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受蒙蔽八戒查蘭閨 明心竅大帝贈條葵(1 / 1)

新西遊記 鐘海誠 4946 字 1天前

茗香琴悠,唐僧與公主燭下絮詼;三更鼓響,八戒竟帶人破門捉奸.. 行者亂本神,滿天下為昏君采藥;星君道緣由,贈大聖明心之條葵.. 且說唐僧被押解上樓,心自忐忑不安。入椒房,乍見銀燭輝煌,照著霞幃彩幄。正中坐一個佳人,儀態萬方,冷豔絕倫,想是公主。慌忙跪下,公主見三藏驚惶,不覺蕪爾一笑,揮手拂去侍女、起身將唐僧扶立。又親與他鬆綁。唐僧迷惑間,公主雙手置胸前,微俯首,輕搖手,略屈膝,風姿綽約地拜了一拜,口頌:“多謝聖僧!”唐僧愈惑,連稱“貧僧無功不敢受祿!” 公主道:“聽你在樓下言語,你不正是東土和尚唐三藏麼,有個徒弟喚作孫悟空?”唐僧道:“正是,正是!”公主笑道:“這便對了——你徒弟孫悟空,白晝去冷宮趕走了陰司差役,救了找生母一命。也是你這做師父調教得好!謝他亦要謝你!”將事備敘了。三藏恍然悟道:“原來如此!其實那廝潑賴,慣於逞強顯能,好打抱不平,驅個小鬼,救條性命,也算不了什麼!” 公主請唐僧落了座,笑問:“高足有如此神通,不知聖僧法力多大?”唐僧慚愧道:“一路上多有人這麼問貧僧,說來難為情,其實貧僧隻會念經!” 又邀功道:“不過也有用處,今日一到貴國,便被差官鎖——請入禁苑廟裡為聖上誦經。念到半夜,才散了,至今嗓子還有些乾哩!” 公主忙喚宮女奉香茗鮮果。唐僧也不客氣,吃了幾盞,餘香滿口。才看那茶,見嫩芽潔白,水光晶瑩,讚:“好茶!”公主笑道:“此乃玉蕊茶!” 也陪了一盅茶,歎道:”聖僧為父王誦經禳災,理應感恩!然父王為妖妃所惑,已病人膏肓,恐神仙也難救他!”遂將道士如何攜胡淑妃入宮以美色迷惑父王,擅權富闈,將母後貶至冷宮,欲置於死地諸事皆敘與唐僧。說到悲切處,忍不住淚如雨下。唐僧原是個麵慈心善之人,見公主花容綴淚,安慰道:“公主勿悲傷,我那大徒弟孫悟空,奉國師之命去名山仙島替你父皇討合丹之藥去了。等他回來,定讓他為公主討個公道!”公主道:“那妖道心毒手辣,不是個好人,不知孫長老為何要受他調遣?” 唐僧被公主一說,一時也百思不解,支吾道:“那猴頭本是個不服管的,或許是‘在人屋簷下,怎敢不低頭’;又見皇上委實病得不輕,便放下虛架子,去做采藥人了?”公主搖首道:“妖邪不除,父皇無藥可治也!”唐僧道:“公主莫慮,孫悟空是個善走路的,一個筋鬥十萬八千裡,三兩天便可回來。你尋個機會,將冤屈相告,再奉承他幾句好話。他是個急公好義的猴子、好大喜功的貨色,準會助你驅趕妖邪,讓你父皇、母後破鏡重圓。如何?” 公主聞言欣喜,拭去淚痕,喚侍女擺上葡萄佳釀、精巧核肴。奉酒謝唐僧。唐僧盛情難卻,略吃了半盞。公主一飲而儘,麵色漾霞道:“我與聖僧雖素不相識,然簫聲牽連,邂逅相逢,也是天意!”又飲兩盞,稍帶醺意,喚待女取琵琶來,如摟嬰兒,舒展纖指,輕撥慢撚,彈奏一曲,果然情雅淒婉,如珠曳泉流。唐僧忍不住擊節稱讚,問公主何曲?答曰《點絳唇》。唐僧道:“願聞其詞。”公主笑諾,急喚侍女取文房四寶,揮紫毫筆寫娟秀字。 唐僧看了一遍,才要說甚,公主卻一把將花箋扯碎了,笑道:“不好,不好,讓聖僧見笑了!”唐僧睜大眼道:“誰道不好,字體纖秀、文辭雋水,撕了可惜了!”慨然吟道: 誰辨月霜?秋蛩鳴時寒侵帳。燭影輕曳,鮫衣羅衾涼。 千縷悲苦,無處再寄放。才推觴,便調琵琶,聲聲訴衷腸。公主欽佩道: “聖僧隻看一回,便記住了,真真過目成誦!”唐僧道:“公主這首詞,借物比興,假景生情,不虛飾,不矯作,真真切切,委婉動人。眼裡才看,心裡便刻下了,怎麼忘也忘不掉也!”公主心裡喜,口上嗔道:“你這和尚,看著老實,也會巧嘴兒討好人!”唐僧臉紅道:“貧僧不會甜言蜜語,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公主嗤嗤笑道:“卻是我說錯了?請聖憎恕罪!”又拜了一拜,唐僧忙扶公主道:“公主哪裡話,誰也沒說錯!”公主被唐憎捉了手臂,卻不掙脫,隻將一雙秋潭般眼睛定定瞅著唐僧。唐僧急忙鬆了公主。 兩個重新入席,皆有些害羞。唐僧偷覷一眼公主,不想公主也在瞟他,兩人俱把目光避下,心都在怦怦跳著。 忽聞遠處傳來更鼓三聲。唐僧驚起身道:“貧僧該回去也!公主也早早歇息吧!”公主亦起座,微微點頭,眉眼裡頗有留戀之意。三藏也不忍遽離,兩個默默相視,似有無限話語,又不知從何說起。忽聽樓下有動靜,唐僧方道:“公主,貧僧去也!”才要出門,忽見一個宮女跑進:“公主,不好了——”話未說完,便見豬八戒帶一夥錦衣尉,咋咋呼呼,湧進椒房,嚇得公主宮女麵麵相覷。唐僧喝道:“八戒,公主在此,休得無禮!”八戒嗬嗬笑道:“師父,老豬奉國師之命在外頭候了一個多時辰了,估摸著該上床了,誰知你們假正經兒!”公主戰戰兢兢道:“唐長老,他也是你徒弟?”唐僧氣得渾身發抖:“我幾世不行善,積下這麼個好徒弟,平白地來捉他師父的奸!”八戒大笑道:“師父,老豬在家過日子好好的,你非要西天取經,弄得老豬拋家舍業,跟你當徒弟!吃苦受累不說,難熬的是 多日未嘗腥葷了!俱是你害的!——今日犯在老豬手裡,有何話說!”唐僧辯道:“皇天後土,我與公主清清白白,什麼也沒做!”八戒道:“黑天半夜,你不睡覺,跑公主繡樓上做甚?雖沒乾事,也是意淫!便對人說你與公主私通,被捉住了,誰辨真偽!”唐僧驚呆了:“八戒,你瘋了不是!我大老爺們家被你潑臟水也罷了,人家公主金玉之軀,豈容你平白誣陷糟踐!”八戒對公主唱個喏道: “美人,休怪老豬,是國師吩咐老豬這般做的!”公主又惱又懼,一迭聲罵“國師”:“畜生!該乾刀萬剮!”八戒不理,令手下將師父與公主縛了,先押到暴室關了,一廂派人飛報國師請賞不提。 次日清晨玄玎親去清虛殿稟告“唐僧和尚與公主私通”之事。國王聽了,氣得昏死過去,急召太醫來,涼水潑,銀針紮,弄醒了,開口道:“氣殺寡人也!——速將唐僧和尚斬首,公主打入冷宮!”胡淑妃暗喜,親領旨去暴室。廳堂坐了,叫提出公主來。公主一夜未眠,兩眼烏青,頭發蓬亂。見了淑妃大罵:“妖狐子害人!”淑妃大怒,上前親掌嘴數十,打得公主順嘴角淌血,手疼了才罷。令扈從將公主押往冷宮。暴室令啟曰:“示娘娘,唐僧如何處置?”淑妃道:“我不喜砍頭,亂棒打殺吧!”暴室令神情詭秘,笑道:“娘娘不先看看人麼?”淑妃聽她話裡有話、便點點頭。暴室令便解上唐僧。淑妃一看,忍不住站了起來,兩眼放光,直射三藏。一班宮女竊笑。 淑妃恍悟,又落座,道:“我忽然想起來,今兒是黃道吉日,不宜殺人。正好交大理寺勘理,錄下供狀,再誅不遲!”暴室令笑道:“娘娘英明!”淑妃即著人去內庫取十匹彩綾賞了暴室令,將唐憎扶上自己華輦,載了便走。 唐僧初以為去大理寺,誰知鳳輦行了一程,來到坤寧宮。此處原是國王與元皇後的寢宮,胡淑妃將皇後攆走,又裝金嵌玉粉飾一番,僭居占用。唐僧進殿,見茜紅帳幃遮著門戶窗牖,白晝也點著暖暖燈燭,地上鋪著紅氍毹,銅爐燃著助情香,屏風上繪著波旬王與魔女苟合圖畫。唐僧見滿眼靡豔淫逸之色,慌忙低頭垂目,念“阿彌陀佛”。淑妃笑道:“唐長老在公主房裡也念佛否?”唐僧頓生愧恧,其實難答。淑妃走近唐僧,欲細細打量,忽聞一股汗臭氣味,皺皺眉又退回座上,吩咐太監侍候唐僧香湯沐浴,置酒款待。 卻又乘輦去清虛殿,原來想著再去國王麵前借公主與唐僧“奸情”之事進讒言,好置皇後與公主死地! 才出後宮,忽遇上玄玎華車,忙令住輦。道士跳下車問:“娘娘,你搶著要做‘欽差’,卻久久不去皇上麵前複命!皇上著急哩,叫我來看看!” 淑妃道:“那小賤人已打入冷宮矣!”玄玎道:“可知唐和尚在何處?”淑妃道:“何處?大理寺呀!”玄玎湊近道:“好妹子,莫哄我!借哥哥一用,問他幾句話兒便璧還你,如何?”淑妃嗔道:“說甚,當真沒見!”玄玎笑道:“娘娘不知貧道的神通?”淑妃無奈,隻好道:“在我宮裡。卻不許帶他走,更不許害他,隻問完話便罷!”玄玎滿口應承“好,好。”淑妃道: “你慣興的口是心非,這回可要說話算話!”玄玎又拍胸脯又發誓,爾後飛車入後宮。淑妃自去東苑了。 卻道唐僧被太監伺候著沐浴了,換上錦衣繡袍,請入香室,又獻上美酒佳肴。卻俱退了,隻撇下他一個。唐僧一會兒階下囚一會兒座上客,被弄得昏頭昏腦,雖饑腸轆轆,卻吃不下去。隻在那兒蹙眉發呆,一時擔憂公主,一時又惱八戒,又詫異淑妃為何要厚待自己..正胡思亂想,忽聽腳步聲,原是玄玎來了。以為禍事頃至,嚇得臉都白了,顫作一團。玄玎笑道:“聖僧勿懼。那樁事貧道知你冤枉,極力在皇上麵前替你開解。聖上已赦了你的死罪:特來報喜!” 唐僧聞言,信以為真,感恩戴德,向妖道稽首拜謝。玄玎領了謝,又勸三藏吃酒,“一來壓驚,二來慶賀!”唐僧推辭道:“高低不吃酒也!吃酒都吃出事來了,庶幾誤了兩條性命!”玄玎笑道:“豈可因噎廢食!‘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不吃酒枉活一世!”見唐僧執意不飲,便過來一手捏唐僧的鼻頭,一手擎酒杯。唐僧憋不住,隻有張口,被玄玎趁機咕咚灌了一杯。如是者三,唐僧麵紅耳赤,兩眼發餳。樂得玄玎撫掌大笑。 唐僧惱了,“許你灌我,不許我灌你?”也起身去捏道士鼻子,灌他酒。道士也咕咚咕咚喝了三杯。他兩個嘻嘻哈哈,對飲起來。玄玎見三藏醉了,乘機問道:“你那大徒弟孫悟空,神通非凡,你卻如何降服他?”唐僧道:“這——有何難!我有觀音菩薩口傳‘定心真言’,俗稱‘緊箍咒’,隻須一遍,便叫那廝頭疼如錐;三五遍,便滿地打滾;八九遍,便疼死也!”玄玎笑道:“隻怕吃了酒,你便忘了那真言咒語哩!” 唐僧惱了:“誰說我忘了!”嫌酒醉舌頭不爽,“我寫給你看!”便討了紙墨,哆嗦著手,趁著酒力將那《定心真言》龍飛鳳舞寫了。玄玎看了半天,才一個個辨認出,牢記在心。拍拍唐僧肩道:“唐長老果然好記性!”輕輕一推,三藏便倒在紅氈上,酣然睡去。玄玎得意揚揚,出宮而去。 再表胡淑妃在清虛殿國王麵前搬弄是非,落井下石,恨不得立馬害了公主、皇後。誰知那國王雖昏庸,畢竟虎毒不食子,隻是推委,道:“皇後任你處置。那公主年幼,一時被賊僧所惑。且容從長計議。”又問:“賊僧殺了沒有?”淑妃道:“殺他容易。他那大徒弟卻不好惹!又有神通,能知過去未來。殺了他師父,隻怕瞞不過他。他又不曉得緣故,一生氣不給陛下采藥了,豈不誤了大事!故此要等他回來,合了丹藥,再滅那廝不遲!”花言巧語,哄得國玉點頭,道:“這般也好!” 淑妃見國王病體倦怠、便告遲了,乘輦回宮,才下車,便問:“唐僧何在?”內侍道:“在含香堂。”淑妃欣喜,三步並作兩步,入堂來。見杯盤狼藉,唐僧倒在地下,大醉不醒。淑妃氣得柳眉倒豎,直罵“賊妖道!”吩咐宮女將三藏抬到錦榻上,使冷水敷麵,又灌醋茶,皆不奏效!淑妃芳心似焚,實在受不了,揮手趕走宮女,便抱著唐僧亂親亂曝,乾熱乎一陣。心裡一聲聲罵道:“賊妖道,言而無信,等孫悟空回來非攛掇他一棒打死你不可!” 卻道孫大聖被迷魂香花所熏,亂了本神,竟受玄玎指使,翻筋鬥雲,遊十洲三島,為比丘國國王尋藥,各方神仙礙著大聖情麵,一廂為他備藥,一廂疑問:“大聖,那比丘國王何德何才,卻勞你親來采藥?”問得行者愣怔不能答,心裡也納悶:明明是個昏君,為何替他跑腿?卻也說不破根源,揣了藥便去。走了幾處。統采齊了,隻缺南蠻鬆脂。眾仙皆道:“此藥稀罕,非南海普陀洛迦山沒有!”孫大聖本不願求觀音,事到如今,也隻有硬著頭皮去南海。 這日早晨,行者縱雲來到普陀岩,按下雲頭,沿台階行不太遠,近紫竹園。見裙裳閃動,原來觀音正在長廊裡逗八哥兒玩。旁邊侍立著龍女及幾個女弟子。觀音著粉羅襦,係素長裙,雲髻插火珠鸞釵,鬢角彆幾朵桂花,身段嫋娜,倩菲季女。行者不敢上前,廊外站住了,躬身施禮,口稱“菩薩,弟子孫悟空拜見!”菩薩高著臉看孫悟空一眼,又一心逗那八哥玩。行者細看,那鳥兒一身翠毛,觀音啟丹唇嬌滴滴喚它“翠兒”,一句句教它念《心經》:“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那鳥兒果然靈巧,隨聲學舌,一字不錯。行者心急如火,可也隻有耐下性子等。聽到觀音教:“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河。”心想總算熬到頭了!誰知“翠兒”忽然頑皮起來,學了”揭諦,揭諦”,便不肯再學。觀音百般哄逗,那八哥隻在寵中蹦跳玩耍,不張口兒。觀音不惱不躁,吩咐龍女取甘露來,笑微微道:“翠兒準是渴 了!”行者這廂暗忖:“悲乎!想俺孫悟空,也是一世英雄,在她菩薩門下,卻不如一個鳥兒受寵!”少不得長籲短歎。 觀音仍視而不見,待龍女取來甘露瓶,讓翠兒飲了水,又開始教它:“揭諦..”好容易授課完畢,觀音才正眼看了看孫行者,本來笑嘻嘻的,一下子柳眉蹙起,開口責道:“你這猴猻,不好生走路,來此做甚!”行者忍著氣,施禮道:“弟子為比丘國病皇上求藥而來..”觀音聞言,便舒展眉頭,微笑道:“你要的南蠻鬆脂,我正好有。”吩咐龍女:“稱三兩給他。”行者隨口道:“千裡遙遠的,也多給幾兩。”觀音道:“三,吉數也!遠說,三清天尊、三世佛祖;近言,唐憎有三個徒弟,赴西天取三藏真經!”行者點頭,忽詫異道:“菩薩,你也不問問那國王何德何才,就給俺藥兒?”觀音卻像沒聽見,轉身又逗翠兒。龍女道:“大聖,隨我去吧?”行者隻好揖彆觀音,跟龍女去取藥。 行者得了藥,辭彆龍女,才要騰雲走,忽聽鬆林裡有人輕聲喚:“孫大聖。”細一覷原是紅孩兒——腦瓜使絲中纏著,還洇了些血痕。驚詫道:“賢侄,你頭怎麼了?”紅孩兒歎口氣道:“說來大聖也許不信:昨宵陪菩薩下棋,因先吃了幾杯酒,放了膽子,連贏她兩盤;挎薩惱了,摸抨盤朝我就砸!幸虧龍女在側,攔住了,隻挨了一下。”行者瞪大眼:“菩薩也忒驕橫了不是,你就忍下了?”紅孩兒不語,眼淚撲簌簌滴。行者歎道:“世人隻道神仙好,焉知神仙有煩惱!”紅孩兒道:“大聖適才求藥之事,我已窺知。我這些日,潛心修煉,已開天眼,遙觀比丘國,得知那國王是個昏君。不知大聖為何要為他跑腿兒?”行者沉吟。紅孩兒又道:“據侄兒看來,菩薩亦知大聖行不該行之事,卻不阻止,讓你一錯再錯,日後好興師問罪也!叔父還不猛省!”大聖道:“賢侄之言確實有理。可俺心裡仍迷迷怔怔,不知該如何做!”紅孩兒正要再說,忽聽遠處有人喚他名,說菩薩傳他。忙與行者分手:“叔父保重!”往紫竹園跑去。 行者無奈何騰起雲,走走停停;思想紅孩兒之言,句句在理,可心裡就是不開竅兒,還想著趕快回去給國師複命。正躊躇不決、進退兩難之際,一朵祥雲自東而來,雲頭上威風凜凜立著一位星君,叫道:“齊天大聖!”行者一看,原是紫微大帝。喜上心來,忙禮拜問候。紫微大帝道:“朕巡查天罡地煞、周天星宿,忽見大聖在南海上方踟櫥不前,想必有為難事。掐指一算,已知端倪,特來相助!”大聖歡喜道:“陛下來的正是時候!俺老孫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不知何故,明明曉得那比丘國王是個昏君,卻情願替他跑腿兒當二小子,采什麼煉丹之藥!” 紫微大帝道:“卻也怪不得你:那道士使了迷魂香——那卻不是尋常迷蒙藥草,卻是自天宮瑤池後花園盜丟的仙物,又移栽他園——讓你等嗅了,便善惡不分、曲直不辨、任他驅使!”行者驚道:“卻有救沒有?”大帝笑道:“天下萬物,相生相克。這迷魂香,非條葵不解。此草凡間卻難尋,隻昆侖仙山有——朕適才已著日遊神去昆侖山去采條葵。你嗅嗅便覺清爽,吃一株神清心明,吃三株永不被蠱惑!——隻是味苦!”說話間,日遊神駕一陣清風來到,手待一把條葵。行者搶過,見此草開紅花,結舌狀黃果子,先抽出三株放口裡嚼,苦得齜牙咧嘴,還是咽下了。頓覺如夢方醒,心明如鏡。 瞅見身上裝藥的褡褳子,忙扔了,“真真羞殺人也!”拜謝了大帝,問:“陛下神通廣大,幫老孫看看那廝是何出身?”大帝沉吟片時,推道:“天機不可泄漏。大聖去降服了他,便知底細!”言畢,攜日遊神回天界了。行者把餘下的條葵揣在懷裡,撥雲頭徑回比丘國。 行者心急,騰雲驀時回到比丘國。按落雲步,忽聞銅鑼響亮,軍士喝道,一瞧,又氣又笑:原是那豬八戒披著紫紅袍,扣著黃金盔,騎在高頭大馬上,帶一夥神武軍在街上走。頭裡打著“回避”牌子,又有持鞭的打躲閃慢的行人。行者又看見空中拂揚的杏黃幡幟上寫著“龍頭威武大元帥”字樣,笑道: “改成豬頭大元帥倒合適!”那八戒身後,眾軍士押著一長串童男童女,約有四百多個。行者疑惑道:“這呆子,甚時升了大元師之職,與妖道昏君一夥,幫著捉起童男女了?”正思忖,一乾人來到一幢彩樓前,有一些姑娘倚閻賣弄風騷,原是個香豔巢寞,喚作醉春園。八戒勒馬對副將道:“兄弟,你先把娃兒們送回東苑交國師,本帥還有些公務要辦!”副將諾諾,帶人將童男女押走,隻剩下八戒與四人打執事掌旗幟的儀衛、兩個貼身侍從。八戒大樂,跳下馬,一揮手,率眾人進了大門。眾軍士將馬拴了,執事牌子、旗幟胡亂堆在廊上,簇擁八戒氣昂昂上樓了。 行者覷得正清,變成一隻飛蛾兒,撲入樓宇。見八戒一夥在樓上占了一個閣室,媽媽正在奉承八戒:一壁廂吩咐上酒肴;一壁廂招呼來七八個女孩子。八戒大喜,摟過一個胖嘟嘟會飛媚眼的女子,叫她坐在他大腿上。其餘的也效仿八戒。那媽媽退下,八戒一夥便與姑娘們打情罵俏,吃起酒來。 行者暗忖:“這吃花酒已不妥當。等會兒罷了酒還要上床哩,豈不壞了我和尚名聲!”心生一計,飛出樓宇,複了本相。先將馬兒解了,朝馬屁股上一擊。那馬便長嘶一聲,叮鈴叮鈴跑出大門,不見蹤影了。有出出進進的女子看見了,叫:“你這和尚,怎麼把豬元帥的寶馬放跑了?”行者道:“放馬還是小事哩!”把執事牌子、旌旗都拋在庭中,念動真言,朝“離”地噗地吹口仙氣,騰地起了一股烈火,將那物件都燒著了,火占躥起一丈多高! 那八戒正摟著姑娘將一杯酒你一口我一口吃得意亂神迷,忽聽外頭女子尖叫:“豬老爺休吃酒水了,快來救火吧!”抽動長鼻頭,便嗅到一股焦糊味兒。慌忙撇了姑娘,急步下樓。看見庭中一堆黑乎平的木炭布灰冒著青煙,捶胸頓足:“好生生的,怎遭的天火!”目睹者道:“不是天火,是個猴臉行者噴的火!”八戒急問:“人呢?”“轉眼不見了!”八戒醒悟,罵道:“準是那猴頭回來了,或許沒辦成事兒,國師沒賞他,故此嫉妒老豬,來使壞兒!——罷了,打又打不過他,先回官衙再說!”帶上隨從,垂頭喪氣回帥府。路上頑童起哄:“豬老爺你的馬呢、旗呢、執事呢?”唱道: 豬老爺,上花樓,吃花酒,摟花妞。 毀了家什發了愁、 回去又怕挨棍揍!八戒喝道:“胡說,誰敢揍我!”頑童道:“誰?你大師兄孫悟空嗬!”八戒恨道:“小崽子也欺負俺老豬,一發捉了送入宮!” 便去追兒童。眼看追上,忽地不見了,隻見孫悟空嗬嗬大笑立在眼前。原是他使毫毛變化的孩童引他上鉤。八戒“娘喲”一聲,轉身就跑。叫行者揪住後襟,放倒了,揭起屁股,使金箍棒便打。眾軍漢跑來不依,“你這毛臉和尚,怎敢打我家帥爺!不要命了!”便要動手打行者。八戒地上道:“住手,你道他是誰?是俺哥!自然打得著。再不回避,惹惱了他,一棒下去你們都完了!都去,都去,俺兄弟倆自理論!”眾軍士隻好散左。 八戒道:“好哥哩,有話好說,休再打了——這滿街都瞅著哩,好歹也是五品京官!”行者罵道:“狗屁京官,饢糠的夯貨!如何為那昏君賣命,捉那麼多童男童女!”八戒反口道:“猴哥你不也是南裡北裡替皇上采藥去了,還罵俺!”行者一時啞語,不再打八戒,自懷裡摸出條葵,先讓八戒聞了聞,又叫他張口,將一株草丟進去。八戒嚼了嚼,連道:“百苦,百苦! 又不是牲口,吃甚草!”就要吐,叫行者捂住嘴道:“吞下去,此乃條葵,專治惑蒙之症。糊糊塗塗,才是牲口!” 八戒半信半疑,咽下草去,霎時清醒,抱住行者嗚嗚哭起來。引得駐步觀看的路人皆笑。行者扯著八戒便走,至一清靜小巷,道:“大老爺們家,哭哭巴巴不嫌丟人!其實咱們都被那妖道用迷魂香花害了,故此做下蠢事!” 八戒抽抽搭搭哭得更凶。行者疑惑:“八戒,你還做了甚事?”八戒隻得將奉國師之命埋伏後富、捉師父與公主的奸一事和盤托出。行者壓下怒火問師父與公主下落。八戒道:“聽說師父叫胡淑妃帶走,明是交與大理寺治罪,其實藏在她坤寧宮裡;公主被打入冷宮,命在旦夕矣!”行者驚道:“那胡淑妃是個妖女,師父落在她手裡,凶多吉少!須趕緊去救他!”抽身要走。 八戒急道:“哥呀,你走了,老豬怎麼辦?”行者停步,給他一株條葵:“你去見沙和尚,叫他也清醒了,再去尋白馬行李!等俺滅了妖魔,救出師父,再會合吧!” 八戒接了草,去東苑碧雲觀。見崇玄閣前一班匠人正在築壇搭台,沙僧在那兒坐鎮指揮。見了八戒,沙僧拱手道:“豬元帥駕到,有失迎迓,恕罪,恕罪!”八戒道:“兄弟,彆酸!這元帥做到頭了!”沙僧不解道:“二哥何出此言?”八戒歎氣道:“那猴頭回來了,還弄了一把草,讓老豬吃。” 拿出條葵:“這是給你的!”沙僧接過,聞了聞便丟地下,要使腳碾。八戒連忙彎腰搶起:“兄弟,這是仙草條葵,是紫微大帝差人專門從昆侖山采來給咱治糊塗病的!——咱們俱被那妖道用迷魂香迷惑了也!”“那大師兄呢?” “去救師父了!” 沙僧一言不發,轉身就走。弄得八戒好不尷尬!怔了半天,無奈,隻得又去找沙僧。在鼓樓上尋著,見沙僧穿師父那身百寶袈裟,持著九環錫杖,正臨風立在窗前,色相莊嚴,威儀萬千。八戒不解,叫了聲:“沙師弟!” 沙僧霎時如癱了似的曲下身子,涕泗齊下,一陣嗚咽。八戒以為他悔疚,忙撫慰一番。又讓他吃條葵。這回沙僧吃了。緩緩脫了袈裟,疊板正,包了,共錫杖一起,依舊收好。八戒又問玄玎下落,沙僧搖頭。八戒道:“師弟你看好行囊、白馬。妖道回來,先穩著那廝。等大師兄來了再收拾他!我去放那些童男童女回家!”離了道觀,徑去後宮。卻道孫行者變化成一隻黃蜂兒,飛入深宮,尋著坤寧宮。見淑妃正摟著師父親熱,心裡叫道:“這下師父完了!”細一覷,原來師父醉著,才放下心。那淑妃忙乎半晌,渾身香汗淋漓,自覺無趣。才要沐浴更衣,忽然一心腹大監來報,說公主在冷宮大罵淑妃,皇後也“病愈”了。先與公主相抱大哭,爾後也幫公主罵淑妃娘娘!淑妃惱怒,太監在淑妃耳邊竊竊說了幾句。淑妃連連頷首,即吩咐侍女取壺酒來,從櫃子裡找出隻小瓷瓶兒,朝酒裡倒些了藥粉。卻喚掖庭令鄢公公來,叫他帶兩個小黃門將藥酒給皇後、公主送去,“就說是皇上賜死!”鄢公公遲疑。淑妃冷笑道:“皇上傳下口諭,公主傷風敗俗,罪在不赦!皇後教子無方,一同冶罪!老賤人你要抗旨麼!”嚇得掖庭令麵色如土,隻得令小太監捧了毒酒去冷宮。行者覷得正清,心想:“合該皇後、公主命不當絕,老孫做件善事!”便振翅先飛到冷宮,見看守的宮女在外屋裡走動,便送她們兩個瞌睡蟲兒,放倒了。複本相,使個解鎖法,進了囚室,見公主、皇後皆披枷戴鎖,遍體鱗傷。不禁感歎萬分! 皇後母女認出行者,又驚又喜。行者道:“胡淑妃假傳聖旨,派太監送毒酒來要害你母女。老孫不忍,特來相拯!”母女感激不儘,正說話間,聽到外頭有動靜。行者道:“你們且裝沒事人兒,聽老孫號令!”躲在門後。 須臾,鄢公公帶兩個小黃門進來,口傳“聖諭”,斟毒酒遞給皇後、公主。 忽聽行者一聲咳嗽,母女倆便將酒潑在地下。頓時地麵滋滋有聲,冒出泡沫! 公公喝道:“戴罪之人,還該抗旨!”便聽背後人笑,轉臉看見毛臉行者,驚問何人?行者也下與他們多說,隻使個定身法將三人定住。又施法力除了皇後母女鎖鏈,用鐵棒搗爛後窗,扶她們爬出去。原來冷宮緊傍賞春園。其時葉黃林靜,一片蕭條,正好藏匿。行者便讓皇後、公主去園內躲避一時,待滅了妖怪再來招呼。心裡掛念著師父、怕他醒了,被淑妃誘惑,忙返回坤寧宮。 卻道玄玎正在清虛殿麵君,說祭物已齊,道壇築好,明日便可齋醮祭天。 國王大喜,支著病體,聽國師說話。玄玎又道今晚他將登壇行宿啟儀式,一要請皇上駕臨獻辭,以示委托之意;二來要向三界十方諸靈稟告齋儀之旨。 此外還需向齋官弟子授戒,任命齋儀中都講、監齋、侍經、侍燈、恃香等職.. 國王道:“朕病體不支,就讓東閣大學士撰文,請胡淑妃代寡人獻辭吧!無非是要脫離苦海、羽化成仙之意。”玄玎稱善。國王又問:“朕成仙之後,是否還能享口腹美色之樂?”玄玎說得天花亂墜,道:“陛下以五百童男女為犧牲,祭祀三清四禦十方諸天君仙宮,皆大歡喜,最不濟也授陛下三品玄仙!有玉宇瓊樓為府邸,仙娥天姬伴左右,更不必說錦衣玉食了!” 國王聽得目瞪口呆,如醉如癡,“妙哉,妙哉!”便傳口諭封玄玎為一品宰相,年祿七百石,月俸、料錢三十千錢。另賜玄玎黃金百斤、白銀萬兩、珍珠百斛..又傳囑內宮監新起一座宰相府。一廂司禮太監提醒道:“陛下,老和國還健在哩!”國王一瞪服道:“活著怎麼地?廢了他,廢了他!”太監不敢再言。君臣正說得投機,忽內侍報,神威軍副將有急事要見國師。玄玎忙辭了國王,出殿來,那副將報道:“國師,那豬元帥不知何故,使鐵耙打破寧靜殿門。正放五百童子出禁苑哩!那廝凶狠,眾人卻攔不注他!”玄玎聞言大吃一驚,急趕往寧靜殿,欲知此去玄玎如何對付八戒,且看下回分解。 料錢——即津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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