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午飯時間——十一點半到一點半,銀頂飯店裡坐得滿滿當當。生意人從廣場附近的店鋪魚貫而出,循例來到飯店主餐廳,加入平時裡各自所屬的午飯小隊。正值打野鴨的時節,也是橄欖球賽季期間,人們一進來就挨桌打聽誰打的鴨子數量已經達到了限額,野鴨協會是否會在紅雀飯店地下室裡舉行一年一度的頒獎大會暨飯局。隨後話題就轉到橄欖球上,儘管在伊利諾伊州,芝加哥熊隊在橄欖球聯盟北區傲視群雄,但奧爾比特地處伊利諾伊州南部,當地人都把期望與關注放在聖路易斯公羊隊(美國職業橄欖球球隊。)及其戰績上。公羊隊會不會重返季後賽?來自錫拉丘茲的偉大四分衛傑夫·金特裡在上周日比賽中被撞昏迷並抬出賽場,他是否還會上場?聊完野鴨和橄欖球,這些生意人便開始對比今年與去年、甚至五年前、十年前的銷售狀況。沒錯,許多人從做生意的第一天起,就將買賣一筆一筆地記錄下來,無論是經營格蘭特文具店的小格蘭特,還是施尼澤爾鞋鋪的老板裡奇·塔丁格爾都是如此。而裡奇·塔丁格爾是他們中間記賬時間最長的人,他的賬目甚至可追溯到1976年,其中一部分要歸功於他的父親。鞋的銷售與氣候變化掛鉤,裡奇可以斷定氣溫的驟降會使防水鞋和高幫鞋銷量上升,而籃球賽季期間耐克和阿迪達斯的銷量會增加。的確如此,他並非先知,但他能準確判斷人們的消費習慣。服務員將一份份食物從廚房端出來,大家轉而埋頭用餐。突然,小格蘭特大聲說:“對了,我聽說薩帝厄斯·墨菲今天早上把維克多·哈羅給告了。都說維克多這次真的有麻煩了。”“不是薩帝厄斯告的,”書記員辦公室的一位小職員回應道,“是艾米琳·蘭賽姆告的。薩帝厄斯是代表她。她才是原告。”“指控什麼?”一位在學校做行政工作的人問道。他到鎮上來是為了與希卡姆郡教育局長商談學校裡某個班長懷孕的事。“薩帝厄斯稱維克多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了那個姑娘胸口上!”“什麼?”“再說一遍?”小職員用紙巾擦了擦嘴角,“起訴書說,維克多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了艾米琳的乳房上,還在上麵塗了墨水。”“洗不掉了嗎?”裡奇·塔丁格爾問。今天上午他的鞋鋪遲遲沒有生意,終於有件事情,或者說有條小道消息,激起了他的興致。這事聽上去好像挺有意思。“老天,不知道貝蒂·安妮·哈羅怎麼想?”“維克多的老婆怎麼想並不打緊。關鍵是維克多到底在想什麼?”這時,巴德·萊納格律師匆忙走進飯店。他剛剛結束一場庭審,所以很晚才過來。巴德示意一位顧客挪個位置,等那人移開盤子和冰茶,他便弓起身子挨著坐下。“我剛從頭到尾把那篇起訴書讀了一遍。簡直無恥!”他遺傳了父親洪亮尖銳的嗓門,“薩帝厄斯·墨菲最好已經付清了過失保險費。”“你是維克多的律師?”一個人問巴德。“現在不是。以後可能也不是。我受利益衝突原則約束。”巴德絕不會承認,是比爾·約翰森得到了這個香餑餑。為了保住麵子,他用所謂的利益衝突原則來假意推托,這樣一來,人們就會以為彆人請過他出任代理律師,隻是出於律師職業道德的考慮,他拒絕了。巴德拉長臉瞪著周圍滿心疑惑的人。維克多·哈羅當然需要他的熱心和他那縝密的律師頭腦相助,但律師職業道德令他忍痛割愛。他要讓在座的每位都知道,他自己為此也很懊惱。“起訴賠償多少呢,巴德?”巴德匆匆向塞茜點了烤雞、嫩土豆和奶油菠菜,加一壺咖啡,按醫生吩咐,不放奶。“超重了。”他拍拍自己肥大的肚子,向聽眾們解釋,然後才回答道:“一千萬美元。”“一千萬美元,和一百萬的律師費用。”“挨千刀的!”喬治·賓厄姆叫了出來。他曾是鴻美家具店老板,也是“誠信金融”組織的發起人。他知道被起訴的感覺,因為他曾因用高爾夫推杆打破另一名高爾夫球手的頭而受到起訴。《希卡姆新聞報》曾諷刺說喬治沒把敲彆人頭這一杆記在得分卡上。當時巴德是他的辯護律師。最終,法庭判他賠償,但並未公布賠償金額,並封存了記錄。昆丁·歐文以該案發生在私人場所——紅蘋果鄉村俱樂部——為由,拒絕提起公訴,但他知道賠償的具體金額,而且傳得人儘皆知。因為一時火氣而打碎了彆人的腦袋,喬治最終不得不將自己的房子鴻美家具店都抵押了出去。“這種感覺你肯定不陌生,喬治。”有人大聲嚷了一句,旋即埋下頭。《希卡姆新聞報》的老板奧爾·佩蒂正色問巴德:“起訴的法律依據是什麼?”“法律依據可不少,奧爾。”巴德一邊說,一邊慢吞吞地將兩塊糖丟進熱氣氤氳的咖啡中攪勻,“第一條指控是未儘法律義務,沒有為客人提供安全的場所。”“這麼說艾米琳是在維克多的住所?”有人問。“是的。艾米琳聲稱當晚去了維克多的辦公室,也就是那輛巴士。”聽到這裡,有人發出不滿的噓聲,有人吹起了口哨。一個人大聲問:“是晚上幾點的事情?”“事情的確發生在晚上,”巴德繼續說,“要是你們相信起訴書的話。反正我不信。維克多不可能大晚上把艾米琳叫到他辦公室。絕不可能。他婚姻幸福,又是第一基督教會執事,還得過銀星勳章——”“這些我們都知道,”那個學校行政人員插話道,“但指控什麼?”“很簡單。當晚十點之後艾米琳在那輛車裡,維克多給她下了藥。”說到最後幾個字時,巴德把一塊雞胸肉塞進嘴裡,說話聲含混不清。他舔了舔手指,滿意地點點頭,朝吧台那邊正忙著為新到顧客倒水的塞茜喊道:“烤得恰到好處,塞茜!各位,我強烈推薦這道烤雞。”奧爾·佩蒂將一小撮阿爾伯特王子牌煙草塞進煙鬥。無論是希卡姆郡還是奧爾比特的餐館都沒能真正實施禁煙,任何反對他人吸煙的人,總會遭到大家的嘲諷。這是個自由的國度,即使煙霧熏瞎了你的眼睛,毀了你的午餐,人家還是有權利抽。這裡是林肯的故鄉,人手一張選票,諸如此類的道理多得很。奧爾打燃那隻印著海軍陸戰隊標誌的銀色打火機,問道:“你剛才說維克多沒有提供安全的場所。還有其他法律依據嗎?”“去你的,奧爾,”巴德滿嘴土豆回應道,“你怎麼不去書記員辦公室把起訴書複印一份?這樣你報紙的頭版頭條就有內容了。”巴德還在為他的朋友——時而的客戶——維克多·哈羅說好話,但他心裡也有點不快,因為周四報紙上將不會出現他的名字,遇見這種好事,維克多從來不會找他。巴德幫維克多處理了很多合同問題以及勞資糾紛,但這些大案總沒他的份,這讓他很沮喪。“我已經複印了一份,巴德。”奧爾反駁道,“我不過是在這兒試水讀者的反應。對於由當地人組成的陪審團而言,這可是個新奇的案子。”巴德沒有回應,隻是氣呼呼地將另一塊雞胸肉切成小塊。“有照片嗎?”“起訴書上嗎?”小職員說,“沒有。大概隻有陪審團有資格看照片。之後會被封存。”“艾米琳的胸到底成什麼樣了?那字是刻在是乳房上,還是胸口?”“乳房!”巴德突然爆發了,“起訴聲稱有人在她的乳房上刻字!”氣氛一時有些凝固。哪個正常人會這樣對待艾米琳·蘭賽姆?這事真得嚴肅討論,仔細調查,真相不是他們剛才那樣三言兩語能概括的。也許薩帝厄斯是對的,沒準這個案子就值一千萬美元。“那維克多有一千萬嗎?”小格蘭特滿腹狐疑地問道,“他付得起巨額賠款嗎?”“薩德很聰明,”巴德說。他故意用“薩德”來稱呼薩帝厄斯,以示自己與這位年輕上進的律師私交頗好。“薩德是以疏忽罪起訴的,這樣一來,保險公司也被牽扯了進來。保險公司的賠款可以用來支付對艾米琳的賠償,維克多並非孤立無援。薩德的索賠額剛剛達到規定上限,一分不少。”“那麼維克多聘誰為他辯護?是波爾克郡的比爾·約翰森嗎?”巴德若有所思地嚼著東西,“請哪位律師為維克多辯護是保險公司的事。不過沒錯,好像就是約翰森。”“他從來沒輸過。”“他在希卡姆郡從未輸過官司,是吧?”小職員肯定地說:“從來沒有。起碼到目前為止沒有輸過。”“說不定這就是第一次。”“那薩帝厄斯呢?他經驗夠嗎?他不還是個菜鳥嗎?”“他確實是個菜鳥,”巴德表示,“可要贏這個案子,用不著法律天才。起訴的事實是否真實,這才是關鍵。”“挨千刀的。”“天啊。”“那些刻字可以祛掉嗎?”“做除疤手術。”學校行政職員建議。“沒錯。”一個剛做過臉部皮膚手術的女人說,“如果隻是真皮,也就是最外層的皮膚受損,就還有效。但如果墨水進入了裡層皮膚,就袪不掉了。可憐的姑娘。得賠她兩千萬才行!”“至少得賠這麼多。”塞茜一手端著咖啡,另一隻手托著三杯水,匆匆經過。“這樣的傷害至少得賠兩千萬。艾米琳在這裡上班,她人非常好,而且還有個孩子。”“她前夫還來嗎?也許這就是她去維克多那裡的原因?和他約會?”“不,完全是談生意。”巴德說。“唷,當然啦,她要雇維克多給她修一條高速公路。胡扯!”就在這時,查理·奧爾迪曼警長和兩名警員進來了。等服務員清理桌子時,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他們身上。他們一坐下,餐廳裡立刻喧嘩起來。大家都想知道,維克多·哈羅是不是被提起了公訴?他有沒有被捕?昆丁·歐文會不會指控他?找到真相了嗎?警長有沒有去維克多的辦公室?有沒有在那裡發現證據?案發時是否有他人在場?維克多有沒有作什麼聲明?維克多現在在哪裡?往常他都會和大家一起吃午餐,但今天他沒來。等大家安靜下來,奧爾迪曼警長舉起一隻手說:“明天中午在法院門口有一場新聞發布會。在此之前,我無可奉告。”大家紛紛抱怨起來。報社的奧爾·佩蒂拿出手機,在日程表上做了備注。他放寬了心,警長精明地選擇了及時召開新聞發布會,讓調查結果趕上刊登周四的報紙。明智之舉。話說回來,這可不正是奧爾迪曼連續五屆當選為警長的原因。精明?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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