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遇強人悟空施恩威 告盜賊唐僧陷狴犴(1 / 1)

新西遊記 鐘海誠 4523 字 1天前

盛世城外,貧民剪徑。孫悟空恩威並重,放眾人一條生路..有恃無恐,紈袴子弟白日打劫;官官相護,告狀之人身陷囹圄.. 話說唐僧師徒四眾,過了火焰山,西行月餘,已是孟冬時節。行路僧身上單薄,每日頂風踏霜,好不辛苦。沿途人煙稀少,乞化也難。眾僧更是飽一頓饑一頓的。這日路上,八戒餓極了,去河邊掰了一塊冰,咯嘣咯嘣咬。 還讓師父嘗嘗。沙僧道:“快扔了,聽著便牙巴骨打戰、從心裡冒冷氣!” 唐僧直念佛。八戒啃完冰,使前襟擦手:“又饑又冷,還要取經。這受的什麼罪!”三藏道:“不吃苦中苦,難為人上人!”八戒道:“不等做人上人,便餓殺了!”唐僧才要發火,行者道:“二弟食量大,餓得比彆人急,情有可原——前頭有座城池,有賣燒餅果子的。不如叫八戒去募比。先吃飽了,再給師父捎一缽盂齋飯來。如何?”八戒歡喜道:“哥呀,還是你疼俺!— —城在哪裡?指條直路,老豬化緣去!”行者往前一指:“那不是!”八戒手搭涼棚,隱約望見一座城,門樓上豎幾麵旗,寒風中抖顫著。八戒道:“也是個窮家貧國,那旗破破爛爛的,像小兒尿布。”三藏道:“見了施王,可不準亂說。不然燒餅果子吃不上,大耳刮子吃上了!”八戒道:“老豬又不是頭一回‘討飯’,放心,放心!”倒提著耙,顛兒顛兒跑了。 沙僧背後道:“瞧二哥,‘討飯’‘討飯’說得多難聽!”三藏道:“這廝粗鄙,不知何時才能長進!我佛門弟子,’外乞食以養色身,內乞法以養慧命’,自古如此。其實僧侶向俗流化緣,是教人積福,成人之美的勾當!” 行者道:“按師父之言,若以精舍細胎布施齋僧,來世便享帝相富貴?”唐僧道:“悟空果然有悟性!”行者笑道:“經雲,若善男子善女子發菩提心,持經讀誦,為人演說,其福勝過滿無量阿僧抵世界七寶布施。師父之言,卻與經義相違也!”唐僧道:“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遂作偈道:“說是說,做是做,菩薩也喜殷勤客!善信誦經不奉齋,菩薩難把蓮台坐!”行者道:“怎的?”答:“怎的!餓的!”行者笑道:“今日忽覺師父可親亦可近也!”唐僧道:“切勿因此將菩薩作凡人!菩薩,大覺悟者,相而無相,自度度他。豈我輩可揣摩!”行者搖頭:“師父一弄玄,又像‘師父’了!” 正說著話,忽見八戒氣喘籲籲跑來,耙兒丟了,衣襟被扯個大口子,衝行者嚷:“哥呀,你害人不淺!哪有什麼賣燒餅果子的,倒有一夥強人,當的一聲響鑼,自路邊溝裡跳出來,自報是‘太平國無事城’好漢,截住老豬,要剝盤纏。老豬說沒錢,便要剝直輟、坎肩!老豬想天寒地凍的,沒衣裳不凍死了?故情願把鐵耙留給他們抵當了吃酒。還有人不依,扯住老豬大襟,好歹掙脫了才逃回。委實是哥害的——賠俺褊衫、耙兒!”行者笑道:“陪你坐坐也不得閒!——你那耙子是吃素的?”八戒道:“本想刨他狗日的,卻聽那夥人唱出一首歌謠,說得句句在理。故此逞不了強,情願貼他耙兒!” 行者又笑:“俺曉得了,是夥女強人!”八戒道:“老豬喜色卻不好色—— 哪是什麼女強人,全是一幫帶把兒的!若是女強人,執意要剝老豬衣裳,倒也不忍拒絕!”唐憎問:“到底什麼歌謠,叫你心服?”呆子尚未答,便聽前頭有人唱道: 此橋非我架,此路非我開,但從此問過,照收買路錢! 行者初聞歌謠,勃然大怒:”叵耐強人,如此不講道理!”跳上前便要行凶,瞅見那夥強人著破襖舊褐,夾著槍棒,抱肩縮頭橫在路上;為首的山大王衣著好些,是件綢夾衫,披條毛氈擋風禦寒,卻也凍得嘴唇烏青,鼻涕出洞,紅蘿卜般手抓杆大刀。行者見眾強盜那副尊容,撲哧笑了,心說:“一夥可憐蟲兒!都打殺了,也不顯老孫手段。還惹得老和尚嘮嘮叨叨,念甚” 緊箍咒’的。轟走作罷!” 行者沉吟間,忽聽沙僧高叫:“那剪徑的毛賊聽著,我們不是等閒之輩! 第一位是東土大唐大宗皇帝禦差取經僧唐三藏法師。唐長老乃是當今高憎,海內播名!第二位是齊天大聖,五百年前曾大鬨天宮;我為卷簾大將,當年曾為玉皇大帝鎮門侍輿!”八戒提醒道:“還有老豬哩,天蓬元帥!”沙僧不屑道:“耙都拱手送人了,還賣弄什麼!”噎得八戒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那夥強人聽了,亂紛紛笑道:“這幫窮和尚,衣衫破舊,抖抖索索,還拿大話嚇人!老爺不管什麼‘高升’‘低升’,亦不想知道五百年前陳穀子爛芝麻的事兒——隻留下行囊、馬匹,放你們過去!”八戒道:“師父,還不快把金缽、袈裟、錫杖..一應物品交給人家!若惹惱了,可有好看!”唐僧愁道:“這俱是唐皇所贈佛寶,豈能輕易送人!”八戒道:“老豬那耙不寶貴?‘出家人不愛財’,該送就送!沙僧道:“二哥不該逼師父做不想做之事!”八戒道:“不破財能免災!——除非打殺那幾十條性命!”沙僧啞口無言。唐僧無奈,看行者:“悟空,你說如何是好?”行者慢騰騰道: “八戒言之有理,又不能破戒殺生。看來不破費是過不了關!”唐僧道:“賢徒莫不是還記著當年貶你之事?這回任你折騰,隻要不傷他門性命便可!” 行者笑道:“好,有這話老孫便可試試!”上前拱手道:“列位辛苦了! 貧僧一行適造貴方,理應將買路錢奉上。隻因俺行路僧囊中羞澀,無以為敬。 隻有一個法術,能點石成金,願獻給大王。盼請笑納!”山大王聞言而喜,眾嘍羅也笑逐顏開,歡呼雀躍,一迭聲叫行者“點金”。行者道:“小的們,去尋石頭,大小不拘,越大越好。這輩子用不完,還可傳給兒孫!” 眾嘍羅果然撇了刀槍,都去撿石頭。有貪心的,便三三兩兩合夥,抬大的。彆人見了,也豁然開竅,丟了小的來搬大石頭。行者見狀,暗地念個咒語,那貪心鬼手上的石頭皆重了百倍,哪兒抬得動!砰砰落地,不知砸了多少人的腳趾頭!隻見滿地裡人打滾,“娘呀”、“爹喲”喊疼。山大王見小唆羅傷了大半,又驚又惱,將刀架在行者脖子上:“你這妖僧,說什麼點石成金,卻點石成精,傷了我許多弟兄。該當何罪!”行者不慌不忙,推開刀,“誰叫他們貪心,貪心必遭報應!俺勸大王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然大禍臨頭也!” 山大王怒道:“娘不教爹不教師父不教,要你野和尚教!”揮刀便砍行者,隻聽當一聲,刀便卷了刃。行者卻笑盈盈的,隻撓撓頭兒。八戒笑道: “你這刀沒鋼火!”山大王驚恐:“好個硬頭和尚!小的們,走也!”才要逃,叫行者念動真言,使個定身法,皆定在那裡,動彈不得。幸口還能開,隻叫:“聖僧饒命!”行者道:“孫爺爺!”眾人叫:“孫爺爺饒命!”行者笑道:“你們放心,俺奉師命,不取你們腦瓜,每人隻割兩個耳朵,作個表記。免得你們好了瘡疤忘了疼,重操舊業!”眾人求饒:“爺爺,休割,休割!割了耳朵,那頭便不是頭,成了沒把的葫蘆了!難看不死!”再三告求。行者道:“說的也是。罷,隻割為首的吧!”山大王急道:“孫爺爺聽小人一言,再割不遲!”八戒揪著自家耳廓子,笑道:“這廝小家子氣,又不是多好的耳朵!” 便聽山大王道:“孫爺爺,我等聚眾剪徑,原出於無奈——我上有八旬老母,下有妻子兒女..”行者道:“截路的都會這麼說!”山大王垂淚道: “小人原本是個鄉塾先生,因臉兒黑,人稱黑秀才。雖迫於苛捐雜稅、繁謠重役,仍依奉‘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之先賢遺訓。每日沿街乞討,不敢鋌而走險。不想三年前王宮來個妖怪,濫施淫威。那國王懼他,言聽計從,替他築廟,歲歲還要為他征例錢。百姓日子好似雪上加霜。走投無路之際,見皇室貴族子弟光天化日之下聚眾搶劫,官府不管不問。尋思能叫州官放火,便許百姓點燈。遂也招呼了一夥子窮兄弟,拆了床褥子,一扯二做了兩麵旗,去鐵匠鋪賒了刀槍、響器店賒了鑼鼓,熱熱鬨鬨乾起來。雖無大富大貴,還可養家湖口。隻是近來生意清淡,幾個月未發利市了,三根腸子閒了兩根半。 一大早眾弟兄便勒緊褲帶,冒著寒風在此恭候,盼著能截個有油水的客商。不料冒犯了聖僧爺爺。還請高抬貴手,饒小人一回,再不乾這攔道敲竹杠的勾當!” 唐僧聞言道:“悟空,那廝言語悲切,諒不是假話。且饒過他們吧!” 行者問:“你道國人為妖精修廟、上例錢,是個甚模樣的貨色?”黑秀才道: “不曾見過,隻知那妖怪宮字築在南山上,喚作金聖宮。百姓每人歲末要交五兩銀子供他花銷,由官府代收,叫香火稅。我等正為此發愁哩!”行者又道:“你言國中權貴子弟做賊為盜,官府不問,可是真的?”眾強人紛紛道: “委是真的,老爺進了城便知曉了!”行者道:“既如此,你們不過是個‘從犯’。’楚王好細腰,國中多餓人’,要算賬該尋他們——都起來吧!”眾人道:“老爺,我等想起卻起不來!”行者笑道:“俺倒忘了,還‘定’著呢!”吹口仙氣,收了定身法。眾強人脫了身,各撿兵器欲回家。 行者道:“你等回家,將刀槍送還鐵匠,叫他改製斧鏟鋤鐮,切勿再做強人。俺自進城囑那國君削減稅賦,管束臣子,懲惡安良,好叫你們百姓有條活路!”眾人聽了,齊刷刷跪下,含淚稱謝“孫爺爺大恩大德”,隨即一哄散去。強人去後,沙僧不無醋意,道:“大師兄露臉了!”唐僧怨道:“你這猴兒,也忒口敞!你是何人,敢叫一國之君聽你吩咐?若有做不到之處,豈不叫人背後罵我東土僧人吹牛皮、打臟語?”行者道:“適才隻覺那國王無道、百姓可憐,未曾多慮。”八戒道:“猴哥隻儘力而為便是。忙不過來,兄弟助你!弄砸了便罷。弄得好,也跟你風光風光;吃幾日謝酒!”行者道: “好,好!隻要兄弟一條心,土石也可變黃金!”八戒笑道:“休變了,小心也砸了腳趾頭!”唐僧聞他兄弟言語,遂不再說甚。 眾僧午初時辰進了東門,見街道上冷冷清清,臨街店鋪十有八九關著。 唐僧唱歎:“借大城邑,不知何故如此蕭條?”幾僧猜測著,正尋館驛、忽聞街上人道:“狼來也,狼來也!”紛紛躲進家關門閉戶。四僧納悶:“青天白日,市井中怎會有狼?”猛聽一陣馬蹄響,扭頭見是一群紈挎子弟,打著馬,在街衙上橫衝直撞搶東西。一女子閃避不迭,被搶去首飾,卻敢怒而不敢言。眾少年嗬嗬大笑,旋風般席卷而來。瞧見唐僧四眾,打著呼哨勒住奔馬,圍著他們團團轉起來。他們見行者麵似雷公、八戒長嘴大耳、沙僧暴眼黑須,便有幾分懼怕。卻不怕唐僧。三轉兩轉,將唐僧與他們隔開了,圍著他走馬燈似地轉。轉得三藏頭暈眼花。隻好席地而坐,閉目合十,默念《心經》。才念了句“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那夥少年已飛快將他錫杖、僧帽搶去,一聲口哨,打馬飛馳而去。行者火冒三尺,正要去追,叫唐僧死死扯住:“悟空,此處不是荒山野嶺,那夥人也不是平頭百姓,你追上他們又能如何?他自搶了,必不還你;你脾氣又躁,三說兩說動了手,傷了他哪一個,我等皆走不脫。不如寫個狀子去官府告他們。我是原告,你們都是證人,必贏無疑!”行者搖頭道:“官官相護,恐告不了這群‘狼’!”唐僧道:“我卻不信!”還有王法沒有!” 吩咐:“先尋館驛安身,再去衙門告狀!” 幾眾一路打聽,尋著館驛。進門見驛丞正當庭使口大鍋煮粥,是青菜胡麻渣加少許稻米。見來了賓客,將炊事交付娘子。迎上去驗了文牒,請人廂房。眾僧略一歇腳,驛丞娘子送來半瓦盆青菜麻渣粥,“客官請用。不夠就兌點清水羼和羼和!”八戒道:“好姐姐兒,這菜粥一點油水沒有,怎麼下咽廣婦人嗔道:“客官將就著點吧!我們都吃了三年了!..” 還要訴苦,忽聽老公叫她,扭身走了,去自家房中。那驛丞呼嚕呼嚕喝著稀粥道:”我忽地想起來,你不是還藏著個金鎦子麼?眼看臘月初八,要給金鈴大王上例錢了。”婦人噘嘴道:“就那一件值錢物品了,不交!”驛丞急道:“那金鈴聖神通大著呢,一查隻你沒交,生氣吃了你,看留金鎦子給誰戴!”婦人氣惱道:“吃了我也不交!還指望它換幾個錢過年、度春荒哩!——這交了也是死,不交也是死。可怎麼過呀!”嗚嗚哭起來。 這廂唐僧師徒聽得清楚。行者道:“也難怪盜賊叢生。老百姓也委實難以活命了!”唐僧直念佛祈禱。沙僧道:“師父,先掃自家門前雪,再管他人瓦上霜——告狀要緊!”唐僧才住了禱告,便著沙僧去討筆墨紙硯。須臾討來,八戒研墨,沙僧鋪紙,唐僧寫申狀。狀曰: 太平國無事城府尹老爺鈞鑒: 僧唐三藏一行四眾,奉唐王敕命赴天竺國拜佛求經。今日午時,途經寶方,於東門內遭搶。搶劫者年少、衣錦、騎馬,失物為禦賜僧帽、錫杖。少年來時,人皆呼“狼”,惟恐避之不迭;公子去時,春風得意,如蹈無人之境。乞大人動雷霆之威,發捕快健勇,捕獲盜賊,明典正刑。如此,吾得丟失之物,公得萬民稱頌。何樂而不為!僧額慶之餘,無以為報,自當登門誦經,為公祈福。雖係野人獻曝,其心堪誠! 告狀者東土僧人唐三藏謹呈 寫畢,沙僧道:“師父好文墨!那府尹見了此狀,敢不儘力!”行者道: “那夥強盜均係王公裙帶、顯貴瓜葛,恐府尹不敢去惹。莫如去皇宮尋皇帝老兒討失物!”唐僧道:“凡事要講個秩序,豈可僭越行事!”起身道:“誰陪我去遞狀子?”眾徒弟皆道“願往”。三藏道:“悟空不信府尹,不去也罷;八戒忒醜,恐嚇著人家——悟淨陪我去吧!”沙僧見師父器重,歡欣鼓舞,便去備馬,護唐僧去了。 行者、八戒樂得輕鬆半日,便去門外撿幾顆石子,回屋歪在床上猜枚玩,誰輸扭誰的耳朵。不多時,八戒的兩隻大耳朵皆被行者扭得通紅。八戒棄了石子,死活不玩了,兩個便又說閒話磕牙兒消遣。不覺已到申未西初時分,行者忽道:“師父怎麼還沒回來,事不諧也!”正說間,沙僧慌慌張張跑來:“師兄,大事不好!師父叫官府扣下了也!”兩個慌得跳下床:“怎麼回事,慢慢說!”沙僧喘了幾口氣,飲了半盞茶,方道:“我陪師父先去京府衙門遞狀子,府尹初還客氣,看狀子大驚,二話不說,摜下狀子,便道‘退堂,退堂!’師父不依,揪住府尹要問道理。府尹惱怒,喝令衙役‘打二百棒,便是道理!’我忙求情,府尹才作罷,把我們使水火棍轟了出去。我意回來與師兄們商議對策。師父不聽,非要我陪他去大理寺上訴。費了一番周折,見著寺卿,那狗官笑眯眯的,脾氣怪好,隻是不問案子,反對我們再三盤詰。 師父急躁,言來語去,不免口角。狗官勃然大怒,說師父誣告!一敲驚堂木,叫‘給我拿了,打入死牢!’我見事不妙,拉師父就跑。師父兩腿哆嗦,哪兒跑得動!叫皂隸拿了。我發威推開眾衙役,奔出大堂,跳上白馬飛奔來報信兒。大師兄,先彆尋什麼行李,快去救人吧!” 行者聽了,當下無語。沙僧再三催,才道:“師父不信俺老孫,不知‘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方有此厄。八戒去請驛丞來,有事要請教於他!”八戒便去請驛丞。須臾,驛丞至。行者將師父告狀事詳告,問明日皇帝是否早朝?驛丞道:“你們莫不是要請聖上降旨赦免唐長老?休做夢了!那皇上因龍體欠安,有年餘未上朝了。明日也難說!——你們也忒莽撞,不知那夥強人中便有大理寺卿的麼兒!令師落在他手裡定是凶多吉少!依在下之見,不如備些人事送給寺卿,他得了好處,自然大事化小,將令師釋放。若等皇帝垂恩,卻遙遙無期!”行者道:“不知要齎多少禮方合寺卿心意?”驛丞道: “這幫權貴,個個巨富,少了看不上眼,一條人命少說也得上萬兩銀子!” 八戒、沙僧驚道:“娘喲,上萬兩銀子!”行者道:“休說一萬兩銀子,十萬百萬兩銀子老孫也自有法湊齊。隻是不想慣寵這幫貪官!”驛丞冷笑:“休逞強,不然令師性命朝夕傾也!”拱拱手,自開門走了。 沙僧掩上門,道:“師兄,還是上天人地去借錢吧。什麼值錢?師父命值錢!”八戒道:“借甚錢!惱了老豬,闖進大理寺,砸開監牢獄,救出師父便是!”沙僧道:“那幫人與二哥相比,自然不是對手。隻怕如此做,不知要傷多少性命!也敗了咱取經僧的名分,西行路上留惡名也!”行者歎道: “說得也是。隻可憐這國百姓,倘犯在他們手裡,何處去湊這上萬兩銀子! 傾家蕩產也不夠!”歎息一回,又思忖。忽道:“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老孫有主張也!” 時天色已晚,師兄弟又吃了幾碗菜粥。約摸戌時,行者囑咐八戒、沙僧看好行李、白馬,縱祥光徑至大理寺。尋著監牢,見獄燈昏暗,師父蜷曲在一堆乾草上閉目感歎:“隻言國有國法,誰知官官相護!那犯法的逍遙自在,無辜的身陷囹圄。悲哉,悲哉!”行者聞言,忍不住偷笑,變成一個螢火蟲兒,嚶地飛進柵欄,叮在唐長老頭上道:“師父,彆來無恙?聽說狀子遞上去了?” 唐僧聞聲知是行者,慚愧道:“此署官吏昏庸,難辨是非曲直。好猴兒,快救為師出去,再重寫一申狀遞到刑部大司寇手裡!好撥雲見日,還我清白!” 行者道:“一缸醬菜皆臭了,哪兒挑乾淨茄子!”唐僧道:“說正事呢,扯什麼黃瓜茄子!”行者笑道:“頂著烏紗帽,身披大紅袍兒,不是茄子是什麼!——師父且忍一忍,明兒老孫尋皇上要人要物。俺去也!”唐僧急道: “賢徒你慢些,我還沒吃飯呢!”行者已遠方了。獄卒過來喝道:“吃飯! 等著吃倒頭飯吧!”唐僧隻好忍氣吞聲捱著。 行者飛出牢獄,瞧見前頭宮宇巍峨,燈光閃爍,便又過去。尋著後宮寢殿,叮在窗欞上往裡一瞅,卻暗叫一聲:“怪哉!”原來室內陳設極為簡陋,說什麼繡衾狐裘,卻是粗被舊褐;瞧不見金鑲玉嵌,隻是竹章木桌;帷簾經年塵土多,屏風積歲漆斑駁。那皇帝,一臉病色,骨瘦如柴,披件棉袍,正湊在銅火盆前烤火,嘴裡吭吭嗆嗆咳嗽。那熱灰中嘭一聲響,原是枚栗子爆了。皇上便噓著手指拈出來,剝了吃,好不香甜!皇後滿麵皺紋,坐在燈下,飛針走線,給老公補龍袍。行者大惑,隻以為無道昏君,準是奢侈淫佚之輩,不曾想他竟如此清苦!正思間,一個小黃門送藥湯來,拜稟:“請陛下用藥!” 皇上一陣咳嗽說不出話來。皇後起身接過藥:“你去吧。”小黃門退下。皇帝止住咳道:“我這病,神仙也醫不了。天天吃這苦水子有甚用!”皇後道:“藥中有構杞、川貝、地黃,能安神、潤肺、補腎。還是喝了吧!”老公也還聽話,也就接過藥來,屏住氣喝了。喝完直皺眉頭。皇後道:“莫非藥太苦?”皇上搖頭:“藥酸不拉卿、甜不梭梭,倒不甚苦——朕隻是心裡苦! 自三年前金鈴大王顯聖,這病根便種下了。先是築廟,又是交例錢,弄得國庫虧空,民不聊生。寡人苟居後宮,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眼看又到歲末,該給金鈴大王征例錢了,少不了又要收刮民財,朕實在於心不忍!” 正言語,小黃門報中常侍門公公求見。皇上皺眉道:“夜貓於叫,禍事到!”卻也無奈,叫宣進。一霎,門公公搖擺著胖滾滾的身子進來,參拜畢,道:“皇上,金鈴聖差人詢問征收例錢之事。大王道他欲重修金聖殿,故要比往年多加二十萬兩銀子。還要一百名殊色的宮女侍奉王妃。微臣不敢做主,特來稟告主公定奪!”皇上道:“還要加征二十萬兩銀子,豈不是竹竿裡榨油;三年來已要去五百餘名美女,宮裡剩下的都是些繭巴蠶於乾巴腚,哪兒去尋一百名殊色的?”門公公笑道:“加二十萬兩銀子按說不多,每人不過多交一兩五錢銀子。至於俊悄女孩子,臣也有法:宮中沒有,就下令各州縣限期交納。貢獻之後,主公還可留下幾個賞玩呢!”皇上正色道:“朕一向潔身自好,從不借公事漁利!朕也不許你趁機中飽私囊!”門公公皮笑肉不笑道:“小臣哪兒敢!——還望主公速速降旨,下臣好去操辦!” 皇帝沉吟片時道:“此非小事。朕也多日未上朝了,明日朝會,寡人說與眾卿議過再定!——且退下吧!”門公公退出後,皇帝長歎。皇後恨道:” 那金鈴王年年加碼,貪得無厭,哪像什麼神仙佛聖,簡直是妖魔鬼怪!”皇帝慌得捂上她嘴:“老婆兒,你不要命了!不記得金鈴王顯聖那年,朝中幾個忠良進諫,叫寡人抗命。結果那廝得知,把他們都吃了!”皇後道:“既如此,明日旱朝,誰還敢說個不字?”皇上道:“走走過場也好。史官記載時便不能說是朕一個力金鈴王征斂財物,百官都有乾係!”又道:“其實破財免災,雖年年交錢獻妃,倒可保得一國安寧,無災無害!”皇後道:“你我幽棲後宮,深居簡出,誰知外頭什麼樣子?還不是聽門公公一人說了算!” 皇上道:“寡人不貪不欲,為百官楷模,自然官清吏廉,四海升平!”行者聽了,心說:“這皇帝雖清正廉潔,卻糊塗之至也!幸得他明日早朝,再與他理會不遲!”自隱身回館驛,將見聞說與師弟們不提。 次日一大早,行者令沙僧看家,帶八戒徑去皇宮。正逢百官上朝,隻見儀衛開道,旗旄遮天,肥馬華車,好不威風!跟班的侍從也個個錦衣亮靴,精神抖擻。行者笑道:“穿得比皇上還好哩!”呆子豔羨,噴噴道:“做個大官,前呼後應,端的威風!”兩個至午門外,聽著宮內山呼海蹈聲傳來。 行者道:“咱們去投告求見那老糊塗蟲兒!”便告午門官,說有東土神僧要與皇上治病。午門官聽了,不敢怠慢,忙進宮稟告。那官員才走,行者道: “兄弟,使點神通入宮,休叫他小覷咱們!”便騰雲越過午門,向金鑾殿落去。那時百官才拜畢,各分班站了。皇上才要言斂財選美之事,聞午門官報,大喜,“朕久病不愈。今日朝會,便有神僧登門送醫。快快宣進!”言才訖,卻見兩個和尚踏雲而來,降至丹摒下,不禁吃了一驚。午門官卻認得,道: “陛下勿驚!便是這兩位聖僧要與主公醫病。卻不知他們會駕雲。” 皇上方定了心,賜坐,垂詢姓名鄉貫行狀。八戒賣弄道:“這是俺哥孫悟空,五百年前被玉帝封為齊天大聖..”行者道:“休多言!隻言當前事可也!”八戒又言一路上降妖伏怪、護法取經之事。皇上道:“神僧果有神通,不知能否看出寡人所患何病?” 行者閃火眼金睛,打量皇帝,忽道:“陛下身病心病皆有!身病不過是外邪侵肺,胃不納穀,多夢盜汗之類;心病卻與金鈴王有關!”皇帝大驚,“你這行路僧人,知道什麼金鈴王銀輪王的!”八戒大笑,“皇帝老幾何必遮遮掩掩!俺哥還知金鈴王是個貪財小人、好色之徒!今年加征二十萬銀子、一百名美女哩!”皇上急道:“我的爺,休再說了!”那門公公也大驚失色。 皇帝卻屈尊至行者座前,悄言問:“敢問神僧,我這身病如何醫,心疾如何治?”行者道:“治木先治本,醫病先醫心。心蔽則百病叢生;心明則神清體健。但此處人眾心多,難以下藥!”低語道:“請陛下即刻散朝,帶幾個人去館驛見俺。卻不許乘輦騎馬,隻可微服步行——休忘了齎一百兩銀子作酬禮!”行者說畢,攜了八戒手,複駕雲出了皇宮。八戒道:“哥,你怎麼說走就走,一沒告狀,二沒拿妖。早飯也沒討一剛”行者道:“俺向他討了一百兩銀子的謝禮,還不夠你去酒樓打著滾吃的!”八戒大喜。兩兄弟歸館驛,卻不見沙僧,向驛丞打聽,方知他也去皇宮了。過了約半個時辰,沙憎才回,道:“我想去殿上說說昨日告狀碰壁之事,不曾想已散朝了。不知師兄與皇上說了些什麼,何時能放師父出獄?”行者道:“殿上人多嘴雜,未曾細說。不過那老皇帝要來此間,有話可儘管與他說!”才說完,忽聽門外驛丞道:“不知聖上駕臨,小臣有失遠迎,萬望恕罪!”便聽皇上道:“罷了,罷了。東土來的神僧住在何處?”行者便叫八戒開門,遂見兩個著便服的內侍氣喘籲籲架著皇帝,身後還跟著三四個隨從;像與人撕打過似的,臉上有血痕,衣衫被扯破。那皇帝也臉色蠟黃。行者叫道:“陛下果然來了,隻是忘了贄禮也!”皇帝一屁股坐下,兀自喘,答不出。隨行的道:“神僧不知,陛下中途遭險也!”畢竟不知皇帝路上遭遇何險,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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