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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學 高爾基 3132 字 1天前

喝完茶後普列特尼約夫就睡覺了,我則出去找活乾,直至很晚才回來。這時普列特尼約夫又要到印刷所去上班了。如果我帶回來了麵包、香腸或煮熟的下水,就分給他一半帶走。剩下我一個人時,我就沿著走廊和“馬魯索夫卡”的小巷閒逛,看看我的這些新居民是如何生活的。他們住得非常擁擠,像是一窩螞蟻,裡麵散發著酸臭刺鼻的氣味,到處都有驅不散的仇恨的陰影。從早到晚都吵鬨不安,縫紉機的響聲軋軋不停,歌劇團的歌女們在吊嗓子,大學生在低聲練習音階,中了酒毒的半瘋癲的藝人有腔有調地背誦獨白,醉醺醺的妓女們在歇斯底裡地叫喊——這一切使我產生了一個自然的卻又難於解答的問題:“大家都這樣活著是為什麼?”有一個人,他的禿頂的周圍長著紅頭發,顴骨很高,挺著大肚子,兩條腿很細,嘴巴卻很大,一口馬牙齒;為了這牙齒,人家給他取了個外號叫“紅毛馬”。這個人常在那些餓肚子的青年中間胡扯亂吹。他跟他的親戚——辛比爾斯克的幾個商人打官司已經三年了。他見人就說:“我不想活了,我要把他們弄得傾家蕩產!叫他們成為要飯的乞丐,過三年乞討的生活,然後我再用打官司贏來的錢財全部還給他們,並問問他們:‘怎麼樣,狗東西,現在知道我的厲害了吧!’”“這就是你生活的目的嗎,紅毛馬?”有人問他。“不錯,我一心一意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彆的我什麼也不乾。”他天天都泡在地方法院、高等法院和自己委托的律師那裡。晚上便常常帶著許多大包小包的東西和一瓶一瓶的酒回來,就在那間天花板已經下垂、地板已經變形的肮臟的房間裡,邀請大學生們、女裁縫們——所有想吃頓飽餐和喝口美酒的人一起舉行熱鬨的宴會。“紅毛馬”自己隻喝羅木酒,這種酒要是濺在桌布上、衣服上,甚至地板上,就會留下洗不掉的深棕色的汙點。他喝醉後大聲喊道:“你們是我親愛的小鳥!我愛你們——你們全都是誠實的人!我卻是個凶惡的壞蛋,是鱷——鱷魚。我想吃掉我的親戚——吃掉他們!真的,我拚死也要吃掉……”“紅毛馬”抱怨似的眨巴著眼睛,在他那古怪的高顴骨的臉上流淌著醉人的眼淚。他用手掌把淚水擦去,抹在膝蓋上。他那條肥大的燈籠褲上總是油漬斑斑的。“你們的生活怎麼樣?”他大聲喊道,“挨餓、受凍、穿破衣服——難道這就是法律?這樣的生活能教我們什麼呢?唉,要是沙皇知道了你們過這種生活……”於是他從衣兜裡抓了一把各種顏色的鈔票對大家說:“誰要錢用?拿去吧,兄弟們!”合唱團員們、女裁縫們貪婪地衝上去從他那毛茸茸的手裡搶錢,他哈哈大笑地說:“不,這不是給你們的,這是給大學生們的。”可是,大學生們沒有去拿。“讓你的錢見鬼去吧!”毛皮匠的兒子生氣地喊道。有一次,他自己喝醉了酒,拿著揉成一團的十盧布的鈔票,走到普列特尼約夫這邊來,把錢往桌子上一扔說:“這錢——你要嗎?我不要了……”他往我床上一躺,大喊大叫,並且號啕大哭起來。我們隻好往他的身上澆水,往他的嘴裡灌水。等他睡著了的時候,普列特尼約夫試圖把鈔票一張張展開來,可是不行。這些鈔票卷得太嚴實了,隻有把它們用水潤濕後,才能一張張地揭開來。“紅毛馬”的房間窗口對著相鄰房舍的石牆,房間裡煙霧彌漫,非常肮臟、擁擠、悶氣、嘈雜,令人害怕。“紅毛馬”叫喊得比誰都響。我問他:“你為什麼住在這裡,而不住到賓館去呢?”“親愛的,就是為了心裡痛快啊!和你們在一起,心裡感到熱乎乎的……”毛皮匠的兒子表示同意地說:“對,‘紅毛馬’,我也是這樣覺得。要是在彆的地方住,我就完蛋了。”“紅毛馬”向普列特尼約夫請求:“你就彈個曲!唱個歌吧!……”普列特尼約夫把古絲理琴擱在膝蓋上,唱道:“紅太陽啊,”“你快升起來吧,升起來……”他的嗓子柔和婉轉,動人心弦。房間裡逐漸安靜下來。大家都默默地聽著那如泣如訴的歌聲和輕鬆悠忽的琴聲。“唱得真好,鬼東西!”那個替富商太太解悶的倒黴的大學生說道。在這個大雜院裡的許多古怪的居民中,古利·普列特尼約夫最有智謀。他能給大家快樂,他扮演著一個魔幻神話中喜神的角色,他的心裡充滿青春和耀眼的美,他會說一連串光華璀璨的好聽的笑話,會唱美妙動聽的歌曲,敢於尖刻地嘲笑人世間的舊風陋習,揭露生活中的粗俗謊言。他剛滿二十歲,看上去還是個少年,可是住在這個大雜院裡的人都把他看作是在困難時刻能夠想出聰明的主意、能給大家幫助的人。好人喜歡他,壞人害怕他,甚至老警察尼基福雷奇也常常狡猾地對普列特尼約夫笑臉相迎。“馬魯索夫卡”大院是上山去的必經之路,它連接著雷布諾裡亞德和老戈爾舍奇納兩條街道。尼基福雷奇的崗亭離我們大院的大門不遠,幽靜地坐落在老戈爾舍奇納街的拐角處。尼基福雷奇是我們這一段街道的老警長,一個高個子的乾老頭,胸前掛滿獎章,有一張聰明的臉,笑容可親,一雙眼睛卻是狡猾的。他對待這個人鬼共居的嘈雜的群體十分小心。他服裝穿得整整齊齊,一天到院裡來巡視幾次,巡視時不慌不忙,查看房間裡的各個窗口,就像動物園裡的看守員檢查籠子裡的野獸一樣。這一年的冬天,他從一個住所裡逮捕了一名獨臂的退伍軍官斯米爾諾夫和士兵穆拉托夫。他們都是聖喬治十字勳章獲得者,參加過斯科彆列夫(斯科彆列夫(1843-1882),俄國將軍,曾在土耳克斯坦指揮過阿哈爾-帖金遠征軍。)率領的阿哈爾-帖金遠征軍。被捕的還有左寧、奧夫相金、格裡高裡耶夫、克雷洛夫及另一些人,他們是因為企圖建立秘密印刷所而被捕的。穆拉托夫和斯米爾諾夫禮拜天到城裡熱鬨的大街上克柳奇科夫印刷廠裡去偷鉛字。他們就是為此事被逮捕的。還有一個晚上,憲兵們抓了另一個住在“馬魯索夫卡”的高個子的愁眉苦臉的人,我曾給他起過外號叫“活鐘樓”。早晨,普列特尼約夫聽到這個消息後,激動地抓著自己的頭發對我說:“馬克西莫維奇,真糟糕!快去!老弟,趕快……”他交代我該往哪裡跑,並補充說:“千萬要小心!那裡可能有暗探……”委托我這個秘密任務,我感到非常高興。我像雨燕一樣,快速地飛到了造艦區。在一家黑暗的銅器鋪裡,我看見一個卷頭發的人,此人有一雙不平常的黑眼睛,他正在鍍一口鍋,但他不像是個工人。在屋角裡老虎鉗旁有一個小老頭,他用一根皮帶把白頭發攏起來,正在製作一個銅活塞。我問銅匠:“你們這裡有什麼活可乾嗎?”小老頭生氣地回答說:“我們有的是活,隻是沒有你的活。”那個青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去鍍他的鍋。我用腳輕輕地碰了碰他的腳,他又驚異又生氣地用眼睛死盯著我,一隻手抓住鍋把,好像要把鍋向我扔過來似的。但他看見我向他使眼色後,便平靜地說:“走吧,走吧!……”我又給他遞了個眼色,便走出門外去,站在街上。卷發青年直了直身子也走了出來,默默地盯著我,一麵點燃了一根煙。我問道:“你是吉洪嗎?”“嗯,是的!”“彼得被捕了。”他生氣地皺起眉頭,用眼睛探察著我。“你說的是哪一個彼得?”“高個子,像教堂的助祭。”“是嗎?”“我說完了。”“彼得,像教堂的助祭。所有這些又與我何乾呢?”銅匠問道。這種問話的口氣更使我相信他不是一個工人。我一麵跑回家,一麵感到自豪,因為我已完成了重托。這就是我參加的第一次“秘密”工作。古利·普列特尼約夫跟他們很接近。可是當我請求他介紹我加入他們的團體時,他卻說:“老弟,你還小!你好好讀書吧……”葉甫列伊諾夫倒介紹了我同一位秘密的人物(此人是列彆金(1864年生),1907年任俄第二屆國家杜馬副主席,十月革命後,在合作保險協會任職。)認識。這次認識事先作了嚴密的預防措施,使我感到一種非常嚴肅的氣氛。葉甫列伊諾夫把我領到城外的阿爾斯科耶波列去。路上他警告我說,這一回見麵要非常小心,要嚴守秘密。然後他指給我看遠處那個在曠野裡漫步的一個小小的灰色人影。葉甫列伊諾夫向四麵環顧一下,小聲說:“那就是他!找他去吧,等他站住時,你就走過去對他說:‘我是剛來的……’”秘密活動總是愉快的,不過這一次卻使我覺得有點兒可笑:炎熱的大白天,孤零零的一個人像一根灰色的草根在野地裡搖動,再沒有彆的什麼了。我在墓地門口趕上了他,才發現原來他是一個青年人,有一張乾巴巴的小臉蛋兒,一雙小鳥一樣的圓眼睛,眼神卻是嚴厲的。他穿著中學生的灰大衣,原有的淺色扣子都已脫落,綴上了一些黑色的骨扣,舊帽子上還殘留著帽徽的痕跡。總的看,他還顯得有些稚氣,卻好像急於裝成大人的樣子。我們在墳堆中間灌木叢的陰涼處坐下來。他說話乾巴巴的,一本正經,我一點兒也不喜歡他。他生硬地問我讀過什麼書,然後建議我參加由他組織的一個學習小組。我同意了。接著我們就分手了,他先走,小心地向曠野四周張望著。加入小組的還有三四個青年,我是其中最小的一個。我根本沒有讀過約翰·斯圖爾特·穆勒的書和車爾尼雪夫斯基(車爾尼雪夫斯基(1828-1889),俄國革命民主主義者,美學家,亦寫過關於穆勒政治經濟學理論的書評。)對這些書的評注。我們常在師範學院學生米洛夫斯基(米洛夫斯基(1861-1911),神學院的學生,當時喀山小組的領導者之一,後來當了作家,筆名是葉列翁斯基。)家裡集會。米洛夫斯基後來用葉列翁斯基的筆名寫過短篇,他寫完第五本書後便自殺了。像這樣隨意自殺的人我見得多了!這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思想言行謹小慎微。他住在一個很肮臟的房子的地下室裡,為了保持“身心平衡”,平時還做些木工活。跟他在一起,我感到乏味。穆勒的書也不能吸引我。我發現,這些經濟學的基本原理我早就十分熟悉,我在自己的生活經曆中已直接領會了,而且可以說是刻骨銘心。我覺得,所有為“他人”的幸福和安樂賣過力氣的人對此都十分清楚,沒有必要用如此艱深的文字去寫這種大厚本的書。地下室充滿了膠水的氣味,肮臟的牆上爬滿了蛆蟲,瞅著它們,在這裡坐兩三個小時,真是不好受。有一天,小組的教課老師沒有按時到達,我們以為他不會來了,於是就買了一瓶伏特加、一些麵包和黃瓜,舉辦一個小小的酒宴。突然,我們的老師的一雙灰腿在窗口旁邊一閃而過。我們剛把伏特加藏在桌子底下,他就進來了,並開始講解車爾尼雪夫斯基的精深的結論。我們大家都像木頭人似的一動不動地坐著,提心吊膽地擔心誰一伸腳把酒瓶碰倒了。結果恰恰是我們的老師把它碰倒了。他朝桌子底下看了一眼,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哎呀,要是他狠狠地罵我們一頓,我們倒還好受一些!他的沉默,他那嚴肅的臉色和生氣地眯縫著的眼睛使我非常難受。我偷偷地看了看我的夥伴們,他們也羞愧得麵紅耳赤。雖然伏特加酒不是我建議買的,但在教師麵前我總覺得自己有過失,從內心裡表示歉意。我覺得這種學習枯燥乏味,真想跑到韃靼人的村鎮上去,因為那裡的人過著一種特彆的純正的生活。他們是一群心地善良的溫和的人,操一口可笑的不大標準的俄語。每天晚上都有執事僧用奇怪的聲音從伊斯蘭教堂的高樓上召喚他們去做晚禱。我想,韃靼人過的全然是另一種生活,不像我們所熟知的那種令人不快的生活。伏爾加河上那勞動生活的音樂令我向往。這種音樂至今仍然使我身心陶醉。我還十分清楚地記得我初次體驗到的那富有詩意的英勇勞動的一天。一艘運輸波斯貨物的大貨船在喀山附近觸礁了,船底被撞穿。碼頭搬運組的人把我帶去卸貨。這是在九月份,從上遊吹來的風,在灰色的河麵上掀起洶湧的波濤,狂風卷著浪花,散落著毛毛冷雨。搬運組有五十多名工人,身上披著蒲席和帆布,陰鬱地坐在空駁船的甲板上。空駁船由一艘小拖輪拖著。小拖輪喘著氣,在雨中噴出一束束紅色的火花。天黑了。潮濕的鉛色的天空變暗了,低垂在河麵上。搬運工人又是喊又是罵,詛咒風和雨,詛咒生活,遲緩地在甲板上蠕動著,力圖躲避寒冷和潮濕。我似乎覺得,這些半睡半醒的人沒法乾活,挽救不了這艘快要沉沒的貨船。至半夜,我們才到達貨船觸礁的地方。我們把空駁船與觸礁的船甲板對甲板牢牢係在一起。搬運組的組長是個凶惡的老頭,滿臉麻子,很狡猾,長一雙鷹眼和一隻鷹鉤鼻子,而且滿口下流話。他從禿頂上摘下濕漉漉的便帽,用女人一樣的尖聲喊道:“夥計們,祈禱吧!”甲板上的搬運工擠成黑壓壓的一團,像狗熊一樣嗚嗚叫著。組長最先做完了祈禱,又尖聲喊道:“喂,上燈!小夥子們,露一手吧!孩子們,賣力啊!上帝保佑,開始乾吧!”於是這些心情沉重、沒精打采、全身濕漉漉的人們開始“露一手”了。他們像投入戰鬥似的跳到那艘快要沉沒的貨船的甲板上,又嚷又叫,並且說著各種俏皮話。在我的周圍,一袋袋大米、一包包葡萄乾、一捆捆皮革和羔皮,像鴨絨枕頭似的輕快飛過去。粗壯的人影在跑動,用呼號、呼哨、難聽的叱罵相互鼓勵著。真難以相信,剛才還在沮喪地抱怨生活,抱怨風雨和寒冷,心情沉重、悶悶不樂的人們,現在卻如此輕鬆、歡快、生龍活虎地乾起活來。雨下得更大了,天氣變得更冷了,風也吹得更猛了,把人們的貼身襯衣都掀了起來,翻卷到頭上去,露出了肚皮。在潮濕的黑夜裡,這些黑色的影子在六盞提燈的微光下跑來跑去,在貨船的甲板上響起咚咚的踩踏聲。他們乾得如此帶勁,好像大家都十分渴望勞動,早就期盼著享受這種投擲四普特重的米袋和扛著貨包快跑的樂事了。他們乾活,就像兒童玩快樂的遊戲一樣,陶醉在歡愉之中,像擁抱女人一樣,再甜蜜不過了。一個留著大胡子、穿哥薩克緊身上衣的大個子,衣服濕透了,光滑滑的,多半就是船主,不然就是船主的代理人,他突然激動地大聲喊道:“壞小子們,我賞你們一桶酒!小強盜們,兩桶也可以!乾吧!”在黑暗中,從各個不同方向傳來幾個人的粗啞的聲音:“三桶!”“三桶就三桶!乾吧,加油乾啊!”於是大家乾起活來像旋風一樣,更來勁了。我也抓起一袋米,扛起來,拋下去,再跑回來,再去扛。我覺得我自己及周圍的所有人都在跳狂歡舞似的,這些人竟可以整月整年不知疲倦忘我地歡快地乾活,好像他們可以抓起城裡的一個個鐘樓和高塔,讓城市搬到隨便想要搬去的地方。這一夜我過得從未有過的快活,真願意一輩子就這樣在半瘋狂的愉悅中勞動下去。船舷外波濤滾滾,大雨抽打著甲板,河麵上狂風呼嘯。在黎明的早霧中,這些半裸著身體、全身濕透了的人不停地奔跑著,叫喊著,笑著,欣賞著自己的力氣和勞動。這時大風已吹散了濃重的雲堆,在淺藍色明亮的天空上透出了紅色的陽光,這群歡快的野人抖動著濕漉漉的胡須用友好的喊叫聲迎接了太陽。這些可愛的兩腳獸在勞動中是多麼的聰明和靈巧,多麼忘我而入迷,真叫人想去擁抱和親吻他們。看來任何東西也抵擋不住那股快活興奮的強大力量,它能夠在大地上創造奇跡,像預言式的神話裡所說的那樣,一個晚上便遍地布滿美麗的宮殿和城市。陽光對人們的勞動才光顧兩分鐘,又濃雲密布,把陽光遮住了,就像小孩掉進了大海裡。雨也越下越大,變成了瓢潑大雨。“停工吧!”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但他立即遭到憤怒的抗議:“我看誰敢停!”這些半裸著身體的人冒著瓢潑大雨和烈風一直在乾活,沒有歇息,直至下午兩點鐘把全部貨物搬完。這不能不使我由衷地認識到,人間的大地充滿何等強大的力量。後來我們回到輪船上,大家都像醉漢似的倒下睡著了。輪船抵達喀山時,人們就像一股灰色的沙流,湧上沙岸,去喝那三桶伏特加了。在小酒館裡,小偷巴什金走過來,打量了我一眼,問道:“他們叫你乾什麼去了?”我很高興地對他講了勞動的事情。他聽完後,歎息了一聲,輕蔑地說:“傻瓜,比傻瓜還不如——簡直是白癡!”他吹著口哨,扭擺著身體,像魚一樣,在密密麻麻的酒桌中間溜走了。他的身後,搬運工人正熱熱鬨鬨地大吃大喝。屋角裡有人用男高音唱起了下流猥褻的小調:“哎咦,這是在半夜三更——”“老爺家的太太到花園裡去尋歡——哎咦!”十多個聲音震耳欲聾地吼起來,許多人用手掌敲打著桌子:“更夫巡邏來了,”“他看見——太太正躺在……”哈哈的大笑聲、口哨聲、雷鳴般的說話聲,大家都沒臉沒皮地胡說八道,說些人世間少有的粗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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