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1)

法律圖書館雜亂陳舊,因為根本沒有專門的法律圖書管理員而服務匱乏。《東北報告》(一套法律案例叢書。)實際上更像是普萊雷特法官的私人藏書,仿佛他不過是將其出借給希卡姆郡法律圖書館,存放在那裡而已。伊利諾伊州所有法官也都會收到這套法律叢書,由公共預算負擔開銷,因為立法部門希望法官們能即時知曉在上訴法院和伊利諾伊州最高法院審判過的案例。在這一點上,普萊雷特法官與其他大部分巡回法庭法官不同:他會實實在在地這些叢書,會帶回家,從頭至尾地研究裡麵的案例,然後才將其擱到法律圖書館的架子上。總檢察官特彆助理羅蘭達·巴雷四下打量她在希卡姆郡法律圖書館的臨時辦公室。真像個垃圾場,她不屑地想,與自己在伊利諾伊大學法學院圖書館的浩瀚書海相比,這裡簡直像個讓人覺得傷感的笑話。她可以通過筆記本電腦即刻連通文明世界裡的任何法律條款,了解西部每個郡裁決過的所有案例,與這樣的網絡化法律資料檢索相比,眼前的垃圾場簡直百無一用。他們就該拆了這些書架送給窮人引火。百無一用?奧爾比特何嘗不也是如此。巴雷最想不到的就是來到這個窮鄉僻壤,指控某個謀殺姘頭的婊子。至少到目前為止,這便是她一直對本案所抱的態度。一切在她看來不過是個無關痛癢的小麻煩,而她已經準備好在2016年爭奪總檢察官的位子,屆時他的上司,現任總檢察官羅伯特·阿米斯塔吉將競選州長。她要靠長期以來在刑事檢控上的勝訴率取勝,要給選民們留下她所向無敵的印象。回頭想想,多一樁刑事訴訟不過是再度提高自己的勝訴率,這是選民們最看重的。63比0?沒準這個案子能為她在伊利諾伊州這一片區積累些知名度,人們將記住她這位把殺死維克多·哈羅的凶手送進死牢的律師。一名本地女子被執行注射死刑,這會成為附近各郡每個媒體的頭版頭條,而自己的名字無疑也將出現在報道最顯眼的位置。強尼·布拉達尼前往奧爾比特的路上,中途停在南芝加哥。大吉姆批發破敗的店門前豎著簡陋的手寫店牌,黑色凱迪拉克轟鳴著衝到店牌旁的路肩上。強尼在後視鏡裡照了照自己的頭發,用手指沾著唾沫把眉毛抹抹順,跳下車子。他朝行人道前後張望一番,很滿意左右無人跟蹤。如果有人能跟得上他,那也算是很牛逼了。不過強尼最終還是能在高速上甩了他們。那些人是誰,為什麼要跟蹤他,他根本不去考慮。他天性多疑,而且自知多長點心才是避免牢獄之災——甚至更糟境況——的最好精神狀態。這是街頭戰士的最佳心理學,完勝流行心理學書籍裡所寫的那些感受和情緒。強尼走進大吉姆的店,屋子裡的鐵柵門後立即有人朝他揮手,“好人”弗蘭吉·古尼基正在工作台旁等他。弗蘭吉和他舉手擊了掌,指著桌麵上一把槍,“漂亮吧?”擺在強尼麵前的是一把AR-15自動步槍,配置了瞄準鏡和消焰器。步槍緊緊地架在槍鉗裡,在霍普槍油的擦拭下閃閃發亮。槍聲很響,所以隻有開一槍的時間,弗蘭吉特意提醒他。“扣動扳機後立即飆車閃人。這寶貝兒會嚇得街上雞飛狗跳,條子會緊急出動。戴上這雙手套,彆在槍上留下指紋。完事後脫下來直接扔出車窗。如果目標在百碼之內,不需要調整風阻。使用點223口徑彈,如果你朝一個人的手指頭開槍,他失去的將是一整隻手。每一發都能重擊目標,把他轟成肉塊和肉泥。如果不是想要取誰的性命,千萬彆拿這槍指著他。三千塊。”強尼掏出爆老大給的一卷錢,數了三十張一百塊放到桌上。弗蘭吉輕輕把槍從架子上取下來,小心翼翼地將槍口朝裡塞進槍袋。然後又塞進去裝滿三十發子彈的彈匣,“都是達姆彈和穿甲彈,雖然你根本不關心這個。這家夥是乾嗎的?穿防彈背心的條子還是啥?”“無名小律師。”“嗬,那幫我也補一槍。開玩笑的。隻開一槍,你就閃人。”“謝了,弗蘭吉。用完後槍怎麼辦?”“扔了就好。戴好手套,把槍扔到車外。可彆讓條子抓到你後座上有這寶貝。追蹤不到的,戴了手套就不用擔心。丟出去就拍拍屁股閃人。”“明白。”強尼回到人行道,又前後查看了一番。滿意地把槍放在後座上,將車從路邊小心地移出來。從現在起,一直到事情辦妥,都沒什麼駕駛樂趣可言了。這一單值一萬塊,新輪胎咫尺可待。強尼又看看手心,那裡有他一絲不苟寫上的目標姓名:薩帝厄斯·墨菲。總檢察官特彆助理伏案研究著一份傳真。她暗自高興,已經準備好要在這個如垃圾場一般可憐的小鎮上大秀拳腳。政府的工人早上七點會來上班,將法律圖書館的隔牆拆舊裝新,布置出律師助理的隔間,安裝一套直通總檢察官位於斯普林菲爾德和芝加哥兩個主要辦公室的全新電話係統。他們會以最快速度完工。總檢察官特彆助理毫不懷疑:很快她就將比希卡姆郡法院其他任何人擁有更多空間和更大權力。上麵迫切想讓這個案子裡的罪名成立,還得再花費納稅人一大筆錢。她將擁有兩名法律助理,一名初級律師,其中一名是他們在芝加哥大學新畢業生裡看中的年輕人,此外,總檢察官還會派來至少兩名臥底調查員,專門追蹤本案所有相關線索。這兩人在奧爾比特的任務完成後,壘起來的證人證詞將有一英尺高。戰鬥的火力將熾熱而猛烈,她隻是好奇,自己的對手對即將遭受的痛擊可有絲毫準備。薩帝厄斯兩點整準時到達法律圖書館,來到總檢察官特彆助理巴雷的臨時辦公室。她坐在唯一的一張桌子旁,看上去困倦而厭煩。身著昂貴的絲質套裝,頭發在腦後挽成一個圓髻,項鏈上精巧的鑽石完美地掛在頸項前凹陷處。沒有結婚戒,也沒有訂婚戒。正如她的儀態所展現的,這是一個精於世故的女人,單身,隨時準備伺機而動。為了下午的這次碰麵,維護人員已經弄來了一把律師椅,她把椅子放在桌子一端,將桌子布置成辦公桌。是權宜之法,但也簡單有效,薩帝厄斯心想,一邊拉過法律圖書館一把普通椅子坐在她對麵。他注意到,與尋常書桌將兩人之間隔離出的安全距離相比,他們靠得非常近——近到他伸手就能把她打昏。有片刻他覺得自己掌控了局勢。他是男性,她是女性。無論根據怎樣的叢林法則,他都該贏。薩帝厄斯控製住突如其來要揍她的衝動,那樣做隻會將自己送進艾米琳樓下的男牢。他努力驅逐著內心那隻想把他帶進一個瘋狂洞穴的魔法兔子。不行,他必須照正確的方法行事,表明自己的立場,說服總檢察官特彆助理:他的客戶艾米琳是無辜的,隻是不知怎的,形勢看起來對她特彆不利。“首先我想說——”他聲音洪亮、鄭重其事地開了口,但巴雷粗魯地將他打斷。“這裡。”她邊說邊朝他扔過一摞文件,“這就是你的證據。死者照片隻是複印件,你要是有膽的話,我可以給你弄到高光照片。有些律師不想要真正的特寫照,恐怕你就是其中之一。”她微笑著嘲弄他的膽量,又舉起一隻手阻止他回答,“請讓我先說完。這事我隻說一次,墨菲先生。”“叫我薩帝厄斯或薩德好了。”“我覺得還是稱墨菲先生吧,更公事公辦。這事我隻說一次,這個提議我也隻提一次。我可以接受你的客戶認罪,她隻需受到終身監禁;但不能假釋,不能提前釋放。我以總檢察官的名義施壓,催促他們加快了對槍和匕首的檢查速度,你客戶的指紋與在槍管和刀柄上發現的百分百吻合。她拿了武器、扣動了扳機、刻了自己的名字。我現在給的提議隻在明早九點前有效,否則我將永遠收回。一旦收回,當你的客戶被執行注射死刑時,我將親自到證人室觀看。在我的職業生涯裡,曾目睹八個人渣被紮進針頭,我將他們一個一個送上那張死刑台。對艾米琳·蘭塞姆我也會如此。還有疑問嗎?”“我——我——”“我同意。你需要跟你的客戶商量這一認罪提議。你現在就該去。提議隻到明早九點前有效。早上九點我們一起去法官室,告訴法官我們達成了辯訴協議。他在法庭上公開宣布接受這一協議。而如果九點過一分,這一切尚未發生,那麼提議即刻失效,相當於你親自把針頭刺進了你客戶的手臂。現在你可以走了。”當薩帝厄斯終於恢複正常的思維,他意識到自己已經下了樓,出了法院大門,又下了台階,正在前往監獄的路上。他隻是機械地走著,除了直接去監獄告訴艾米琳剛剛發生的一切,他彆無選擇。不用再粉飾太平,再無虛幻的希望。她隻有兩條路可選:冒著兒子成為孤兒的可能出庭受審;或是認罪服刑,每周隻見兒子一麵,直到他長大成人,覺得顏麵失儘再也不關心她的死活。薩帝厄斯隻覺得惡心想吐,要是他知道身後那個女人此刻正站在法律圖書館窗前,春風滿麵地看著他步履踉蹌邁向監獄,他一定會吐出來。她已經在他心裡撒下了恐懼的種子,讓他對她的話深信不疑。對於將要發生的一切,他束手無策。幾分鐘後薩帝厄斯便到了監獄,他沒跟任何人打招呼,徑直來到艾米琳的牢房,獄守鎖好門出去。他驚魂未定地翻著總檢察官特彆助理丟給他的那堆文件。艾米琳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進來時,她已經吃過午飯,正在輕輕地打盹。薩帝厄斯對艾米琳搖搖頭。“事情不妙。”他原原本本告訴了她剛發生的事,並給她仔細分析了一級謀殺所包含的要素——蓄意、有預謀、有目的。他給她解釋說,政府能證明她是蓄意與維克多在巴士裡對峙;她帶上了槍和匕首,有預謀地策劃了一切;從維克多的死可以推導出她有殺人目的。現場一切都能說明是故意謀殺,他說,而她的殺人目的不僅能從死亡事實推導出,還因為她有動機:她曾控告維克多對她實施暴力。那麼過失殺人呢,艾米琳想知道。獄守曾說也許她會被控告過失殺人,有這種可能嗎?薩帝厄斯解釋說過失殺人適用於一時情急之下的殺人,是猛然加劇的暴力衝突,那種因為本能天性所引發暴力的精神狀態是不可預測的。而艾米琳帶了把槍在身上,所以不是一時情急也不是突發暴力。他又向她解釋那些指紋印,他們如何將從槍上取得的指紋與她入獄時采取的兩相對照,電腦又如何進行分析、匹配後再次分析,而電腦分析絕不會出錯。艾米琳的眼裡湧出淚水,“連你也已經不支持我了。”她哽咽著。薩帝厄斯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從鋪位上站起來坐到艾米琳身邊,攬過她的雙肩,擁抱著她。“我很抱歉。”他輕聲說。她靠在他身上,腦袋放在他的肩膀。有幾分鐘,他們就這樣坐著,誰也沒動,連呼吸都很輕微。終於,薩帝厄斯鬆開手站起來,退後兩步重新坐到另一側的床鋪上。“現在,”他簡單地開口,突然對接下來的事了然於心,“我們得想辦法教訓這些蠢蛋。”艾米琳猛地抬起頭,“教訓這些蠢蛋?這是我到這兒後聽過最棒的話!”薩帝厄斯站起來開始踱步。“艾米琳,我還不知道具體怎麼做,但我不會任你被擊垮。這事不會發生在你身上。我們要找到一處症結,一個弱點,我們要反擊。我們將找到他們盔甲中的某處裂縫,我們將——將——教訓這些蠢蛋!”艾米琳站起身,用雙臂抱緊薩帝厄斯,“救我,薩德。”她懇求道,“請把我帶回兒子身邊。”“我保證,你一定會以自由之身走出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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