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笑設“鴻門宴”,邪香一縷惑眾僧..夜棲靜室,聞蕭聲三藏嗟歎;循聲覓芳,睹危樓麗人倚欄.. 卻說國師玄玎與淑妃雲雨方畢,正兩情繾綣,難舍難分之際,忽聽外庭風聲大作,丹房裡乒乒乓乓亂響。玄玎大驚,急披衣去丹房看視,見皿破藥揚,便叫了聲“苦哇!”淑妃也慌忙整衣束裙去丹房,見道長惱怒,少不得軟言相慰:“道兄稍安毋躁!那童男女不是還未放還?若不夠,再著人去捉便是!”玄玎道:“妹子不曉得煉丹奧妙!那秋石、紅鉛還是小可,還要合些珍奇的藥材!——為配這十幾味藥我遍遊三島十洲,奔波了月餘才湊齊。 卻毀於一旦,豈不可惜!”淑妃方知丹煉不成了,也急得直跺腳罵:“該死的怪風!”玄玎道:“這風著實怪,不去彆處,專往我丹房鑽!”忽地問: “今兒有外人進苑囿沒有?”淑妃初搖頭,後思起來,道:“未時錦衣官去館驛鎖來四個東土和尚來歡喜廟念經,曾報至清虛宮,想讓皇上高興。皇上正打盹兒,便叫我出麵擋住了!”玄玎道:“不消說了!”便叫淑妃回清虛殿,自回房整束了,徑去無礙禪院。 玄玎入大殿,閃目瞧見東土四僧正跌坐蒲團煞有介事誦經。台上老僧見了,忙過來迎接,施禮道:“不知國師駕到,有失遠迓,萬望恕罪!”玄玎擺手問:“那四個遠路的和尚用功否?”老僧道: “用功,用功!直頌‘庇祐龍體,萬壽無疆’!一刻未停,也有一兩個時辰了。連東廁也未去過,都攢著哩!足見心誠!該報與聖上,厚加賞賜!” 玄玎冷笑,“我正有此意。叫他四個到我道觀裡去一趟!貧道代皇上獎賞他們!”轉身而回。那老和尚便至唐僧師徒麵前,笑盈盈道:“長老喜了!國師見你們幾個念經念得好,要賞你們哩!快隨老衲來!”便引三藏師徒去道觀。眾皆歡喜,路上紛紛猜國師會獎賞些什麼,惟孫行者心裡明白。 便到了碧雲觀。有四個小道士迎出,請幾眾人山門。走過靈官殿、三清、四禦殿,徑入後庭。進一敞室,見神龕上供著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壁上懸著竹蘭梅蕙水墨畫兒,檀案疊丹書,銀瓶簪瓊花,顯得十分清爽。那正中雕花桌子上已排了上好的素筵。玄玎便請四僧入席:“諸位聖僧誦經辛苦,貧道略具薄酌,一示犒賞之意,二為聖僧接風!”三藏謙恭道:“貧僧雖是‘遠路的和尚’,其實經念得不好。國師大人如此厚愛,倒叫我們師徒惶恐!” 玄玎笑道:“休言甚‘國師’,不過富貴浮名,流雲落花,過眼即空! 惟悟道覺性,才是至尊!釋道本來一家,道言清靜無為,僧曰三空無相,異曲同工!詩雲:煙霞深處誦真經,天風拂時秀林動。無為世界無相境,超脫塵緣萬事空。一粒砂,佛國含;一展袖,乾坤籠。曲水流觴莫錯過,日月隻在耳廓明!”唐僧聽了連連稱讚,又請教:“隻不明道長所雲‘日月隻在耳廓明’何意?”玄玎傲然道:“作耳環也!”眾驚欽不已。行者聞聽,亦知此怪非等閒之輩,自加小心了。 那道士便把酒,邀四僧同飲。行者笑道:“按俺東土風俗,第一杯酒該先敬主人,請勿推辭!”便把酒置於玄玎麵前。又朝師父、八戒、沙僧使眼色。三個會意,也將酒敬他。那妖道嗬嗬大笑:“知書達禮,果然上邦人士也!”喚小道人取一巨觥,將四憎之酒儘數傾入,一飲而儘。小道士又與三藏師徒篩酒。行者見狀,知酒中無毒,才放心吃了一杯。唐僧略沾了一沾,沙僧呷了一口,八戒則開懷暢飲。 酒過數巡,玄玎笑道:“這般吃酒,清冷且清苦也!此清靜地又容不得女樂,不如令小的們去後花園采些菊花、茱萸,賞花品酒,助助雅興,如何?” 三藏道:“善哉,善哉!以花佐酒,足見國師高雅!”行者心說:“你若見了他與淑妃之事,才知他是真‘高雅’哩!”那道士便著弟子去采花。 小道人去後不久,果然擷來一簇菊花、茱萸,紅紅黃黃的,煞是好看。 使個雲雷紋梅子青瓷瓶泡上,置於席間,頓覺增色。玄玎道:“對花把酒,焉能無詩詞歌賦!”三藏滿腹才學,正欲賣弄,連聲承諾。八戒嚷道:“吃酒便吃酒,作‘濕”作‘乾’豈不是難為人!”唐僧訓斥:“八戒休得無禮! 且閉上豬眼,細細思想,能得上一句也是好的!”八戒不敢犟嘴,隻好闔上眼,搜腸刮肚找詞兒。沙僧也垂頭思忖,口中念念有詞。唐僧將秀目開開合合,正搖頭晃腦推敲詞句,忽瞥見行者猴眼炯炯,隻瞅玄玎,責道:“你這猴兒,莫非腹稿已成?且吟詠了讓主人聽聽!”行者笑道:“老孫一身瘦肉,‘腹’中無‘膏’也!”三藏勸道:“好徒弟,莫賣嘴,也拿出點真貨色來,給師父麵上貼貼金!”行者道:“好說,好說!老孫當年在宮中也謅過文!”也是好強之人,果真托著猴嘴尖腮,眼皮兒頻頻上翻,琢磨起來。 那玄玎見眾僧隻顧“用功”,無暇顧及他,竊喜。暗中念動真言、朝那瓶花輕輕吹一口氣。原來那花中藏著一株“迷魂香”,花朵與茱萸無異,初聞氣味淡淡的,被妖道一吹,便芳香濃烈,登時熏得四僧昏昏沉沉,眯盹過去。須臾醒來,卻癡癡呆呆,任人擺布。那玄玎冷笑一聲,蹲在杌了上,道: “四個和尚,還不速將出身行狀從實招來!”唐僧聽了,即口占道: 垂冒時節母罹難,青塚一座,悲苦無限。披緇剃度入釋門,思得真經,獨出陽關。 古道西風收三徒,躦行經年,幾番夢殘!感君一壺黃花酒,竊心應愧,假經真念。玄玎問:“唐和尚,如何假經真念的?”三藏據實道:“隻忿怨那禦差使鏈子鎖人,因之用《三字經》、《百家姓》冒充真經來誦,哄騙聖上!”玄玎道:“‘才有是非,紛然失心’,不該如此!”唐僧愧疚道:“誰說不是哩!貧僧回頭便誦“楞嚴神咒”,為皇上祈福!”玄玎皮笑肉不笑道: “好,好!”即吩咐唐僧一廂待命,又叫八戒招。八戒哼哼卿卿,也湊成一篇“四不像”: 俺本上仙號天蓬,蟠桃會與嫦娥相逢,她有心引郎入 室,僚有意共度春風!哪曾想東窗事發玉帝怒,三百棒打得俺屁股兒疼。罰下界至福陵山,托名朱貴把地種。娶妻一個,芳名杏花,亦曾與桃花、牡丹等姐兒偷情。那年被賺做和尚,半饑半飽把路行。兒回回欲返鄉省親,師父不允,怎走得成! 玄玎笑道:“這廝生得粗夯,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哩!”八戒不服,爭辯道:“老豬當年也是丈二的身子,一表人材!不然嫦娥能理會俺?可惜目今埋汰了,隻剩下一身好皮肉好力氣閒著!”妖道曰:“本官量才用人,讓爾等‘八仙過海,各顯其能’!且侍立候用,一有建樹,論功行賞!”八戒聞言,喜顛顛道:“看看人家,看看人家!”沙僧亦踴躍不安,直嚷:“也該我老沙了不是!”見玄玎瞅他,慨然歎道:“我沙僧當年也是玉帝駕前的卷簾大將,時運不濟,‘一失足成千古恨’矣!”也賦詩一首: 適逢王母瑤池會,失手打破琉璃盞。 褫去仙籍挨銅錘,拋身流沙野河畔。 普賢菩薩勸向善:護法西行能超凡。 安知師父塵緣長,諒他難以詣西天!妖道問:“師父不能詣西天,誰能?” 沙僧道:“舍我者其誰!”玄玎道:“竟是個居心叵測的!正好為我所用— —先一旁侍候!”又叫孫行者招認。行者嘻嘻哈哈,吐露真情: 五百主前,一條棒,大鬨天宮!兩界山,風雨如晦,釋厄西行。三萬裡路霞明滅,幾多妖祟阻行程!到頭來,多有腰杆仗:神仙聖。 舊家園,枉入夢。何日月,正果成!頭頂金箍兒,左右難弄!多事之秋來斯國,見神威軍捉孩童;騷國師幽室戲淑妃,驚聞風!妖道聞言大驚:“這廝如何知底細!”止住怦怦心跳,問:“風係何人所為?”又誇:“鋪天蓋地,拋瓦播沙,來無影,去無蹤。委實好風!”行者笑道:“不乾彆人事,是俺老孫念真言,吹仙氣,一人所為!”玄玎又問:“那幾百個童男女說來來了,說沒沒了,也是你乾的?”行者笑道:“正是,正是!皆是老孫拔毫毛變化的,說收便收了也!”玄玎此時已曉得他便是當年鬨天宮的角色,暗自慶幸:幸虧被我用迷魂香迷了,不然如何鬥得過他!恨大聖多管閒事,有心弄死,又愁他刀砍不死,火煉不化!思來想去,忽自語道:“有了!”原來要趁大聖神誌不清醒時打發他做些不遮人耳目之事,壞了名節,叫他日後無顏在江湖上混,羞惱死他!遂道:“孫大聖,你先是弄虛頭,變假童男女哄我。又興怪風,毀了煉仙丹之藥,庶幾誤了聖上性命!理應將你淩遲處死! 姑念初犯,讓你戴罪立功!速去名山仙島,將一應珍奇藥物再給我配齊,可饒你不死!”當下從懷裡摸了藥單兒交給行者。行者被邪香侵內,六神無主,憑人支使,滿口應諾。揣上單子,扯筋鬥雲滿天下采藥去玄玎見行者遵命去了,放下心來,叱三吆四,令三藏回無礙寺為國王念經祈福;八戒帶一隊神威軍去城中再捉四百五十名童男童女。各領命去了,隻留下沙僧。沙僧急道: “道長為何不委派小人個差事?便是端湯送水,打掃東廁也中!”玄玎冷笑道:“莫急,莫急!”卻拋下沙僧,自去東苑清虛殿麵君,將諸事陳告一遍。 國王心煩道:“國師,那孫悟空何時能采來煉丹之藥?”玄玎笑道:“我支走孫悟空,原有說數。不過貧道另有良策獻給聖上!——那五行八卦神丹雖能健體延壽,終歸難脫凡體。莫如成仙飛升,不受閻羅管,不墜輪回道,豈不更妙!”國王歎息道:“隻怕寡人身弱多病,難以修煉成仙!”玄玎道:“毋須修煉!”國王大喜:“國師何不早言!——不知用甚方法?”玄玎道: “隻因大王成仙,需築九丈高壇,用五百童男童女祭天方可。小道不願冒天下之大不韙,故今日才言。”國王躊躇道:“為朕一個成仙,要害五百孩童,隻怕萬世留罵名也!”玄玎笑道:“陛下忘了那四個東土和尚——我已令豬八戒去證童男童女,祭天時叫他們一起動手。陛下隻裝不知,坐享其成,貧道亦乾乾淨淨。事後陛下發旨,小道拿人,將他四個或誅殺於市井,或流放於荒野,以平民憤,豈不是一箭雙雕!” 人逢喜事精神爽。那國王聽國師說能“成仙”,陡然來了力氣,掙著身子坐起。傳諭賞賜國師黃金百鎰、白銀萬兩、錦繒百匹、美姬二十名!玄玎忙叩頭謝恩。 一廂淑妃奏道:“皇上,我這兄長什麼都好,就是隻愛丹書,不慕女色! 皇上賜給他這麼多美女,豈不是難為他!”恨得玄玎直咬牙,還得裝笑臉稱是。國王聞言,忙道:“那就改為姬妾兩名,揀黑胖醜陋些的,冷落了亦不可惜。”太監得了聖諭,便回堂擬旨去了。玄玎惱怒,也悻悻告辭出殿。淑妃對國王道:“奴家有幾句話忘了交侍兄長,去去就來!”國王聽說成仙有望,精神亢奮,正要摟住淑妃親熱,聞言隻好道:“速去速回!” 淑妃不帶侍從,奔出清虛殿,在沿湖而築的長廊上追上玄玎。道士見四下無人,責道:“小妮子今日富貴,靠的何人!適才為何壞我的好事!”淑妃撒嬌道:“奴家怕道兄泡在姑娘堆裡,把奴家忘得一乾二淨,故此..” 玄玎回咳作喜,“原來如此,卻不怪你了!”淑妃道:“卻有一事要道兄幫忙!適間我差人打探元皇後死活,不知何故,竟然沒死!且公主還去看過她! 這丫頭一直阻攔皇上立我為後,請道兄設計將這老賤人、小賤人都除了。等我登上後位,一定多賞賜長兄幾個‘嫂嫂’,叫你黑白不閒著!”玄 玎看淑妃美目熠熠,輕佻之至,忍不住摟過來給她個嘴兒。淑妃忙掙開:“呀,也不伯人瞅見了!”四顧畢,又道:“我言之事你幫不幫忙?”玄玎道:“淑妃娘娘發懿旨了,誰敢不聽!”淑妃欣喜,轉身回清虛殿。玄玎趁機又在她豐臀上擰了一把。淑妃嬌罵一句:“壞種兒!”風姿萬千地走了。 玄玎一路思想如何廢黜皇後、公主,回到碧雲觀。見黃昏中沙僧無精打采坐在靈官殿前台階上發呆。粉壁上題了一首詩,墨跡未乾。詩曰: 和氏空懷璧,未得明主識。 蛾眉懶梳妝,《長門》寫就遲。 紫騮閒草野,緣因伯樂佚。 壯士徒嗟籲,生來不逢時! 玄玎驚道:“好個‘壯士徒嗟籲,生來不逢時’!‘壯士’,且隨我來!” 沙僧喜悅,樂顛顛跟道士進了靜室。玄玎道:“沙和尚,貧道看你人雖平實,肚裡卻有些彎彎,且先問你,如欲毀滅某人,又恐外人說三道四,該如何做?” 沙僧道:“甚易!隻需先詆謗其名聲,爾後任貶任罰,或囚禁砍頭,大眾還要拍手稱快哩!”玄玎喜道:“妙,妙!——貧道適才睹你詞賦,知你非等閒之輩,有意留在身邊出謀劃策,叫你‘英雄有用武之地’!如何?”沙僧忙拜謝,道:“承國師老爺看重,敢不效犬馬之勞!隻是上有師父、師兄,多受牽掣,還望老爺見諒!”玄玎道:“有我在此,誰敢把你怎樣!”沙僧歎道:“小人久居人下,小心慣了。老爺不知我那師父、師兄厲害:師父唐三藏,生性多疑,性情乖戾,愚賢莫辨,侍候一旁,形同伴虎;我那大師兄孫悟空,逞能好勝,好大喜功,頤指氣使,不可一世;二師兄豬八戒好吃懶做,喜酒戀色,裝傻訛人。小人與他們同行,每日挑擔子、遛馬、伺湯奉水,甚苦差事都做了。卻出力不討好兒,不知吃了多少冤枉氣!”玄玎歎道:“原來如此!”沙僧垂淚又拜:“趁此良機,萬乞老爺幫我一下,亦解老爺心腹之患也!” 玄玎與沙僧說得投機,扶起他道:“叫甚老爺,自家兄弟,但說不妨!” 沙僧受寵若驚,叫聲:“賢兄!”道:“我那師父,凡心未泯,今宵可使一殊色女子誘之,再令豬八戒捉奸。待姓孫的回來,也好作個證見!”玄玎思忖:“我正慮如何毀公主名節,便有這個主意,豈不是天助我也!若公主出了‘醜’,即可究皇後‘家教不嚴’之愆,一發處置!妙哉,妙哉!”稱讚沙僧一回,樂得沙僧點頭哈腰,滿身骨頭都軟了。玄玎忽皺眉頭道:“你那大師兄,可是個刺兒頭,需格外當心他才是,休叫他看出破綻!”沙僧笑道: “孫悟空委實神通廣大,不過也有怕懼..”卻賣關子不說。急得玄玎叫道: “好兄弟!好哥——快快告知貧道!”沙僧方道:”賢兄瞅見他頭上那金箍子沒有,那卻不是尋常飾物!”玄玎道:“是甚,是甚?方才他道‘頭頂金箍兒,左右難弄’,貧道也聽見了,卻未深究。到底有何故事?”沙僧附耳說一番,樂得妖道滿麵春風,跳起來與沙僧拍肩膀、扯耳朵、揪鼻子,以示親近。遂吩咐心腹弟子依計而行,又令人排酒酬謝沙僧。沙僧擺手道:“賢兄自飲,還是送我去廟裡陪師父念經吧,免得久不見我,生了疑心!”玄玎誇道:“好個沙和尚,真有心計!”便著人送沙僧回無礙寺,陪三藏誦《楞嚴神咒》,不在話下。 卻道三藏與眾僧誦經至亥時,吃了宵夜,老主持道:“天色不早,各自安歇吧!”大眾紛紛隨侍者去禪堂。沙僧伴著師父也要去,忽見一個公公與兩個打燈籠的宮女迎來。公公施禮道:“唐長老,國師吩咐,聖僧一日誦經辛苦,那禪堂人多雜亂,恐睡不好,故為聖憎另打掃了一處靜室安寢!”唐僧歡喜謝了,便要沙僧同行。公公道:“國師老爺隻要唐長老一個去,小人不敢擅便!”沙僧笑道:“人家國師高看師父呢!徒兒才疏學淺,叨不上光兒——師父自便,徒兒好歹哪兒都能湊合一夜!”自抽身去禪堂。 唐僧以為是國師器重,也未多想,欣然隨公公走了。前有宮女挑燈引路,隻見遊廊甬道蜿蜒,粉牆月門重重。也不知走了多少路,轉了幾道彎,末了進入一處清幽幽的庭院,雖不甚大,卻也奇石曲池,花木扶疏,分外雅致。 遠處西樓上燈光昏黃,卻無人聲。那三人引唐僧入樓下一室,點亮燈燭,掩門而退。唐僧四下打量看,窗下置竹榻紗帳,爐中散縷縷檀香,壁上有一幅尉遲乙僧的菩薩像,畫得活靈活現,呼之欲出。三藏挑燈賞看多時,才要就寢,忽聞商外傳來一縷幽怨的簫聲。又有低婉歌聲縹緲傳來——其聲悲淒,令人動容。三藏細聽,原是一首《子夜歌》。詞為: 譙鼓傳,月明重宇曲池寒。風乍起,菊殘霜籬,桐疏深院。 夜闌高樓人無眠,獨憑雕欄弄簫管。清夢遠,舊恨未泯,新怨又添!唐僧心想:“不知吹簫詠歌者何人!有何沉沉寂苦、脈脈心事,卻無處傾訴! 隻有夜深人靜時,告白於寒菊明月!”須臾,簫聲又起,如泣似訴。三藏心生慈悲,循聲出門,沿紫蔽盤繞的甬道往前。入一月門,疏於修剪的木槿花阻住去路,三藏隻好撥花而行。猛聽簫聲近切,抬頭,見瓊樓玉宇上一個佳人,素裙縞裳,斜倚危欄,撫弄洞簫。唐僧吃一驚,驚詫深宮沉沉鎖嬌娥,一腔愁怨誰人知!又醒悟自己深夜貿然至此,何其孟浪!若被佳人知曉,必不以為是好人!急抽身要走,已驚動了樓上佳麗,驚魂甫定,問道:“樓下何人,敢窺吾妝!” 三藏不敢答話,驚慌要走,卻被花枝掛往衣衫,一時走不得。那樓上已咚咚跑下幾個身高力大的宮女,將唐僧拿了,使絲帶捆結實了,道:“哪兒來的賊和尚,敢來驚擾公主!要死了!”唐僧連忙求饒,大聲道:“列位女菩薩息怒,聽貧僧分解:我乃是東土大唐差往西天的取經僧人唐三藏,率徒弟孫悟三、豬八戒、沙悟淨來至貴方,被禦差拘到禁苑無礙寺為皇上誦經祛病。蒙國師恩賜,引至鄰庭就寢,忽聞簫聲美妙,似隱無限心曲,尋思:‘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大膽冒昧,循聲而來。不期衝撞了公主,萬乞恕罪!” 幾個宮女聽三藏言語懇切,道:“原是個遠道的和尚!看他人生得不醜,麵相也善,言語也真,不像個巧言令色之徒,莫如放了他!”三藏聽了,千恩萬謝,眾宮女才要與他鬆綁,忽見一個小宮女跑下樓道:“公主有令,叫把那‘賊眼’兒帶上樓去!”眾宮女道:“你這和尚,不知這宮闈禁地難進難出!——公主要問罪,且怪不得我們了!”押三藏上樓。唐僧心想:“此番必死無疑!”戰戰兢兢,上樓去了。欲知三藏性命若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