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慈悲人慈悲遭擒攝 癡情種癡情求媒的(1 / 1)

新西遊記 鐘海誠 4543 字 1天前

慈悲為懷,唐聖僧情願舍肉哺狼。火噴大聖,紅孩兒趁機攝走三藏.. 大聖生計,佯要借水滅火;紅孩懼怕,求他南海提親.. 卻道唐僧師徒四僧在烏虛國吃了幾日謝酒,雖則君臣苦留,仍堅辭出城向西而去。三藏道:“徒弟們這幾日也歇夠了,攢了些勁,撇了些路,要好腿放前頭補過來才好!”眾徒理會,直跑得腳底生風,一溜煙塵! 幾僧行得快,不如音訊傳得快!——正西千裡之遙有座大山名號山,山上有個妖麾赤嬰大王,俗稱為“紅孩兒”的,生得細皮嫩肉,眉清目秀,也有幾百年的道業了;這廝法人無邊,神通廣大,當地神靈皆懼他。卻說這一日紅孩兒玩耍累了,躺在山間一塊平展展青石板上納涼,土地爺給他打扇奉茶,忽聽坡下過路的行商旅人議說,東土大唐和尚唐僧、孫悟空等如何在烏虛國除妖安邦,不禁大喜!他早就聽父親牛魔王說過,這唐僧唐三藏是佛祖的聲聞弟子金蟬子轉世,十世修行,吃他一塊肉可長生不老,與天齊壽。思忖:此間乃奔西方必經之路,既從我門前走,豈可不儘地主之誼,好生“款待”!隻懼他幾個徒弟,尤數那孫行者不好纏..正躊躇間,見山神匆匆趕來,自懷裡摸出一冊書,呈上道:“聖嬰大王,小人昨日在山後茅峪老秀才家索得一兵書,特來獻上,祈大王笑納!”紅孩兒接過,也未當作好的,隨手翻了一翻。見藤紙墨字寫道:“兵者,詭道也!上兵伐謀..”紅孩兒喜上眉梢,“那孫行者多勇鮮智,我正好施詭計賺他!” 又過了幾日,紅孩兒算著唐僧帥徒該到了,便下山,將路邊觀音禪院的和尚儘數鎖在雲水堂裡,又吹口迷煙,叫他們俱昏昏睡去,自己搖身一變,便成了一個八九歲小男孩兒,穿身土布褲褂,出了廟門,攀上山門前石獅,往東瞭望。 紅孩兒瞅了半晌,不見人影,大日頭耀得他頭暈眼花,一腦瓜汗兒!便喚過土地,山神替他看覷,自個兒進廟涼快去了——先入大殿,見寶蓋幢幡,十分莊嚴,歡門卷起,蓮座上端坐著觀世音菩薩。幡門前懸掛的琉璃燈還亮著。紅孩兒做個鬼臉,想揪著琉璃燈打秋乾玩,又瞥見立在觀音右側的龍女,佩無憂花環。著五彩天衣,麵容美豔似朝暾之色,體態婀娜如垂柳搖風。紅孩兒看得呆了,心中道:“若能娶這女子為妻,寧願不吃唐僧肉!” 正胡思亂想,土地氣喘籲籲跑進大殿,“聖嬰大王,來也,來也!”紅孩兒即出寺院,往東一瞅,隻見一路塵煙滾來,慌得翻兵書,見書上寫道: “塵高而銳也,車來也;卑而廣也,徒來也。”遂道:“看這塵不高不低,是乘車來的,抑或徒步來耶?”正猜測間,山神眼尖,指道:“大王,是騎馬來的!”原來已瞧見騎白馬的唐僧,又見鞍前孫悟空騰挪護持,馬後豬八戒、沙悟淨緊緊相隨。山神、土地道:“大王神威不凡,那孫悟空亦不好惹。 我倆回家躲躲,大王千萬不要供出小人!”紅孩兒道:“怕他什麼!瞧你們那副六神無主的樣兒——罷了,快滾吧,在這兒也礙手礙腳的!”兩個毛神如得了赦令,撒鴨子溜走了。 卻道紅孩兒看看唐僧師徒將近,便將備好的辣椒粉抹在眼上,登時眼淚汪汪的,遂屈屈喳喳哭,蹣跚著小腿往廟裡走,叫誰瞅見了都可憐他。 果然把唐僧憐憫得不行,勒馬道:“悟空,看看那是準家的孩子,嗚嗚地哭什麼?若有難處幫幫他。”行者飛步追進廟,見紅孩兒夾著一冊書,道: “小學童,不去學宮念書,往廟裡跑什麼,莫非想逃學?就不怕先生發覺了打板子;父母知曉了餓飯!”紅孩兒道:“我家窮得叮當響,上什麼學!我來燒香拜菩薩。”行者問:“那胳肢窩夾的是什麼?”紅孩兒才想起適問翻看兵書,爾後隨手夾在腋下,卻叫行者看出破綻,便道:“是在廟外撿得,想留著換炊餅吃,長老喜歡,便送你!”行者想知底細,道:“承謝了,拿來吧!”那紅孩兒不敢近行者,便將書拋過來,徑入大殿。行者接個正著,一看,原是《孫子兵法》,連道:“好書,好書!當年老孫在小昆侖學道時便欲得此書,一直無緣,今日遂願矣!” 那唐僧在廟門首下了馬,朝八戒、沙僧道:“此乃觀音禪院,貧僧須索進去拜菩薩!”悟淨也要陪師父去。八戒巴不得道:“你們去吧,我看行李馬匹!”一屁股坐在山門外石階上歇起來。 三藏進了廟門,先拜了四天王,轉至大殿,見行者正捧著一冊石印書本兒看,笑道:“‘屎殼螂背半刀火紙——硬充書香人家’!”行者卻沒聽見。 沙僧近前,大聲道:“大師兄像個備考的學子,莫非要去鄉試?”行者驚醒,“鄉試?殿試老孫也不稀罕!這叫《孫子兵法》。老孫一生慣與妖魔鬥,用得著!”三藏道:“我叫你幫的小孩呢?”行者道:“進廟燒香磕頭去了。”唐僧讚道:“此間端的禮佛風盛,連垂髫童子都知朝聖向善!”問:“你為何不進去?”行者道:“進廟便得拜那南海姐兒,不拜便落不是。不如不進,研讀兵法,她曉得了也乾生氣!”唐僧轉身道:“悟淨,咱們進廟,彆妨礙了孫長老用功!” 兩個便往殿裡行。行者歎口氣,收了書道:“等等老孫!”唐僧止步道: “此乃清淨佛地,又非荒山野嶺,不跟也罷!”行者道:“偌大廟宇,不見一個僧人,隻見這個兒童,隻恐有詐!”唐僧道: “‘八公山上,草木皆兵’!”行者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唐僧不理,徑入大殿,跪倒在蒲團上。見身邊那孩童正垂淚祈禱,口中念念有詞道: “大慈大悲救苦救難靈感觀世音菩薩!我父染病,已逾三載,病入膏肓,沉菏難愈。一旦撒手西去,稚兒再無親眷!隻撇下破破爛爛幾間屋,拆東補西一腚債,家無隔夜糧,私囊空如洗;小兒我尚不會做飯,不會補衣;砍柴拿不動大斧頭,挑水擔不起大瓦罐..菩薩呀,求你可憐可憐我這九歲孩童,讓我父康複了吧!若能枯木逢春,定來馨香禱祝!” 三藏一廂聽得清楚,暗道:“大慈大悲觀音菩薩,這孩子委實可憐,你若有空,就顯靈救救他患疾的老爹;若忒忙,弟子便代你看拂那垂危之人,勸他誦經念佛,能痊最好;無藥可治也兔墮地獄、畜生道,以托生人界、好住戶!”唐僧說了又拜。 沙僧見紅孩兒哀哀哭泣,上前道:“小可憐兒,彆哭了!我師已代你求過菩薩了!”紅孩兒便止住淚,口頌“恩人”,朝三藏叩拜。唐僧忙去扶他: “且請少候。若菩薩不顯聖,我去府上看視令尊!”紅孩兒見唐僧執他手,心中暗喜,正欲使法力撮起唐長老,不料孫行者個敗興鬼冒出來,掰開兩人手道:“荒山野廟,拉拉扯扯乾什麼!”又道:“師父,依老孫之見,咱們也歇夠了,該趕路了!如似你這般,草棒大的事也能刮住,也休上西天取經了!”唐僧道:“積德行善,靈山不遠!”行者冷笑:“隻怕是病眼幻花,水中撈月!”唐僧道:“花非花,善是花;月非月,德是月!”行者道:“對妖你也行善,對魔你也施德?” 紅孩兒聽了,裝作害怕的樣子往三藏身後躲:“恩人,這毛臉叔父說什麼妖呀魔呀,怪嚇人來!”三藏沙僧忙安慰紅孩兒,“莫怕,莫怕!”又摩著那怪的總角兒給他叫魂:“乖乖兒,彆害怕,乖乖兒,魂上身——捏捏耳朵就好了!”叫了三遍,捏得兩隻小耳朵通紅才罷。 行者還要說什麼,唐僧喝:“住口!看你把個孩子嚇得活像躲鷹的小雞!” 道:”又不勞你的大駕,我和悟淨去去就回!”行者急道:”去不得也!隻怕是有去無回!”唐僧道:“你休咒我!我已在菩薩麵前許過願,她若不顯法相,我便代她看顧病人,就是刀山劍池,龍潭虎穴也認了!”見行者還要阻攔,溫怒道:“非逼我念‘緊箍咒’不可?”行者無奈,道:“莫念,莫念!師父自便。”畢竟不放心,“老孫也陪你走一趟吧,閒著也是閒著。” 紅孩兒道:“這位叔父要是腳疼便不必去了!”行者喝道:“你這毛孩子欠揍,你叔父腳好好的,怎敢咒它疼!”嚇得紅孩兒不敢再言。 幾眾出了山門,八戒止下哼哼的小曲兒,笑道:“在哪兒綁了個小‘肉票’,想著要多少贖金?”叫三藏兜腚掄了一錫杖,才老實了。行者笑道: “這便叫不打勤不打懶,專打二皮臉!”沙僧牽了馬請師父上馬,八戒也挑起行李,幾眾隨紅孩兒繞過廟宇,沿條小徑往山間走。 約行了五七裡路,山拗中現出一道籬障,幾間茅屋,雖似農家庭院,卻無雞喧狗吠,原是那妖怪變化了來哄唐僧的。一進院子紅孩兒就嚷:“爹,我燒香回來了!”“爹”就在房中叫:“兒呀,菩薩顯靈沒有?”那怪道: “泥菩薩沒顯靈,來了個肉菩薩!”“爹”喜道:“肉菩薩好,肉菩薩好!” 行者搶先進屋,見炕上蜷著一個病歪歪的老頭,厲聲道:“老兒,你有何病? 已病了幾年?待老孫給你瞧瞧!”老頭駭怕道:“爺爺呀,我害的是癆病,已病了五六年、七八年、十幾年也!”悟空上前摸了一把,細一端詳,抽身回到三藏身邊道:“師父,這病人是個假的!他說有癆病,卻麵不黃、顴不紅、額不熱;不悶氣、不咳痰、不咳嗽,又道已病多年,與那小孩說的不符也!”唐僧道:“人老且病,必定糊塗。久恙而無症候呈現,正是病人大限將至,回光返照也!” 紅孩兒先聞大聖之言,心自忐忑,複聽三藏活語,放下心來,道:“唐長老真真是善解人意的活菩薩!”床上老頭子也有氣無力道:“唐長老急人所難,深山行善,必有好報!”三藏心裡美滋滋的,口中卻謙恭道:“哪裡,哪裡!貧僧還差得遠哩!”行者卻刹風景道:“怪哉,這一老一小並不認識師父,我們也不曾提過師父姓氏,如何一口一個‘唐長老’,端地蹊蹺!”兩怪吃了一驚,支支吾吾說不出來話。多虧沙僧搭救:“有什麼可怪的?正表明師父善名遠播,婦孺皆知也!”兩怪如夢方醒,連聲道:“就是,就是! 這西方路上哪個不曉得唐長老大名!俱道你是佛祖聲聞弟子轉世,十世修行的善信,吃你一塊肉長生——順順,唐長老你請坐喲!” 行者冷笑:“八戒,你耳朵大,可聽清了,差點說漏了嘴!”八戒恐師父見怪,搖頭道:“沒聽清!老豬耳朵本來靈光,自那日在烏虛國太子花園裡叫馬蜂螫了..”三藏此時已坐在病榻前,道:“八戒彆絮叨了,我與這垂暮之人說說話兒!”因問床上老怪病狀及寒溫饑渴。老怪可憐兮兮道:“不瞞長老說,我自染病始四處求醫,弄得家貧如洗,已七日粒米未進,三月不知肉味矣!” 三藏聞言甚為憐惜,忙叫行者去討些米飯菜蔬,“總不能叫老伯餓著肚子過奈何橋吧!”行者道:“師父之命,敢不遵從!隻是這廂荒無人煙,何處乞化?少不得上千裡外去尋,熱飯菜叫風一哧溜,又冷又乾,好人吃了也得症候;這糟老頭子吃了豈不死得更快!”唐僧以為行者有心彆扭,正欲發怒,沙僧道:“師兄不願去,我去吧!”三藏道:“誰也不去,就他去!” 行者無奈,出門縱身跳上雲天,在空中兜個圈子,又悄悄回來,隻在窗下藏了,見機行事。 紅孩兒見支開了大聖,心中暗喜,朝老怪使個眼色,那怪便在床上打滾,直道:“餓!餓!”三藏勸道:“老伯且忍一忍,我那大徒弟化齋去了!” 那怪道:“再也等不得了!再說那素齋也不中吃!”叫過紅孩兒:“兒呀,爹想吃肉,設法給爹弄碗紅燒肉吃,死也閉眼了!”“孝子”便在床前急得團團轉,“爹呀,身無一文錢,叫孩兒如何給你割肉?便是屠戶發善心施舍給孩兒,你要得這般急,肉來了你也蹬腿閉眼了!”唐僧直勸紅孩兒:“莫急,莫急,等悟空來了,叫他想辦法..”那老怪煞有介事道:“等不及了,餓殺我也!”罵紅孩兒:“你這不孝敬的東西,連塊肉也弄不來!”紅孩兒撲通給唐僧跪下:“唐長老,你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能忍心看著家父活活餓死麼?請長老舍幾塊肉吧,我會永生記往你的大恩大德!” 三藏一時呆怔,八戒喝道:“俺猴哥說你是妖怪,俺還不信,果然露了餡兒!”沙僧摸起寶仗便要打紅孩兒,三藏看紅孩兒嚇得渾身發抖,上前護住:”此乃孝子情急之言,哪有什麼妖怪!”思忖片刻,慨然道:“昔日佛祖為閻浮提國王時,曾化作肉山,施給天下的黎民百姓、飛禽走獸,讓其飽餐後參禪悟玄,發阿褥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我今日舍幾塊肉又算什麼!” 紅孩兒聞言大喜,道:“誠謝唐長老舍肉之恩,小兒亦多日未嘗肉味了,索性多舍兩塊吧!”三藏道:“我身上肉也有限,割多我便走不得路了;不如割八戒幾塊湊數!”八戒忙道:“老豬肉又暄又鬆,肯定不好吃,不如割沙長老的!”沙憎著急道:“師父說割你的便割你的,怎敢篡改師命!”紅孩兒勸道:“兩位叔父莫吵了!依小兒之見,豬長老肉肥膩、沙長老肉死板,惟唐長老肉不肥不瘦,正正可口!”床上老怪接道:“我兒果然有眼力,便吃唐長老的 吧!” 三藏咬咬牙,眼一閉,“承蒙你們父子抬舉,就請下手吧!”極其壯烈。 沙僧一廂讚歎不已:“好個師父,好個聖僧,舍肉救人,端的感天地位鬼神!” 八戒亦噴噴有聲,以示欽佩。 紅孩兒道一聲:“那就不客氣了!”自老怪枕下摸了一把亮閃閃明晃晃牛耳短刀。唐僧闔著眼看不見,八戒心驚:“我的兒,這小刀早就磨光了,算計要割師父的肉哩!”沙僧提醒道:“師父,要是感覺疼兒,就念經!” 唐僧覺出紅孩兒正揣摩如何下刀子,嘴唇有些顫抖,“悟淨呀,為師念哪卷經合適?”沙僧道:“《金剛經》吧,‘菩薩於法,應無所往行於布施。所謂不住色布施,不住聲、香、味、觸、法布施..’”唐僧牙巴骨敲著點兒道:“此節不妥,還不如‘..無複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八戒點頭道:“此節好!念著‘無我相’,便仿佛割人家肉似的不疼不癢!” 此刻紅孩兒已選中了唐三藏胸脯上的厚肉兒,便操起刀子,笑道:“唐長老,恕小兒無禮了!”三藏覺出小刀冰涼地觸到皮肉上,便聲音抖抖地念經,等著那刺心的一疼,忽聽門外有人高聲唱道: 如劍斷流水,似火澆酥油。 給你甜棗子,換回苦葫蘆! 屋內一驚,便見孫行者嗬嗬大笑闖進來,把金缽丟給八戒,道:“師父,小刀飛快,要割肉了,還不覺醒!”那長老驚醒,似有所悟。紅孩兒見到嘴的鴨子飛了,惱得七竅生煙,擦起小拳頭,念動咒語,將丹田煉就的三昧神火運出,張口朝大聖噴去!行者見一團烈焰撲來,忙騰空閃開。紅孩兒趁機攝了唐三藏,也不管那老怪,縱金光走了。火團過去,行者落地,不見了師父、紅孩兒!瞅見那老頭欲溜,一棒打死,現出原形,原是一隻老狼。恨道:“你們瞧瞧,師父要學佛祖故事,今日欲舍肉哺狼!”八戒、沙僧兩個自覺臉上無光,勸道:“師兄,生氣也無益。還是尋師父去吧!”行者賭氣坐地下道:“誰愛去誰去,老孫累了!” 八戒道:“攤上這種菩薩心腸泥眼珠子師父你有甚法!”且去 拿妖,將師父搭救出來再臊他不遲!”沙僧搭訕道:“便是,便是!”行者道:“那時你們一個個裝聾作啞,這又反過來說了!不去,不去!俺老孫這回是真惱了!”八戒咕嘟嘴無話可言。沙僧溫語相勸:“大師兄,江湖上哪個不曉得你是橫行天下無敵手的英雄,倘就此住手,家裡人知道你是生氣不乾,外人卻以為你是怕那小妖怪哩!”激得大聖火起,“我怕那毛孩子!”哧地笑道: “你休使激將法,老孫不理!”八戒道:“好哥哩,你若不乾,咱們正好就此散夥——老豬還回高老莊過莊戶日子去!”行者尋思:“若這般回去,卻無名堂也!”方起身道:“罷了,再救這糊塗師父一回!倘再這般,便是叫妖怪夾生吃了,也不管他!” 八戒、沙僧歡喜,皆道:“便是這話,夾生吃了,也不管他!”簇擁行者出了柴門,縱起雲朵,四下觀看:隻見綿亙數百裡大山,林海雲壑,何處去尋師父!大聖急躁,按落雲頭,念咒拘出號山土地、山神。兩個心中有鬼,見了大聖便腿兒哆嗦。大聖道:“站好,站好!抖什麼?莫不是背著老孫乾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掣出鐵棒要打,二神撲通跪下,“大聖饒過我們,才敢說實情!”行者道:“且寄打,從實招來!”土地、山神開口道:“這紅孩兒乃是牛魔王之子,三年前來此占山為王..” 行行道:“一停,一停,你們道那廂是牛魔王的孩兒?”兩個道:“正是!莫非大聖認得?”行者道:“俺與牛魔王當年在花果山曾結拜為兄弟,天兵壓境情勢緊迫時,那廝腳底抹油溜之乎也!老孫便在蓮花五行山下壓了五百年,不曾想老牛娶妻生子也!”八戒插話道:“說起牛魔王,江湖上誰個不曉!聞說他近年又納個玉麵狐女為妾..”沙僧急道:“哥呀,有空再扯這些風流韻事,還不知師父死活哩!”山神、土地歡喜道:“如此說那紅孩怪便是大聖的侄兒——唐長老死不了,親戚裡道的,就看他活絡不活絡,若及時攀上了,紅孩兒還得敬他為爺爺來!” 大聖喝一聲:“那老牛是個少情寡義之人,誰知紅孩幾是何等角色?” 山神道:“這廝倒也仗義——今日在廟台前原是我倆望風放哨,看大聖將至,便放我們走了,隻剩下他獨自應付!”行者聞言大怒,“你等竟敢為虎作倀!” 土地怨山神,“誰讓你說的!你不言語,大聖如何知道!那日獻兵書之事,休要再提!”叫行者聽見,“好啊!還給妖怪獻兵書,叫他設計賺老孫!褪出民股來,老孫先各打一百棒出出氣!”二神哀求道:“爺爺呀,小人也是無奈!你那棒子,一下就砸斷腿兒,兩下便折了腰了,哪還要一百下!大聖適間說饒過小的,才敢吐露真言,莫非忘了?” 大聖果是個講信用的,收了棒子,道:“前頭領路,尋著那魔頭,便放你們走!”兩神敢不聽從?引行者一行穿林攀崗,來至紅孩兒老案。那侗府倚崖傍澗,澗中一汛清泉,碧映山色,崖上藤蘿垂掛,柏竹常青。洞上樓著“火雲洞”三字。洞前空地上一夥小妖正在舞槍弄棒玩耍。土地、山神作揖打拱道:“大聖,便是此處,小神告辭了!”行者鄙夷:“這兩個東西怎的這般怕那廝!”偏不放他們走,道:“先去替老孫打門溺戰再走!”兩神央求:“大聖,你來了走了,如那山澗水似的;我等卻是那崖頭鬆,動彈不了! 萬一聖嬰大王——不不不,那紅孩兒怪..”行者冷笑:“倒想得長遠!” 眼一瞪:“快去叫陣,不然兜腚打出屎來!” 二神嚇得臉煞白,隻好戰戰兢兢上前。眾小妖見了他倆竟歡呼雀躍,一擁而上,揪胡子、扯衣裳、摟腰肢、拍肩膀,嘻嘻哈哈鬨個不停。這廂大聖歎氣道:“你瞧瞧,你瞧瞧!整個兒官匪一家了,還有救!”八戒道:“噴噴,真是!”見群妖和土地、山神鬨得一塌糊塗,毫無戒備,心癢道:老豬正好立功!發一聲喊,揮耙殺過去!眾妖見冒出個長嘴大耳凶和尚,亂紛紛逃回洞府,恍當關上大門。二神趁機溜了。 且說紅孩兒捉了唐僧,正盤算是蒸是煮或煎或烤,忽聽小妖亂嚷著湧進洞府,關門閉戶,如臨大敵。起身去看,正撞上報信的,道:“來個豬頭豬臉和尚,使個釘耙,在門外行凶..”紅孩兒道:“莫伯,取披掛來!”遂結束停當,綽條火紅纓兒尖槍,大開洞間迎敵。見八戒站在那廂,笑道:“隻一條野彘,那猴頭呢!”孫行者自崖岩上跳下:“侄兒,孫叔父在此,還不參禮!”紅孩兒道: “沒羞!亂攀親戚!誰是你侄兒!”行者道:”賢侄,那是五百年前之事,那時俺在花果山稱王稱聖,你父是俺的狗頭軍師,兩人拜為兄弟,好得一個腦瓜似的,因老孫在天上惹了殺身之禍,二郎神破寨之前,你父恐殃及自身,不辭而彆。自此五百年沒有音訊。雖如此,老孫並不怪他,‘好漢做事好漢當’,走了正好,不然也得火燒雷擊大山壓,受無量之苦!”紅孩兒道:“這故事家父卻不曾提過..”行者道:“富在深山賓客多,貧居鬨市車馬稀! 老孫自被如來壓在山下,名分低了,你父自然恥於提起;老孫若位列上仙,令尊一準早晚念叨,引以為榮呢!” 紅孩兒點頭道:“說的也是,家父是有些嫌貧愛富..”眼圈竟有些紅了。悟空納罕道:“賢侄倒不護短——我隻不解,你為何遠離嚴慈在此自謀生計?”八戒見紅孩兒低頭不語,道:“師兄真不知假不知:那牛魔王不僅嫌貧愛富,還喜新厭舊哩——幾年前迷上了一個有百萬家產的玉麵狐狸,便拋了結發妻羅刹女,去做了上門女婿。羅刹不依,找上門去,兩個女子先是言語衝撞,隨即撕扭在一起,臉也抓破了..後經真武大帝調解,羅刹仍為夫人,玉麵美人為妾,牛魔王兩頭照看,才作罷。依老豬揣摩,家裡亂得一團麻似的,紅孩兒這小可憐兒還呆得住,少不得出外流浪,羈留荒山,當起妖精來了!” 紅孩兒怒道:“你這夯貨,麵醜心浪,專愛打聽這些絆聞豔事。吃我一槍!”八戒也不示弱,舞耙迎上。兩個叮叮當當戰了幾個回合。紅孩兒側身讓過釘耙,使槍拍了八戒脊背一下,八戒跌個嘴啃泥。小妖擁上便捆八戒。 行者欲上前搶救,卻被紅孩兒迎頭噴了一團烈火,忙念避火咒,跳到半空,低頭看,八戒已被小妖捆成粽子一般,吆吆喝喝抬起,壓得杠子彎月似的,顫顫回洞府。 行者無心再戰,回鬆林尋著沙僧,說八戒遭擒之事。沙僧道:“帥兄是經過大風大浪的,怎在這小河溝裡翻了船!”行者道:“老孫不怕水,卻愁火!”沙僧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火來——”行者道:“火來水淹,準不曉得!我隻恐這壁廂去請龍王,那紅孩兒毛手毛腳把師父煮了蒸了!故此躊躇。”沙僧垂淚道:“隻怕這一手,好歹救師父出來,不然前功儘棄也!” 行者道:“老孫不在乎甚前功後功,隻怕唐三藏叫那潑賴吃了,顯得俺老孫忒無能!”急中生智,“悟淨,你見過西海龍王敖閏沒有?”沙僧道:“在天庭見過幾回,莫不是讓我變成他的模樣?”行者道:“正是!”沙僧念動真言,掙了幾掙,變化成龍上形相。行者看看道:“形似伸非也!——你想那西海龍王,居水晶宮,著儲黃袍,臣仆如雲,一呼百諾,因此躊躇滿誌,做視王侯。而師弟眼神空洞、舉止猥瑣,不似呼風喚雨之輩。” 沙僧訥訥道:“這幾年名為和尚實為奴才,卻也慣了,怎麼也神氣不起來。”行者道:“誰道咱們是奴才?你自個兒想當!雖常乾些侍候人的活兒,心卻不能低。更不能曲意逢迎、仗勢欺人。倘這般下去,彆說修成羅漢,便是成了菩薩,又有何意趣!像俺老孫,有話就說,有火便發,是法護持,是魔剪滅。不欺弱、不媚上,光明正大,但坦蕩蕩,無論在朝在野,都活得痛痛快快,輕鬆自在!” 沙僧滿臉通紅,隻道:“師兄說的是!”分明有些不悅。行者歎口氣道: “良藥苦口,忠言逆耳,俺姑且說你姑且聽罷了!——還是救人要緊,待俺助你一助!”遂扳住沙僧肩頭,將火眼金睛神光運入沙僧目中。再看“敖閏” 神態,果然有了傲據之氣、帝王之態。行者道:“好了,好了!能撐一兩個時辰。咱們蒙那妖怪去!” 行者便打門,引出紅孩幾,那怪抬頭看見雲端中“敖國”,心驚道:“大聖好大麵子,頃刻之間便請來了龍王相助!”行者笑道:“四海龍王是我仆役,一聲召喚便趕來效力!”紅孩兒暗忖:“我能使喚山神土地已覺不凡,這猴頭卻能差遣龍王,須索小心行事!”開笑口道:“這六百裡號山不旱不澇,風調雨順,不知叔父請龍王來做甚?”行者笑道:“止火雲洞缺水也!” 紅孩兒心裡罵一聲“天殺的潑猴!”,笑盈盈道:“叔父彆忘了唐師爺、豬師叔還在我家做客哩!”行者也是臨急了抱佛腳,叫沙僧變成敖閏嚇唬紅孩兒,見他這般說也隨機應變:“侄兒是聰明人,你把師父、師弟還我,俺叫敖閏回家如何?” 紅孩兒把個小腦瓜搖得貨郎鼓似的,“唐三藏是小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擒來的,豈能輕易還你?”行者動怒:”既如此,敖閏聽令!”沙僧便在雲頭上應一聲,裝模裝樣要降雨似的,紅孩兒見“敖閏”龍目圓瞪,神光逼人,先自膽怯了,急叫道:“孫叔父息怒!從長計議!”行者喝道:“男爺們家,有話就說,有屁就放,怎麼扭扭捏捏大閨女一般!”紅孩兒便躬身揖禮,“小侄久聞叔父大名,今日便求你幫忙保個媒,親事成了,小侄立馬放人,如何?”行者笑道:“這事容易!老孫也是過來人了,休言提親,便是什麼納采、問名、納吉、納徽,請期之類,也都知曉!不知侄兒相中是哪莊的姑娘?”畢竟不知紅孩兒說出誰家女子,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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