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之前,突然有個人來學校找周校工,說是他的表哥。彆說,仔細看還挺像。大概過了一兩個星期,這個親戚就不見了。等大家再問周校工的時候,他也支支吾吾的。周校工本來是個特熱情的人,後來慢慢地變得神經質,不愛外出,說一些奇怪的話,最後就變成現在大家看到的這樣了。”送周校工去醫院的司機說。“他一直很喜歡寫東西嗎?”郝回歸緊接著追問。司機想了想,說:“好像那之後,他才開始喜歡上寫東西,寫一些詩歌、文章,到處投稿,也沒人要。反正老周是毀了。”“投稿?投到哪裡?”“不清楚。我也是看他沒事就寄信什麼的……”郝回歸又去學校周圍的報刊亭打聽周校工愛買什麼雜誌,並從傳達室借了十幾本校職工收件記錄,沒事兒就坐在辦公室查閱。辦公桌上有一張最新月考成績單,劉大誌從四十幾名提升到了二十幾名。郝回歸剛一抬頭,看到劉大誌在門口來回打轉。郝回歸對他使了個眼色,劉大誌老老實實地坐在了辦公桌前。“怎麼了?怎麼感覺不對頭啊你。”郝回歸預感不妙。“郝老師,有件事想跟你說。我想來想去,好像也隻能跟你說。因為,跟彆人說,我怕彆人笑話我。”“好,你說。我絕不對任何人說。”劉大誌沉默了一會兒:“我爸媽離婚了。”“啊?”郝回歸很吃驚,他這麼快就知道了?但他心裡又滿是欣慰,當年自己知道父母離婚都不敢跟任何人說,憋在心裡,極其痛苦。上學的時候偽裝開心,回家之後還要陪著父母一起演戲,那段日子想起來就覺得慘。而現在,劉大誌卻能把這些告訴自己,不僅是因為信任自己,也代表著他不再害怕彆人異樣的眼光。他端詳著眼前的劉大誌,看起來好像沒有想象中那麼糟糕。“你是怎麼知道的?”郝回歸問。“我爸媽每天都吵架,可最近他倆突然不吵了。我想了想,自從王叔叔生日那天過後,他倆就變了,互相非常客氣。我媽再也不讓我催我爸回來吃飯了。我想他們一定背著我悄悄離婚了。”郝回歸低估了劉大誌的敏感。他知道這一切隻是時間問題,逃避沒有任何意義。當年的自己整整幾個月的時間都像被一記隱形重拳擊倒在泥潭,用儘全身力量也無法爬起來。不能跟周圍人說,不敢跟周圍人說,隻能強迫自己麵對,過了很久,他才接受這個事實。而現在,劉大誌站在自己麵前,主動說出了這些。“他們為什麼要瞞著你?”“也許是擔心我?馬上要高考了,不想讓我受影響……”“那你覺得這樣好嗎?”“我也不知道。他倆越是平靜,我越是覺得自己如果再不變好一些,就對不起他們……他們假裝得也很難受吧。”“你打算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兩個人異口同聲地說。“不如你去問問你爸爸,聽聽他什麼想法?”郝回歸知道,無論如何,這個問題都要劉大誌自己去解決。“我爸?他不會和我聊這些的。小時候,我和爸爸走得很近,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他跟媽媽越來越疏遠,和我也一樣,現在的他對我來說就像個陌生人。”郝回歸內心感慨,明明是親人,卻在心裡那麼疏離。“也許他也想跟你說,但找不到機會。與其每天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不如好好找你爸爸聊一次。”郝回歸看著劉大誌。郝回歸想起自己30歲那一年,和爸爸喝了一點兒酒,說起他和媽媽離婚,卻還假裝在一起的事情。爸爸說他知道給郝回歸帶來了很大的傷害,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他記得爸爸說的一句話:“對不起啊,大誌,爸爸媽媽也是第一次做爸爸媽媽,沒什麼經驗。如果有讓你覺得難過的地方,請你原諒爸爸媽媽。”想起這些,郝回歸眼眶有些濕潤。他連忙站起來掩飾情緒。劉大誌想了想郝回歸的話,點點頭。也許,這也是一條路。“對了,你跟陳桐關係怎樣了?”郝回歸又問。“我和陳桐?嗯……沒那麼討厭他了吧。”“你也可以試著跟他聊聊天,也許會對你有所幫助。”此刻的劉大誌應該不會知道,後來,陳桐成為他最好的朋友。劉大誌不明白,隻能點點頭:“那個,郝老師,你不要告訴其他人。我不想讓彆人同情我。”郝回歸點點頭:“行,如果你想讓你的朋友們知道,你就自己說。我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劉大誌走到門口,又轉頭說:“郝老師,下周你的考試也要加油。我們所有人都不希望你走。”“好!我加油留下來。你也加油,加油變得更好!”雖然自己無法改變已知事件的結局,但郝回歸明白,他可以改變每個人對事情的態度和看法。心態比結果更重要。當年,自己是逗狗被狗咬,現在劉大誌是為了救木桶才被狗咬。當年,陳桐的山地車無緣無故被偷了,但現在是為了送劉大誌去打針才被偷的。當年,自己得知父母欺瞞自己離婚,深受傷害。但現在,劉大誌卻從另一個角度理解了父母離婚欺瞞自己的良苦用心。上學的路上,人群熙熙攘攘。不知道如何找爸爸開口的劉大誌背著書包,像背了個秤砣,也像個失去盔甲的士兵。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麵前。陳桐瀟灑地停下車,用腳蹬著地麵:“走那麼慢,還有五分鐘就遲到了!上車,我帶你!”劉大誌將啃剩的半個饅頭咬在嘴裡,被陳桐揪回了現實。陳桐這輛新車依然沒有後座。劉大誌搖搖頭:“算了。”陳桐覺得劉大誌整個人不對勁兒,問:“怎麼了?”劉大誌不願意說。陳桐指著前杠:“等你想好了再說吧。要遲到了,第一節 課是趙老師的,不想被罰就趕緊坐上來。”劉大誌看看表,看看車,看看周圍的人,沒人注意自己。“怎麼跟個女孩子似的……”陳桐嘲笑他。劉大誌硬著頭皮上了車,頭撞到了陳桐的下巴,下意識地縮回一點兒。“坐穩了,走!”學校門口正在修路,路麵凹凸不平。陳桐卻非常熟練地繞過一個個小坑。劉大誌深埋著頭,一動也不敢動。“那不是劉大誌嗎?變小媳婦了啊!哈哈哈!”居然被班上的王胖子看見了,他的嘴無敵碎!劉大誌的心裡五味陳雜,亂成一團。他明確了一件事,以後再也不能坐陳桐的車了。語文課上,他的心情依然低沉,一直跑神。“怎麼了?”微笑遞來一張紙條。微笑是在關心自己嗎?劉大誌心裡暖暖的。“沒事。”劉大誌回了過去,他還是不想讓微笑知道。微笑想了想,沒再搭理劉大誌。他心裡又變得空蕩蕩的。下課之後,微笑拍了拍趴在桌上的劉大誌,示意他出來一下。一路上,大家投來好奇的目光。換作平時,劉大誌肯定特彆得意,可今天,麵對父母的離異,感覺自己像被拋棄的孤兒,什麼情緒都沒有。站在教學樓的天台上,劉大誌不明白微笑為何突然帶自己來這個地方。“我看你這幾天情緒很差,好不容易成績有一點兒起色,不要又回去了。”哦,原來微笑在意的是這個。“我,還好吧,有點兒心事。”劉大誌強顏歡笑。他突然想到微笑的父母早已離異,她一直生活在單親家庭。“微笑,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劉大誌鼓起勇氣說。“好啊。”“當初你父母離婚的時候,你難過嗎?”微笑沒想到劉大誌會問自己這個。劉大誌也咽了一口唾沫,好像不應該問這個。微笑盯著劉大誌,把劉大誌盯得直害怕。“劉大誌,你父母是不是要離婚了?”微笑神秘地笑起來。“沒有,沒有。我隻是想問問,如果父母離婚的話,彆人的心情都會怎樣……”劉大誌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連自己都聽不見了。他真懊惱自己問這個問題。“那時,我還小,所以也沒什麼印象了。小時候,我還會問我媽去哪兒了,周圍的人就說我沒有媽媽。後來長大了,我知道我媽一直生活在美國。但我也學會了不問,也從來不在我爸麵前提這個。我怕我說了,他會比我更難過,畢竟我媽選擇了自己的事業,放棄了我爸和我。你還記得我未來想做什麼嗎?我說想做國際新聞記者,其實我隻是很想靠自己的努力出國,能夠找到媽媽問一句,為什麼當初她要拋下我和我爸。所以啊,父母離婚沒什麼,起碼你還能見得到,可是我呢?見不到媽媽,還不能讓爸爸知道我想去見媽媽。”說著,微笑又笑了起來,好像這一切對她來說都不是艱難的事,而是早已明白且要經曆的人生。“謝謝你,跟我說這些。”劉大誌很感激地說。“你要謝就謝謝郝老師吧,我們不是一幫一,一對紅嗎?你成績不好,最後還是要我負責,不是嗎?走吧。”微笑瀟灑地擺擺手。劉大誌覺得自己比微笑幼稚好多,她的人生早已規劃了未來,而自己還每天苦惱於現在。學校門口,劉大誌猶豫了兩秒,走到陳桐車子旁:“下來!”“什麼?”陳桐沒明白。“該我載你了!”劉大誌笑著說,“總要找回些麵子吧!”“怎麼跟個女孩子似的!”劉大誌搶過車把,揚揚下巴。陳桐挪到了車前麵。“坐穩了!”劉大誌騎上山地車,好像騎著匹汗血寶馬般威風凜凜。他拚儘力氣往前蹬,根本不繞石子,一路顛簸,一路猛衝,邊騎邊喊:“看看!看看!誰坐在前座!哈哈哈,是你們喜歡又崇拜的陳桐!”陳桐在前麵指路,他的臉被夕陽照得通紅,後來也乾脆硬著頭皮一起大喊:“放學啦!”周圍有人投來又好奇、又羨慕、又欣賞的目光。在他們身後,陳小武偷偷走到郵筒前投進去一封信。陳桐喊著:“到了!”接著跳下車。劉大誌向右一看,夕陽下,“湘南公安局”幾個字泛著光。“我犯什麼錯誤了?帶我來這兒?”“你之前不是說想要學拳嗎?”“你聽誰說的?”劉大誌張大嘴問。“郝老師那天好像提了一嘴,說你想學拳。”說罷,他帶著劉大誌進了訓練場。偌大的場館裡隻有兩三個年輕警察。“以前我考試沒考好,或者和家裡有爭執,都會來這裡打兩個小時拳。流了汗,使了勁兒,心情就慢慢好了起來。”劉大誌跟在陳桐身後,想說又不敢說,他怕被陳桐嘲笑,但又想起郝老師說可以多和陳桐聊聊天,還是鼓起勇氣開口了。“陳桐,你會有那種感覺嗎?就是突然覺得自己無依無靠,本來屬於你的東西,其實也不屬於你。”劉大誌剛說完,又立刻改口,“我真傻,你怎麼可能會有這種……”“當然有。”“啊?”劉大誌一臉的不相信。陳桐拿來兩張墊子。兩個人坐下。“我常覺得自己是被排斥的,家裡人永遠告訴我要變優秀,要考第一,考最好的理科大學,要向我姐學習。我覺得自己就像個工具,用來展覽,用來陳列。沒有人在意我的感受,他們幫我把決定都做完了。其實,我也羨慕你。”“你羨慕我?算了,你不用安慰我了。”“真的。以前我很看不慣你和陳小武這種人……”“我們哪種人?”劉大誌反問道。“你彆誤會。算了,誤會就誤會吧。就是不愛學習,也沒有目標,問你們一個問題,要麼不懂,要麼假幽默,也沒有解決問題的想法和能力。怎麼說呢?就是覺得是在浪費自己的生命做一些覺得酷但又很愚蠢的事。直到……和你們參加完比賽,才理解到另一種力量吧……哦對,陳小武也比我想的要成熟。”“原來你是這麼看我們的。”劉大誌心裡有些不爽,但想了想,陳桐說得一點兒都沒錯。陳桐繼續說:“我羨慕你自由,羨慕你可以選擇自己的童年,羨慕你認識那麼多植物,羨慕你和陳小武敢直接跳到水裡。和你們比起來,也許有人覺得我優秀,但我覺得自己不像個活著的人,生活無聊,也沒什麼熱情,沒什麼溫度,每天都一樣。”“你當然有溫度。你還記得,那天早上跑到我和陳小武身邊,說‘一起吧’的那一刻嗎?真的帥爆了。後來,你把你的運動服換成和我們一樣的,雖然你說是為了減少目標……對了,還有你幫我跟趙老師爭執的那一次……”“啊!”劉大誌突然想起來,“所以你轉文科班是因為你想自己做一次人生的決定?”“嗯……我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已經足夠強大到能掌握自己的命運了。後來,你會發現你不僅要自己做選擇,而且還要敢於承擔後果。”“你真厲害,我說真的。”很多人都羨慕女孩,覺得她們好像分享一包瓜子就可以互掏心窩子了。而男人之間,好像非得要一壺酒,才能打破彼此間的尷尬,而陳桐和劉大誌能這麼直接談心,真是回憶起來都覺得暖暖的。劉大誌仰著頭,看著訓練館的棚頂。陳桐說得對,微笑對自己的嚴格,郝回歸對自己的開導,叮當無助時第一個想到依靠自己,陳小武無條件地相信自己……這些都是自己存在的意義和必要。猜出父母離異時,劉大誌覺得自己好像被全世界拋棄了。跟陳桐聊完之後,卻覺得自己不應該那麼自私,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生活,更何況父母顧及自己的心情還一直在隱瞞,難道這還不叫愛嗎?“我明白了!”劉大誌對陳桐說。“明白什麼?”陳桐好奇道。“嗯,到時再告訴你!謝謝你,我想明白了!”劉大誌開心了起來。“你跟郝老師聊過這些嗎?”劉大誌突然想起來問。“郝老師?沒有啊。”“奇怪了,那他怎麼知道,還讓我來找你?”劉大誌自言自語道。“什麼?”“沒事沒事,那你教我打拳吧!”劉大誌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陳桐帥氣地亮相,做了個“請”的姿勢。劉大誌一拱手:“請!”天色漸晚,昏黃的燈光下,叮當正看著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表情十分認真。這是郝老師推薦給微笑的課外書,叮當軟磨硬泡把書借了來。她一邊看,一邊念:“第二天荷西來敲門時我正在睡午覺,因為來回提了一大桶淡水,累得很。已經五點半了。他進門就大叫:‘快起來,我有東西送給你。’口氣興奮得很,手中抱著一個大盒子。我光腳跳起來,趕快去搶盒子,一麵叫著:‘一定是花。’‘沙漠裡哪裡變得出花來嘛!真的。’他有點失望我猜不中。我趕緊打開盒子,撕掉亂七八糟包著的廢紙。嘩!露出兩個骷髏的眼睛來,我將這個意外的禮物用力拉出來,再一看,原來是一副駱駝的頭骨,慘白的骨頭很完整地合在一起,一大排牙齒正齜牙咧嘴地對著我,眼睛是兩個大黑洞。”叮當看得毛骨悚然。她很納悶,為什麼微笑說看這一段的時候覺得特彆浪漫、特彆感動、特彆想哭?收音機裡飄出聲音:“33年一次的獅子座流星雨下周即將來臨。在流星雨的夜晚,你會許下什麼心願?願所有願望都會實現。畢竟,下一次再遇見,要等33年。”叮當眨巴著眼睛,看著窗外星空。夜空中的星星慢慢拚湊出一張郝回歸的臉。叮當又收到筆友寄來的信。拆開一看,叮當“啊”的一聲,然後捂住嘴,害怕驚動其他同學。但其他同學已然被她的叫聲吸引過來。叮當壓抑不住內心的喜悅,手裡舉著一張劉德華的簽名照跟大家說:“劉德華,劉德華,我的筆友寄給我的!哇,我愛劉德華!”陳小武看叮當這麼開心,低下了頭。微笑笑起來:“你筆友真好,說不給你寫信,然後又給你這麼大的驚喜。最近怎麼回事,撕碎了一張劉德華的海報,全世界的劉德華突然全跑出來了。”叮當想了想,說:“上次我打電話去電台,說了咱倆吵架的事,可能他聽到了吧。他說他會在我看不見的角落一直掛念我。你有什麼願望?要不晚上也打一個,沒準兒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也有人會為你實現呢。”“我不敢,萬一被熟人聽見怎麼辦?”“熟人聽見也挺好的,這樣他們就會對你更好啦。”叮當很開心。叮當把信放在桌子上,陳桐經過的時候瞥了一眼,感覺這個字似曾相識,雖然故意寫得歪歪扭扭的。體育課上,王衛國正在帶全班男生拉練。陳小武依然落在最後麵,不過現在,再也沒人笑話他了。陳桐跑到劉大誌身邊,特彆輕描淡寫地說:“小武喜歡叮當。”劉大誌差點兒栽到地上,呼吸全亂了。“真的假的?”“八九不離十!”“不可能!”劉大誌勉強跟上他。“叮當有個筆友你知道吧?”“知道呀,還送了張劉德華簽名照給她。”“就是陳小武。”“不可能吧!陳小武每天賣豆芽,哪能搞到什麼劉德華的簽名照啊!”“劉德華的簽名怎麼來的我不知道,但你會不知道他暗戀誰?”陳桐奇怪劉大誌竟然完全不知情。劉大誌摸著頭說:“他喜歡叮當,瘋了吧!可能嗎?不可能!”王衛國:“陳小武,你每次都全班倒數第一!跑起來,一、二、三、四!”劉大誌回頭看著狼狽不堪的陳小武,再看看陳桐,自言自語道:“玩我吧?這傻小子能有這心思,還瞞過了我?”他越想越不對勁兒,趁大家在操場休息,請了假去廁所,繞道回了教室,徑直走到叮當座位,把她的書包翻出來。信被認真地放在夾層裡。劉大誌偷笑,她還真把這筆友當回事。劉大誌把信拿出來,看著信封上的字。陳桐說信封上的字是故意寫得歪歪扭扭的,陌生人沒必要這麼寫。“你在找什麼?”微笑的聲音傳來。劉大誌嚇得心臟病都要發作了,扭過頭,看到微笑身後沒人,這才鬆了口氣。“你乾嗎跟做賊似的……你就是在做賊?”劉大誌嘴巴動著,但沒有發出聲音,好像在講一個巨大的國家機密:“你知不知道叮當的筆友是陳小武?”“你啞了?”微笑完全聽不懂。劉大誌站起來說:“你有沒有想過,叮當的筆友就是小武?”“哪個小武?”“陳小武呀!”“怎麼可能?!”微笑大笑起來。“我也是這麼想的,但陳桐說,信封上的字跡是熟人的!”“怎麼可能,你看叮當對陳小武態度那麼差。陳小武如果喜歡叮當,他就太傻了。”“他難道不傻嗎?”“不可能!就算是熟人,也不可能是陳小武。”“那是誰?”“你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怎麼不直接去問他?”“沒什麼。你說得對,我該直接去問他。”放學後,劉大誌和陳小武一起喂木桶。陳小武:“木桶乖,好吃嗎?多吃點兒。”劉大誌看著陳小武,單刀直入地問:“小武呀,叮當有個筆友,你知道嗎?”“知道呀。好厲害,還送了她一張劉德華的簽名照。”陳小武神情自然。“你覺得,這個人會是我們認識的人嗎?”“認識的人?有可能吧,你看……那個筆友也沒有寫回信地址,好像對她也很熟悉。”“他也不用叮當回信,你說他是怎麼想的。”“也許是怕被拒絕吧。”“或者是怕被人知道自己是誰。”“你怎麼開始關心叮當這個筆友了?”陳小武繼續喂木桶,沒有抬頭。“沒什麼,我也想交個筆友了。”“這是你們養的狗嗎?”陳桐走過來。“對呀,叫木桶!”陳小武抬起頭。“叫木頭,木頭。”劉大誌趕緊補充。“木頭?不是你自己取的名字嗎,陳桐的‘桐’拆開,就是木同,木桶。對吧?木桶。”木桶乖乖地叫了兩聲。“陳小武,你真是……你才應該叫木桶!”劉大誌簡直不敢相信陳小武的智商。陳桐假裝給劉大誌肚子一拳:“讓你給狗起我的名字,去不去練拳?”劉大誌一閃,甩個頭說:“走吧!”微笑家裡,她用塑料繩編了個藍白色的蝴蝶。叮當做了一個紅桃心。微笑:“你有沒有想過,你的筆友也許是認識的人?”叮當掩著嘴說:“也許就是那個跳高的‘劉德華’。”“你一點兒也不想知道是誰嗎?”叮當很遲疑地說:“沒有地址,我想知道也沒辦法呀。再說了,我喜歡神秘感。但是,萬一是陳小武呢。”“啊?你知道了?”微笑大叫了一聲。叮當一震:“你嚇到我了!你還真以為是陳小武呀!我就舉個例子。”“你覺得沒可能是陳小武?”“劉大誌都比他的可能性大一點兒好不好。陳小武那種人能做出這麼浪漫的事?再說了,他又遲到又洗豆芽的,哪有時間給我寫信。劉德華耶,陳小武怎麼可能搞得到劉德華的簽名!”為了練過肩摔,劉大誌的肩沒事,左腳卻扭傷了。“不好好學習!天天搞這些有的沒的!跟你爸一個德行!”郝鐵梅端著一碗湯走出來。“媽,我已經夠慘了。陳桐說學習之餘練練拳,對身心都好。”“陳桐練拳是為了強身健體,不是把自己搞得半身不遂!你怎麼就不長腦子呢?”郝鐵梅說著就用右手指來戳劉大誌的腦袋。門口響起了敲門聲。“呀,郝老師來了。今天在市場遇見了郝老師,我讓他過來吃晚飯。”“完了,被他看見我腳傷了,肯定又免不了一頓訓……我怎麼這麼慘啊……”劉大誌掙紮著想站起來。郝回歸提著水果站在門口。“大誌,趕緊去拿個抹布擦一下桌子。”郝鐵梅在廚房端菜。“沒事沒事,讓大誌先坐著,我來拿。腳不嚴重吧?”“醫生說大概休息一周就差不多了。”“明天還能去上課?”“我能不去上課嗎?”劉大誌心裡一喜。“你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次。”郝回歸瞪了他一眼。嗯?怎麼郝老師也喜歡說這句口頭禪?劉大誌一愣。第二天中午,陳小武在自家豆芽棚裡檢查泡好的豆子。旁邊放著個鐵盒子,裡麵裝著剩飯,唯一的菜是豆芽炒肉末,看著就不好吃的樣子。一個燒餅遞到陳小武麵前。一抬頭,劉大誌正嘻嘻笑著。“給你!”陳小武接過燒餅:“腳受傷了,你怎麼過來的?”“陳桐帶我來的。”“陳桐都成你的司機了。”“快吃吧,廢話那麼多。”“真香!”“香吧。你吃,我幫你泡豆子。”日光下,兩個人窸窸窣窣地忙著。“小武,我爸媽離婚了。”“啊?”陳小武正嚼著剩下的半個燒餅,表情突然呆滯。劉大誌也停下來,笑了笑。他形容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什麼時候的事?”“快一個月了。他們怕我擔心沒告訴我,我明天去找我爸。”“說什麼?要吵架?”“不啊。郝老師說最好讓他們去過自己的生活,不要因為我有壓力。”“那陳桐知道嗎?”“你是第一個知道的。”“真的啊,謝謝你信任我。”微笑和叮當兩個人趴在桌上做作業。微笑:“上次那本三毛的書你看完了嗎?”叮當一邊說一邊從書包裡把書拿出來:“我不看了。你怎麼那麼奇怪,看那麼可怕的書。你知道嗎,竟然有人結婚收到的禮物是駱駝的頭骨,嚇都嚇死了。這個荷西,他怎麼那麼奇怪?”微笑笑起來:“哪裡可怕了?明明很浪漫呀!”叮當做著鬼臉:“哪裡浪漫?沙漠那種鬼地方,喝的水都沒有——曬死了!”微笑想了想:“我挺願意那樣去流浪的——”“如果你去流浪,王叔叔肯定會不放心吧。不過你爸讓你從小就學跆拳道,估計也是為了你放飛自我的這一天。可我媽說,不要被這些作品騙了,踏踏實實找個門當戶對的,我要是結婚……最浪漫的事情就是……”“十台婚車對吧!”“全都得是大眾的桑塔納,不然有什麼麵子呀!”“不過,郝老師挺喜歡三毛的。”“郝老師?他也喜歡三毛?他為什麼會喜歡三毛?她到底哪裡好了?!”一聽郝老師也喜歡三毛,叮當對三毛立刻刮目相看。“我覺得她很性感呀!”微笑隨口回答。“性感?”叮當嘴張得大大的。大多數十六七歲的少女並不準確地知道什麼叫性感,是周身散發出的氣質,是聊天表達的談吐,還是一件寬寬大大的白襯衣,一個鮮豔欲滴的紅嘴唇?對於17歲的叮當來說,性感是紅嘴唇、長睫毛、畫黑的眉毛、一條呢子長裙、一雙高筒靴。想了一晚,叮當徑直朝學校走去。到教室的時候,同學還不多,有人看了她一眼,沒敢說話。叮當微笑一下,覺得自己的性感已經迷倒了同學,接著她就要迷倒郝老師了。她坐下來,看了窗戶一眼,窗戶上的自九-九-藏-書-網己奔放灑脫,已經不再是昨天的那個小女生了。為了給大家一個驚喜,整個早自習,她都低著頭,埋著臉,大家還以為她生病了不舒服。一下早自習,劉大誌就走過來,對叮當說:“喂,周末下午我們去溜冰吧?聽說請來了一個廣東DJ。”叮當沒有抬頭,彎著腰在桌子下補著口紅,邊補邊說:“你都成瘸子了,每天都是人家陳桐扶你上下樓,難不成溜冰他背著你溜啊!”劉大誌很神氣地說:“明天我就可以拆繃帶了。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叮當突然抬起頭,那一瞬間,一張抹得通紅的嘴,配合著不可名狀的嫵媚,對劉大誌眨了眨眼睛:“去!”劉大誌整個人僵直了,他找不到任何形容詞來描述自己的心情,而叮當的妝容可以用三個字來形容——嚇死人!“你……你可以戳瞎我的雙眼嗎?”“這叫性感,你懂個屁,難怪沒有人會喜歡你,因為你根本不懂得欣賞美麗!”叮當根本不在意劉大誌的意見。上課鈴聲響起,叮當昂首挺胸地坐著。周圍的同學都暗自竊笑。叮當心想,這些人都沒見過世麵,大驚小怪的。總有一天,你們也會為了自己喜歡的人變得更美好。微笑看見叮當,也呆住了。郝回歸走進教室。陳桐大聲喊:“起立!”叮當站起來,一張抹得通紅的嘴,一頭淩亂如雄獅的鬈發,胸前還掛著一大塊玉墜,起碼有五斤的感覺。這樣的叮當立刻吸引了郝回歸的注意。他也呆住了,也想戳瞎自己的雙眼。郝回歸鎮定下來:“同學們好!”叮當張著“血盆大口”說:“老師好!”整堂課,叮當都在搔首弄姿。郝回歸完全不敢看她。好不容易熬到下課,郝回歸對著天花板喊了一聲:“叮當,來我辦公室一趟。”劉大誌眼睜睜看著叮當昂揚地走向辦公室,看著微笑說:“你真夠朋友呀,就看著她這麼發神經呀。”“你還是她哥呢,你怎麼不說?”微笑哭笑不得。“我差點兒被她嚇死好不好!”“我想說來著,不敢。”陳小武補了一句。微笑強忍住笑:“郝老師不也沒說嗎?忍了一節課。讓她去吧,不聽到客觀意見,人是不會成長的。”“我小姨也不這麼畫,她隨了誰?沒道理啊,怎麼突然化了這個妝?”“陳平。”微笑無可奈何地說。“啥?”“三毛!”叮當抱著《撒哈拉的故事》走進辦公室,沒等郝回歸開口,先羞澀地表示自己已經把書看完了。郝回歸有點兒意外:“你也喜歡三毛?”叮當立刻道:“我覺得她的流浪特彆感人、特彆浪漫,要是我有一個那樣的愛人,也願意隨他去天涯海角。今生是我的初戀,今世是我的愛人!每想你一次,天上飄落一粒沙,從此形成了撒哈拉!”“背了很久呀?”郝回歸接過書,依然不敢直視她。“嗯!哪用背呀?我覺得這就是我心裡的句子。”郝回歸正想著要怎麼委婉地提醒叮當。叮當卻花癡地看著郝回歸說:“郝老師,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像三毛……”郝回歸不知該怎麼回答。叮當的眼神朝他緊逼過來,郝回歸麵露窘色。“郝老師……”何世福敲門進來,看見叮當,愣住一秒,隨後大怒,“誰讓你化成這鬼樣子,你是哪班的學生我都認不出來了!”郝回歸憋住笑,差點兒憋成內傷。整個走廊都是何世福的怒吼和叮當的哭泣聲,微笑、劉大誌、陳桐、陳小武差點兒笑翻。洗手間裡,叮當一遍遍地用肥皂洗臉。叮當抬頭看著微笑:“還有嗎?何主任那個老古董根本就不懂得欣賞。我感覺,郝老師剛剛看我的眼神有一點兒……”想起郝回歸的眼神,她突然笑了起來。微笑低聲說:“你不會是喜歡郝……”叮當趕緊做一個噓的手勢:“是不是沒想到我會喜歡他?”說完,她拖著微笑的手,就往水池邊走。少女的心事,一牽手,什麼都不說,似乎對方就能懂了。找一個安靜的地方,一個沒有人打擾的時間,仿佛才能配得上心裡的那個小秘密。叮當說:“不是因為他是郝老師,而是在你最低穀的時候,老天突然給你安排這麼一個人,難道不是天意嗎?”“可是,他是老師啊。”“萬一這次教師測評郝老師被刷下去了,他就不是我們的老師了啊。”“難道你希望他離開?”“我……算了,那他還是繼續做我們的老師好了。不過,等我畢業了,那他也就不是我的老師了。”“算你還有點兒良知。但你彆忘了,郝老師是有女朋友的。”“你確定?為什麼我們從沒見過他的女朋友?”微笑沒想過這個問題。叮當接著說:“我覺得Miss Yang在追他,沒準兒他就是為了拒絕Miss Yang編的。”“有可能……但是,萬一……”叮當想了一下,站起來,特彆有信心:“可我喜歡他和他有沒有女朋友有什麼關係?喜歡一個人,和這個人是誰、乾什麼、有沒有對象沒關係。喜歡一個人,乾嗎要想那麼多。喜歡是一件很輕鬆的事。”“叮當,陳桐、那個‘劉德華’、你的筆友、郝老師,你到底喜歡哪個啊?換來換去,我都不知道你喜歡誰了。”叮當倒是滿不在乎:“男人說自己喜歡不同的女人,大家都覺得他有眼光、風流倜儻。為什麼女人不能同時欣賞幾個男的?我也要為我的小孩找個好爸爸啊。如果我看中一個就隻能選那一個,隻是為了滿足自己,沒有對比,對我的小孩也不公平。你說是吧?”說完,她推了推微笑,意思是說完我了,該你了。“我?”微笑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可能是因為父母離婚太早,可能是因為爸爸太優秀,她從不覺得談戀愛有什麼好,再好的感情也敵不過現實。以至於現在的微笑從來不輕易表達自己的情感,她覺得任何能說出來的都不如做到更實在。“哎呀,彆說這個了,我也不知道。”微笑擺擺手毫不在意。“陳桐?如果他跪下來求你和他在一起,你願意嗎?”“他為什麼會跪下來求我?”“呀,這種遊戲最好玩了,你認真想想看。”很多人在讀書的時候都和好朋友玩過這種幼稚的遊戲吧?明知不可能會發生,卻饒有興致地聊上半天。微笑想了半天。“可能不會吧……陳桐就像是另一個我,什麼都靠自己,好像誰跟他在一起,都很多餘。”“郝老師?算了,你不能想郝老師,他是我的。劉大誌!如果我表哥跪下來求你,你會願意嗎?”叮當忍不住大笑起來。“他下跪肯定一點兒誠意都沒有。劉大誌認真的樣子很滑稽。”“我看我哥現在就挺認真的,連我媽都讓我向他學習。”“他現在不叫認真,隻是著急了。”微笑站起來說。“那認真是什麼?”晚上七點,劉建國還在醫院門診加班。這時沒什麼病人,急診科空空蕩蕩,偶爾傳來一陣翻報聲。劉建國發現劉大誌站在門口。“大誌,你怎麼來了?”“放學了,也沒什麼事,就來了。”劉大誌努力擠出一個笑臉。“哦,那你坐。我要十點才能回家。”“我不是找你回家的。”“哦。”說完,兩個人又無話可說了。劉大誌初中之後就不再纏著爸爸了,也許因為叛逆,也許因為自己不知如何與爸爸溝通,總之,兩個人的關係就像兩道平行線,我知道你是我爸,我知道你是我兒子,僅此而已。劉大誌幾次想站起來回家,可一想到郝老師的話,又坐下了。醫院裡靜得嚇人,呼吸聲都顯得那麼大。劉大誌低著頭,爸爸仍在看報,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坐著。劉大誌悄悄抬起頭,劉建國也在偷偷看著他。兩人目光對視,劉建國趕緊把目光移到報紙上。“爸。”“嗯。你說。”劉大誌的話剛一冒頭,劉建國就快速接上。劉大誌一下笑了出來,劉建國也忍不住笑起來。氣氛緩和點兒了。“爸,你是不是跟媽媽已經離婚了?”“沒有啊。怎麼會突然問這個?”“爸,你看著我……彆騙我。”劉大誌盯著他。“啊?”劉建國的眼神剛和劉大誌碰到一起就馬上挪開。“我知道你們離婚了。媽告訴我了。”“她怎麼說的?不是說好了不能告訴你的嗎?”劉大誌頓時感覺到五雷轟頂。爸爸也太好騙了,隨便指一個坑,他就能跳下去。“啊……我就知道你們真的離婚了……”劉大誌的臉一下就變得很沮喪。他的臉陰鬱下來,劉建國就知道自己被兒子下套了。“大誌,是這樣的……怎麼說呢……其實,這麼長時間了……就是希望彆影響到你……所以才……你知道的吧……”劉建國立刻變得語無倫次起來。劉大誌見過爸爸給病人看病,什麼事情看一看就知道該怎麼辦,特彆有底氣。可剛才的爸爸跟平日完全兩樣,他很在意自己的感受。劉大誌也一下心疼起爸爸來。“爸……其實,也沒事。其實,我找你之前就想到了。我就是想跟你說,你們的壓力也不用那麼大。如果不是因為我,可能你們早就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這段時間,你們沒有再爭吵,我就知道你們可能離婚了。”劉建國張了幾次嘴,不知道該說什麼。“爸,我都知道了,你也不用每天在家裡假裝。假裝挺累的,你工作也很辛苦。”劉建國苦笑了一下。“對了,你也不用告訴媽媽我知道了,這樣你在家她也不會找你碴兒,不也挺好的嘛。”劉大誌像是在安慰自己,也像是在安慰爸爸,他的眼眶慢慢紅了。父子倆麵對麵坐著,劉大誌發現一直語塞的爸爸眼眶也不知何時紅了起來。“大誌……”“嗯?”“你什麼時候長這麼大了?”之後,父子倆在醫院急診室什麼都沒再說,又好像什麼都說了。劉大誌從醫院走出來,特彆開心,一眼就看見郝回歸坐在醫院院子的石凳上。“郝老師,你怎麼在這兒?”“怎麼,跟爸爸聊完了?”“嗯!”“怎樣?”“不知道為啥,我突然覺得我爸媽離婚挺好的。這樣的話,他倆都覺得愧疚我,然後就都會對我更好了。”“你是不是有毛病?!”郝回歸拍了劉大誌的腦袋一下,心想:這小子!還真能想,如果當年自己也能這麼換個角度思考問題,可能也沒那麼難過了吧。“郝老師,謝謝你,還有謝謝你讓我去找陳桐。咦,你怎麼會在這裡?”劉大誌突然反應過來。“我剛去找你爸,看見你在裡麵,我就出來了。”“你生病了?”“沒病不能看醫生嗎?”“郝老師,我還以為你今天不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朝這邊喊。劉大誌扭頭,看見劉建國正站在門診科大門口。郝回歸拿出一盒象棋,揚了揚:“你先回去吧,我跟你爸切磋一下棋藝。”“你們什麼時候……”“上次我來看病,你爸坐診,一來二去我們就認識啦。你爸每天值班到很晚,有時候沒有病人,我就來陪他下下棋。”郝回歸站起來朝劉建國走去。他心情很好,自從上完父子情的公開課後,他就找到了和爸爸交流的方式,以前不懂得珍惜,他不能讓劉大誌也不懂。有些事,他一直很後悔,不是後悔自己長大了才明白,而是後悔爸爸老了自己才明白他們的良苦用心。“媽!你看!我數學考了95!”劉大誌揚起手中的試卷。“那麼開心,滿分是100分嗎?”郝鐵梅明知道滿分是150分,就是為了打壓一下他的氣焰。“媽!你不覺得聰明的孩子應該更有精氣神嗎?媽,如果能有一件名牌運動服,我肯定能考120分!”此時劉大誌的嘴抹著一層蜜。“聰明的孩子每天穿打補丁的衣服也能得第一。”“媽!就給我買一件吧。其他同學都有,就我沒有。”劉大誌又開始了自己的苦情戲碼。“你怎麼沒有?你長得就像一件運動服。”郝鐵梅靠在沙發上,一邊嗑瓜子,一邊看電視。“媽,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啊?你怎麼總是說我長得像這個,長得像那個,我難道不是像你嗎?!”“去去去,一邊待著去。以後能不能許一個讓媽媽覺得驕傲的願望,比如考上個本科啊,給媽媽買套房子什麼的。”“那你先給我買一件運動服,我就答應你考本科,給你買房子……”劉大誌可憐巴巴的樣子,為了一件運動服,他正在出賣自己的靈魂和未來。“這可是你說的。”郝鐵梅從沙發上坐起來指著劉大誌。“我說的!我說的!你讓我怎麼說都行!好不好……”劉大誌瞬間心花怒放,自己的媽媽對付起來實在是太容易了。“床上放著呢。”郝鐵梅繼續嗑瓜子看電視。“不會吧?”劉大誌衝進臥室,床上果然放了一件運動外套。劉大誌心裡吐了一口血,媽媽兩句話就把自己給坑了。他穿著運動服在鏡子前擺著各種瀟灑的姿勢。“媽,你怎麼知道我想要運動服啊?”劉大誌在裡屋問。“我跟郝老師打電話了。他跟我說了。你記得啊,考本科,給媽媽買大房子……”“知道啦!咦,媽,這衣服怎麼外麵是耐克,裡麵是彪馬?”“你不天天嚷著要名牌嗎?一件衣服,兩個名牌,正反都可以穿,多好啊。”郝鐵梅的回答讓劉大誌很興奮。劉大誌穿著衣服跑回客廳,重重地親了郝鐵梅一下。一件正反兩麵都可以穿的運動服儼然讓他覺得自己已成為這個世界的贏家。他穿著這件外套做作業、吃晚飯,睡覺時就把衣服整整齊齊疊好放在枕頭邊。接下來的一整個星期,一三五七,劉大誌穿耐克,二四六穿彪馬,周日洗了,連夜用電風扇吹乾,心情好極了。“劉大誌,這件衣服是哪裡買的?我讓我媽也給我買一件。”課間,王胖子過來問劉大誌。“買不到了,我媽特意托人買的。”劉大誌並不想和王胖子穿一樣的衣服。“為啥買不到了?”“這你就不懂了吧。讓你見見世麵!”劉大誌一邊說一邊把衣服脫下來。同學們一聽,全朝這邊看過來。“你們是不是一直以為我穿了兩件衣服?你看!你們的衣服隻能單麵穿,我的可以雙麵噢!我今天穿這麵,明天穿另一麵,後天再穿這麵,大後天又換一麵,哈,其實我隻穿了這一件!”“嘖嘖嘖,哥你不說還好,這衣服真臟啊。”叮當捂著鼻子道。“去你的。”“那你這衣服到底是哪個牌子的?”王胖子很納悶。“就這兩個牌子,十分難得。學著點兒,你沒見過的可多了。”陳桐本想說些什麼,看見劉大誌那麼開心,想了想,也閉嘴了。周末午後,天空晴朗,滾軸溜冰場門前的銀杏已是一樹金黃。很多人都在這棵樹下等人。劉大誌穿著郝鐵梅給他買的運動服,一會兒扣著,一會兒披著,還是覺得太熱了,就綁在腰間。他手裡拿著大家的票,耳朵裡塞著耳塞,聽著張國榮的歌。陳桐最先到。劉大誌讓他趕緊進去搶合適的鞋碼。每次稍微一晚,有些鞋碼就被搶沒了。微笑和叮當一起到的。看到劉大誌,叮當問道:“對了,你今天叫了郝老師嗎?”劉大誌匆忙回了一句:“他去找Miss Yang和衛國老師去了。”然後讓她們趕緊進去,自己等陳小武。到了約好的時間,陳小武還沒到。溜冰場裡響起了全新的迪斯科音樂,歡叫聲此起彼伏。場外銀杏樹下,陳小武不急不慢地來了。劉大誌直接把票扔到他臉上:“你又遲到!裡麵人滿為患!進去肯定沒有合適的鞋了!我和你的下午全被你給毀了!”陳小武慢悠悠地撿起票,瞥了眼劉大誌:“放心吧,我已經算好了。我倆的鞋都是38碼的,一般男孩都是40碼,女孩腳再大也是37碼,他們家五雙38碼的鞋,如果不是咱倆來,他一雙都租不出去!”劉大誌氣衝衝地進了溜冰場,到了櫃台,.99lib?五雙嶄新的38碼溜冰鞋果然整整齊齊地排列在鞋架上,其他的鞋全沒了。“我說了吧。老板,要兩雙38碼。”陳小武把票給老板。下周三就是教師留崗的最後測評。宿舍裡,郝回歸拿著全班座次表把每個座位的名字都背得非常熟悉,把每個家長的職業背得熟悉,把每個學生最好的科目和最差的科目也背得非常熟悉,然後對王衛國和Miss Yang說:“你們問吧。”王衛國陪著Miss Yang在幫郝回歸做最後的資格測驗。雖然郝回歸心裡很清楚這隻是走個形式,但是他還是想要把這件事做好,不是為了測評,而是真的想要記住每一個人,記住每一件事。正在倒滑的劉大誌一個反跳,啪地撞到牆上,再跳,啪地又倒在地上。“大誌,你倒滑方法不對,這樣很難轉彎,隻能滑直線啊。”陳桐滑了過來。“我……”“我來教你。來,把手給我,你往後滑,我來推你。”說著,陳桐抓住劉大誌的手,“原地兩腳平行站立,兩臂側舉,上體稍前傾,做小幅度向後葫蘆滑行。”“什麼是……”“葫蘆滑行就是這樣。”陳桐耐心地向劉大誌解釋。有人聽見陳桐在教學,也紛紛圍過來學習。劉大誌好尷尬,他本想學會倒滑、反跳,在微笑麵前出出風頭,沒想到成了陳桐的教學對象。溜冰場的音樂又換了,主持人讓所有人以陳桐為隊首排起長龍。微笑和陳桐二人雙手相對,陳桐帶著一隊人往前走,微笑往後退,慢慢地,微笑身後也多了一些倒滑技巧更好的人。大家開始花式溜冰。陳小武終於“噌”地滑到劉大誌身邊。“你不是要跟微笑炫技的嗎?”“炫個鬼啊,分分鐘骨灰都會被吹走。你是不是眼瞎?”劉大誌很冷漠地說。陳小武看著陳桐和微笑帶著一群人滑得起勁兒:“他們滑得可真好。”劉大誌點點頭。“對了,你跟你爸聊了嗎?”“聊了。他們離婚了,但是蠻好的。又不是說非得黏在一起才是愛,遠遠地,也可以是啊。”叮當溜到陳小武身邊:“你會滑嗎?”陳小武一看見叮當,一個沒站穩,左腳往左,右腳往右,生生劈了個一字馬坐在地上。陳桐和微笑經過,連忙停下來。叮當想拉陳小武,沒拉動。劉大誌搭了把手:“沒想到你韌帶這麼好!”“你們先滑……我休息一下。”陳小武尷尬地站起來,扶著欄杆,慢慢地走到場外坐下。叮當滑到旁邊,想脫外套。“我幫你拿吧。”叮當把外套扔給陳小武。她看著微笑倒著滑,羨慕地說:“我也想學。”“要不,我帶你吧。”“你會?”“我脫了溜冰鞋扶你,保證你不會摔跤!”“太好了!”陳小武拿著叮當的衣服就往寄存處跑,忘了自己還穿著鞋,“啪嗒”又摔了一跤。劉大誌不好意思讓陳桐再教,於是開始自己摸索。一個人飛快地滑過來,劉大誌一閃,失去平衡。眼看才康複的腳踝又要扭傷了,他痛苦地閉上眼睛。突然,有人扶了自己一把,原來是微笑。微笑擔心地問:“沒事吧?”劉大誌立刻裝作特彆不會滑的樣子,踉踉蹌蹌。微笑一直扶著他。本來劉大誌還想在微笑麵前表現自己的技巧,沒想到被陳桐和微笑無情碾壓,那就乾脆裝白癡好了。角落裡,陳小武小心翼翼地扶著叮當練倒滑,他已經換下了溜冰鞋。“哎喲!”叮當踉踉蹌蹌。“慢點兒,慢點兒!”“我有感覺了!”叮當一激動,又差點兒滑倒。全場音樂突然停了下來。“今天是我們溜冰場開業一周年慶典,我們準備了一些禮物給大家。”大家都停下來看著DJ台。主持人舉起舞台上的一個巨大毛絨熊。這種毛絨熊聽說在香港特彆流行,大家都隻在雜誌上看到過。女孩們都在尖叫。微笑難得激動地說:“這個毛絨熊!我有一個小號的!從小抱它睡覺。原來還有這麼大的。”叮當大喊:“我想要!”主持人宣布規則:“想得到這隻熊的朋友請上台!如果能穿著溜冰鞋跟我一起跳完一支兔子舞,最後摔倒的人,就能得到它!”全場歡呼。一開始幾乎沒人敢上去。兔子舞不僅難跳,更重要的是極其難看。女孩們都在慫恿自己的男朋友上台。陳小武看著自己腳上根本就沒穿溜冰鞋。主持人:“怎麼大家看來不是很積極呀?!”微笑看著陳桐說:“快快快,全場你技術最高!”陳桐為難地說:“啊……我跳舞很難看……”話音未落,劉大誌大喊一聲:“我來!”說著,把綁在腰間的衣服解下來,穿在身上,滑了過去。劉大誌一上台,大家陸陸續續開始上台。劉大誌根本不會跳什麼舞,他隻是想幫微笑把這個大毛絨熊贏回來。音樂響起,劉大誌跟著主持人的動作開始跳起來。劉大誌平衡感很差,本來技術就很一般,第一個動作就差點兒摔倒,他手一撐,沒有倒下。幾個朋友有些尷尬。對於劉大誌來說,他一點兒也不在意動作好看不好看,反正是為了微笑。雖然他跳得非常滑稽,但十分努力。其他人紛紛摔倒,他每次都能勉強硬撐住,臉上表情十分豐富。十幾個人,八個人,五個人,三個人,主持人帶頭給剩下的人鼓掌。叮當看著舞台上的劉大誌直笑:“哈哈哈,笑死我了,他怎麼那麼逗。”微笑一開始也在笑,慢慢地卻覺得很感動。陳桐對微笑說:“我發現大誌真是個奇怪的人,平時要他乾點兒自己的事,他都很猶豫,一旦換成彆人的事,卻很拚命。”劉大誌抱著那個熊下來,人已快虛脫了。叮當超開心地撲上去:“哇,我的熊!”劉大誌吃力地繞過叮當,把熊交到微笑手上:“給你,長大了就要大熊。”叮當抱怨道:“憑什麼不給我?!”“下次!下次贏了給你!”“要看你跳那麼難看的舞,我寧願不要熊!”微笑笑著遞給叮當:“給你嘛,我們輪著抱!”叮當撇嘴道:“算了,隻有你喜歡抱東西睡——我才不要!”微笑笑了笑,抱著大熊走在最前麵拍照片、喝可樂、吃冰激淩。五個人有說有笑。這個無所事事的下午似乎毫無意義。可一旦過去幾年、十幾年、幾十年,那個無所事事的下午就會突然變得格外有意義。過了這一小段不為什麼的日子,就再也難有不為什麼的相見了。路的正前方聚集了很多人,大家都仰著頭看上麵。循著目光,五樓樓頂,一個人站在欄杆旁邊。“有人要跳樓!”劉大誌這麼一喊,其他人嚇了一跳。底下群眾嘰嘰喳喳,警車已經停在四周。有些圍觀者看了很久,唯恐天下不亂,對著樓頂喊:“你快跳呀!”微笑特彆生氣,扒開人群,走過去對喊叫者說:“你怎麼這樣!換作你家人,你也這麼說?”那人惡狠狠地瞪了微笑一眼,沒理會,繼續大聲喊著:“快跳啊,等很久了。”微笑把熊往劉大誌手上一放,一把拽住那人衣領。劉大誌一邊抱著熊,一邊趕緊把他們分開。他從未見過微笑如此動怒,居然主動教訓彆人。“呸,一個小丫頭片子也要多管閒事。要不是你同學在,小心老子揍你。”那人邊說邊離開了。“算了算了,他已經了。彆生氣了。”劉大誌連忙安慰,把大熊遞到她手上。輕生者在樓頂大哭:“從來就沒有人愛我……”依然有圍觀群眾吆喝:“你活該呀……”輕生者大哭:“老婆和孩子都跟人跑了,我……我一個人留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思……”圍觀群眾:“說那麼多廢話做什麼,跳呀!”微笑再次上前推這些慫恿者。幾個人圍著微笑嘲笑:“他是你的誰啊?你老公嗎?我們就是喜歡喊,你怎麼著啊?”對方人多,微笑握緊拳頭,被氣得發抖,眼看就要揍人了。輕生者依然在大哭:“做人這麼痛苦,我真後悔……真後悔來到這世上!”“誰在乎你呀!你倒是跳呀!”幾個人看著樓上,又看著七嘴八舌的群眾,不知該怎麼辦。輕生者已經走到最邊緣,絕望地看著樓下,身後一群保安和警察不敢靠近。輕生者最後一次大喊:“我不甘心!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愛我?!”樓下的人:“切!”“我!愛!你!”劉大誌突然仰起頭,雙手放在嘴邊,對著樓上大喊。圍觀群眾驚呆了,紛紛看著他。過了幾秒,“哄”的一聲,周圍幾個人狂笑起來,覺得樓上有個神經病,樓下又來了個神經病。劉大誌繼續大喊:“我愛你!我!愛!你!”劉大誌仰著脖子,青筋暴起,滿臉通紅。微笑看著劉大誌,覺得有些尷尬。“我也愛你!”陳桐用手圍住嘴巴,也開始朝樓上大喊。陳小武和叮當對視一眼,也加入到呐喊的隊伍。四個小夥伴一起朝樓上大喊。微笑突然覺得好像一切都不一樣了。看著樓上的人,聽著身邊的話,微笑遲疑了一會兒,把大熊往地上一放,也雙手放在嘴邊,先是輕聲喊了一句,然後就不管不顧地對著樓上大喊:“我也愛你!”四周都安靜了,隻有這五個好朋友站在一起,不顧任何人的眼光,對著樓上大喊:“我愛你!”“我們愛你!”“我們都愛你!”輕生者聽到樓下傳來此起彼伏的“我愛你”,不知所措,過了一會兒,突然蹲下,大哭起來。趁著他走神,警察趕緊把他抱住從樓頂邊緣解救下來。看著輕生者被救,五個人超開心,眼裡都是淚光。圍觀群眾也開始鼓掌,掌聲越來越響。幾個人喊得聲嘶力竭,蹲在路邊大口喘氣,誰都說不上話來,卻又特彆開心。“陳桐,你為什麼也敢這麼喊?”劉大誌問。“我看你一個人在那兒喊,挺可笑的。”陳桐聳聳肩。自己真的那麼可笑嗎?為什麼當時自己報名參加5?但劉大誌心裡很暖,嗯,陳桐和陳小武真是自己的好朋友。以前,劉大誌會覺得好朋友就是要一起逃課、抄作業,現在他覺得好朋友就是敢陪著你一起丟臉。而微笑,她覺得自己整個人好像有了一種奇怪的變化,但說不上來是什麼。“沒有媽媽的人生”“缺失母愛的人生”,微笑討厭這幾個字。她不喜歡聽彆人說,自己也不會說。今天之前,她一直認為“過得好,不讓周圍的人擔心,就是‘我愛你’的表現”。而經曆了剛才的事,微笑的臉微微發燙,她居然說出了從來就不會說的幾個字。那麼放肆地喊出“我愛你”,真是青春記憶中最美好的一個畫麵。微笑回到家,保姆張姨在廚房做飯,爸爸在客廳看電視。微笑像往常一樣進了自己的房間,然後又走出來,對著看電視的爸爸說:“爸,謝謝你。”王大千一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女兒為什麼突然要謝謝自己。說完,微笑進了自己的臥室,把門關上,一個人偷偷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